也许真如陈泽沼和郑明会所认为的那样:吴候易退休,胡耀颢失去靠山,逞不起威风。因此,胡耀颢变得懦弱,失去往日魄力,少了往日的咄咄逼人,对陈泽沼和郑明会恶劣行径,总是忍气吞声,有时甚至顺从他们。被逼的,胡耀颢无所事事时常混在工人当中,抑或是跑到退休工人家中去聊天混日子,导致七成以上职工对胡耀颢的软弱都看不过去了。
秋天是一个特别季节,晚有其特别韵味,走到外边世界,清爽空气含着果食芬沁人肺腑,叫人惬意阵阵。
然而,胡耀颢不知道这个秋天对他来说,是大丰收季节呢,还是自己艰辛耕耘颗粒无收?
华灯怒放当儿,天已经完全黑了。
骑着一辆三成新的自行车,胡耀颢亟亟亟向西街口奔驰而去,像是有什么急事缠身?——别人的星期日,是个休息日子,可是胡耀颢的星期日十有是老牛回栏反刍——没闲着,历来不会有常人那份游山玩水的闲心。
路过一条坑坑洼洼胡同,费了一番工夫,胡耀颢终于来到一栋破旧低矮的木瓦房前,——这便是他们厂退休工人孙正洪家。大门打开着,一到门口,便听到屋里传出一片嘈杂声:骂孩子的,夫口角的,聊天的,刷锅洗碗的,劈柴的……可能是里头住的人家太多的原因吧。屋里黑暗暗的,厅堂连个灯没有。——胡耀颢摸黑朝北房靠近大门口那间厨房走去。说是厨房,实际上同时是一间又是卧室的不足十五平方米房间,房间窄小拥挤不堪权且不说,而且由于长年被烟熏得黑溜溜的,导致25瓦的灯泡显得七分暗淡,使置身其中的陌生人有一种压抑感,甚至是呼吸急促。
“胡总司令,你怎么也会到这里来?”突然,一个婉转、甜蜜蜜宛若百灵鸟的清脆声音惊喜地叫道。猝然一听,胡耀颢吓得一大跳,心要蹦出来。因为这个声音对胡耀颢来说简直是要他的命,声音一钻进胡耀颢耳朵里,犹如是唐僧给孙悟空念紧箍咒一般。由于里头光线实在太暗了,胡耀颢没适应那光度,一时尚未看清里边的人全是谁,待他仔细一搜寻,心头不由暗叫一声:“我的妈哟,怎么又是您熊老师——这个靓妞了啊!”一阵心悸,不由自主地往后跌了两步,胡耀颢剩下一口气没有瘫软在地上。“熊——老师,您,您,您……咋,会在,在这里啊!”极度恐慌下,胡耀颢舌头僵硬,话都要说不成了,心头暗暗叫苦不迭:熊老师呀熊老师,您可是我—耀颢心目中崇拜的最伟大老师呐,不是一头魔鬼,您怎么可以这样谑待一个对您非常尊敬的学生,老是跟我过不去呢?我要去哪里的话,您总是幽灵一个抢在我前头。您的良心,您的良心都跑在哪儿去了呀,……
款款的立起,灿烂笑脸犹如一朵盛开兰,可人亲切。熊瑛华往旁边移了移,那意思是再明白不过,当然是想叫学生胡耀颢坐到她身边去。她才不管胡耀颢对她心悸不心悸呢,他心悸同样没有用。谁叫他早不去,晚不去,偏偏今晚上这个时候上这儿跟她相会。既然是有缘相会,又是她学生,当然是没有任何理由不坐在她身边。要是别人想坐到她身边,她不一定会情愿呢。
自从惊悉胡耀颢这个小个子学生在竞选厂长大会上一鸣惊人,击败所有对手,当上农用机械厂厂长那天起,熊瑛华心海起伏跌宕,一段时间以来处在一种强烈情愫撞击中。她感觉自己一间变成大海里一座岛屿,海浪猛烈拍打着她,她体内产生一种莫名其妙强烈电流在涌动。她整个人全变了,一张俊俏的脸一天到晚总是挂着甜蜜微笑,连走路时双脚变得轻捷,给学生讲课是特带劲。叫她牵肠挂肚的学生,如今终于有出息,小小年岁靠自己本事,当上厂长,应了一句俗话:有志者,不在年高。所以,每当月儿站在柳梢头上,每当星星升起时刻,熊瑛华便伫立在窗口,祈祷着学生胡耀颢能够在平凡岗位上,干出一番轰轰烈烈大事业。
兔子见了鹰——吓得没命。
世上还没有一个人会跟胡耀颢一样,见到自己老师会是害怕的如此手足无措。趁着孙正洪一家人正忙着让座,沏茶当头,胡耀颢慌里慌张地连声道:“你们坐,你们坐,你们坐。你们大家和熊老师慢慢攀谈。我下次再来,我下次再来,我下次再来。”随后即向老师熊瑛华道声再见,等不及自己声音消失,胡耀颢扭身即走。——旁人看着,那是一只碰上了猎人,在拼命逃窜,不是在走。
“胡总司令,等一下。”熊瑛华没有学生胡耀颢机灵,反应迟钝了些,等到她反应过来,想把胡耀颢叫住时,已经晚啦,胡耀颢身影已消失在门口。情急之下,熊瑛华立即追了出去,到门口一瞧,心掉了下去,哪里还有胡耀颢鬼影子。——胡总司令今晚上是活见鬼了,咋会是这样怪怪的,叫人捉摸不透,似乎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熊瑛华心里底头十分纳闷。
当熊瑛华折身回到座位上时,面对一张张憨厚的脸时,突然一股气愤莫名其妙袭上她心头,暗暗大骂学生——好你小个子司令,你这个没肝没肺的小东西,一脚迈出校门,当上厂长,你就完全变质了。一个退休老工人全家七、八人个挤在这样住房里,你却心安理得,最起码一点道义,人情味都没有,你还是个人吗?你还当什么厂长呀你?见老师在这里,你没脸见我是不是?一脚迈出校门,连尊师这样最起码的道德水准都被你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了是不是?溜,瞅见我就溜,我看你能溜到哪里去,下次不要让我碰到,让我碰到的话,我非要叫你明白做人最起码的道义和良心是什么?
——不是冤家不聚头。
想不到孙正洪孙子孙廷南正是熊瑛华班上学生。熊瑛华这个人有个怪癖,怪就怪在她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总是把心思放在学习好学生身上,把学习好学生当作宝贝一样相待;却把学习差学生当作是一堆牛粪,冷落在一边——不理不睬。熊瑛华刚好相反,她总是关心学习差学生比关心学习好学生要多的多。而且熊瑛华时常趁着星期六和星期日到学习差学生家中家访,从家庭中了解他们学习差的真实原因,并不是上门告状,然后对学习差学生对症下药。起先,当熊瑛华一脚踏进孙正洪家那顷刻间,看到他们家住房和狗窝没有什么两样,心头说不出是啥滋味。这样的环境,孙廷南怎么能够安安心心,注意力集中的学习呢?正在为这一家人住房犯难当儿,一听说孙正洪是农用机械厂退休工人,熊瑛华哑巴获奖——喜在心上。碰巧在这个时刻,胡耀颢这个厂长来了。谁知道,他又跟一阵疾风刮过一般,逃跑的没了影子,熊瑛华气不打一处来,心头刚刚升起的希望一下子破灭。为什么?想想看,胡耀颢是一厂之长咧。他不知道孙正洪住房难,也罢了,既然知道人家住在如此破旧拥挤不堪房子里,他居然心安理得,里躺在上能够睡得安稳,一点道义、人情味没有,更不要说话是尽职尽责。这样一个没有道义、人情味学生,熊瑛华能不生气,能容忍?简直是她这个当老师的耻辱。
其实,熊瑛华多少有些冤枉学生胡耀颢。她又哪里会知道,正因为她这个老师出乎意外的出现在孙正洪家,才坏了孙正洪一家人好事。胡耀颢今晚正是为孙正洪家住房的事而来,不巧的是,熊瑛华这个老师意外的出现在了孙正洪家。身为一个厂长,让一个退休工人住这样差的住房,他胡耀颢没脸在老师面前谈及此事。要是在老师面前谈这种事,他觉得是一种不知廉耻的炫耀。在他叛逆的头脑中,始终认为学生再怎么有才干,都是没有资本在老师面前炫耀。
第二天晚上,胡耀颢再次一个人悄悄的走进孙正洪家。
置身于孙正洪家这样一个光线暗淡的简陋蜗居,胡耀颢心里底头隐隐约约有一种犯罪感。面对孙正洪一家人的尊重和热情,胡耀颢一脸愧,当场责备自己没能力,年岁小阅历肤浅,无法一下子改变工厂贫穷面貌,而没钱盖房子,让他们这些退休老工人住在这么差房子里,实在是对不起!前几天把厂里闲置大会议室重新整修了一番,把它改成了住房,差是差了点,但是总比他们家现在住的要宽敞、明亮和安全许多。他们一家人如不嫌弃的话,明天便可以搬进去住。等一、两年后工厂发展了,有钱了,盖起新房子,再给他们家安排新住房,不知道孙正洪一家人心意如何?
像孙正洪这样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人,不知吃过多少苦头,经历过多少灾难,所以心地淳朴善良,任劳任怨,并非一个贪得无厌之人,一生只求奉献。当了一辈子工人,做了一辈子住新房的梦;在职的时候,厂里没有哪个领导把双脚踏进他这狗窝半寸。如今退休了,换了一茬厂长,并且是个小不点厂长,他意外地梦想成真。虽然不是崭新房子,但是孙正洪已知足。当下没有被吓倒,孙正洪却是被吓得不安起来,怔得跟木头人一样。等到醒悟过来,孙正洪感激涕零要给胡耀颢跪下谢恩。——按常理说,厂长给他照顾住房是天经地义之事,孙正洪犯不着这样感激涕零。殊不知,这里头有一大特殊原因。在胡耀颢当工人那会儿,咒骂他是个流里流气,简直就是社会上阿飞、、浪仔,没一点正经相,那一群“老古董”中,孙正洪是其中一个,而且是孙正洪开的头一炮,要属他孙正洪咒骂的最凶,固然同样是孙正洪最瞧不起胡耀颢这个流里流气家伙。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被他最瞧不起,一身流里流气小个子,当上厂长非但没有记恨他孙正洪的仇,而且还时常对他问寒问暖,这一次又特意把闲置的会议室改成住房,安排他家住,当了一辈子工人而从未得到领导关心过的孙正洪岂能不感激涕零。
一个年纪将近是他三倍的退休老工人给他下跪,这份沉重礼仪,胡耀颢担当的起吗?担当不起。换个角度说,一个老人给他一个年纪小小的小伙子下跪,他照样承受不起。这下子,轮到胡耀颢吓得惊慌失措。在胡耀颢思想中,一个厂长关心退休工人生活是天经地义,更是职责内事情,没有任何资格可炫耀和摆架子。倘若一个厂长连这么一小点道义都缺乏,人情味都做不到,他认为根本不配当一个厂长,应该遭受道德法庭的审判。一个不负责的厂长,一个不关心职工疾苦的厂长,又怎么可能把一个企业干好?又怎么可能带领工人们进行生产?面对孙正洪的举止,胡耀颢感慨万分之至:中国的老百姓,就是这么善良,这么知足。
胡耀颢走后,孙正洪一家人振奋和激动的不知把手脚入在哪儿,凳子也是像长的刺一样,屁股坐不住了,一个个喜得眉飞舞,谈着明天搬家的事;猜测着胡耀颢昨晚会不会是为此事而到他们家?如果是,那他为什么茶也不喝,凳也不坐,什么也没说,就走呢?
……搬进新居,自己有一个独立空间,学习不再受到任何干扰,孙廷南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在班上引起老师和同学们好奇。在一次与班主任熊瑛华老师聊天中,孙廷南无意中透露其中秘密。
——天呐!
乍然一听,当着几个学生面前,熊瑛华颜失容,两眼发直,情不自一声惊叫。这个好消息宛真是睛天突然一声霹雳,熊瑛华十月分娩——特高兴咧!惊喜过后,熊瑛华心头里代替的是生气、不满和憎恨,她不时唾骂自己,责备自己,埋怨自己。当老师的居然第二次如此错怪学生,是一个不可原谅的严重犯错,熊瑛华因此内心里头深感不安、惶恐、内疚。还好,自从那天晚上在孙正洪家逃离之后,再未见到他,才没有机会当面谴责他,熊瑛华又感到三分庆幸,要不然她真的不知如何向学生谢罪了。说起来,熊瑛华根本没必要感不安、惶恐、内疚,因为胡耀颢是一粒埋藏在土壤里的种子,只有天一天破土而出,长出新芽时,人们才能够看到他。
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胡耀颢早已把它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在脑子里不留下一丝丝痕迹。可是熊瑛华却念念不忘此事,她心底里头一直不安,一直在忏悔。
这个世界有时候显得实在是太小,不是冤家不聚头呐。
在熊瑛华忏悔的岁月里。
一个星期六晚上,胡耀颢去市图书馆里看书。
看的看的,胡耀颢感觉有人坐到了他身旁,潜意识地抬头一看:“啊,熊老师,您您您……”胡耀颢惊吓的屁股如同是扎进一把荆棘,一下蹦起来。
笑咪咪的,款款立起,模样依旧跟平日那样亲切可人。瞧瞧学生惊吓成那个样子,她都成了一只吃人母老虎了,熊瑛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之后像一个一样把纤纤玉手搭在胡耀颢肩膀上,许久许久无不爱怜地凝视着他,心头暗暗发出无奈感慨:胡总司令呀胡总司令,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真拿你没办法。我是你的老师咧,又不是一只饿坏的母老虎,你那么怕我干么?难道说当了厂长,你反而变得懦弱、胆怯?是不是因为你放弃上大学,把你痛骂了一顿,你对我害怕了,可你当时实在太伤我的心,直到现在我的心还在疼痛呀!——看到胡耀颢脸露羞,熊瑛华才放过他,问了一句:“哎,胡总司令,你这个大忙人,今晚上怎么会有时间独自一个人跑到这里优哉游哉看书?”
脸一红,胡耀颢令显得有些许木讷。有过三分钟工夫,胡耀颢才说了一句:“噢,熊老师,我经常星期六和星期日晚上都会跑到这里看书。”说话同时,胡耀颢嘭嘭嘭乱跳的心并没有平静,心头则是万分委屈,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这样虐待他——不管他走到哪里,总是遇上克星——熊老师。这老天爷到底是对他的恩赐呢,还是因为他当年放弃上大学,在惩罚他?一边盘算如何脱身,胡耀颢无找无话问了一句:“熊老师,您是来借书,还是来看书呀?”
把手上的书往胡耀颢面前轻轻一递,熊瑛华笑吟吟的:“呶,我是来借书,凑巧碰上了你嘿!”
“哦。”胡耀颢迟疑了一下,迫于礼貌和敬重,才接老师递过的书,看了看书名,连翻不翻一下,即信手还给她。好像是有啥心事,脸上含着几分歉意,不敢正眼看老师,胡耀颢怯生生地说道:“熊老师,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的,心一狠,和上次在孙正洪家一样,胡耀颢扭身即走。
“胡总司令,你——给——我站住!脚底抹油,世上没么么便宜的好事!”熊瑛华头一次对胡耀颢声俱厉,声音很小,但有一股慑人不可侵犯威严。胡耀颢在一声之下,双脚不由自主僵住——停下。看到胡耀颢停下,熊瑛华才恢复她独特的温柔和甜蜜,笑吟吟的,脸上弥漫着兴奋:“怎么,没见到我的时候,你一点事情没有,老老实实,旁若无人呆着看书,看得出神入化,仿佛整个图书馆仅你一个人。一瞅见我,你就有事啦,我的总司令阁下,原来这就是你的待师之道呀,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哟?”
涨红着脸,胡耀颢若一只寒蝉。想来个耗子见猫——逃之夭夭,看来,胡耀颢今晚上注定是笼中鸟,网中鱼——飞不了,逃不脱。他只觉得一阵旋晕:熊老师呀熊老师,您饶了我这个可怜巴巴的小个子吧。您看我跟您这只白天鹅呆在一块儿,你高了我这么一大截,压抑着我手掌心出汗,血管要爆炸。您看看我,全身衣服只差点没有被冷汗湿透就是。我的心跳地好快好厉害呀,我都要得心脏病了呀,熊老师!您怎么一点不了解您学生——我的心情,我紧张的心情哟!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学生了,您干么还这样猎人见到山兔——死盯的不放,太不公平了吧。
怪人有怪心事。
对学生胡耀颢的奇怪心事,熊瑛华不要说会晓得,始终揣测不到半丁点。她一直很纳闷,一脚踏出校门口,胡耀颢怎么整个人变得如此古里古怪,非常害怕她似的。在学校读书时,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时总是她这个当老师的惧怕他的时候多呀!甚至是连里都在做噩梦。每次去上课,当一脚踏在教室门口当儿,条件反射一般,熊瑛华总是暗暗祈祷:“胡总司令,你饶了我吧,不要再刁难我了,要不然我连都课无法上下去啦——”说实在话,今晚上这么碰巧遇上胡耀颢这个怪人,说什么,熊瑛华都要从他神奇大脑里挖出一些好东西,这样轻易让他溜掉,岂不便宜了他。上一回在孙正洪家倘若不让他溜掉,才不会导致对他的误会。——怎么一回事,熊瑛华说不清楚,反正她有一种与胡耀颢相处的强烈渴望。这一强烈渴望,固然是在胡耀颢放弃上大学后,一团神秘感罩住熊瑛华心,吸引着她。再后来,才当了一年左右时间工人,胡耀颢即在竞选中,居然力挫众人,当上厂长,把一个要倒闭工厂管理的红红火火,一天比一天发展壮大,因此越来越显得神秘。熊瑛华想亲手揭开他神秘面纱:一个年岁不大,阅历不深的人,有着常人所缺乏的奇特魄力,时常做出令人瞠目结舌看似平常,却不平凡的事。
借着路灯,熊瑛华笑盈盈的,一种往日所没有的自豪、幸福无意中洋溢在她那张俏脸,她静静地睨视身旁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个子,——这种睨视蕴藏着爱恋韵味。——看到学生可爱脸庞依旧保持在校时的七分幼稚。——心头感叹一声,熊瑛华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俗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啊!就这样一张幼稚娃娃脸,才到我肩膀的小家伙,惹得我多次低估他,多次败在他手下,嗐,实在是叫人想不通呐!
“胡总司令,那天晚上在孙师傅家,我可恨死你了,心头一直在暗暗大骂你!”熊瑛华终于有机会向学生倾吐内心里头的忏悔。这样,她的心灵才能得到安慰。要不然,她心头总得不到安宁,连睡觉都不踏实。
恨他?骂他?
她会做得到吗?她是这样一个人吗?砍了他胡耀颢的头,做鬼了,他照样不会相信。——诧异地抬头,特意注视了正朝他吟吟而笑的老师,胡耀颢想从她晶莹的皓眸里得到证实,她所说的恨他,骂他是不是真的?然而,她晶莹的皓眸清澈坦荡,跟一湾高山上的山涧一样。
唯恐学生不相信她的话,是熊瑛华一块心病。瞧着学生胡耀颢那怀疑眼神,熊瑛华急了,忘了自己是老师,把那天心底里头是如何咒骂学生胡耀颢,原原本本全盘托出。
“您——真的是这样骂我,熊老师?”
“那还会假!”
“哈哈……”“这才是我真正伟大的一个好老师!”
“你——你不恨我,胡总司令?”
“恨您?我干么要恨您,熊老师?”“您不这样骂我,我可能真会恨您,您就不是我最最最敬佩、崇拜的天底下最伟大老师!”
“为什么?我一点不懂你意思。”
“熊老师,您聪明盖世,一想,就知道了嘛!再说,有的话里蕴藏着‘灵犀’,要是说明了,那可失去了它‘意会传神’的魅力哟——”
“格格……”“别给我戴高帽啦,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坏家伙脑子那点鬼名堂呀!什么灵犀呀,意会传神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忽悠你老师——我是不是?”“哎,胡总司令,如果换成我是厂长,你那天会不会这样骂我?”
“也许会吧。要不然,那可不是您教育出来的学生!”
“你别抬举我啦。我呀,我这个最高统帅再厉害,终究是在你这个总司令指挥下作战的嘛。”
“……”“熊老师,您……您晓得我——我说过这句话呀?”
“……格格。”那当然哟!要不然,就不是你指挥下的最高统帅咧。”
瞧着老师神秘笑脸,胡耀颢在心头苦叫一声:“糟啦!看起来,我以前说过每一句涉及到熊老师这个靓妞的俏皮话,她肯定全晓得了。咳,熊老师,您这个靓妞害苦我啦!”——因为有一次和同学们开玩笑时,胡耀颢吹破牛皮,说等他大学一毕业,只要熊老师没有嫁人结婚,他即要大炮、火箭一起上,进行猛烈攻击,拼着一条命非把熊老师这个靓妞追到手,娶她做老婆,而且还当回事跟同学们击掌打赌。眼下,胡耀颢只好对老师坦白一切,责备自己以前实在是太淘气了,淘气的不知天高地厚,淘气的没大没小……
不!历来把学生当作自己弟、一样爱的熊瑛华,她舍不得让学生自责下去,立即制止他。熊瑛华说,她并不认为这样。课余时间嘛,在尊重老师情况下,拿老师说说几句俏皮话,开开心,欢乐欢乐,是一件挺不赖的事,并不是什么不好的坏事。
“熊老师,我觉得您最伟大的是,您对学生的宽容和理解!”
“你夸奖我了,胡总司令。对学生的宽容和理解,这是每一个老师最起码要做到的一点。”“嗨,你现在学习上情况怎样?用得上我帮忙地方,你只管说好了。你要记的哟,我可是你老师哩!”
“谢谢您关心,熊老师!我呀,还是老样子——一点没长进。”
“你呀你,还真的是孙穿奶奶的绣鞋——老样子。”
说的话,熊瑛华心里底头默默的一阵无限感叹——是啊,老鹰飞的高,是为了视野广阔,寻觅地上猎物,并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翅膀。此时此刻,熊瑛华终于明白一点:要想从胡耀颢这个头脑叛逆小家伙嘴里挖到她所想要知道的东西,如同是想要从老鹰嘴里要回小鸡。虽然心底里头难免有三分遗憾和惋惜,但是熊瑛华并没有怨言气愤,更没有败兴失意。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他事业、学业上的成功,所取得的成就,而是他做人品质的高尚与否,至少她熊瑛华是这样认为。学生胡耀颢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正是正好说明了这一点?作为他的老师,这是她的骄傲和自豪。从中,熊瑛华感到欣慰无比,因为她拥有这么一个情操朴实的学生,学生胸怀中有一种情操铸造他的禀:爱出风头,夸夸其谈自己业绩,吹嘘自己功劳,违背他的意愿;他的禀造就他特不愿在别人面前炫耀才华,展露锋芒。就此而言,熊瑛华感觉自己远远不如学生胡耀颢。
话虽是那样说,但是熊瑛华心底里头仍有众多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让学生胡耀颢一句话搪塞过去。于是熊瑛华突发其想,冒出一个馊主意,她要激一激学生胡耀颢,叫他完全在毫无意识情况下,把其思想全暴露出来,使她更深刻了解他奇特的内心世界。当下设下圈套,熊瑛华与她往日作风格格不入,有意阴下脸,狠话说道:“胡总司令,换成我是你的话,我才不会去管孙师傅那么多。一个退休工人了,又何必费那么大心思呢!”
“这……”“熊老师,您平日总是更关心学习差、生活差学生,这是为什么呀?”看来,熊瑛华的圈套在她这个精明小个子学生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胡耀颢转动一对敏捷眼睛,狡黠地瞅着一眼老师,不但不落入老师圈套,反而将了她一军。
一时不住,熊瑛华掩着嘴儿格格格地开心大笑。她哪会想到,胡耀颢这个臭小子不上她的当,不回答她问题也罢,反倒头问这样奇怪问题,猝然将了她一军。不过,熊瑛华是一个心纯若山涧孩子,不善掩藏自己:——她呀,当然是想帮助学习差学生培养浓厚学习兴趣,提高他们学习成绩而已;帮助生活困难学生,当然是不想因生活困难影响他们的学习。
这就对啦!胡耀颢心中暗暗窃喜,马上抓住时机,再一次狠狠的不客气将了老师一军,搬出她昔日教育他们的经典格言:她平时不是经常教育学生说,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德?传统德是一个民族的瑰宝和灵魂,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丢!——退休工人,他们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为工厂做出过巨大贡献,特别是像孙正洪他们这一代人:只有奉献,没有索取。这种精神,太难能可贵啦!是现在年轻人所缺乏的。他胡耀颢作为一厂之长,尽自己力量帮助退休工人解决一些生活上实际存在困难,完全是份内之事;换句话说,他不过是按图索骥,按照她教育的话去做罢了。
“你,你,你——好你一个小个子司令,简直是打架嘛。我不跟你说了。”熊瑛华心中一急,在学生面前耍赖起来,其模样实在是超级可爱。
老师耍赖模样儿——超级可爱。胡耀颢瞧着,心里特舒服特开心,跟六月天吃雪一样。——端睨着老师,胡耀颢心底里头发出一阵感叹,熊老师呀熊老师,跟您在一块儿,我这个小个子要时时刻刻保持革命军人的警惕才行。您老是以假乱真,我上当,哈哈哈,我可不干。跟您比起来,我和您是天壤之别了啊!
“怎么啦,熊老师,难道作为您的一个学生,按照您教育我们的话去做,连这么一点微不足道权力,您要剥夺吗?”
“不——是!只是你这个人太霸道。”
“我太霸道?”“……哈哈,熊老师,我还没有发现自己有这么可爱一点哩。您说说,我怎么个霸道法?”
“格格格格”“不是吗?你总是把功劳往别人身上推……”
“这,您错哟,大错特错,熊老师!看来,您还是一点不理解我。”
“我还不理解你呀?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谁还能比我更理解你这颗反动脑袋?”
“您当然是不理解我,熊老师!您想想看,有功劳,谁不去抢,谁不去夺,谁不去争。我才不会那么傻,笨到这样地步,把功劳白白让给别人。”
“嗳,算啦,不跟你说了,你就是这么傻这么笨的一个人。看来,我这个最高统帅终究是在你这个总司令指挥下作战!”
师生俩对视一眼,开心地嘿嘿嘿大笑。
熊瑛华的笑,完全有别于胡耀颢纯粹开心的笑。她开心的笑声中,蕴含着对胡耀颢的信心和期待,毕竟濒临倒闭的农用机械厂是在他一手治理下,崛起腾飞。然而面对身边这个玩世不恭的小家伙,熊瑛华还是觉得甚是奇怪:他当工人不过是一年光景吧,真的有那么大魄力?
也许是吧。
胡耀颢帅才是深藏于九地之下,从不展露锋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