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天外来客 1彩凤灵犀---5探索黄金之海的临时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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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天缓缓地坐起来,眼神中充满了绝望,紧咬着牙,狠狠地盯着教官。

    “黎天,我已经向你的上级打过招呼,现在就回基地去,一切错误都可以既往不咎。以你的智慧,在基地内部的飞速升职几乎是可以看到的事,何苦趟江湖的浑水?听我的劝告,回去吧,别再跟越青帮搅在一起。”

    教官微笑着走近他,伸手要拉他起来。

    “不、要、管、我——”黎天咬牙切齿地冷笑着,挥臂挡开了教官的手。

    现场的形势因教官的出现而发生了逆转,越青帮的人马在他手下不堪一击,何况还有闪电姬在旁边随时警戒。

    “不管你?凭越青帮的人就想跟‘阴间’硬碰硬地对敌?错,你大错特错了,阴间组织暴露给世人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后台永远都深藏在水下。跟他们斗,你会死得很惨,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一根。”

    教官弯下腰,再次去拉黎天的手。

    蓦的,寒光一闪,除了扬在半空的和撑在的地上的两只手外,黎天胸前又出现了第三只手,握着一柄锋锐之极的小刀,嚓的一声,刺入了教官的胸口。

    我一直都把黎天当作一个非常危险的敌人,如同一条蛰伏在洞穴里的五步蛇,随时都有可能苏醒过来,昂首反噬。

    “教官!”我怒吼了一声。在我印象中,教官从不会被人暗算,也从没有受过伤,一直都沉稳冷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许,他低估了黎天的叛逆性,总以为能感化对方。

    “老家伙,别对我说教好不好?我学了那么多本事,不出来闯闯,跟你们这些老家伙一样,默默无闻地带进棺材里?做梦吧!我要上位,我要成名于天下,才不把自己的青春时光都丢在冷冰冰的基地里。好了,你踢我一腿,我刺你一刀,大家扯平,谁都不要管谁——”

    黎天一招得手,飞身弹起,从身后掏出手枪,指向逼近的闪电姬。

    他说得没错,虽然X号地区是美国超能研究所最为看重的基地,每个人都算得上是精英中的精英,级别擢升也相当快,但那都是些冷冰冰的虚名,没有实际的人生价值。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停留在灯红酒绿的都市里,与人打交道而不是与几万台仅有初级人工智能的电脑。

    从这一点上说,我理解黎天,因为他离开基地的原因与我离开组织的原因,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点,是他有太大的野心,而我却只想过一段平凡人的淡然日子。

    “你是不会……成功的……”教官一声长叹,手捂胸口,向闪电姬摇头,示意她退下。

    “我们越南人有句谚语,河水干了才能看到泥鳅。现在,水还没干,我想做什么,都会有成功的机会。老一辈已经过时了,这是个属于年轻人的世界,陈鹰,你说呢?”黎天冷森森地笑着,得意地向我甩了甩头。

    我没有理他,只是走过去搀住了教官的胳膊。

    越青帮的确野心勃勃,再有黎天这种野心家相助,怪不得最近几年开始急速扩张,不把黑道上的同行们放在眼里。从地球版图上看,越南属于亚洲区域内经济、政治、人力各方面都不入流的小国家,但越南人的性格中充满了叛逆和凶悍,每次战斗,不到最后一个人战死绝不停止厮杀。

    当年,正是这种不死不休的勇气,才令好高骛远的美军遭遇了亚洲战场的第二个滑铁卢。

    “你要什么?”我冷冷地盯了他一眼。

    “我要埃及这块地盘,黑白两道,谁动我的奶酪,我就杀谁?”他龇了眦唇侧的两颗尖利虎牙,似笑非笑地回答。以他的枪法和武功来看,闪电姬绝非对手,如果不是教官出手灭掉了他的锐气,只怕闪电姬早就死于对方枪下。

    “这块地盘?”我蓦的一声冷笑,“知道吗?连黑手党和山口组都不敢说这种大话,越青帮就敢?你的话,让我想起了古代中国神话里的‘天狗吃月亮’,最后的结局,只会给后代留下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

    有教官在,我尽量保持容忍和克制,这是对长辈最起码的尊重。

    “鹰,放他走吧。”教官沉郁地低语。

    他的话,永远对我有绝对的指挥权力,容不得半点违抗。

    “是。”我垂下头,不再多说一个字。

    中国人的古训里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说法,教官给了我今天拥有的一切,并且在任何时候都全心全意地维护我,我对他的感激,一万句话都说不尽。

    “黎天,你最好预想一下与基地对抗的糟糕后果。现在,黑道人马和阴间组织要追杀你,美国超能研究所方面更不会容忍一个叛徒逍遥法外。你、越青帮加起来,不过是巨人脚下的一只蚂蚁罢了,早晚都会被赶尽杀绝。那时候,没有人能帮你,等待你的,只能是一颗致命的子弹或者是苏格拉底城的海底铁狱。年轻人,多想少做甚至多想不做,才是成长的最重要秘诀。当年,你师父在江湖上也足够狂妄嚣张,纵横四大洲三十多个国家,无人能敌,结果怎么样——”

    教官不愿再说,皱着眉摇头,弹指一声长叹:“去吧,最好不要再跟鹰起冲突。他是我的人,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除我之外,黎天是唯一被教官长篇大论教诲过的人。看得出,他对黎天的感情不仅仅是恨铁不成钢,还牵扯到很多不为人知的往事。人老了,总会变得念旧,并且很容易缅怀过去,想必我们这一代到了教官这年龄,也会如此。

    “我只要过程,不要结局,谢谢你——师伯。”黎天的态度终于缓和下来,“不过,我得带走班夫人。鹰,你不会有意见吧?”他转向我,有意无意地露出一丝焦灼。

    我知道,莲花小娘子的蛊虫追踪术没有结束前,是无法半途收手的,那会令炼蛊师和蛊虫同时受损,发生难以预想的意外。

    “我必须得问问她的意见,方便的话,我想上楼去看看,可以吗?”我放开教官的胳膊。

    黎天一笑:“当然,我带你上去。”

    他洒脱地转身,登上铁梯,刚才的殊死搏杀似乎已经跟他无关,转眼间大家变成一家人,可以把臂言欢,随意交谈了。这种变色龙的本事,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性,不必学习,便能轻轻松松地使出来。

    上了二楼,穿过一道狭仄的长廊后,他伸手推开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回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鹰,班夫人在运功驱虫,我们不要说话。”

    我点点头,从前与降头师、炼蛊师接触过,对于这一点肯定会了解。

    莲花小娘子抱着胳膊站在沙盘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临时拼凑起来的开罗地貌图。这个空旷的房间里还站着另外三个人,双手都插在口袋里,表情紧张地盯着我。

    黎天摆摆手,三个人鱼贯出去,然后把铁门带上。

    鸳鸯双杀虫已经不见了,沙盘上只有一堆堆隆起的沙丘,安静而诡异。

    “鹰,这一次,情况非常糟糕。”良久,她抬起头,向我说话,但眼神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房顶。

    “保命要紧,杀敌为次。”这句话,我早该对老班说的,但却失去了最终的机会。

    “要保命,必须杀敌;不杀敌,如何保命?鹰,其实生命就像国庆日的焰火,不在乎盛开的时间长短,重要的是它一刹那间照亮的世界。当年你不出手,我和老班早就死了,这几年快乐的日子,已经是上天格外恩赐,每一晚临睡前,都会怀着万分感恩的心祈求上天,保佑身边睡着的人长命百岁、平平安安。现在,好梦结束了,就这样——”

    她凄楚地笑着,伸手在沙丘上一拍,黄沙飞溅之间,两只纠缠在一起的小虫重新出现。

    “去找他吧,去找他吧……”她喃喃自语着,忽然扭头向黎天低喝,“你不是说过,在我成功之前,不会进来打扰的吗?”

    莲花小娘子盛名之时,黎天还是江湖上籍籍无名的小卒,所以她应该算是黎天的前辈,有足够喝斥他的身份。

    黎天苦笑:“我只是陪陈鹰进来,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

    房间四角都装着监视系统,他进来不进来,都能看到莲花小娘子所做的一切,也乐得做顺水人情,不惹对方发怒。

    退出铁门之前,黎天突然打了个愣怔,按了一下挂在右耳的无线麦克风,恼怒地问:“什么?你说什么,他安然无恙、毫发无损?”

    他霍的转向我:“鹰,你明明看见我一刀刺中了教官,对不对?”

    我冷冷地点头:“对。”

    “可是、可是他竟然一点都没受伤,难道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着手修练印度瑜珈术?”黎天瞪大了眼睛,脸上那种匪夷所思的表情令我发笑。

    “你猜得没错,教官的确从六年前开始修练瑜珈术,一年登堂入室,三年大成,已经超过了目前印度国内的所有顶尖高手。黎天,你自恃武功强悍、智慧超群,与教官比,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小学生,不是吗?”

    当年教官决定修练瑜珈术时,我也感到吃惊过,不相信他会在这一项武功上有所成就。

    众所周知,瑜珈术以伸筋锻骨为基础,必须得由五岁之前起练,因为那时候人的骨骼还没有开始发育,大骨中空,小骨柔嫩,能够很快完成瑜珈术的初级阶段。一旦人的年龄超过十八岁,则骨骼定型,再做扭动便很费力了。

    教官认定的事一定会做到底,而且他真的成功了。

    黎天刺出的那一刀,完全被教官的异术化解,犹如抽刀断水一样,刀来水断,刀去,水又开始流淌了。那把插在教官身上的刀,根本对他毫无损伤,他假装中刀,只是不想打击黎天的自信心而已。

    “那么,像他那样的高手,还甘心蛰伏于美国超能研究所重压之下?如果跳出来自立门户的话,早就成了名动一方的大人物了。”黎天不解。他是野心家,怎么会理解教官心如止水般的大智慧呢?

    教官终身不娶,更不近女色,始终保持着童子之身。当年大陆嵩山少林寺武僧团访问洛杉矶,其中的六位以“童子功”成名江湖的老僧,合力以“礼佛伏魔袈裟阵”围攻教官,却在他的“十三太保横练金钟罩”前铩羽。最后,连少林寺的主持释相大师都彻底拜服,把教官当成一代神人。

    他是唯一一个真正令我心悦诚服的人,心胸之博大宽广,两代江湖中无人能及。

    “你以为,每个人都想称霸江湖千秋万代吗?黎天,你错得太遥远了——”我有感而发。江湖太多风雨,我来埃及,只是为了找回冷馨,对财富和权力之争毫无兴趣。教官一到,这个愿望实现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自己也早就松了一口气。

    黎天满脸惭愧地退了出去,我的注意力也重新回到沙盘上来。

    两只鸳鸯双杀虫的行动越来越慢,其中一只甚至几次停下来,等另外一只拖着它前进。

    莲花小娘子陡然伸出左手的食指,放在小虫上方,右手一挥,锋利的指甲便割破了自己的食指,鲜血沥沥啦啦地滴下去,恰好落在小虫身上。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不等我出声阻止,提前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老班已经出了意外,就算滴血饲虫,也是于事无补的,无论找到找不到凶手,你至少应该保全自己,不是吗?”我无法说更多,隔行如隔山,炼蛊师的世界是普通人无法窥其门径的。

    两只小虫精神暴涨,在沙粒上连打了几个滚,血滴便被完全吸干。

    “咄,去吧!”莲花小娘子又是一声低喝。

    原先偷懒的小虫迅速起步,向沙盘远端爬去。

    “真正杀死他凶手没有死,仍然活着。”她的脸色阴沉下来,把仍在流血的食指放进嘴里,用力吸吮着。

    “是吗?”我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轻松起来,因为很多时候,陷入困境的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我能感觉到,他在以一种奇怪的状态存活着,非常非常诡异,已经超越了炼蛊师所能想像的境界。”她的话越来越晦涩难懂。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记起了临死前的大降头师麦爷。那时候,他仍然活着,并且可以神色自若地与我对话,但却已经距离死亡半步之遥。人的生存系统非常奇怪,连最擅长精神分析的医师都没法百分之百地准确判断。

    两只小虫蓦的转向,绕过一个沙丘后,向莲花小娘子这边爬过来,而后停在她手底的一个沙丘上,懒洋洋地停住。

    她的脸色忽然一变,喃喃地自问:“什么?他又回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忍住脱口追问的欲望,等她自己说出答案。

    “鹰,凶手就在月光大酒店下面。”她说出这句话之后,表情十分激动,骤然仰天长啸,如同孤狼啸月般凄厉。

    这个答案既在情理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老班是从酒店的空调管道里消失的,如果莲花小娘子的搜寻结果正确,凶手应该不会跑远,之前的探索结果一定是出现了误差。

    “我马上通知警方,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我相信米兹比任何人都想揭开谜底,不让警员们再度蒙羞。

    “掘地三尺”只是个成语,但听在她的耳朵里,立刻出声指正:“鹰,不是三尺,而是二十米到四十米之间的某个地方。咱们现在就赶过去,好不好?”

    我彻底怔住了,那种深度,已经完全超过了大厦的建筑基础,老班到底怎样才能到那里去?

    “不不,也许我该再重新试试,这些虫子好像不太听话了?”她把两条小虫捏起来,放在左手的掌心里。

    月光大酒店这幢大厦的确诡异,先前只是想拆掉那一堵墙,现在却是要挖开地基搜索,酒店方面怎么可能答应?就算开罗警方的大人物出现,只怕也交涉不下来。

    “鹰,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莲花小娘子心烦意乱地拍着自己的额头,在沙盘前来回踱步。

    我走出房间,在走廊里停住,凝聚心神,暂时把自己的思路理顺一下。教官出现,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否则以他的身份,不必亲自动手。

    黎天并没有走远,当我走向楼梯时,他沉着脸转了出来,横在我面前。

    “鹰,也许我们该好好谈谈?”他不怀好意地笑着。

    “谈什么?谈被你拿走的那些资料吗?还是你一直盘踞在开罗杀人越货的种种件件?”我绝不嗜杀,所以对嗜杀者从没有好感。

    “鹰,我知道你来开罗的目的,不客气地说,只有我能帮你,其它如唐美、夏洛蒂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帮你也无从帮起。你在搜索冷馨小姐的下落,对不对?我知道一些关于大金字塔的秘密,一定会对你有用处——”他谨慎地字斟句酌着。

    “那么,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脑子里想的东西。

    “嘿嘿,当然,人在江湖,最重要的就是相互利用。我不会白白帮你,只要你肯替我做一件事,就是找到‘普罗米修斯之火’。听好,据说‘不死勇士盛宴’的主人重新出现,就在开罗城内。找到他,也就能找到‘普罗米修斯之火’。放心,替我做事,你不会吃亏的,别忘了我是X号地区的人,掌握的那些秘密资料都是别人无法获知的。”

    图穷匕见,他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不必说了。”我长叹一声。

    “怎么?你没信心拿到那东西?不是还有‘神偷之王’司空摘星帮你,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变得有些焦躁。

    我向前迈步,被他伸手拦住。

    “鹰,记得《三国演义》上古人的话吗——‘天下英雄、使君与操’。看遍开罗,只有我们联手,才能真正地做一番大事业。如果你不答应,就一定是站在我的对立面上,我们就只能是敌人。做我的朋友总好过做我的敌人,不是吗?”

    他自比奸雄曹操,这不能不说是华人文化在全球传播的胜利。

    “黎先生,既不做朋友,也不做敌人,可不可以?”我冷笑着在他手臂上一推,径自下楼。

    越青帮是亚洲黑道上的败类,在非洲这片黄色沙漠上,也同样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不想跟这种人同流合污。

    教官倒背着双手,站在大门口。这一幕,仍旧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怪梦。

    “鹰,到这边来。”他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微笑着回头。

    我的心里掠过一阵油然而生的暖流,快步走过去。四面楚歌的逆境之中,他一出现,我的心情立刻安宁镇定下来。教官之于我,不仅仅是一个尊敬爱戴的长辈,更是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智慧之光。当我站在他微笑的目光之下,便仿佛回到了初出茅庐的年代,甘心听他教诲,并且心存感激。

    “我有东西给你,闪电姬——”他向闪电姬点点头,闪电姬小心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黑檀木盒,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举到我面前。

    “是什么?”我接过盒子,掌心里突然感觉到一股阴森的杀气。

    盒子顶上刻着两行飞扬洒脱的草书,是李白的“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两句诗。

    “打开看看?”教官唇角含笑。

    我掀开盒盖,撩去里面的血红缎子,露出两柄灰色的小刀,半截插在褐色的熟牛皮刀鞘里。不见刀锋,已经感觉到了刀身上散发出来的刺骨寒意。

    “这是你父母留下来的东西,要我在合适的时候再还给你。现在,已经是时候了。”教官黯然长叹,替我拔出小刀,刀柄上分别刻着“彩凤、灵犀”的名字。

    父母的形像已经在我心里远去,再提到他们时,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无言的苦涩。

    “你母亲临死前,嘱托我把你培养成世间最强悍的勇士,然后把小刀传给你。鹰,你离开组织时,我曾想过要把小刀给你,但那时你还太年轻,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也许,我真的老了,已经无法理解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把它给你,总算把悬在心里的一件事了结。这是个年轻人当道的时代,希望你带着这两柄当年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小刀,闯出一番伟大事业来。”

    教官的话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一如当时我决然离开组织时那样。

    “我不想闯荡江湖,但有些事却无法避免。教官,无论如何,谢谢你出现在开罗,这是我近年来最开心的日子。”我说的是实情。

    他的狮子眉缓缓地皱了起来:“鹰,我有个建议,其实你可以试着与黎天合作。算起来,他跟你应该是同门师兄弟。当年,他的师父是我的师弟,聪明绝顶却误入歧途,终成憾事。与聪明人合作,借助他们的力量完成自己的目标,也不失为一种做事的捷径。”

    黎天适时地出现,向教官鞠躬到地:“师伯,我刚刚刺出那一刀,不过是在向长辈讨教武功,请你原谅。鹰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会全力以赴,赴汤蹈火。”

    他属于那种能屈能伸的人物,随时都在变化,以适应形势的需要。

    教官微微一笑:“那就最好了,有了这两柄上古神刀,鹰要杀你的话,已经非常容易。所以,最好别给他下套,否则你就是在找死。”

    他的双手分别按在我和黎天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仰天大笑:“我该走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再见。”

    黎天还想开口,但教官并没给他机会,带着闪电姬大步出门而去。

    大厅里除了我和黎天,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鹰,我知道金字塔的下面有秘道,正如考古学家们的推敲结果一样,金字塔这种建筑的存在,只是做为一个地表记号,用来标明地理位置的,真正值得关注的是塔下面的世界,而不是金字塔本身。从王诗的录影带里看得出,冷馨就在塔里,或是在塔身秘道、或是在塔底秘道。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把她找回来,亲自送到你面前。”

    黎天延续着刚才的话题,眼神不时地瞟向我手里的木盒。

    我和唐美坠入的深井,也许就是金字塔的秘道之一。考古学家们近二十年来对大金字塔的研究著作林林总总,不下数百本,但都只局限于石头和壁画等等皮毛性的东西,还没有深及内部。

    “但愿如此,不过现在还是先找到老班再说吧。”我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鹰,假如我找到‘不死勇士盛宴’的主人,你敢不敢去见他?”他不屈不挠地继续追问。

    “当然,有什么不敢?”我不相信看过“普罗米修斯之火”的人必定遭到噩运。

    黎天大笑:“好,咱们一言为定,我帮你找冷馨,你帮我拿宝贝。”

    这种交易,我似乎并不陌生,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是极其危险的事。

    莲花小娘子出现在楼梯上,低垂着头,忧心忡忡地唉声叹气着。

    “班夫人,怎么样了?”黎天抢上一步,关切地询问。

    “凶手在月光大酒店的下面——鹰,我完全可以肯定他所处的位置,但却无法通过‘鸳鸯双杀虫’唤醒他的内心潜意识,这种怪异现象在以前从未有过。他没死,但也不像是正常活着的状态,我不明白,难道人类在生死之间,还能以另一种奇怪的形势生存吗?”

    她轻轻地坐在楼梯上,用力抱着自己的头,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之中。

    我很后悔当时送信给老班,否则的话,他和她现在是三个孩子的幸福父母,早就忘却了腥风血雨的江湖往事。

    “那还等什么?我们马上去月光大酒店吧?”黎天流露出了少见的热情,令我禁不住生疑。老班的生死与他无关,他何必极力撺掇呢?

    我搀起莲花小娘子,一起走向门外。

    “鹰,我开车送你们,希望你的朋友会没事。”黎天跟出来,很快便发动了一辆灰色的车子。

    一路上,莲花小娘子始终垂着头,一言不发,仿佛已经心力交瘁,无法承受。

    我取出电话,打给夏洛蒂,毕竟现在能够给月光大酒店当家的人只有她。

    她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妩媚:“鹰?我已经同意你拆解那堵墙了,还有什么要求?”

    女人的第六感非常强烈,我还没开口,她已经猜到我的目的。

    “夏洛蒂小姐,目前出了一点意外,希望你能扩大我的搜索权限,可以对大厦的每一个部分进行详细探索。”我苦笑,如果她知道我是想掘地三尺来寻找凶手的话,一定会满口拒绝的。

    黎天从后视镜里盯着我,专注地听着我说的每一个字。

    “可以,我很荣幸能帮你这个忙,稍后便通知酒店方面,全力配合你的搜寻。鹰,我做了自己能做的,希望你也实践前言,完成答应我的事。”她不愧是精明的商人,任何时候都把人情和生意紧密相连,不肯吃亏。

    对于她这样的超级富豪来说,拆掉一家酒店,不过是在资产统计表上多添一笔少添一笔的区别。

    我长叹一声:“谢谢。”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要一件一件做,既然已经趟了开罗这次浑水,那就一步一步走下去。欠了夏洛蒂这个大人情,也必须得慢慢还回去。在通话过程中,我注意到黎天的精神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耳朵直竖着,仿佛要把我说的话,全部装进记忆里。

    其实,我们虽然同在一个车上,却仍然绝非同道中人,如果足够聪明的话,我必须永远记清楚这一点。

    黎天的车子停在距离酒店五百米处的街角,他抱歉地扭头看着我:“对不起,只能送到这里了,我还处在被通缉的状态,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美国人的眼线密布全球的每一个城市,他的担心并非多余。夜色中的大厦,一片祥和安宁,但我知道警方的暗线已经偷偷在附近的几条街道上全方位布控,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保重!”黎天又一次向我伸过手来,双眼在光线黯淡的车子里闪着无法揣摩的精光。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不再是敌人。”我坦诚回答,虽然知道那一点很难做到。

    “鹰,你多心了,越青帮和我一直愿意张开怀抱欢迎你,甚至是每一个亚裔的江湖高手。下一次,我们一定能成为并肩作战的朋友。”他莫测高深地微笑着。

    我搀着莲花小娘子下车,缓步走向酒店。

    “鹰,我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老班死了,但他的思想仍然活着,活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她苦笑着,低声告诉我。刚才黎天在场,我们一直都没有机会交流。

    “那是什么意思?有人攫走了老班的思想吗?”我的心一寒,立刻想到了蛇王的干儿子白小谢。他被印度人擒获,但印度人全部消失,目前已经下落不明。白小谢擅长通过吸干别人的脑髓来俘获对方的思想,假如莲花小娘子的预感正确,应该证明是白小谢又出现了。

    “我不知道,当鸳鸯双杀虫发出信号时,无论相隔千山万水,老班总会察觉到。在地下排水系统里,我们明明看到了老班的尸体,从理论上说他已经死了,但现在,我知道他在大厦下面,与凶手在一起。”

    她不认识白小谢,所以无法想像到那是什么情况。

    我皱了皱眉,对即将发生的事又感到有些头疼了。

    我们穿过旋转门,进入空荡荡的酒店大堂,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人早就迎上来,向我鞠躬致礼:“陈先生,我是酒店的执行副总经理汉默森,奉命在这里等候你,随时接受差遣。”

    夏洛蒂的电话非常有效,一句话吩咐下来,酒店方面立刻如获圣旨。

    我跟他握握手,莲花小娘子倦怠地指了指电梯,话也懒得说。

    三个人进了电梯,汉默森刚刚要揿下十八楼的按钮,莲花小娘子摇摇头:“去地下三层。”

    汉默森一愣:“对不起小姐,地下三层是酒店的储藏室,那里不会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做为一个外国人,他是不会理解此时我们在想什么的,所以没必要跟他解释,我举手揿了按钮。

    电梯停在地下三层,门一开,一股冷森森的潮气扑面而来。汉默森打了个哆嗦,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莲花小娘子振作了一下精神,领先出了电梯,毫不犹豫地向西北方向走去。这一层没有经过任何装修,几百根水泥柱子粗糙裸露着,很多没有拆封的木箱东一排西一排地随意摆放,显得拥挤而杂乱。

    我们一起走到西北角,她停在一排木箱前,仔细地凝视着木箱上的尘土痕迹:“有人经过这里,扰动了尘土,是一个身轻如燕的女人。鹰,我想这里就是地下空间的入口,请把木箱挪开。”

    汉默森为难地搓了搓手:“这些箱子里装的是大厦的空调系统备件,每一箱的重量都超过八百公斤,我必须得调叉车来才能挪开它们。”

    如果放在平时,他的话一定能引人发笑,但现在我没有任何开玩笑的心情,绕过箱子,仔细观察着地面。地上的浮尘中间,明显地出现了一双细小的脚印,毫无疑问,那是一个娇小的女孩子的鞋子留下的。

    “这里一定不会有酒店的女服务生进入,踏足到此的,一定是别有用心之辈。”我立刻下了判断,双手搭在木箱上,缓缓发力,把摞在一起的三个木箱推到三米之外。

    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两地交界处,一定孕育着“阴性”的杀机。

    “杀手是女的?”我和莲花小娘子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我和老班淡出江湖许久了,不太注意江湖人物的最新动向。鹰,最近有没有成名的女杀手在开罗出现?”她若有所思地问。

    第一个跃上脑海的人物是唐美,她是名满江湖的赏金猎人,自然当得起“成名女杀手”这个称号。

    “有几个,但都跟这边没什么关联。”我考虑了几秒钟,才谨慎地回答。唐美是个领导群雄的大人物,绝不会掺和这些稀奇古怪的诡异事件。

    莲花小娘子振作精神,在前面近二十平方的地面上来回踱步,仔细丈量着。

    汉默森轻咳了一声,出声请示:“陈先生,能否告诉我,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他用力地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跺着脚,借以表示此地是坚实的大厦地基,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状况。

    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请他不要打扰莲花小娘子的思索。

    汉默森耸了耸肩,故作幽默地摊开了双手,慢慢后退,在侧面的一个小木箱上坐下来。他是酒店方面的工作人员,只能听老板安排,否则的话,早就不耐烦跟我们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东方人搅在一起了。

    莲花小娘子又一次取出了鸳鸯双杀虫,两只虫子排成一线,缓缓地在地面上蠕动着,最终停在了西北墙角。

    “就在下面,虫子和我都能感觉到老班的思想在活动。”她痛苦地按了按太阳穴,靠着墙坐下,仍然在苦苦思索中。

    我走到墙角,脚下是坚硬的水泥混凝土,如果她的判断正确,现在就需要从这里开挖。

    “汉默森,帮我一个忙好吗?调集工人过来,从这里下挖。”我向汉默森吩咐着。

    他骇然跳起来,满脸都是讥讽地大笑:“什么?陈先生,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厚达两米的钢筋混凝土,而且混凝土下面,则是石头铺砌的基础平台。要挖开这里,最起码得耗费十几天时间,相信你们做完这一切后,看到的只会是地球上最最普通的材料,那就是沙土,永远深不见底的沙土!”

    只要是思维正常的人,都会这么说,所以我并不感到奇怪。像月光大酒店这种建筑,当时设计施工时,都要达到八级抗震的标准,对地基的稳固程度要求相当严格。

    “挖开这里,否则你大概明天就会丢掉现在的职务,没有第二种选择。”我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汉默森高举双手,做了个准备大声咆哮的动作,但最终还是理智地忍住:“陈先生,我是一个高级的职业经理人,在欧洲受过专业的高等教育,对于你们东方人做的这些装神弄鬼的怪事没有兴趣。你可以要求老板解雇我,但我绝不会妥协,用这种无聊的工作浪费投资者的金钱。”

    这个高大英俊的美国人能够坚持自己的见解,让我感到钦佩,毕竟无论对错,他都按照自己的行事规则一丝不苟地执行,对于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有严格的界定。

    莲花小娘子骤然弹身而起,双眼凶光乍现。

    我及时地按住她的肩,低声叮嘱她:“少安毋躁,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耽误了重要工作。”

    她的这种表情我见过无数次,做为炼蛊师的女儿,一怒杀人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如果不是老班的柔情感化,她早就变成苗疆的杀人女魔头了。

    我取出电话,准备打给米兹。如此坚固的地下基础,需要专业人员进行开凿,才能事半功倍。以米兹的力量,做到这一点会比较容易。

    “鹰,我刚刚有些失态了,这里的五行方位有些古怪,思想仿佛无法自控似的。”她惭愧地盯着脚下,“也许是这几年的安逸生活,把我的武功和炼蛊术彻底荒废了。”

    其实,真正感到惭愧的应该是我,老班是最爱她、最宠她的男人,却因为我的拖累而死,令她的思想世界再次化为一片荒漠。

    “吱吱、吱吱吱吱”,两条小虫陡然怪叫起来,其中一只振翅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一周后,倏的俯冲,扎向墙角。那个位置原先有几个如蚁穴一样的小洞,最初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但两只小虫顷刻之间,便挤入小洞,随即不见了。

    莲花小娘子一惊,立即盘膝坐好,双掌合什当胸,双眼也紧紧地闭上。

    汉默森一声冷哼,起身躲到更远处的地方去,仿佛对中国人的小把戏越发不屑一顾的样子。

    “基础之下,是一个巨大的黑暗空间,极遥远处,有一点亮光。亮光近了,那是一个方形的入口,一道阶梯盘旋向下,一直向下。对,就是这里,我之前的判断一点都没错。我加快向下俯冲的速度,直到被一扇门挡住去路。这里的墙上、地上、门上到处写满了红色的文字,毫无疑问,那是咒语,但不属于我所见的任何门派。那扇金属门非常严密,我无法通过……”她梦呓一般低语着,头垂得越来越低,下巴已经抵在中指尖上。

    我停止了按下号码的动作,专注地听着她的生意。

    “那些咒语,完全是鲜血涂成的,我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悍然杀机。这是一场……全人类的危机,而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所以我们必须到达那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鹰,你听到没有?几千条蛇缓慢蠕动的摩擦声,吞吐蛇信的咝咝声……”

    她猛然抬头,眼睛里贯满了鲜红的血丝。

    我没有发觉异样,但大厦里已经发生了太多怪事,接下来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都会有心理准备。

    “别着急,我马上找人凿开这里——”

    我开始按下米兹的号码,但她陡然伸手,抓住了我的腕子,促声叫着:“不不不,稍等一下,稍等一下,我们还得商量商量再说。”

    更多的恐惧布满了她的整张脸,以至于令她好看的五官开始变得扭曲,失去了昔日的淡定与镇静。

    “鹰,我需要回你的房间去冷静一下,也许……也许该等援兵到了再做什么。”她缓缓地起身,按住太阳穴的手更加用力,指甲也深嵌入肉里。

    可以想像,她利用蛊虫的力量探知到的一切非常可怕,几乎到了无法控制自己思想的地步,才会如此失态,裹足不前。

    “好,我们先回房间去,有什么事,明天做也不晚。”这种情况下,我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才能迅速稳定大局。

    当事情还没恶化到全体崩溃之前,我们仍然有做出选择的空间。还有,教官此时也在开罗,如果某些事情不可避免地发生,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有限度他,我的心里立刻充满了温暖。

    汉默森在一楼位置出了电梯,我和莲花小娘子继续向上,保持着无言的沉默。

    她的眼光一直盯在闪烁跳动的液晶数字上,忽然喃喃自语:“难道有人早就发觉了什么,只是秘而不宣?我和老班,都不是最聪明的人,最起码要比黎天的智慧差一些。当众多高手聚会开罗时,一定能提早发现一些怪事,而不会等到现在还无知无觉。”

    我思索了一下,立刻跟上她的思路:“大厦里的确发生过一些怪事,我起初以为,只要找到建筑物内部的机关和暗道,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怪事的起因。现在看来,判断这件事的出发点已经错了,怪事、暗道、杀人事件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一切都超出了人类正常思维的范畴。”

    起初,龙象女并不在大厦以内,是由希薇中毒、麦爷指派她来解毒这条线而进入这里,随即发生了令人困惑的异变。在这一点上,我弄不清是大厦让她出了问题,还是她让大厦出了状况。两者之间,谁为因,谁为果,已经无从分辨。

    电梯停在十八层,她先出去,若有所思地问:“鹰,汉默森的心思很缜密,或许他可以做我们的探路石,对吗?”

    我苦笑一声:“可是,他是无辜的。”

    当汉默森远离我们时,是在偷偷地观察地形,收集线索,而不仅仅是发牢骚。能够进入国际间的职业经理人这一行,其分析问题的能力必定不会差,所以他在陪同我们进入地下三层的同时,是要解决问题,而不是简单地做个别人的影子。

    警方对月光大酒店的几次全力搜索,已经把所有的客人赶跑,令酒店损伤惨重。从这一方面说,找到怪案频发的原因,也是汉默森向董事会做出交代的必要责任。毫无疑问,他会趁我和莲花小娘子离开时,一个人重新回去搜查。

    “做任何事都会有牺牲,没有鲜血的浇灌,哪来怒放的奇花?他不做探路石,我们之间也必须有人去做。鹰,这一次听我的,不要试图提醒他,好吗?”她苦笑着,无力地靠在墙上,脸色蜡黄,喘息得越来越厉害。

    我的手一直插在裤袋里捏着电话,早就想打过去提醒汉默森的。

    的确,探路石任何时候都会需要,危机发生时,总要有牺牲者触发不可见的危险,后面的人才能见招破招。

    “希望他会没事。”面对她的乞求目光,我只能暂时放弃。

    美国人是最富冒险精神的,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汉默森一定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搀莲花小娘子进了房间,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平静了,倒在沙发上,倦怠的一动不动。

    “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拉开冰箱,目光不动声色地扫描过客厅里的一切,确信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异样。

    “我想小睡一会儿,抱歉,我的精神似乎就要崩溃了。”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翻身向里,紧紧地蜷缩着身子。

    我拿了一张毛毯替她盖好,然后开了一罐啤酒,一边喝,一边快步走遍了所有房间,进行更为仔细的搜索。这个房间出过那么多怪事,我不得不提高警惕,以免身边最后一个帮手再出什么状况。

    酒店方面的客房服务无懈可击,床单上连个细微的褶皱都没有,平整如新。床头柜上也例行插满了每日一瓶的百合,浓郁的香气无声地在房间里蔓延着。

    我走向阳台,凝视着又是歌舞升平一片的万家灯火。

    “要不要马上通知米兹去开凿莲花小娘子和鸳鸯双杀虫发现的地下角落?不管杀了老班的幕后真凶是谁,只要能发现大厦下面的秘密,也总算解开了谜题的一部分,让自己多点信心——”

    奇怪的是,似乎莲花小娘子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非常恐怖,才会出声阻止我打给米兹。滴血饲虫、冒死追查的是她,到了关键时候停止追查的也是她,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呢?

    此刻,她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暂时把这些烦心琐事抛开。

    “希望她清醒之后,能有一个更为明确的行动方案出来吧?”我只能举杯默祷。

    炼蛊术的世界复杂多变,我不是这一行里的人,当然也就无法深入了解其中的奥妙。按照惯例,炼蛊术的女儿是不能嫁给行业以外之人的,莲花小娘子和老班的结合,是一个极大的反叛例子。为次,她甚至被逐出苗疆,成为无家可归的江湖游侠。

    大概过了三个小时后,我脚下的啤酒罐已经丢堆了十几个,莲花小娘子仍然没有醒来。

    “也许今晚,只能到此为止了?”我有些郁闷,今天的收获非常之少,对事情的发展也没什么帮助。

    猛然间,房间的门铃急骤地响了起来。

    我打开门,汉默森靠在门边,双手痛苦地捂在心口上,紧咬着牙,五官痛苦地抽搐着:“陈先生,我是来报信的。”

    他的身后,是空荡荡的走廊,只听见电梯间开门的时候,偶尔发出的“叮”声。

    “发生了什么事?进来说。”我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带他进了客厅。

    莲花小娘子已经醒来,梳了两把头发,衣冠不整地从沙发上起身,懒懒地问:“汉默森,你来有什么事?”

    “我发现大厦的地下室部分有一只怪物出没,长五米、宽三米,就在大厦的第三层里。”他更用力地捂住心口,做出“心如刀割”的样子。

    “别开玩笑了,遇到怪物,你还能走得脱?”莲花小娘子冷笑。

    汉默森的胸膛猛烈起伏了几下,脸涨得通红,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起来:“上帝,原谅我跟两位开这种玩笑。其实那地下三层里什么怪物都没有。我已经带人下去仔细地搜过了,连只老鼠都找不到。”

    这个恶作剧来得不是时候,当我和莲花小娘子为即将面临的危机而忧心忡忡时,他却不知死活地掺和进来。

    “呵呵,那就最好了。不过,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大厦的地下部分怎么会没有老鼠?按照常理,那个地方是老鼠的孳生地,全球各地的大型建筑底部,毫无例外都会有老鼠藏匿。汉默森,你所学的知识只能帮你赚钱,却无法给你保命,再会。”莲花小娘子铁青着脸,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汉默森一怔,随即辩白:“这幢大厦虽然是四星级酒店,但完全按照五星级酒店的管理模式和评估标准,而且明年夏天,就能升为五星级。老鼠是人人喊打的害虫,为了酒店客人的安全负责,我有责任消灭一切隐患,保持酒店的环境卫生。”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人人都会说,但我自己的亲身经历可以证明,老鼠这种动物是打不尽也灭不完的,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随时都会出现它们的身影。

    我谨慎地问:“汉默森先生,你确信地下部分没有老鼠吗?”

    现在有一个矛盾问题,当时在地下车库里与杀手王老五的人马对战时,我绝对发现过老鼠,而且不是一只两只。老鼠一旦侵入大厦,会流窜到每一层的每一个角落,所以毫无例外地会进入地下三层。

    “对,仓库部分、车库部分、地下管理办公区部分都没有老鼠。”汉默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言的苍白。

    “这是一个大问题,我们有新的麻烦了,对吗?”我知道,只有老鼠的天敌出现时,它们才会彻底放弃自己的地盘,怆惶撤退。

    “你们的意思,老鼠被什么东西给吓走了?难道地下部分出现了毒蛇或者其它食鼠动物?”汉默森渐渐摸到了事件的核心。

    “更糟糕,我认为,老鼠不是被吓走,而是被彻底消灭了。”我否定了他的话。大规模的鼠群撤退一定会搞出巨大的动静,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最近大厦里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汉默森一声怪叫,伸手便去抓小茶几上的电话。

    我及时地伸手,在电话机上一拍,阻止他打去服务台。一切问题都还只在我们的设想之中,没有更多明显的证据前,尽量保持低调安静,免得引起酒店内部的莫名恐慌。

    “陈先生,我得……我得报警,这太可怕了,应该让动物管理部门出面,或者派一些警察来,把大厦下面彻底地清查一遍。”他有些慌了,不复刚才进门时的狂妄。

    “清查的工作当然要做,但现在你必须配合我们,不要把这消息泄露出去,一切交由我们来做。你需要向董事会做交代,我也得跟夏洛蒂小姐交代,所以咱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伙伴。”我尽量安抚他,因为这个风度翩翩的外国人已经脸色大变,慌手慌脚。

    莲花小娘子从沙发上起身,缓缓地踱去阳台,不再理会汉默森。

    老鼠消失、鸳鸯双杀虫钻入地下、她探知到的神秘世界,三点相连,已经渐渐揭示了地下世界的危机轮廓。

    “陈先生,请一定做好这件事,这将关系到我从业生涯的成败。十天、只要给我十天时间,容我打辞职报告等待批复,然后等我离开这里,你们爱怎么搜查就怎么搜查,好不好?答应我!”只差一点,汉默森就要涕泪横流,一个健美高大的男人哭得像个女人想必不是间令人开心的事。

    “放心放心,我一定尽力去做。”我好言安抚,慢慢送他出门。此刻的月光大酒店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时候,有他在,起码能找到我们所需的各种资料,总比新换一个管理者上来要方便些。

    当我站在走廊里看他走向电梯的时候,一想到整座大厦只有我们这一间还有住客,不禁有一股怪异感油然而生,仿佛只身孤立于万仞之巅,随时都有被抛下深渊、万劫不复之虞。

    汉默森转过拐角,电梯门适时发出“叮”的一声,想必他很快就能回到大堂,稳定自己的同时,也稳定住员工们的情绪。

    警方原先派驻酒店的留守人员不知何时已经撤走,这一点让我有些意外,毕竟米兹破案心切,不惜调动大批警员参与行动,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守候的。

    回到阳台上,莲花小娘子已经把窗子完全打开,任由夜风胡乱吹送着。

    “感觉好一点了?”我递给她一瓶水。

    “没有,恰恰相反,头痛得像要炸开一样。”她避开我的眼神询问,接过瓶子,抱在胸前。

    楼外的开罗夜色仍旧像我刚到此地时一般美好,那时仅仅是沙漠里的劫案困扰着大家,还没有此起彼伏的连环杀人案,更没有危月燕化为人皮等等诡异事件的发生。现在看来,那时的江湖实在是太平静了,犹如世外桃源一样波澜不惊。

    如果开罗警方把那个案子只当作简单的“抢劫、杀人、绑架”来对待,想必此刻我早就带着冷汉南和冷馨的遗物回港岛去,一切尘埃落定了。有时候,探知真相固然重要,但因此而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比沉重,并且当我付出所有之后,却不一定能得到真相。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是没有真相的,永远没有。

    “也许,我们该放弃追查。”她苦笑一声,举起那瓶水,从自己头顶一直浇下来。

    我预料到她会这么说,只能无声地陪她一起苦笑,暂不发表自己的见解。

    “假如有一个危机,像埋在地底的岩浆一般隐伏着,只要我们不有意揭去岩层,这危机会深埋一百年甚至两百年,然后才会骤然爆发,毁灭一切。毁灭是必然的,仅仅是时间的迟早问题,但这里有很明显的一点——鹰,你我还能活五十年到七十年,我的孩子们还能活一百年,这是人类生命的极限。如果那危机在一百年后爆发,对于我们已经是没有意义的事,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她条理清晰地叙述了上面的一大段话,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凛然。

    “我懂。”我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你懂?你真的懂?”她的苦笑更深,“鹰,你没有孩子,是没法体会到我做为一个母亲心里的想法。假如我们凿开那个地方,反而会释放出一个无法控制的恶魔,带给这城市一次惨绝人寰的毁灭,岂非间接地成了它的帮凶?记得吗?我已经有了三个可爱如花朵的孩子,他们已经失去了父亲,接下来,他们也许会再度失去母亲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混合着水滴一起滑落。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先去客厅拿了纸巾盒回来。

    “对不起,我们的合作可以结束了。稍等一会儿,我会送你回家,将来一切事情结束,我再来看你和孩子。”这种道歉来得太迟,而且无济于事,老班刚刚兴高采烈地做了父亲,便重新坠入了江湖生杀的轮回之中。

    莲花小娘子接过纸巾盒,忽然感慨万千地哽咽着吟咏:“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当年没遇到老班时,她曾是异术界的一颗明星,人人都预言她将有无限美好的未来。今天,老班死了,青春也夕阳末日般老去,除了三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她已经一无所有。如果金钱能让她和孩子好过一些,我甚至愿意倾尽自己全部财产。

    “别太难过了,老班也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把生活继续下去。”我只能这样劝慰她。

    她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泪,却强颜欢笑:“鹰,我很抱歉,为了孩子们,只能自私一次。”

    无论她看到过什么,我都不会再问,以后更不会邀请她参与到危险行动里来。她不是老班,做任何事都会提前考虑身后的孩子,这是母爱的最真实体现。

    莲花小娘子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决定休息一晚,明早精神恢复时,会再去地下三层看看,等到两只鸳鸯双杀虫回来后再走。

    她睡在卧室里,我仍然是睡沙发,就像龙象女发生异变的那晚一样。

    房间里的大灯熄灭了,只有墙角的两个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微光。我盯着头顶那盏吊灯,眼前始终晃动着黎天的影子。如果没有朋友可以调用,与他合作,也许是揭开谜底的另一条捷径。

    恍惚之中,我听到了一种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沙漠里的非洲土人在低声交谈。

    思绪一转,又回到了大厦的地下三层,假如能凿穿基础,进入莲花小娘子所探知的那个敌穴,又会发生什么?金属门后面会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明天,我会在考虑清楚后,尽快通知米兹,做进一步的探索。

    假如月光大酒店始终存在这样的隐患,麻烦一定会越来越多,遮掩不住也回避不了,不如现在一起抖落出来。夏洛蒂爱怎么说怎么想,都顾不得了,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那声音越来越高,并且音调拖长,变成了吟游诗人的调子,顿挫起伏地哼唱起来。

    “这层楼上不会有别的客人,楼上楼下房间也空着,怎么会出现这种怪声?”我的脑子倏的空灵一片,眼睛也立刻睁开。

    那声音依旧存在,在我的努力分辨下,察觉它是来自隔壁的,也就是冷馨住过的1806房间。

    我悄悄起身,走向西墙,耳朵缓缓地贴在墙面上。果然,那调子是一个清晰而低沉的女声发出的,声音的穿透力极强,直接刺激着我的耳膜。

    “一个女人?”我的后背上蓦的掠过一阵寒意,并且第一反应便是,“龙象女回来了?”

    卧室的门半闭着,这是临睡前我提前跟莲花小娘子约好的,一旦出事,可以相会照应,共同御敌。我在卧室门口停了几秒钟,看到她正在熟睡之中,马上后退,无声地开门,进入了走廊。

    不管1806房间里是什么人,半夜三更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人,先抓住再说。越来越多的挫败让我心里郁积了大量的肝火,非得找个地方发泄出来不可。

    我的手按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旋,门就开了。客厅的中央,一个女孩子静静地面向阳台站着,左手垂在腿边,握着一本半卷着的书,右手则捏着一支铅笔,灵巧地转来转去。房间里没有开灯,但那种背影我是再熟悉不过的,在港岛冷汉南的别墅里,不止一次看到过。

    “冷……馨。”我艰难地调匀呼吸,缓缓地说出了两个字。

    那女孩子肩头一震,回应了一句我完全不懂的话。

    “冷馨,你终于回来了,为什么不先通知我?”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大步走过去,狠狠地拥抱住她。久别之后,自己就快被相思和担忧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不是我,不是我。”她换了中文,清清楚楚地说了六个字。

    “你说什么?我是陈鹰,快回过头来。”我站在门边,小心地封住门口去路,潜意识中,就怕她一回头就瞬间消失,只留泡影。

    “我不是冷馨,你不会明白的。”女孩子不住地长叹。

    “那么,你是谁,请回过头来。”我定了定神,提高了自己的声音。

    “我回到这里,只为找一件东西,没想到会再见到你。请让路,我该走了。”她把书和铅笔丢在桌子上,转身奔向东墙。

    我提起轻功,瞬间赶在她前面,一眼看清了那张脸,竟然是——久未露面的龙、象、女。

    刹那间,小刀无声地从我指尖上弹出,整个身体进入了一触即发的战备状态。我无从猜测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怪异的长发剪去,变成了冷馨那样的披肩黑发。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努力地调匀呼吸,不让自己流露出过度激动的表情。想到她杀掉危月燕、并且将后者弄成一张薄如宣纸的人皮时,我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直涌到天灵盖上来。

    隔壁只有莲花小娘子,整幢大厦里没有一个武功高明的帮手,我在暗暗衡量自己有没有能力留住她。

    “我丢了一样东西,很想趁着今晚的月色,把它找回来。”她昂着尖削的下巴,迷离的目光从我脸上掠过。

    窗外,的确有很好的月光。早在古代,中国的刺客们就已经发现了月亮的圆缺能够提高或者降低自己的杀人技术,月圆之夜,通常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找到了吗?”我捏紧了刀柄,冷汗不断地从掌心里渗出来,令墨西哥胶木刀柄也变得湿漉漉的。说话,会推迟这场近距离火拼开始的时间,但危机像是丢进火窟里的炸药桶,随时都会爆炸,也许就在下一秒钟。

    “找到了,但它却已经不属于我,是不是很可惜?”龙象女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是很可惜,不过你把危月燕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人皮,这又算什么?是在向警方示威,还是故意挑战龙堂的忍耐极限?”此时,我希望莲花小娘子千万不要醒过来,否则就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我不想死,但更不想让老班的孩子们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那是我的事,生命到了尽头,自然要死,死在谁手有何区别?”她举手撩了撩额前的刘海,这个动作几乎就是冷馨的翻版。如果隐去她的五官相貌,我百分之百会认定她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冷馨。

    “没有人能剥夺同类的生存权,你也不会例外。”我长吸了一口气,目光稳稳地落在她的眉心上。近距离的短兵器格斗高手,犹如一个个技艺精湛的舞者,眼神落在哪里,指尖的动作就出现在哪里。同理,我看哪里,刀锋也会插入哪里。

    “什么是生存权?地球不过是人类的暂居借助之地,一旦它的主人从沉眠中苏醒,人类自然应该把这个广袤的星球退还给主人,这是毫无疑义的。”她昂然向我走过来,慷慨陈辞的样子一如冷馨,几乎让我产生了错觉。

    “地球的主人是谁?”我用眼角余光瞥向窗外,奢望警方布下的监控设备仍在,那样就可以记录下这一刻的情景。

    “是我——”她用力张开双臂,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揽在怀中。

    “那么,你又是谁?我猜你肯定不是地球人,否则麦爷早就向我公开你的身份了,不必一味地遮掩。龙象女,你该有自己的名字吧?”我在寻找一刀必杀的时机,期待她在回话的过程中,咽喉部位会露出小小的破绽。

    “没有,名字不过是愚昧的地球人用来区分彼此的程式。当他们连自己的同类都区分不清时,就是智慧低下到极点的真实表现。身体是一件最完美的工具、一台高速运转的多能电脑,只要开发得当,人人都能做身怀异能的神童,何况是区区的个体分辨工作。看,当我换过发型、改变五官类型时,你就分不清我是谁了,假如我的体表特征和DNA链条重新拆解组装,岂非连实验室里的超精度电脑都无法分清?”

    她的下巴昂得越来越高,这也是冷馨的招牌动作。当年在港岛大学讲考古考古课,一堂课下来,她的脖子都会累得发麻。

    我很怀疑面前的龙象女会跟失踪的冷馨有什么关联,她怎么会模仿冷馨的一举一动呢?

    “你已经杀了太多人,还要干什么?”我步步退让,始终找不到出手的良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冷笑起来。

    那种表情,让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冷馨——”

    隔了那么久再见龙象女,我感觉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举一动都添加了冷馨身上那种滔滔不绝的雄辩家气质,并且能够非常贴切而熟练地使用中文成语。这一点,以龙象女的经历是无法做到的。

    “跟我走?”她向我伸出右手。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我不动声色地做着深呼吸,精神紧张得如即将离弦之箭。

    “因为只有我,能让你离开这个被诅咒了的世界,进入到一个自由的星球。”她的五指干净修长,尾指上一连串戴着三个波希米亚风格的绿铜戒指。

    那戒指是属于冷馨的,购买于希腊老城的大卫艺术广场的小店里,每一枚的售价是十五美金,是由我亲手买下,然后又亲自给她戴上,绝不应该出现在龙象女手上。

    “那戒指是哪里来的?”我感觉自己的后背肌肉正在凶猛地隆起,孤注一掷的出击即将爆发。

    她举起手,悠闲地凝视着尾指,幽幽地长叹一声。

    “哪、里、来、的?”这四个字已经是我耐心和耐力的极限。

    “有些东西,本来就属于我——”她并不知道已经彻底激怒了我,或许她也不在乎这一点。怒火瞬间爆发,小刀破空而出,差之毫厘地贴着她的眉心掠了过去,因为她的动作变化如轻烟般灵动,仿佛是被刀风突然荡开了一样。

    我来不及做第二个动作,她的双手便左右交叉着扼了过来,紧紧地扣住我的喉结。

    “杀戮是地球人的原始本性吗?制造刀枪,不过是为了杀更多的同类,这样的进化过程,与蛇虫鼠蚁有什么区别?所以,我才会劝你离去,跟我一起,摆脱这种低级而无趣的日子,放弃蠢笨无用的身体。”她抬起手,从头发上摘下了一只白色甲虫,屈指一弹,啪的一声,甲虫飞到对面墙上,被撞成一小团,跌落在地。但是,很快第二只甲虫又出现了,同时进来的还有三只超大体积的西班牙牛虻,围着我们胡乱飞舞着。

    “跟我走吗?”她下了最后通牒。

    我的缓兵之计已经用到头,拖不住她的话,只能跟着出门。这一次,我不会让她轻易从自己面前消失。

    “去哪里?”我吃力地喘息着。

    “天堂。”她弹飞了在两人脸前飞着的牛虻。

    “好,我就跟你去天堂——”我下了决心,不再顾及个人生死,只想探明龙象女的根底。

    一个人的影子被走廊里的灯光投进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龙象女的脚下,莲花小娘子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来:“是你攫走了老班的思想和灵魂?”

    看来她早就被惊醒了,只是引而不发罢了。

    “你,也一起走。”龙象女冷冷地下着命令,仿佛莲花小娘子不过是她的一个下人,可以随意支派。

    “那么,我的蛊虫呢?是不是也能一起跟你走?”莲花小娘子向旁边一闪,两队后背上蓝光磷磷三寸长蝎鱼贯而入,不慌不忙地排成一个长方形横阵,挡住了1806房间的门口。很明显,她错估了龙象女来去的途径,以为对方会从门口闯出去。同理,她也会刻意封锁窗外的主要同道,截断对方去路。

    只有我知道,龙象女如果要逃离的话,根本不需要门窗,就能瞬息消失。

    “找、死。”龙象女轻蔑地吐出两个字。以她的功力,杀退莲花小娘子不是问题,港岛没什么人能挡住她的去路。我已经做好准备,只要龙象女动手,就拼全力保护莲花小娘子。

    “警察正在赶来,这一次,大不了一起同归于尽而已,反正活着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负累。”嚓的一声,莲花小娘子手中弹出两把半尺长的银色弯刀,反手举在胸前。

    那是苗疆炼蛊师的特殊武器,刀刃上涂着至少超过十五种以上的毒药和麻药,只要触到人的皮肤,便立即渗透传播入体内,从不失手。

    “我已经很久没用刀了,你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只是不该杀死老班——”她惨然笑着,一步一步向龙象女逼近。

    “鹰,你真的不愿意离开?”龙象女的脸转向我,两颗眼珠幻化出两道七彩的眩光,令我无法正视。

    “我只想找回冷馨,别无他求。”眩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只能微微眯起来,但仍被刺激得淌下了酸泪。

    “冷馨?”她似乎在微笑,莲花小娘子已经进入了五步之内。

    “对,这是我来开罗的唯一目的——”话没说完,我便听到了急劲的风声,龙象女飞退,从莲花小娘子身边一掠而过,轻烟一样出门,在走廊对面的墙上一弹,左转之后消失。

    莲花小娘子倒翻出去,收不住脚,直撞在那面墙上。

    我追出门,龙象女不在走廊里,应该是又一次诡秘消失了。

    莲花小娘子双手撑地,肩膀一抖,哇的吐出一口血雾,喷洒在毒蝎身上,同时大喝:“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也要找她出来!”

    蛊虫得到命令,一起左转,奔向步行梯的位置,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去了地下三层,那里有她的巢穴。鹰,我本来要退出的,但这一次,我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莲花小娘子气喘吁吁地起身,当先奔向电梯。

    “你报了警?”远处,警笛长鸣,并且不仅仅是一辆警车。

    “对,警察拿着纳税人的钱,当然要做事。不管怎么样,这回要掘开她的老巢,看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电梯门刚刚打开,一阵剧烈的爆炸声从楼外连环响起。我从电梯旁边的透气窗向外望,距离酒店五百步外的大街上,五辆警车同时侧翻,已经爆炸起火,现场满地狼藉。那是我们的援兵,但救援还没开始就出了状况。

    电梯下降,莲花小娘子的脸色沉潜如一块青色的铁板,从口袋里取出一白色的蜡丸,狠狠地捏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个花花绿绿的药丸,有两个鸽子蛋那么大。

    “我没有选择。”她自嘲地笑着。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准备夺下那药丸,但她屈指一弹,药丸飞起来,直落在她嘴里。

    “鹰,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决斗开始的时候。老班总想着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这种想法太幼稚了。江湖是条单行道,只能前进,无法后退,一盆水洗不掉过去的恩怨和人情,只能让自己的情况变得更糟。我要自己的孩子们将来做律师、做工程师、做商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去做一个正正当当的普通人,决不要踏足江湖。”

    这些话,更像是临终遗言,因为吞了那颗“熊蛇生死丸”,提升自身功力十倍的同时,也注定了三小时后筋络寸断的悲哀结局。

    “你其实不必这样,逝者已矣,来者可追。你不是说过,要跟孩子们在一起过安定的日子,永远忘掉从前?”悲剧正在发生,但我却无法阻止。

    “这是宿命,每一个江湖人,都有自己的宿命结局,无法更改,走吧。”电梯已经停下,又一次把我们带入了空荡荡的地下。

    大厅的西北角静悄悄的,不过所有的木箱、纸箱都看得出挪动过的痕迹,那必定是汉默森的杰作。

    “那个人在下面,我感觉到他很兴奋,像一个刚刚收到礼物的孩子,一边玩一边手舞足蹈。他就在那扇金属门的后面,里面有一些奇怪的仪器,它们的作用应该是用来做某种物质分析,因为其中包括了大量的高精度显微镜。这个房间非常怪异,整体由金属构成,它的侧面有一只巨大的衣柜一样的东西,里面挂着很多奇怪的衣服——”

    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因为一提到衣柜和衣服,就会联想到危月燕的结局。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匍匐在地面上,闭着眼睛,耳朵贴地,仔细谛听着,忽然一声冷笑,“是白小谢,泰国蛇王的得意门徒。你也认识他,对不对?”

    白小谢的特异功能可以吸收别人的思想,这也就解释了莲花小娘子感觉老班的思想活在另一个人体内的怪异错觉。

    “他为什么会深藏在地下?难道不要喘气、不必吃饭吗?”我无法解释,最起码表面看来,白小谢是一个正常的地球人。

    这里也许不是地下秘室的唯一入口,因为坚硬的大厦基础并没有遭到破坏,白小谢也不可能像龙象女一样消失在任何固体面前。

    莲花小娘子缓缓地站起来,俯视着脚下的蛊虫,忽然哀叹:“鹰,我父亲那一代炼蛊师,都以为蛊虫是万能的。你看,假如这些蛊虫,而是几十名掘地好手,也许我们就不至于在混凝土地面前束手无策了。很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他,蛊虫、蛊术绝非万能,而只是一种杀人的手段,不值得一辈子痴迷于此。可惜,我已经没办法亲口告诉他了,假如你将来能见到他,请一定转达我的话。还有,我很爱他,假如有来生,一定还做他的女儿。”

    她取出一根筷子粗细的紫色蜡烛,慢慢点燃,,伸向毒蝎。毒蝎在那种紫色的火焰面前显得非常畏惧,瞬间便远远地退开。

    “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坏,蛊术中不是还有饲虫祛毒的办法,可以清除‘熊蛇生死丸’的毒性?开罗的几家大医院拥有全球最先进的血液透析设备,可以把进入五脏内的毒素剥离出来,我希望你能继续活下去,这才是老班最后愿意看到的。”

    我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避免将蜡烛的紫烟吸进去。

    那种东西,是炼蛊师散功毙命前消灭随身蛊虫的一件法宝。失去了主人的蛊虫会疯狂反噬,通过吞食主人的肢体而异变成其它怪物,最终无法控制,能够把与炼蛊师有亲密关系的人一起杀死,然后才会结束自己的生命。

    蛊虫是有灵性、有思想的东西,一旦失控,后果相当可怕。

    “没用的,你看——”她扬起左臂,肋骨附近已经有一条横向的巨大伤口血淋淋地裸露出来,“同样的伤口,我身上还有六条,每一条都足以致命。鹰,我服下‘熊蛇生死丸’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保命。之前,我本以为能委曲求全,放过这地底下的秘密,带自己的孩子退出江湖的。现在看来,宿命的安排谁都无法逃脱,索性再拼一次,看清地底下的秘密。”

    杀伤她的,只能是半夜出现的龙象女,这种恐怖的攻击手段,已经超越了人类武器所能造成伤害的极限。

    “只能这样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无奈的悲凉。

    “只能这样,我做不了一只稳妥的篮子,总想保护好鸡蛋却无法成功。鹰,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去做了。记住,白小谢的心脏与常人正好相反,是在身体的右侧,所以才会具备很多异术师无法企及的特殊能力。”她蹒跚地迈步,走向蝎群。

    我马上拨电话给米兹,等他气急败坏地接起电话,立刻告诉他:“我在月光大酒店的地下三层,这里有秘密通道,请立刻派人进行挖掘,一定能揭开大厦命案的秘密。”

    米兹疲惫地大声苦笑:“陈先生,我就在酒店外面,但上级刚下了一级特别命令,谁也不要再管月光大酒店的事。刚刚的汽车爆炸案,损失了二十一名得力警员,这已经是警方所遭受的史上最深重创。”

    我听到过那些爆炸声,但死这么多警员,却始料未及。

    “现在,我清理完现场后就会收队回去,然后在大厦四周建立警戒区,以观后效。陈先生,你最好也听我劝,马上撤离,免得被意外殃及。事情发展到现在,失控已成定局,我们还是理智些吧。”他主动挂了电话,情绪已经沮丧到了顶点。

    汽车爆炸案应该是人力所为,我的脑子里一下掠过黎天的影子。除了他,目前没人敢来捋警方的虎须。失去了米兹的支援,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莲花小娘子走到大厅的东南角,把紫色蜡烛插在地上,又取出一根短笛,横在嘴边轻轻吹着,发出一阵类似于夏夜虫鸣般的笛声。毒蝎们开始随着紫色火焰的跳跃而蠢蠢欲动,最终爬向蜡烛,奋不顾身地争先以身饲火。

    空气中多了皮肉炙烤的焦糊味,难闻之极。

    我握着电话,目光下意识地追逐着莲花小娘子的一举一动。

    毒蝎的吱吱哀嚎声不断地响起,混合在她的笛声里。几分钟后,毒蝎全部烧死,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充满了难闻的怪味。

    炼蛊师从来都没有好下场,也许他们加入这一行的第一天起就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即使莲花小娘子已经刻意远离这个诡异的行业,最终人算败于天算,仍然是横死于此,没有第二种选择。

    “鹰,再见。”她向我招手,身体上下陡然升腾起一阵弥漫的血雾。血雾笼罩住蜡烛,烛焰一下子增大了数倍,像一支暗夜里的火把。

    我默默地挥手,像在车站送别一位即将远行的老友那样。血雾持续了两分多钟,蜡烛的火光强大到极限之后,蓦的爆出一个闪亮的灯花,随即骤然熄灭。大厅里一下子黯淡了许多,朦胧之中,莲花小娘子的身体如同一只制做工艺最完美的爆竹,啪的一声炸开,碎成几百片,粉碎消失。

    死是最容易的,莲花小娘子在数日之间,经历了老班的死、报仇的决心、对未来的惊惧直到不得不死、慷慨赴死,所有的思想转变,都是围绕着月光大酒店的神秘事件发生的。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围绕着龙象女的出现与隐没而步步变化。

    一粒紫铜扣子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经过我面前,我伸手接住,上面似乎还留有她身上的余温。

    “永别了,朋友。”这句话,当时也曾默默地在心里说给老班听,现在,只能以同样的方式送给莲花小娘子。

    脚下依旧是冰冷坚硬的混凝土地面,我就算在这里站一万年都无济于事,还得需要找更多的帮手进来。对于警员遭受重创那件事,我也是深表遗憾,但却无法为米兹做什么。

    电梯间的液晶屏亮了,那扇不锈钢门也“叮”的一声左右分开,站在里面的竟然是汉默森。

    我那时已经走到距离电梯十步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他摇晃着向前踏出一步,然后缓缓地扑倒下来,身子还没触地,已经自动分裂为十几块,连同身上的衣服一起四散滚开。电梯门试图自动关闭,但却被他身体的一部分挡住,不断地伸缩着。

    莲花小娘子惊心动魄的死让我的神经已经麻木,汉默森的死只不过是一种无关大局的点缀。我通过步行梯上楼,进入大堂后,懒得去找米兹,直接用柜台上的电话报警,简单说明了地下三层发生的事。

    接电话的女警员一个劲地追问我的名字,我不想理她,啪的一声扣下电话,一个人脚步虚浮地出门,沿酒店向东的一条斜街漫无目的地走了下去。

    闯荡江湖以来,我似乎还没有遭受过如此严重的挫败,身边的朋友、熟人、警察一个一个倒下,自己却无能为力,只是无可奈何地面对着一次次死亡。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在龙象女面前,自己的武功根本用不上,也无法推测她下一步的行动。

    莲花小娘子临死前,没有嘱托我要好好照看她的孩子之类的话,也许她真的是被敌人慑服了,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老班的死,曾让她怒火高炽,真正到自己死时,却是身心俱疲,精神先肉体一步死亡,带着无法描述的沮丧离世。

    “我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我仰天长叹,两行咸乎乎的液体流过嘴角。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朋友为我而来,先我而死,我却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无法给予。

    灯红酒绿处,是一家在凌晨仍显得热热闹闹的酒吧,旋转门上的眩光彩纸反射出五颜六色的灯光。

    我推门进去,一阵嘈杂的电子音乐立刻扑面而来。

    两个年轻的女招待向我鞠躬致敬:“先生,要找哪位相熟的女孩子?”她们脸上的浓妆艳抹让我产生了人间活地狱的幻觉,舞台上随着音乐疯狂扭动着的男男女女更是令我感到一阵阵头昏脑胀。

    我推开她们,径直走向吧台,要了一大杯加冰威士忌,一气灌进喉咙。

    酒精的安抚作用让我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些,但却无法忘记莲花小娘子肋下那条恐怖的伤口。从前,我有能力也有信心为朋友报仇,了却一切他们含恨而殁后的遗憾。现在,我很清楚自己做不到。

    江湖中人最讲究“为朋友两肋插刀”,老班和莲花小娘子实实在在地做到了这一点,而我呢?接下来再失去米兹的帮助,失去开罗警方的后盾,一切行动也就无从展开。于是,最终结局,就是我带着冷汉南的骨灰毫无做为地返回港岛,经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挫败。

    “不,这不是故事的结局?”我端着第二杯酒,摇晃着浮在酒液之上的冰块,冷笑着告诉自己,“陈鹰的江湖,永远没有‘失败’这两个字,不是吗?”

    我又要了一瓶酒,一个人走向右侧最里面的昏暗角落里,双手握杯,抵在下巴上,冷眼旁观着那些蛇一样扭动着的年轻人。这群人看上去无忧无虑,仿佛每个人都有万分美好的明天,有大把青春可以尽情浪费。

    舞台上的黑人歌手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世界是我们的,世界是我们的……”

    我在昏暗中冷笑:“写歌的人一定是疯了,这个世界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这一秒钟的强者,而强者也不会百年恒强,总有失意落败的时候。”

    电子音乐声低了下来,到了两只舞曲间的休息时段。

    当的一声响,酒吧里的皇帝钟被人重重地敲响,而且当当声一停不停地响着,很明显那敲钟的人已经有了八分醉意。

    “今晚,每一张桌子上的开销都算我的!你们认不认识我是谁?认不认识?”敲钟的人用英语大声叫嚷着。

    有凑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回应着:“敲了皇帝钟,就是今晚的皇帝,你是皇帝……”

    那人纵身跃上柜台,猛力挥手:“不,不,我不是皇帝,我是司空摘星,全球第一的神偷之王司空摘星。你们……你们一定要认清我,一定要认清我,然后回来找每个人的钱包,哈哈哈哈——”

    他敞开了紧身皮夹克的扣子,几十个各种牌子的钱包稀里哗啦地落在柜台上。

    这一幕,让现场的人一起惊得呆住,刹那间哑口无言,只有舞台侧面的音响系统发出另一只慢摇舞曲的前奏。

    我渐渐看清了那人的脸,果然就是醉眼不睁的司空摘星,脸颊两侧、鼻子上、额头上印满了血红的唇印。

    在这里玩偷钱包的游戏,他真的是做得太过火了。毕竟酒吧里有的是看场子的黑社会打手,必定会惹出大乱子来。我游目四顾,想找找蔡小佛的影子,但人头攒动之间,各种肤色的男女挤在一起,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到本来与司空摘星形影不离的佛爷。

    “各位,请拿回你的钱包,我只不过是跟大家开一个小小的玩笑。接下来,大家尽管放开肚皮吃喝,看中哪个小姐就要哪个小姐,一切账单我全包了,哈哈哈哈哈哈……”司空摘星放肆地大笑着,真把自己当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滑稽地在柜台上扭着屁股跳起了南美草裙舞。

    挤在柜台前的人突然爆发了,大声的咒骂铺天盖地地涌上去,几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扑过去抓司空摘星的脚,被他灵巧地避开,顺便左右飞脚,踢中了其中两人的额头。

    玻璃酒瓶砸在桌子上时的“砰砰”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这是酒吧械斗里的最佳武器,被激怒了的醉鬼们出手不知深浅,为了泄愤,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一次,恐怕司空又得挂花了,你说呢?”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我身前的桌子地下响起来。

    “佛爷?是你?”我不知该哈哈大笑还是雷霆大怒,两个活宝终于还是同时现身。

    蔡小佛提着一只啤酒瓶摇晃着钻出来,无力地向沙发上一躺,顺便把脚也挪上来。

    “鹰,还是得由你来救他,不过拜托出手快点,这家酒吧的打手们很嚣张,随时都会要人命的。对不起,我先睡会儿,喝了一整天酒,真的快要累死了。”他丢下酒瓶,舒服地翻了个身,头埋在臂弯里,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司空摘星仍在柜台上跳来跳去,此时,围观的醉鬼们都被推开,只剩下七八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围着他。

    “哈哈,谁还敢上来?看我一脚踢碎他的脑袋!”他真的醉了,根本看不到有人已经开始掏枪。

    我起身向外走,司空摘星远远地看到我,精神一振,放声大叫:“喂,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如果他没喝醉的话,轻功一起,就能凌空跃过来与我会合,但几只手枪同时出现,近距离指向他。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脚下滑步,脚尖在一张吧凳上轻点,已经跃到司空摘星身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司空摘星摇摇晃晃地坐下,满脸都是傻笑,就地一躺,如蔡小佛一样睡了过去。

    这两个人一向如此,闯了祸打了架,一到我出现,马上躺下装死,把烂摊子全部丢给我来处理。在港岛如此,到了开罗仍是如此。

    “各位朋友,我兄弟喝多了,跟大家开个玩笑,目的不过就是提醒大家谨防小偷。现在,钱包在这里,请各位自己拿回去,今晚每一桌再加一瓶好酒,都记在我账上,请大家给个面子,好不好?”

    只要能用钱搞定的事都不算大事,我希望做到息事宁人,不把事态扩大。

    “你是谁?”一个唇上留着八字胡的年轻人恶狠狠地喝问。

    我用力拖起司空摘星,一起跳下柜台,随口回答:“我姓陈。”

    对方的手枪直顶到我太阳穴上来,另一只手摸向我腰间,搜索我有没有携带武器。

    我的右臂一翻,夺枪的同时,肩膀一横,把这家伙直撞出去,砸倒了一大排吧凳,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不要随便用枪指着别人的头,小心,会走火的。”我松开手,那只打开了保险的手枪啪嗒一声落在柜台上。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有时候枪械不过是吓唬人的东西,没人敢随随便便开枪杀人。况且,凭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杀得了我?我只是不跟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而已。

    司空摘星被吧凳倒地声惊醒,猛的睁开眼:“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染着金发的年轻人从侧面飞扑上来,双臂张开,企图箍住我的脖子,但他人在半空,已经吃了我一记旋身飞踢,身子打着旋跌出去,砸在墙边一个巨大的黑色音箱上。音箱跌倒,把连接着的电线也拽断了,闪出一长串灿烂的电火花。

    几个打手开始后退,枪口也低垂下来,一场火拼被掐灭在萌芽之中。于我而言,就算打死打伤几百个黑道小喽罗也没什么意思,毕竟大家不是活在同一阶层里,这种人数量的多与少,跟我毫无关系。

    我们回到桌边,酒吧里的服务生开始收拾战场,清理狼藉的地面,然后电子舞曲重新响起来。这种地方,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拳头厉害就能称王称霸的,奉行的是“武力解决”的特殊游戏规则。

    能在这里看到司空摘星和蔡小佛,于我而言,简直是一种奇迹。到现在为止,我还一直以为他们被蜀中唐门或者蛇王麾下的人马给囚禁着,过着暗无天日的犯人生活呢。

    “打得好!我们来喝酒,是给酒吧面子,敢拿枪指着我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司空摘星大力拍着桌子叫着,“酒!上酒!上好酒!”

    他的醉意越来越重,眼睛就快睁不开了。

    服务生老老实实地上酒,然后战战兢兢地退开。寻衅滋事的小喽罗们都灰溜溜地退开,连向这边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了。

    出手打架并没有让我郁闷的心情得以宣泄,反倒是一杯接一杯的冰块和烈酒,一分一厘地把我的心冰冻起来,渐渐变得麻木不仁。

    “鹰,今晚我们喝个一醉方休,然后就一起去沙漠里找宝藏,怎么样?我发誓,一定要用黄金铸造一尊真正的金佛出来,让全世界的人们都来瞻仰。”司空摘星还没忘记黄金之海,一直都以为自己将得到那些足以夸富全球的金子。

    那瓶酒只倒了三杯,剩余地都被他抱在怀里,说几个字便要举起来灌上几口。

    “你们还是执意要去找那些黄金宝藏?司空,听我劝,为什么不安安稳稳地做些别的事,赚些别的钱?这件事太冒险,根本不适合你们俩。”我苦口婆心地再劝,只是不愿意看着两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白白送死。

    拿黎天跟他们比,黎天是秃鹫苍鹰,而这两人只能是燕子和麻雀,不伸手则已,一伸手必定被拖下水去,死无葬身之地。与黎天交手数次,我很清楚那是个何等厉害的角色。

    “别人拿得,我就拿不得?鹰,你也太小看我神偷之王了吧?”司空摘星不悦地咕哝着。

    蔡小佛翻了个身,撩起眼皮,勉强抬起头补充:“我们已经找了两个帮手,埃及盗墓王哈兰和另一个精通沙漠勘探的行家托姆。他们手下都有一队专业人才,能够帮我们一举成功。鹰,如果你肯加入,那是我和司空的荣幸。”

    一提到黄金,他的精神也振奋起来,可见地球人的贪欲是随时可以被唤醒的。

    “哈兰、托姆?这两个人的水平怎么可能——”我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因为以上两位的名声的确不怎么响亮,而且出道十几年,也没做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几乎已经被盗墓界的人完全忘掉了。

    回头想想,司空摘星和蔡小佛都是挥金如土的人物,恨不得今天就花明天、后天、大后天的钱,偶尔有几笔大的收入,甚至不够填补前期的外债。能请到哈兰和托姆,已经是他们财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鹰,加入吧,地球上的宝藏是没有主人的,强者才有重新分配的特权。有了那么一大笔黄金,你也别在港岛做隐士了,干脆随我们一起乘船环游世界,饱览天下风景,拥抱全球**,像哥伦布、麦哲伦一样,成为海上自由之王……”

    司空摘星的想像力不错,能够面对着昏暗的酒吧男女们幻想美妙的大海风景。

    “黎天那头怎么办?他能任你们攫取黄金之海那笔财富?司空,你太异想天开了。”我轻呷着杯子里的酒,对此不以为然。

    “管他呢!那家伙从秘密基地开溜,美国人肯定饶不了他。说不定,过不了几天,他就被军法处置了,根本顾不上我们。”司空摘星一厢情愿地随口敷衍着。只有到刀压脖颈,他才会想起害怕来,这也是他的行事特点之一。

    我摇摇头,郁闷地干了一杯,然后提议:“这里乱糟糟的,不适合谈事情,换个地方怎么样?”

    蔡小佛爬起来,连声附和:“对对,我早说换地方的,司空不肯。唉,等我们有了几万吨黄金,还怕没有女人吗?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凯琳,何必老是待在这个小酒吧里?到时候,美国女人、北欧**、日本小姑娘大把大把让你随意挑,行不行?”

    司空摘星红着脸,摇摇晃晃地跟着我起身。

    经过柜台时,我抽了几千美金扔给服务生,权当今晚司空摘星敲皇帝钟的代价。每一个敲钟的人都得全场买单,我以为他口袋里肯定会带着不少钱,但走出大门后,他竟然坦承自己仅有三百美金,而且其中一百是零钱,连今晚的酒吧消费零头都不够。

    我们上了一辆计程车,蔡小佛说了一个地址,然后便陷入了沉默,任由计程车在半夜空旷的大街上飞驰。

    夜风很凉,我的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开始思索盗墓王哈兰的资料。

    在全球盗墓界,哈兰仅仅能排名于前五十位左右,并没有什么特别惊人之处。真正的高手谁有兴趣跟司空摘星、蔡小佛合作?两个人的样子根本不像有钱人,说话也疯疯癫癫的,几乎是最不受信任的合作伙伴。

    “鹰,田七有没有联络你?我们也很想拉他入伙的。假如拿到金子,我们最需要的除了秘密运输方式,最重要的就是寻找一名武功不错的保镖。所以,我选中了田七。”司空摘星一本正经地告诉我。

    田七受伤离去后一直没再出现,我当然没有他的消息,而且以他的个性,为朋友两肋插刀行,做保镖的话那得看他自己的心情。

    “你肯定能拿到金子?难道从黎天那里得到的消息如此准确?说老实话,你们到底从他那里带走了什么?”我对他和黎天两方面说的话都感到怀疑,蔡小佛对于从黎天那里偷到的东西一直讳言莫深,让我始终放心不下。

    司空摘星一窘:“这个……这个……是一本日记,只记录着他工作时的一些琐事。”

    我径自向他伸手:“拿给我看。”

    司空摘星傻笑起来:“看完后就丢掉了,你知道我们俩的,根本没什么耐心。”

    我凝视着他的脸,心里的暖意正在一丝丝抽离。过去,我总以为这两个人还年轻,容易冲动坏事,但本质上都是好的,只要约束他们、教导他们,就一定能成为我的好朋友。蔡小佛的冷静、司空摘星的洒脱都一直是我尤其欣赏的。

    那时候,他们都不会跟我耍手段,有一说一,绝不信口开河。

    现在,两个人都变了,蔡小佛的变化更大一些,除了沉默冷淡外,随时都有借口对我提的要求进行推诿。

    “丢了?那好,我谢绝你们的邀请,对金子不感兴趣。等会儿下了车,大家就分道扬镳。”我的麻烦还没有结束,暂时不想再多别的麻烦,否则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不是气话,而是真正觉得友谊比金子珍贵。

    我退出,等两个人找到金子、分赃完毕后我再回来,大家仍然可以做朋友。

    蔡小佛好脾气地微笑着:“鹰,你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朋友有难,你可是责无旁贷,必须得站出来维护我们,对不对?”

    我无声地冷笑着,猜测着两个人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以及他们采取这次行动的最终目标。

    车子的灯柱照亮了一幢旧式的英伦别墅,就在国家博物馆旁边两条街的位置,距离馆长洛琳的私邸已经不远。洛琳死后,她的房子已经交还博物馆方面,很快大家就会忘记这个名字,转而开始欢迎新馆长的盛宴。

    别墅内的三层主楼隐隐约约透出灯光,像行驶在夜色里的一艘不倦的航船。

    车子停在蔷薇花的铁艺大门前,立刻有守夜的下人牵着狼犬赶过来,警觉地用电筒照向车内的四张脸。

    蔡小佛从车窗里探出头去,大声叫着:“去报告哈兰先生,我们替他请了一位高手回来。”

    大门拉开,计程车直接驶向掩映在绿叶红花中的主楼,一路上仍然听到那两只看门的狼犬不断地吼叫着。

    蔡小佛忙着向我解释:“这里是哈兰先生的私宅,也是此次行动的总部。很快,我们就有能力在此地开一场别开生面的黄金拍卖会,让我们的名字与站在红地毯上的超级明星们联系起来。”

    我冷笑不语,在耀眼的黄金面前,一切盟约都会瞬间翻成画饼,只剩下**裸的抢劫和杀戮,历史已经给了我们几万条这样的真实例子。

    下车后,我们登上楼前的石板阶梯,有人拉开厚重的白橡木大门,一道灯光射出来,劈开了笼罩在别墅上空的暗夜。

    “欢迎光临,我的东方朋友们。”两个身材瘦削的灰衣男人同时出现在门口,其中一个热情地张开双臂,嘴角叼着的烟斗一亮,随即喷出一口白雾。

    我看过哈兰的照片,比起五年之前,他只是略微白胖了一些,想必是养尊处优的生活所致。另一个男人手里握着一大卷图纸,警惕的目光反复从我脸上掠过。

    走进大厅后,哈兰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脸上泛起讨好的笑容:“久仰陈鹰先生的大名,今天能在这里相见,真是值得好好喝一杯,大家说是不是?”

    我礼节性地应酬了几句,随即有人送上香槟,大家在一圈欧式长沙发上落座。

    “托姆,图纸有没有问题?”司空摘星大剌剌地问,满嘴喷着酒气。

    托姆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近视镜,迟疑了几秒钟,才谨慎地回答:“理论上说,咱们的钻探计划能够成功。”

    司空摘星怪笑:“理论上?托姆先生,为什么你总爱说‘理论上理论上’?我们要实实在在做事情,不是在会客室里纸上谈兵,懂不懂?”

    托姆脸上毫无笑意,在地毯上摊开图纸,两头用烟灰缸压住,指向中间标着着一个红色五角星的地方:“各位,经过详细测算,这里是最接近于目标的垂直地表位置。理论上,从那里以垂直方向下探五百米到八百米之间,就会钻探到我们要的东西。”

    我瞥了一眼那份被放大了二十倍的埃及军事地图,五角星位于大金字塔正西方向十五公里距离的沙漠上,旁边标有电线杆、房屋、信号发射塔的记号。

    “那是埃及的一家民用电视台旧址,没有买下来的可能。所以,我们只能选择再向西三公里的位置,以石油和天然气勘探的理由,向政府申请圈地开工,以此做为根据地展开行动。”托姆习惯性地推了推眼睛,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那就开始吧,还等什么?”司空摘星猴急地跃跃欲试。

    哈兰挥动着手里的烟斗:“司空,我们在等政府的批文,还在等刚刚订购的欧洲钻探设备。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得确认自己有这方面的实力,否则就算找到黄金,也成了别人的探路者,最终什么都捞不着。”

    他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担心最终出局的只会是大大咧咧的司空摘星和隐忍不动的蔡小佛。

    强龙不压地头蛇,毕竟这是在哈兰的地盘上。

    许久没有说话的蔡小佛忽然开口:“哈兰先生,难道你还想寻找新的加盟伙伴?或者,你已经找到了?”

    哈兰一愣,立刻哈哈大笑,借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蔡先生真会开玩笑,我们岂不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合作拍档?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别的什么加盟伙伴?”

    蔡小佛冷笑:“我查阅过你最近的电话和电脑记录,欧洲的几大金字塔文物收购商对咱们的计划都很感兴趣,并且承诺探索金字塔所得的一切文物按照市场价基础加三倍收购。别忘了,我是一名黑客,只要与互联网有关的东西,绝对逃不过我的眼睛。”

    通过网络刺探秘密的确是蔡小佛的强项,用来对方哈兰等人,等于大材小用了。

    司空摘星适时地插嘴进来:“哈兰,我还得提醒你一声,你拿来跟欧洲买家签合同的那套印章已经在我手上。任何时候,只要我和佛爷高兴,把印章往尼罗河里一丢,银行里的钱就一分也提不出来,欧洲人也不会再给你任何合作的机会。”

    大厅里的空气立刻僵硬下来,本来是其乐融融的合作伙伴,瞬间变成了勾心斗角、剑拔弩张的敌人,本来基础就不牢固的寻宝联盟,立刻便土崩瓦解。

    “这里,有很多机关,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是能够瞬间毙命的。我的东方朋友们,假如你们想想背后有十支以上的长枪指着、随时会被轰成网筛的话,是不是就会说话客气一点、和气一点?看来,我不得不提醒大家,这里是埃及的首都开罗,也即是我埃及盗墓王的地盘,所有的黑道人马都是我的朋友——只要我愿意,下一秒钟三位就会永久地从地球上消失,尸骨无存,人间蒸发。所以,我必须重申,这个探索计划的真正领导者是我,而不是你、你、你……”

    哈兰伸出食指,从蔡小佛、司空摘星和我的鼻尖上依次点过去。

    这种老式别墅的结构比较复杂,稍加改造,就会如他所说,机关重重,危机四伏。

    “那又怎么样?”蔡小佛冷笑更深了。

    “把你手里的所有资料交出来,还有黎天、黄金之海、冥王星使者的一切秘密。总之,不要试图隐瞒某些东西,小兄弟,跟我斗心眼,你还嫩一点,对不对?”哈兰举起自己的酒杯,洋洋得意地喝干了那杯酒。

    之前,司空摘星和蔡小佛只提到黎天和黄金之海,从未提及“冥王星使者”的话题。现在,我越发肯定他们对我隐瞒了最关键的真相。

    蔡小佛摇头:“你说的,我不懂。我只知道金字塔下埋着黄金,其它一概不知,而且司空从黎天那里偷来的,仅仅是个日常记事簿,什么冥王星海王星的,我不知道。”

    在蔡小佛开口时,我仔细观察司空摘星的表情,从他那种惶惑的眼神中,我看得出他心里存有非常大的疑问。

    哈兰挥了一下手臂,一个满头金发的年轻女孩子从左侧走廊里快步走出来。

    司空摘星惊诧地大叫一声:“凯琳?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女孩子有一双忧郁的大眼睛,不理会司空摘星,向着哈兰深深鞠躬:“先生,有什么吩咐?”

    哈兰淡淡地一笑:“凯琳,你把司空摘星说过的醉话复述一遍。他的健忘症发作了,有些事需要别人恰当地提醒一下。”

    凯琳立刻用流利的英语回答:“司空摘星先生说,他从美国军官黎天那里偷到了一个带有七重密码的金属密封箱。箱子里有记事簿和一张古老的羊皮地图,地图是用来记录进入黄金之海路径的,非常珍贵。有了它,很快他们两位就将拥有无敌于天下的宝藏,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男人。”

    司空摘星长叹一声,低下头,喃喃自语:“红颜祸水,女色误国啊!”

    我听过“凯琳”这个名字三次,记得两人刚到月光大酒店时,还顺口提到过。这个女孩子的面貌和体态都很不错,难怪司空摘星会对人家念念不忘。可惜,凯琳正是哈兰预先埋下的一步棋,准备用来对付这两个年轻人。

    “还有呢?”哈兰已经胜券在握。

    “还有,司空摘星说,那羊皮地图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地上部分所描绘的路线,会一直由金字塔通向遥远的冥王星,等于一份航空地图。据说,古代冥王星人就是靠这个地图的指引,顺利降落地球——”

    蔡小佛哧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凯琳的叙述:“很有趣的一个传说,比科幻小说还要离奇十倍。不过,司空的话向来都是梦话、废话、瞎话一起来,谁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哈兰,如果按照这个思路去找宝藏,只怕把大家全都累死了,也什么都弄不到。”

    司空摘星跟着哈哈大笑:“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样的话,我还说过要带你回港岛去,再买一个大房子、一条小哈巴狗送给你,还记得吗?”

    他说过的话真的不能全信,有时候比发高烧说胡话的病人还缺乏逻辑性。

    凯琳不再开口,夹在几人中间,毫无主张。

    “你说过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在酷刑加身的时候,还会说出什么。”哈兰阴森森地笑着挥手,五名枪手出现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我们三个。

    “这种情况下,一切都该交给鹰来处理,毫无疑问。”司空摘星耸耸肩,无辜的目光向我投来。

    我缓缓地举手示意:“慢,哈兰先生,宝藏还没看到,先把自己的合作伙伴关起来,似乎不合常理。有什么过节不能坐下来慢慢谈,非要动刀动枪地伤了和气?”

    要想在沙漠里发掘点什么出来,是离不了哈兰这种角色的。只有常年以盗墓为生的人,身边才会有专业人才和器材,不用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下重新组织队伍,浪费大量时间。所以我的意思,还是不想破坏这种合作关系。

    “没得谈!除非,让他俩把所有秘密共享出来,我才有可能饶了他们。”哈兰得势不饶人,语气强硬之极。

    司空摘星和蔡小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大笑:“共享秘密?你算什么东西,要跟我们谈共享不共享的事?鹰,别跟他费口舌,直接废了他,让他吃不成盗墓这碗饭。在港岛的时候,黑道上的大人物见了我们都称兄道弟的,没想到来了开罗,连这种上不了桌面的小角色也敢拿枪指着我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的确,这两个年轻人在黑道江湖上各有自己的特殊地位,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各个地盘上的老大热情接待,这才养成了恃才傲物的嚣张脾气。

    哈兰再次挥手,准备命令枪手们抓人,但他的隔壁却瞬间落在我的掌心里,轻轻一抖,已经令他右臂的三处关节同时脱臼,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话已经说完了,再不给面子,我也无话可说。”我附在他耳边,一句一句地低声告诉他。

    又有几名枪手出现,但都投鼠忌器,不敢立即开枪。

    “鹰,别跟他废话了,这种背信弃义的家伙死一个算一个,都死了,世界也就变得彻底清静,秩序大好了。”司空摘星走过来,一把拉住凯琳,豪情冲天地吆喝着。他属于那种任何场合下都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任何时候都忘不了标榜自己是个江湖豪客的人,从不掩饰,更从不奴颜婢膝地告饶。这一点,深得我心。

    要杀哈兰,不过举手之劳,但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托姆忽然开口:“各位先生请慢动手,我有话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