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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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老人回到行府之中,已是寅时过半。

  悄悄回到卧房意料之中的见到房中烛火依亮,浮凌在老人房内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

  摇头一笑,老人轻轻推门而入。浮凌警觉的回头,见是老人不又惊又喜。转瞬想到老人的吩咐,又慌乱起来:“老,老爷,我只是来拿书,不,不是,是来,来,来......”支吾半天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好了,”老人摆摆手:“该安寝了。你这孩子,下次别等了。”

  浮凌低下头,言又止,赶忙上前服侍。

  简单的漱洗后,老人坐在沿上除去衣饰,忽的对浮凌说道:“明日去县府里瞧瞧,将微府购下来。”

  “是那座么?”为老人除去鞋袜,浮凌小心地将老人的双腿抬上。

  “嗯,还购下来吧。”

  “是,我明个一早便去。”虽是有些疑惑,但打小在老人身旁长大,知是不该多问。

  “那府中传闻闹鬼,还是......”

  “不用,购下后不必对人提及,也无须派人过去,一切都保持不变。”老人有些疲倦地闭目假寐。

  “是。浮凌退了。”细心地掖了被角后,浮凌退步走出房间。

  而老人却坐起,靠着栏,目光溃散地盯着窗上明暗不一的阴影。

  月不知不觉地西沉,窗格上的阴影不断拉长,一点一点地,在“不知不觉”中,待发现时才觉查已经拉长了那么多,是最初的多少倍长?已经忘了最初的长度,又怎么比较?

  最初,在最早之前的开始,是否自己也忘了去测量自己心底的,最初的爱恋,然后忽略不计,不去想,不愿想,任它在“不知不觉”中滋长蔓延到整个心脏......

  我想后悔行不行?

  老人缓缓闭上双眼,深深叹出一口气。日间,老人疲惫地睡了一天,而晚时,却又出现在微府。

  手尚未触及破朽的大门,门便钝着声音缓缓打开,远远可以看到坐在府中树梢的言儿吐着舌头娇笑。

  “你来啦,”言儿掠到老人面前,“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堪堪急死人。”

  老人掩了门,浅笑着走向正厅前的台阶:“怎么,这么惦念我?”

  “你!只是一直没人陪我而已。有也只有她偶尔在重阳前后会陪我几天罢了......”

  “他?”老人眼中凶光一闪,旋即眼中又只是满满的温润。放下手中的灯笼,拂拂阶上的浮灰,微笑道:“谁?”

  “枯啊。”言儿浮在半空弯下腰盯着老人:“就是我上次说的术师啊。你到底认真听我说了么?”

  “枯......是她!她知道你......”老人垂首,声音越浅。

  “怎么,你也认识她?”

  “我怎么会认识......”老人垂下眼睑微笑不语。

  那笑里是漂浮的惶恐,令言儿不疑惑。“你......真的不认识么?可你刚才的样子......是不是你......不肯告诉我就直说好了。”她蹙紧眉。

  老人侧头浅笑,启了唇话却凝在喉间,愣愣地看着她。

  ——“是不是我......”皱紧秀眉,闭上双眼。“好了,我会注意。可,方简,不要这样一直只顾着你自己,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想一想好不好

  ......请为我想一下......”

  时间在抽离,薄薄的一层,同样的画面交织重叠。太好了,你眼底的悲伤也退回到最初......一切推到最初......言......

  “怎么着?喂,你怎么啦?”言伸手去晃老人的肩,“回神!”

  指尖,直直地穿透过去,毫无触物的感觉。或者说,早已没了感觉......两个时空的距离,怎么触得到?

  沉默地收回手,言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似烟一般虚无,任视线穿透而过,无所谓的存在。

  老人回过神,抬头看着言儿,“怎么?言儿?”

  “是......是不是当你们不再需要了,当你们不再喜欢了,就该,该被遗弃,让我们呆在哪个角落,让我们在那儿等待你们的回想,等待你们的蓦然记起?”

  “是不是这就是回忆存在的意义?是不是这就是我们存在的价值?”没有起伏的音调,迷茫的神情,言儿愣愣地抬头看着老人。

  “不是,言儿。”老人闻言一愣旋即一笑,“不用伤心,你没有被遗忘,所有的都没被遗忘,只是......”

  “只是什么?对,我是不该抱怨的,我有什么资格,什么资格,鬼是连哭的权利的都没有,我干嘛还伤心?我既无记忆又无牵挂,何来的情,又怎会有资格去哭?”

  “哭的资格,并不是谁都有的,不是么?这又有什么?我比你更没有资格去哭,可我还是哭了,我以为自己没有泪,我以为自己会很快乐,但一切都颠倒过来,最终,最痛的那个人是我......”老人依旧浅浅的笑着,慈祥而温暖,“用不着伤心,因为最痛的不止那些淹没在时光尘土之下的,还有,那些将它们遗忘的,所以你比他们幸福很多。”

  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星,老人低言道声音似从亿万光年外传来:“她很喜欢发呆,让人不知在想什么。当时我笑她傻,可当她不在了,自己却老跟她似的在发呆。我想她当时的思考,她当时的表情......”

  “你爱她!”

  老人加深了笑,摇摇头,不否认也不承认。

  “可,又会有人像你一样等我么?”言儿自嘲地嗤笑一声,“你说,我等的那个人会知道我在等他么。怕是一定不知吧。以前,”言儿负手在背,弯下身盯着自己虚无的双腿,“我总在想,那个人是不是也很爱我,他现在会不会在思念我,因为我是如此的思念他。可是,自己知道的啊。五十年,可我还在骗自己,没有尽头?”

  “你也是一个傻瓜痴儿,你啊。”

  言儿笑笑,眯起双眼:”我想,他应该很英俊吧——一身儒服但却一身英气,脸上是像你一样的温柔微笑,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喜欢打抱不平——他一定是这样的一个人。”

  老人垂着眼凝视着地上早已熄灭了烛火的灯笼,久久不语。

  “他一定是这样的。”言儿低下头,语气里多了丝悲哀,话如断线,空荡的在风里飘荡。

  “我该走了,已太晚。”老人扶着腰吃力地站起,拾起灯笼,微阖着眼。

  “那,明天你,可不可以来?”言儿看着远远的朱漆大门踌躇地开了口。

  “恩,会来的。”抬头露出个暖暖的笑,老人缓缓走向大门。

  “谢谢你!老爷爷!”言儿闻言兴奋地欢呼后便失了踪迹。

  老人敛起嘴角,轻皱起眉峰,再也无法笑出。

  老爷爷......

  言儿,你的时间凝在那一刻,而我,却停不住脚步。

  爷...爷...

  当时间轰然涌过,我们已经划割两地,看着被撕裂的距离增加却无能为力......

  老人缓步走出微府。

  在被巨大的府邸的阴影离析出的,是老人再也无法笔直的佝偻身影,在寂静黑里,缓缓向前移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