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知县年过三十有余,一身儒味,七尺高的身材偏瘦,五清秀,想来为倒也清廉。想着,老人便热情的攀住那知县的手,谁知他竟“扑咚”一声跪下,对老人叩三个响头。老人愣下,随即抚髯而笑。
“学生久闻先生之名,如今先生辞还乡,学生定效犬马之劳。”那知县被老人虚扶而起,谦卑的低着头不语。
“大人说笑了。”老人走自主座坐下,“老翁老不晓事,怎经得起大人如此大礼。”老人说着捶捶双腿。一旁小婢奉上茶来,老人伸手去接,谁知手脚不利,倾了些茶水。小婢立即跪在地上垂首不语。老人挥挥手,叹道:“人老啦,都将行就木了。”
“先生舟车劳顿,学生明日再次登门,现先退了。先生好生修养。”得到老人的点头,知县低首,恭敬地退出厅堂。
老人叹口气,对立在一旁的浮陵笑道:“这场,还真是令人难以抽退。呵,该悲哀吗?”抬眼看向厅外,月已东升。寂寥的上弦月旁,只有星零的星光......
月至中天,温度骤降,百家灯火只余寥寥。
破败的微府后门,一个身影提着六骨的绸布灯笼。“吱呀”一声浅浅的哭腔似的拖音后,门被缓缓推开。
朦胧的灯光混和着月光映在来人粗糙的面庞上,原来是白日马车上的老人。
老人将灯笼抬高了些,四处照了照。
淡黄的灯光夹着月光,将周围暗的幕布揭去,露出面容。
洞开的窗扉门扇早已破朽,或半垂着或掉落在地。窗内屋中,一片空荡。屋前房后的假山,凉亭或已塌陷,或已杂草参差,唯有从附近山间引进的活水建的池水中隐隐带些生气,只是池边尽是没顶的蒲草。
到处是杂草,蛛网,到处是灰尘和星零散在地上的术符.......
昔日,昔人,昔时,都成了眼前的荒凉——都过去了啊。
轻车熟路,老人已走完了大半府邸。握紧灯笼的手柄,老人屏了呼吸走进了最后一栋阁楼。入目,依旧是颓败一片。
垂下眼睑,老人自嘲地笑笑,转身离开,缓步走至正厅的阶前,拂拂尘土,放下吹熄的灯笼,坐在阶上。抬头,空中新月如勾。
“唉。”良久,老人轻叹,拾了灯笼起身回望,终是转至后门离去。
一截粉蓝的衣袂在老人看不到的树梢上轻轻飘动,蓦地一闪失去踪迹.......
日升梦醒,浮陵小心地唤醒熟睡的老人,禀报道,那知县已到了。
“浮陵,”老人倚在栏笑道:“这知县倒也勤快么,只是像我这种人还玩这种监视,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浮陵略垂着头:“浮陵倒不这么认为,毕竟您是三朝老臣,况且家族中......”
“菀儿的信......”老人弯腰挥手退下前来服侍的小婢,穿上皂靴后才笑问因自知多言而静默立在一旁的浮陵。
“泽菀太后的信昨儿个半已到,怕打扰您休息所以还未呈上。”浮陵不安地深低头。
“呵呵,好孩子,”老人走过去拍了拍浮陵的肩;“这儿不是京都,咱们以后都放开些,陪糟老头子好好享享清福,别束手低眉的,用不到了。”说着抚髯阔步走向厅堂。
这场,没什么清庸,任你清自清,怕在别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一浊潭。近五十载的场生涯将老人打磨的圆滑善变。那小知县,虽看起来廉正,但在汹涌的场谁知道他又属哪类?
当初返乡,只有极少数人知是阜同城,况一行人又扮作商旅,这小小知县是如何得知?他又早晚请安问候不断,怕是为了将老人的举动报知谁吧。
寒暄几句后,在知县的盛邀下,老人“不得不”与其在城中同游。
便装的一行人缓缓走在小城中,除了冯叔与老人谈笑外,其他人都小心忐忑的陪在一旁。
淡淡的槐似梦似幻的不断萦绕在老人鼻息间,似那五十年如倒流之水般,轻盈舒缓的将时光送回......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一群稚童嬉笑着打他们身旁经过。
“君哥哥,等等我啊。君哥哥!”落单的小童急红了双颊,水瞳中泪光点点,慌张地对从老人身旁跑过的稚童们叫喊。
老人向前走一步,刚伸手安慰一下身前急哭的小童时,一个男孩跑回来,轻轻劝慰着小童,用袖子帮童胡乱抹把泪:“好了好了,小穹乖,哥哥过来了,小穹不哭好不好?”说着拉起童的小手跑向前面的伙伴。
两个孩童匆匆从老人身旁跑过。老人垂下手,缓缓回首,看着两个孩童的身影,任回忆汹涌袭来。
——“简,你说,我们会成亲吧,然后会一直一直一直地在一起。应该,会吧。”
——“简哥哥,”她被鲜的嫁衣映羞了颊:“从今以后,我就是简哥哥的子。永远的,唯一永远的守候在你身侧的人。”
——“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简,简......”
声声哽咽的呼喊蜂拥而至,从双耳到心脏,从转紧的双手到絮乱的呼吸,一声一声,是积压五十年的悲伤与心脏跳动的声音。当天地旋转颠倒,当视野成空,永恒的节奏宇呼喊,成为记忆的唯一......
老人眼前一黑,在众人纷乱焦急的叫喊声中晕倒在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