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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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季霖醒来,见自己还躺在赵毓怀中,皱眉道:“你一未睡?”

    赵毓笑笑:“昨过于惊扰,心事纷乱,睡不着。”

    “难为你了。”季霖早已痊愈了十之,不过脸还是苍白些,抚摸他的手掌慢慢说道。

    赵毓一动,一如此,竟已浑身僵直,酸突已。

    那道士早已候在楼下,赵毓对他仍无好感,见他也安心了些,否则,杀了张铭,还真不知道怎么向张家交代。

    一行人去张府上,张老板坐于堂上,大半年来他一直于恶鬼摆布之下,神形憔悴,深知爱子已为恶鬼所侵,病入膏肓,无可挽回。只叹了句:“该!”

    如今张铭已是一坛脓血,张家人收其遗物,立了个衣冠冢,自是大哭了一场。

    赵家和张家是世交,传信回榆塘,赵家老爷便命赵毓代为吊唁。

    如此又耽搁了好几天。那批货也到了丝绸行,赵毓接到舅舅手书,想起之前同张铭在堂上一番寒暄,历历在目,不唏嘘。

    吴道人其间也正赵毓,但赵毓都百般回避。一次撞见,那道士叹道:“赵公子多虑,以公子命格仙根,小道实在不能加害。”

    “不加害于我,难道渡我成仙?”

    “正是此意。”

    赵毓冷笑道:“道长一把年纪,还如此不识人!晚生不过纨袴子弟,红尘之福享用不尽,如何弃而修仙!”

    话说到此,已是毫不客气。吴道人也知张铭一事,自己不慎道破天机,险些让赵毓季霖落入虎口,纵然不负全责,自己言行鲁莽,行事不密,早让赵毓心内大不以为然,加上伤了季霖,更让他心内心生反感。自省之后,收弟子一事,也不好再提。

    季霖没事就跟着赵毓溜达,虽心心念念要去看五舅,但提起时赵毓正道:“回榆塘后,随你怎么样。但如果这几日你还要独自去,不要回来见我。”唬得那龙子忙不迭留在赵毓身边,百般讨好,也乐得赵毓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回榆塘后,赵府眷听说赵毓遇鬼的事,乱作一团。赵老爷知自己儿子生胆大,年纪虽轻,处事沉稳,见他气如常,只叫他回房把事情经过大略叙述一遍,便不多问。

    好不容易应付了一通,王夫人来看儿子,又少不了哭骂一顿,执意要赵毓好好准备,来年北上会试,从此安心为,不要再到处乱跑,惹事生非。赵毓少不了连哄带骗,场面太乱,竟没有人顾及到季霖。

    王夫人闹完,把赵毓安排在一个别院中,说是等找了道长来去了他身上妖气再进门。赵毓乐得清静,便搬进去了。

    刚安定下,龙便踏进来。赵毓忙起身招呼。龙盈盈下拜:“这次风波,亏得公子搭救。使霖儿免落妖道之手。”

    “哪里哪里。是我欠令弟一条命。”赵毓忙扶起她。

    龙含笑望向季霖,奇道:“十余日不见,长高了!”

    赵毓也看去,细细一瞧,果真如此。最近与季霖日日同食同寝,竟没觉察出这孩子大了几分,更俊俏了不少,剑眉星目,英气初露。

    龙大喜:“父王早看出公子不是凡人,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赵毓估计可能是龙子危难之时冲破什么符咒,少了些束缚,故而有此变化。但他不大爱掺和鬼神之事,便不再多想。

    季霖知龙要带他回家,望着赵毓,颇有恋恋不舍之意。

    赵毓想想,交代龙说:“令弟心念江阳的……”

    “谢谢公子好意提醒。”龙早就知道赵毓所为何事,打断他说,“如今五舅是带罪之身,困于卧龙潭。父王说他咎由自取,不大让我们去看他。只是霖儿自幼受五舅疼爱,也难怪他想念。”

    “这孩子倒是重情意。”赵毓叹道。

    “可不是!三年前公子几块桂糕,一直记到现在。说是碰上一个神仙一样人品的人儿,闹要再见一见。说来公子和霖儿也算拥人。”龙笑说,“以后有机会,怕还会再烦扰公子。”

    季霖听到“拥人”三字,抬头看赵毓,四目相对,赵毓淡淡说:“荣幸之至。”

    龙弯腰给季霖整理衣衫,发现他腰间囊,捏在手里,奇道:“这个囊甚是精巧,是哪来的?”

    不等赵毓回答,龙子看出赵毓脸已经同火烧一样,挑眉抢白道:“是我向赵三要的。”

    “不得无礼!”龙嗔他,“这囊是凡间爱侣信物,如何能让你要得?”

    赵毓勉强开口道:“莫怪,赵毓见身上没什么奇巧物什,便将家母所绣囊赠予令弟,留个念想。”

    龙不掩嘴格格直笑:“公祖是厚道人!在江阳时候,公气凛然,无惧鬼神,提到儿之事,倒是个这样怕羞的!”

    赵毓知道自己脸红,辩无可辩,只好任她取笑。

    季霖看了不忍,便拉龙的袖子:“走罢!”

    两人向赵毓拜了拜,便出门而去。

    赵毓一摸心口,那颗龙珠还在那里。

    祺儿这才来报,做法事的道长来了。

    费了三两天功夫,赵毓终于搬回原来的屋子。白天打理生意,晚上便取龙珠来看,龙珠晚上流光异彩,煞是好看,更能随他心意变换明暗。

    “三儿你做得对!那龙再怎么通灵,怎么也是一条龙!哪懂得凡世感情。何况人龙不同,天道未见可容,还是不要淌这个浑水。”一日,于一家茶舍,堂兄听他说没淤唤过季霖,说,“那顾先生可让咱们吃了不少苦头!他比你大几岁,你竟还当他小孩心,容他吃醋向大伯告状。你看,闹得这种下场,他还不是扬长而去,你被白白打一顿!人心尚不可测,何况神仙。”

    赵毓静静吃茶,不再多说。

    祺儿自外而入,对他俩说:“大公子,二公子回来省亲了。”

    堂兄站起来:“三儿,回去迎他们两个!”祺儿看了他一眼,对赵毓小心道:“大公子,他带着顾先生。”

    “哗”地一声,赵毓把茶杯狠狠砸碎在地上。

    赵家厅堂上,赵家大公自煦、二公自烈全果然都在。京难得告假回来一趟,场面感人。

    而赵毓现在经商,在哥哥们眼中极不入流的事,何况赵家现今圣眷犹隆,不好好加以利用,真是下下之举。故兄弟几个除了客套外,再无多话。

    赵毓也不以为意,眼光直瞥被奉为上宾的顾子卿。

    顾家与赵家本是世交,赵毓一辈,顾家家道中落,赵家时常接济,赵父见顾子卿十分有才气,便招其入赵家学堂教书。那时赵毓不过十二岁,顾子卿年方十八,一个精灵脱俗,一个玉树临风,一来二去,竟情愫渐生。然而顾子卿疼爱赵毓,却亦想重振于仕途,又知与赵毓之事不容于世,也对不起恩公,日渐烦焦,和赵毓的关系一起一落,其中爱恨纠缠,不可言说。一次赵毓负气与堂兄入勾栏吃酒,子卿竟告到赵父面前,赵毓自是被抓回来打了一顿。这一顿可谓打醒顾子卿,知道再这样下去,非两败俱伤不可,两人前途可能尽毁,便央祺儿瞒住赵毓,不辞而别,北上会试,不想名列三甲,又深得新上任丞相常识,在朝中前途不可限量。

    当大家准备离厅时,赵毓一步向前,拱手道:“先生别来无恙!听说先生连中三元,如今果真飞黄腾达了。”

    众人只当他俩师徒叙旧,便留他二人在厅中,尽自散去。

    “还仰仗令兄庇荫。”顾子卿早已不是翩翩少年,仍是一派温润如玉,雅态悠然的气象。

    赵毓心内咬牙切齿,仍蔼然笑道:“先生可否到厢房一坐?学生有事请教。”

    顾子卿稍作犹豫,还是随他而去。

    到了厢房,赵毓让顾子卿先进去,说为先生沏茶,先离开一会儿,便把他一人留在房里。

    顾子卿看了看书房布置,一如从前,踱到书桌前,放着一把旧折扇,他脸微变,打开折扇,颤声念道:“庐江烟雨浙江潮,未到千般恨未消。”

    “先生念得好!”赵毓手托檀木茶盘,踏入房内,放下茶盘,关上门,回身含笑看着顾子卿,“前日有人说先生笔露幽怨,学生不以为然,但也想知道先生当时留下这两句诗,意何如?”

    顾子卿垂下眼帘,默然而立。

    “学生斗胆再问一句,此诗后两句为‘到得还来别无事,庐山烟雨浙江潮’,请问先生‘恨消’了没有,‘别无事’了没有?”赵毓口中说话,手上沏茶倒水,话音刚落,一碗茶刚好递到顾子卿面前。

    顾子卿双手颤抖接过茶盅,却一口也喝不下去。

    赵毓笑道:“怎么?当年先生嫌榆塘道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神,如今,先生扶摇直上,如日中天,怕是更不屑喝学生一口茶了罢?”

    顾子卿低头噙了一口茶,强行咽下,脸发白,还是一句话不说。

    赵毓叹道:“子卿,你可对得起我!”

    顾子卿眼中泪水再也止不住,籁籁而落:“子卿不该不辞而别!公子如果怨,子卿也无话可说。”

    赵毓看他如此,不忍再讥讽,摇头道:“学生怎么敢怨先生。当日先生才具不舒,郁郁不得志,又被我缠住,先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怕是没有一安睡!学生仍时时与先生负气,还跑去青楼气先生,才惹得先生上告父亲。先生为学生伤心劳神,学生每每想起来当时不解先生苦心,就痛悔万分。分别这几年,一直挂念先生,只觉得对不住先生,希望先生这般高洁心的,不通人情世故,不要在外面吃了什么苦才好……”

    顾子卿哽咽道:“赵中堂上京常提起公子,说三个儿子里,公子是最灵秀通达、善解人意的,子卿……”到这,竟掩面啜泣,无法再眩

    “先生能如此,便是不怪赵毓年少无知了。”赵毓想起十四岁那年那样不堪地求他,也流下眼泪,滴湿了胸前衣襟。

    “子卿早就……”顾子卿仍是泣不成声。

    “我知道。子卿这次肯和家兄一块回来,便是不怪学生了。”赵毓忙说。

    “子卿只怨自己戚戚于身世,汲汲于功名,桎梏于世俗,辜负了公子一片丹心!每每想起,就自觉无颜面再见公子!”

    赵毓心中虽为顾子卿开托,听他如此,亦觉得心中落了块石头,叹道:“这不是见了么?先生如今得偿所愿,仕途得意,学生也早已放弃功名。如今得见先生,尽释前嫌,也算是了却学生一桩心事。得知先生要迎娶丞相之,学生无以为贺,”又取过折扇道,“这诗,学生以后不会再留,在此还给先生。只求先生勿以前事为念,鹏程万里。”

    说罢,伸手去为顾子卿梳。

    就在此时,房大开门,龙子急急而入,见此景象,愣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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