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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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白四壁殊无装饰,暗红的木制家具纤尘不染,空气中缠绕着淡淡檀,几上碗大一个竹节笔筒,点着斑斑湘泪,内里却是空无一物。御史大人一身玄衣,浑身上下只有腕上一串羊脂玉珠作为点缀,家常不曾束冠,丝毫不见浅的乌发松松垂至肩后,眼角唇边有几道细纹,目光明朗。

    虽然他是众口称赞的好,既公正严明又体恤下属,我仍然没有半分爱屋及乌之感,处起来总是有几分保留——没办法,谁叫我身怀人的直觉呢。也许是受金老先生影响:没结婚又从没传过绯闻的成功单身人士,最有名的就是灭绝了,你看人家干了啥事儿……

    心里正在对比,义父大人突然来了一句,“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停用那锁元茶哪?”惊得我差点被茶水噎到——这未婚男子,咋这没矜持。

    亏得我早就编好了退路,由裕杨出面解释说是我先前受过伤,御医也说最好再调养一两年,生出来的孩子才健康(其实是我自私了,烨说要我一年之后去接他,不管是抱着孩子去还是怀着孩子去,未免都有点不成样子)。御史大人点点头,把这事放了过去,又拖出另外一桩事儿来,说自己与芗阳里的里长有些故交,刚刚听得我帮她解决了两件棘手案子。

    一听到“案子”,裕杨刷一下来了精神,也不管人家里长的权限仅在于处理一般民事诉讼案件,跟他的老本行完全不搭界,硬要我从头到尾说个明白。可听到最后,完全没有开始时的雀跃,连眉毛也那没起眼地小耷拉了一下,说话斟斟酌酌,“文英原来那个亲家的确是自毁盟约,绯儿的做法自然是无错的;可那钱家,绯儿为什没劝他们夫言归于好,求个两全其呢?”

    “契约上写得分明,钱衫又那般决绝,我从何劝起。”我转了转脑筋,一条一条说给他听,“钱家虽不曾入仕,好歹也是家资丰裕人丁旺盛,当年约定有多人为证,若是钱掌柜一而再再而三姑息子红杏出墙,等那孩子生出来怕是家里其他人都要有意见的。他既然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要了结此事,万一不谐,何以在家小手下前立威,稳固他一家之主的位置。本就是各取所需,何苦要将情意断绝之人扯在一处呢。”

    裕杨的脸好像又黑了少许。“绯儿怎知他俩情意已绝。”

    “自然是那钱掌柜说的。”我端起茶杯,说了长篇大论,要保护保护嗓子。

    “你就那般信他?”

    若不是见他面不好,我是真要笑出来的,“情感之事,他人又不好评断,他既那么说,我自然就信了。再说这断案讲的是证据,有契约有人证,就照当初约好的呗。”他日后若想藕断丝连那也是他的事儿,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又不是居委会大妈,成天惦记着撮合这个撮合那个。

    吃过午饭用过茶点,义父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走,凯迪和拉克并肩慢步,如火龙赤霞,吸引了不少赞叹,只是裕杨还有些沉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转不过弯儿来。

    进了家门,把缰绳交到承前手里,拉着他走上那傍着碧水的小山坡,白小零零星星地布着,颇有野趣,仰头望天,几缕飘絮衬着晴空,叫人不由忆起往日点滴。“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喔——上学的时候,我喜欢过坐我前面的小男生呢。”反正当事人不在这个世界,随便说说是不妨事儿的,“不过呢,我最好的一个朋友也喜欢他,所以也就停留在喜欢喜欢了。”清清嗓子,我继续往下说,“后来我跟那个男生成了很好的朋友,有一次他对我说,像我这种格的孩子,很容易与人亲近,然会有任何男人想带回家(原话是,除非他脑子有问题),你——明白其汁因么?”

    他紧紧眉峰,说得有些生硬:“我已经进了你家的门,怎么会明白。”

    “呵呵,我自己也想了很久,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明白——我这个人,缺乏人情味儿,非常难以被说服,没有牺牲精神,而且凡事都以自己为中心,不知道如何去关心人——基本上是想起来的时候关心关心,决不会把一个人时刻放在心上。裕杨——我天生就只会反馈,不会给予,不是当子的好人选,即便如此,你还是选了我——谢谢。”

    “你怎么越说越没头脑了!”裕杨颇为不高兴地撂了句话之后又转头厘我,“绯儿,我知道你不是别人对你好就会接受的人,何必要那么说呢?流音、思远、浅葱他们都很好,你也没要啊,对不对?”

    流音年幼,分不清敬与爱;思远心重,怕是只认恩义,当然都是栈得的;至于浅葱,是我不想难为他,这边有姨母堂兄,那边又有报国之志——这些话,我到底是没说出口,只是慢慢靠过去,衫轻薄,倚上去的时候有阵阵暖意,相偎多日,竟是离了这体温便觉得心下空落。

    坚实的臂膀牢牢圈着我有些漂浮的心,低沉的磁音在脑袋顶上响起:“那浅华呢?原本我看你们也不是全无情意,如今怎么反而生分了?”

    “大概因为我和他在情感方面很像吧——”仰首一个微笑,力求自然俏皮,“而且那个家伙好像比我还严重些,要不是移在后面催着,恐怕——”说老死不相往来有些过了,不过至少也是——哎呀,怎么想不到合适的词了,心里不由拧了一拧。还没收拾好情绪就有人乐呵呵地跑过来说有拷访,裕杨马上便说要回后院练习暗器——极有可能是被上次我跟小乌龟半英不中的对话吓到了。

    ……追随本的脚步来到上原之后,这家伙的变化可说是日新月异——当然,之前我们就有两年时间几乎是通过邮件联系的,从那时候开始计算的话也就不足为怪了。如今的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大环境,据说还搞了一套特种兵训疗划出来,很是给以前比较松散的师徒制放了些血;又跟工部那个叫勃的勾搭上(据他说还有我的面子在里面),在研制某些新型武器——风头很劲。小乌龟一坐下就开始侃侃而谈他的某些大盘构想,其中竟然包括我曾经想弄,但是中途因为担心目标太大而搁置的热气球与滑翔翼计划。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不得不跟他说说我的担忧,“你就不担心被人盯上么?那样的器具,太容易用在军事上了。”我搬过来的某些设想自己琢磨着并没有太大改变这里的技术发展,可是他就——

    小乌龟一言不发地啃着卤鸡爪,风度比原烂了很多,大概是经过操练而来的,更掏出一块儿印有PUMA图样的纸手绢仔细擦了油手才慢吞吞地回答,“京,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什么书?”

    “《三国》——你那时候是个有志向的孩子,我可是读了一半儿没读下去,直到高三那个暑假才重新捡起来看完的。”提起往事,心底一阵酸涩——满打满算,整整三年,不知道绯璃会不会帮着爸妈种番薯——那可是他们二老最喜欢的休闲活动,纯绿。

    “不用讽刺我,你是因为周瑜死太早了才没读完的。”小乌龟颇不实诚地翻翻白眼。

    “啊啊,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我很假地热泪盈眶了一番,“哎,怎么提起这个来了,你到底是想要逐鹿一下还是问鼎一下捏?”他眼中突然闪过的芒光着实让我提高了警惕——这个,他不会真有这个念头吧?“作为你的童年玩伴,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可能越等于零。”

    “哦?为什没行?”

    “因为即使是孟德,也只能在乱世成为枭雄。你要改造社会,在一定程度下可能成功,可是打破政体就——完全没有理由了,除非自己牺牲一下,化身为赵高之流搅乱这天下先。”穿越小说我又不是没看过,别说当今天下没那个作乱的环境,你打通了任督二脉么,吃了千年灵丹么,你以为熟读史书能纵横天下么——没用,这里并不是古代中国!在这种情况下的寻常书生——从古至今都是那四字评语啊。

    小乌龟听到那个姓名,很无奈地摆摆扇子,竟有那么一点点儒雅:“赵高——你就不能换个人么!!”

    试探地轻轻问问:“那——妲己?——我错了。”他听到我的诚恳认错之后勉强熄了火,然知道在下是向那中国第一赔不是。“总之,有抱负和韬光隐晦并不冲突,不要忘记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就是这样我才想拥有至少可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力量。”他单边眉毛往上挑出个难得的弧度,是跟一个很有名的外国影星学的,只是日子一久,我的记忆有些模糊,记不清究竟是哪个大牌了。“而且——”他自嘲地笑了笑,“要我接受尊男卑,绝对不可能!”

    “当年你不是也很佩服武则天的么?”

    “那又如何?大唐仍旧是男尊!不像这里,人可以嫁那么多丈夫,凭什么呀!!”小乌龟虽说压低了声音,还是有几分激动,听着有种扭曲之感。

    “是娶——”我好意地提醒他,“没办法,男比例摆在那儿。”

    “那——那男子地位确实低了些,你能否认吗?”他的脑袋长过半张茶几,倒真有些像他的绰号了。

    “不能——”我回答得很爽快,“虽说很多法规都有改进的余地,不过有一些大原则是不会变的,如果你想要改变那些,只能是自讨苦常”

    小乌龟也真不怕死,连很早以前讨论过的东西都掏了出来:“你不觉得,男人在很多方面确实天生就有优越么?比如决策能力,局面控制能力——”

    亭外悠悠一片落叶翩然而降,被一阵风带入我的掌心,“你记不记得,九寨沟那件事情传来以后,他的爸爸立即晕倒,在上躺了一个月,前后种种,都是他妈妈在操办?”转动叶梗,看那椭圆带出球形虚影,“归根到底,还是看人,而不是看男——”

    “好好——我确实——从小到大都不曾辨赢过你!”他哈哈出了几口气,漫不经意地开始玩弄扇尾彩穗儿,没过多久就告辞而去;只留下我一人在亭中苦笑:我何曾把输赢放在心上,只是说出自己的看法,与人参详参详罢了,为何所有人都觉得我盛气凌人、傲气十足?

    绕过田田荷塘,再转过半廊青石小阶,看见一人伫立于斜阳之中,光灿灿挥洒一身,有纯黑布条紧紧缚住双眼,不等他用什么听音辨物的本事,为免误伤我直接呼喊一声,“裕杨!能不能先不练啦?”紧跑几步,勾住他脖子,一个树獭式环抱跳了上去(作者按:本来想用考拉的,可爱些,不过实在是这一种更为贴切)。

    “绯儿——他惹你生气了?要不要我去点他几个有趣的穴位?”他的笑话,很稀少,也很保暖。

    “我——想父亲母亲了——”裕杨肩头上带着阳光的气息,晶莹的水珠一渗下去就不见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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