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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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亮紫的绸衣上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暗红束带勒出纤纤素腰,从船头到陆地行如风中劲柳,黛眉舒杏眼笑:“怎么无精打采的,不欢迎我们回来?”

    ——她的现在突然失去了振奋神经的作用,所以在码头接人的我只是有气无力地握住她的手摇摇,口中有些机械地唱到:“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莹扯出条帕子放在嘴边一乐,放开我的手站到一边去,冲某人使了个眼,“她这是怎么啦?”

    被问的锦祺吊吊眼,说话的腔调听来有些落井下石:“好像是和国师大人闹翻了。”

    “哦?”莹眼中精光一转,立即回身紧捏了我的手一把,“新人见旧人,起冲突了?”

    “这种话可不能混说,我跟国师大人的关系再纯洁不过了!”纯粹对立中!

    “绯儿——”俏俏嗔了一下,拉我上了马车,果然即刻就扯上了那个她更关心的人,“不说那个了——他的伤势怎么样?”

    前几封信里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还问——礼貌起见,我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据实作答。“早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查到凶手幕后的主使,所以还留在国师的白塔里。你随时可以去看他——不过——”

    “知道,他失忆了。”莹没有一丝惆怅,反倒有几分轻松,虽然旅途沾尘,却神彩十足,“重来一次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呢?”

    “那得看当事人了,我倒没想这个。”就算他真是原来的妙笔公子,人家好歹也是嫁了人的,何苦套我的口风——听她语中带了些奇怪的意味,我只好在心里叹气。

    “是啊——说起来,你跟你那个新夫现在相处得怎样?听说是个难得一见的人呢!”

    “跟陌生人差不多。”

    她似乎又变回当众送我签筒的那个咄咄逼人的莹了,“还有你小叔也到书院来客串了?这一门亲事其实还是结得不错的嘛。”

    我在心底感叹了两声,谨慎地答道:“也就前些日子来了几次,慕家的人身子骨都不怎么样——说到他,这选秀的事情——”

    “你放心,爱伺候的人多得是,不差一个两个的——跟你有过节的那柳颜家也不知哪儿来的消息,早两天就正我了——听说那对双胞胎倒是和他们家天差地别的人物。”莹玩着手上的钏环,淡淡地述着,虽然气氛仍是古怪,好歹比刚说起那妙笔时好了一些。

    “轩辕兄弟确实不错,你们不在的时候到书院帮过不少忙。”锦祺难得插上句嘴,笑嘻嘻地用问侯来转移话题。“对了,流音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若说是在那边定下了姻缘,你会不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失落?”她虽然回答的是别人的问题,却一直在仔细观察我,片刻之后长长吐了口气,“算了,你不像是个会好好呵护我弟弟的人。”

    “识人自然是有一套的。”除了我们俩的对答之外,其他一众人等暂闭尊口,辘辘的车轮声一时成为主音调,与营养不多的对话似乎很是相称——原先的一点点芥蒂很快在家长里短当中慢慢削磨而去。

    ……我和锦祺只私她家门口,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了家人;谢绝了某人同去看亦临的邀请,我开始慢慢在大街小巷里踱步——抬眼看到一个馄饨摊儿,心里不由得一阵好笑——原来又回到这里了。买上一碗清汤馄饨细细吹凉再吃,虽然的确觉得少了点儿什么,滋味儿还是很不错的,这大概是——宣告再也回不去了的味道——

    “发什么呆?”一个温厚微磁的声音在面前响起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剩下的几个馄饨已经半凉。“无事——”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迅速划拉完点心,我起身往摊主的竹篮里放了两枚铜钱;监察大人跟身边同事低声说了两句话,待他离去之后才放低眉眼,难得温贺笑道,“既然无事,不如一起走走,佳节将近,甚。”

    我在心底贪恋一些确实的真诚,所以和他一块儿慢慢走,偶尔说些别地的风土,沿着河岸,看那柳枝间的初夏在夕阳里逐渐淡去——不知不觉间周围开出一朵朵灯儿来,我不住发出感叹——日头刚下去就变出这么多彩来!竟比以前在大城市里看惯的霓虹更加绚烂。

    “过两日便是五月节,自然跟平时不一样。”街边处处彩灯,繁似锦,尤以莲水灯居多,重重瓣瓣——我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奥义,上原人最推崇的是皇家象征的魁菊,最喜爱的是富贵牡丹和凌霜寒梅,为何过节倒是莲灯最多——疑虑出口之后裕杨不曾回答,只是淡淡反问,“不喜欢莲么?”

    我和莲——上辈子可能是冤家,所以现在路窄。我在心里这般想着,顺便冲那拉郎配的慕家主磨磨牙,这时候斜刺里飘出一声问候;抬眼看去,那两名打扮丽的华服子似乎是锦祺的同事,修习术法之外更勤练拳脚,自是有一种与别不同的英武之气,是寻常人不能比的——我这种懒人更是不能。

    她们跟裕杨寒暄的时候也没忘记我,打头一个翠衫裙年纪较小的似笑非笑,低头成礼,“赤馀大人现今可是仕途婚姻两相得意啊。”

    虽然觉得她有那么点儿挑衅的意思,我还是郑重行了一礼,“一时之幸,这齐家报国之路还长远着呢。”

    裕杨似乎不和她们多说,当下便说要走,“我们还要去别处逛逛,不打扰两位的游兴。”

    “既是拥相遇,为何不一块儿散散心呢。”一身玫红的那位露出一个自信微笑,侧头时露出右耳上一颗硕大的深红宝石,光四射;因着那独特的巨型首饰我想到了她的全名,是工部尚书之,姿几乎与莹齐名的安苑-且宜。

    “看两位这方向,似乎是赶着去移楼,我和绯儿自然不便跟从。”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我都感受到了冷酷——这么喜欢伤别人面子,难怪人气比不上锦祺了。

    这时翠衫赶紧杀出来拯救,想要辩解辩解:“裕杨大人真爱说笑,我们——”

    “裕杨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我们就是要去移楼的。”且宜朝身旁人使了个眼,笑声爽朗,“您可能没兴趣,不过赤馀大人倒是可以与我们同行——记得上次大人为户部游大人的新夫作保,一赋惊人——此刻楼中正举行新进魁大赛,没准儿大人也能从中挑到合意之人呢。”

    “不去!”某人很干脆地把我带离现场,来到一个灯比人多的僻静处所,一本正经开始发表对她们俩的鄙视,听得我心里好笑,忍不住要替同胞说说话:

    “你没去过不知道,我倒觉得那是个风雅之地,大多数人只是找个地方享受一下被曲意奉承的感觉,无关。”可能是男不同的关系,移楼接待的客确实是像我和莹那样去喝酒聊天的多,真正放荡形骸寻欢作乐的少。只有那些招待男宾的小倌才是个个卖身的——说起来我还真是佩服竹君,虽然现在人人都知道她与亦岚是青梅竹马,那男孩七岁时就被山贼掳走,辗转进入青楼,却也不是任何人都有那种勇气为其赎身,还娶为侧君的。

    “是啊,现在慕家和赤馀家已然成为姻亲,你自然是为——”裕杨说到半截停下,眉间轻锁,很快地扭过头去,侧面线条深刻,虽然没有安然那种淡雅风姿,却也是极耐看的——呸,她是的——我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有眼无珠的自己,然后才慢慢自嘲。

    “成为姻亲是不假,只是慕家要的不过是个位置而已,我没有任何立场替他们说好话——你就,别拿这种理由来取笑我了。”我从胸中吁出一口气,望向灯火辉荒深处——长久以来的目标突然就破灭了,还总是碰上些无可奈何的事情,若说不茫然是不可能的。

    我想过的生活很简单,所以想不通别人怎么能把简单的事情弄得那么复杂——原本以为可以信任的人转眼成为仇敌,可叹的是她又最多算个帮凶,并不是可以真正报仇解气的对象,而且真相似乎还要更扑朔迷离——想来想去,我身不由己地叹了五六七八口气,萧萧索索地念出一句,“树静而风不止——”

    “你的确给我起了个外号叫‘杨柳风’的。”他重新提起的往事虽然让人莞尔,我听清下一句说话之后却险些吓得向后倒去——

    “使君有夫,裕杨愿意为侧。”那眉目硬挺肖似侠士的男子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似乎挡住岸边河风,令人觉得身上一阵闷热——见我一时无法应答,他又匆匆加上,“难道你我知交近一载,尚不如那来自他乡的慕极子亲厚?”

    “并不是这么说,我和他形同陌路,只是——”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我的脸,我目瞪口呆地任某人轻轻在额上印下一吻,双唇被某样柔软物体寻觅去,郑重地缓缓碰触、徐徐□;最后被一对强有力的胳膊拥入一个有着浅淡男子气息的所在——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绯璃大人已经占了在下的清白,往后便要负责了。”

    被人占清白的好像是我才丢—这不是传说中的强吻吗!我正想把这件事掰扯清楚,裕杨再次紧了紧他的胳膊,低耳语,“绯儿母父不在,前些日耀家老夫人又去了,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是幼年失亲之人,甚至记不得母父的模样。”暖暖的呼吸吹到发丝之间,虽然被勾起伤心之事,心中却莫名有了一丝悸动。“若不是锦祺——若不是我自己那时迈不出最后一步——绯儿,往后你我时常相伴便不寂寞,可好?”

    我不是上原人,所以要慢慢来,不能搞一吻定情的样;不过——“我可以考虑跟你交往看看。”……

    在大门口等候着的挽和蓝菱看见裕杨送我回来,既有诧异也有欢喜;进府之后照例先跟浅华浅葱打声招呼再回自己房间,闲话时我想起个问题,马上问起了这两个武功不错的兄弟:“你们可知道这世上有谁会‘龟壳神功’?”

    “龟壳神功?那是什么?”浅葱不解地看了堂兄一眼,又将疑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

    “顾名思义,就是有如身披龟壳,身体坚硬无比,不用惧怕点穴啊!”总觉得自己有必要练一练,方才肯定是被他点了,要不然按我的一贯作风,身体会自然反应给他一个大耳刮子。

    浅华一如既往的漠漠然,声线平淡地说道:“你说的是闭穴法吧——一二十年练习,大概就有小成了。——龟壳,倒也贴切。”

    一二十年——听到这个时限我马上开始发窘:算了算了,还是继续修练术力比较有成就感——等一下,被点住也可以打火机电风扇的嘛,我刚才真是傻了——啊啊,我的初吻连半朵玫瑰也没赚到!虽然玫瑰很俗,可我还是想要啊!——自怨自艾了一会儿,我决定回屋听挽她们的例行报告;顺便完成另外一件重要事情:

    在房中立定,我抖抖衣摆,作出些端稳模样,“你们都知道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绯璃,如果不愿留下的话我绝对不会勉强分毫。”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想放她们走了,可那时已经把话说出口,不能食言;所以还是要装一装门面功夫。

    “大人乃赤馀家的未来家主,这事实也分毫更改不得;挽此生只能侍奉大人,否则举家难容,望大人莫要弃我。”

    “蓝菱虽不才,这些年好歹也随绯璃大人办了些事,愿留下听用。”

    虽然心里开心得不得了,不过面子上还是要保持沉静稳重为佳——所以我努力没有笑得太开怀:“挽和蓝菱帮了我很多,我原本就觉惦不开你们,你们若愿意继续跟着我当然是再好不过。以后你我还是接着当好,这契约不立也罢。”

    “大人,灵契非立不可,不然老家主也不会放心。”挽松开外衣,袒出一支洁白的藕臂,一朵红梅盛开于肩窝之下,只见她默默聚力,那红梅的泽越来越鲜,最后竟喷出火光来。“张李家挽在此立誓,一心只忠于大人,若违此言,必遭业火焚身而死。”按照她事先的吩咐,我将聚集了自身术力的右掌按上那红梅,瞬间就把力能传了过去——只见那梅周围燃起了一团黄金般的烈火,竟是久久不能褪去。

    “怎么会这样!”蓝菱失声低呼道,“大人你——”

    “有什没对吗?”见她们俩的眼神儿都不对,我再次看看自己掌心,心想绝对没用任何涂料的说。

    “立契之后,灵徴应该是不会发生这种变化的。”挽静静地用指尖触着那一块肌肤,目光中有些探究意味,“我们上次与大人订约后,灵徴立刻褪下,没有任何异像。”

    “你们上次还没有徴印呢。”肯定是某种化学反应没错——我也伸指戳了两下,觉得皮肤不错,结果害得当事人红起了脸。

    “暖席之前灵徴虽不能显现于体表,发誓订盟时还是可以用术力催发令其浮出的——那时确实没有留下什么其他的记认。”蓝菱唯恐我不相信,赶紧接着澄清:“而且大人可以问其他,这徴记的确不会因为约誓改变。”

    “这——我也不知道——怎么样?要继续吗?”好端端的儿被我加盖了一个戳,虽然不难看,心里总是不安——所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手藏到背后。蓝菱跟挽对视一眼,倒是义无反顾地拉开了外衣,让我在她臂上的蓝鲤周围也点了把火——变成诡异的红烧鲤鱼。灵契成立之后,挽和蓝菱整理好衣衫,恭恭敬敬地讲起了一些往事;我的神经也因此受了一次非人的折磨,之后终于明白安然为什么说这个绯璃一直以来承受了太多。如果换成是我,恐怕——打发走两位从人,我亿窗前矮榻上发了会儿呆,端起几上半盏菊茶;唇边触上微温瓷杯的时候,想起那人大胆的举动,双颊顿时有些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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