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青石垒灸城楼上方,一身戎装的孙尚舒展四肢,好好地享受着最妙的阳光晨露。晚没有士兵悉悉碎碎的行动声,早晨也没有将军们拉高嗓门的叫喊声,倒是舒心多了——也无聊多了。
她一边摆着各种慵懒的姿态,一边往前踉跄了七八步,就看到孙乾打城楼下上来了。她最讨厌的圣人相、虔婆嘴,一天到晚絮絮叨叨的家伙,除了这些谋士还有谁?顿时拉下了脸:“城门开了?”
“开了。夫人早。”
孙尚摆出准备送磕架势:“谁派你来的?”
孙乾立志革命,不卑不亢,抗争到底:“主公派属下来的。”
孙夫人对刘主公给她派一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趣味没趣味的家伙来解闷丝毫不快,自然横眉竖眼:“赵云呢?”
“打仗去了。”
“打仗?”孙尚全身一抽,抽得刘备部下众人直摇头,“还有什么仗打?……诸葛亮呢?”
“病了。”孙乾面不改。
孙尚觉得刘备这是故意跟他自己过不去。长相好的部下都让他生病、打仗,看来公安城是有好几个月没人来闹一闹了。
孙乾见夫人不满意,就又开始苦口婆心:“为夫人说一句‘成天和军队住在一起,烦也烦死了’,就专门给您盖了新城。夫人有了新城,又嫌太安静,刘军的军们都有公事在身,总不能天天来陪夫人……”
“得得,”孙尚感觉鼻子都要被一股酸气溶掉,“带我去看看你们家军师,怎么样?”
一镜湖
孙夫人带着一帮脑满肠肥的部下浩浩荡荡出了新城,过了河,来到军师住处。
马谡没好脸地将众人拦在门外:“军师大人昏睡过去了,正需要修养,戒妖气。”
孙尚一巴掌抽过去,好在马谡身子细,手掌还没上脸,就被凌厉的掌风抽进地缝瞧不见了。
走近榻前一看,睡得死气沉沉,伸手一摸额头,果然还是高烧不退。
“罪不可恕!”孙尚吊高嗓门,双手叉腰:“竟然让咱们家小明病成这样。刘玄德呢?给我揪出来!”
孙乾马谡明知道主公怕老婆,听说夫人携兵过河,早吩咐邸紧急戒严武装好消防设施,军队停止训练都进入堡垒避难。童谣云:夫人一瞪眼,大地颤一颤;夫人一扭腰,公安摇三摇啊。
二人早就合计排练了百十次,这时候一起扑通跪地,鼻涕眼泪丝毫不含糊,哗啦啦落下:“夫人使不得啊!”
孙尚对这场面看也看烦了,听也听腻了。玉手一摆:“算了,叫你们家主公晚上给我来新城吧。”孙乾马谡喉咙里都是“咕噜”一下,情知主公今日不妙,但主公尚可以安全到里;倘若违拗,自己现下就要不妙:“遵旨遵旨。”
“把帘子给我打开。这房间平时里光线充足,现在乌烟瘴气的多难受啊。”——
光感自双眼袭来,朝阳的温暖,毫不羞怯地洒在脸上。
孔明被这阳光热烈袭来的温柔所惊醒。缓缓睁开眼睛,全身的灼热酸痛被这阳光渐渐释去。看到的是熟悉的窗,熟悉的一缕烟——攀援着那束大胆而明媚的阳光,直飞舞到窗外去。
相比这明亮的光,窗外则是一片朦胧的绿。还有隐约流水的声。
这不是隆中吗?孔明直坐起身来,虽然久别旧居,确实颇为想念,但也很净有回隆中了。自己明明是生着重病,躺在公安的寓舍里……
“你醒了?”低沉嘶哑的声音将孔明吓了一跳。门帘一动,倒进来个陌生男子。这人半老不老的年纪、破烂长衣裳,半边脸上有个刺眼的疤。
孔明下意识地将身子往里缩了缩:“你是……”
“别害怕,”那褴褛男子开了口,露出一嘴不象话的黄牙,“老夫可是与你一同沦落的人呢。”
“沦落?”孔明警醒地看着这奇异老者。
“不错!”老者面如水,些微也不动:“这里是个完全一样,也完全不同的天下。”
孔明自以为他在呓语:“这不是隆中吗?”
那老者仰天大笑,拼命地摇头:“自然不是!你随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那周围景致也是绿树烟草,修竹薄雾,与隆中并没有很大的区别。只是绕过茅屋,却看见一道无暇碧水从山上落下,汇入一眼不大不小的清池——孔明怔了一怔,隆中自己的屋子后面,原是没有这个池的。
“你可看见?这是镜湖。”老者纵身上湖面,竟然不曾落入水中,轻如蝶燕。
“通过这湖水,你就可以看看你所关心的事物。”孔明将目光放到如明镜的湖水上,水面果然起了一层薄雾。雾气迅速散去,隐约浮现出城池模样。
老者低声笑道:“老夫名为左慈。”他缓步走下湖面,解世,“这里的一切,都是老夫所制造的,暂签你栖身之用。”
“栖身之所?”孔明越发不能明白。他感到自己有生以来,还没有这样糊涂过。
左慈点点头:“老夫也在一觉睡醒过后,来到此处。我通过算法,发觉我身上的法力已破坏了时空的平衡,就如同你的智力一样。时空产生破裂,你我就都迷失在其他时空里,一时间回不去了。”
孔明虽然聪明,却仍不能理解这番奇奇怪怪的话:“这里不是隆中,也不是人间?是梦境吗?”
“不!”左慈答道,“这里的的确确是人间。只不过……是另一个人间罢了。”
“事物的发展,其实可以有千千万万中方式。天下的大势,也可以有千千万万种方向……有多少种方向,就有多少个时空。你明白么?”
孔明似乎略微明白了一点:“这如果不是梦境……那人间就不止天上地下那么简单了?那我们原来所处的人间岂不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了?”
左慈开怀大笑:“与你说话,确实比同凡夫俗子谈论更加舒畅一些。其实这千千万万个,也就是同一个;一个也就是千万个。千万个缺失的部分,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这就是我们所生存的,天下。”
孔明似懂非懂,但心里仍旧是略明白一些。如今自己所处的地方,与真正应该生活着的公安城完全隔绝,而且不仅仅是千山万水的问题。按照左慈所说,原本应该存在的东西,在这个“残缺的天下”里,很多都是不存在的!
左慈笑道:“你没想到吧。其实天下就由许多残缺的空间所组成,人能够认知的东西还在少数。老夫正在寻找回到完整的人间的办法,而你呢,并没有老夫这样的法力。”他指着远处一棵碗口粗的榕树:“老夫在树上用朱砂刻画了神印。从外界,是完全不会看到你这个住所的。只有遮住神印,住所才会隐现。”
孔明对于这种力量,既半信半疑,又有一丝敬畏。就如同对浩瀚天空所产生的敬畏一样,只是他以为,不同寻常力量的存在,必有可以解誓出路,只是自己尚未认知而已。他蹙眉:“你要去何处?”
左慈背手拂袖:“我要前往其他时空去,寻找我们共同回去的出路。”
“那我是否可噎…”孔明低眉忖思,这些事情他虽然不知道,但相信经过短暂的学习,也能了若指掌。
“不,”左慈神一沉,“你最好不要离开此地。因为你对于这个天下而言,是‘多余的事物’。一旦被人发现你的身份,也就破坏了时空的平衡,非被撕裂的空间拉走不可。残缺的空间千千万万,老夫怕是有生之年,也难寻到你!”
“多余……”孔明忽然抬头:“也就是说,在这里,还会有一个‘孔明’……?”
“不错。”左慈点头道,“只是现在还不能知晓他在何处。”
孔明被这句话镇住了:“多余……那他是另一个我吗?”
左慈摇头:“他也是你。只不过——他只是你的一部分。”
“我还是送你一样礼物罢。”左慈五指一展,湖畔岩石上便多了一架古琴。他并不会音律,但即便是随意拨动琴弦,发出的声音也足以飞彩凝晖。且那琴板随着音乐,散发出一股暗。孔明本喜欢弹琴,不知不觉就向琴弦伸出手去。
“通过镜湖,你可以随时了解在这里,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只是在老夫离开的这段时日,你最好不要走出印界,谨记!”琴弦一松,那双枯瘦棕黄的手便如同烟一样,陡然蒸发在透过竹纸落下的明媚阳光里。琴弦上只剩下孔明修长的手指,以及似叹似怨的余音。
孔明只觉得重病之际昏昏噩噩,就好像飞越了什么神秘的地域一样。可骤然之际出现的镜湖,还有这个“残缺之世”,让他一时不能接受,更不知道该怎样行动的好。
“主公还在公安……那子龙呢?他们还见得到我么?”望着晴空,担心、疑惑、无奈,一齐涌上心头。他又将手臂伸入冰凉彻骨的池水中,果然是一阵刺痛——若是梦,怎么还不醒来?
镜湖的湖面破碎,逐渐薄雾又再次聚拢。当蒙在湖面上的轻纱散开时,一副景象缓缓隐现在孔明的面前。
江夏的城门轰然开启,“公孙”字样的大旗却早已在门外候着了。
“刘表这家伙,架祖大。我们破晓时分便赶来,这老乌龟居然此时此刻才开门!”队伍里有人嘟哝。
城门里奔出个卫兵,提着断了带的裤子,打着哈欠:“各位大人们,主公已经起了。请你们到客房等候……”
队首方开始前进,后面突然有匹马踉跄起来,一个声音堵不住一样高叫:“停停停,我要……我拉肚子!”
带头的将领已经上马了,此时却回头看向队尾。
头发随着晨风,飞起一缕。逐渐转过的侧脸,微微蹙起的眉,都是如此熟悉。装束变了,可眼角的那一份固滞隐藏在下面不可言明、似存着暖意的东西,丝毫未曾改变!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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