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假工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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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郁锋涛打出石狮的消息,跟一阵龙卷风横扫闹荒一样,一转眼间轰动了整个闹荒,村民们三五成群赶去看个究竟,有的人甚至是连晚饭顾不上吃。

  这是农村人特有的大惊小怪探奇心理,没有什么好奇怪。

  在这场轰动的背后,却是恐惧不安。村民当然是不知道,包括郁锋涛在内。

  当郁锋涛屋里叮当叮当叮当的打石声,一声比一声清脆,一声比一声响亮,其声音却像是一把尖刀在一刀一下地捅着高森林一伙村干部的心。天地之间,就是这样不公平不合理。他们可是有权有势的村干部,一跺脚,闹荒的地可要抖一抖,眼下他们却不如一个身背重债的乳臭未干穷小子。眼看的人家要大把大把赚钱了,他们却是陷进泥坑里,死拨不出来。这一切又偏偏是因为这个穷小子造成,没有他,他们能陷进泥坑里吗?他们能不仇恨,他们能不眼红,他们能不心痛?他们想去看看这个穷小子到底在搞什么东西,然而却是不敢去,当然同时是放不下脸,其次是人家拴着大门,谁都不让进。

  无须高森林一伙去敲他大门,郁锋涛同样能猜测到他们在铁锤声下,会是一种什么心怀?千里远行,胜读万卷书。在范卓学家,郁锋涛不仅学到了石雕,学到了知识,而且增长了视野,耳闻目睹了许多新鲜事物,懂得做人最基本原则。要与村干部斗个鱼死网破这样的念头,郁锋涛根本没有。但是村干部为了一己之利,居然要坑害他这个陷于绝境的人,凡是有一口骨气之人不会不站起来进行反抗。这一回,看他们一伙村干部还能出什么阴谋坑害他郁锋涛?所以郁锋涛一心一意地教他的一帮好伙伴打石头,希望他们能在短短时间内掌握打石头的基本功。

  才懒得去管村干部们是恐惧呢,还是不安?郁锋涛专心干自己的事。他要利用这几天,好好的教一教伙伴们,同时把那只石狮精雕细琢一番,使它栩栩如生,成为一件真实艺术品,去激发伙伴们信心,促使他们更下苦打石。

  为了使大家能够专心练打石,郁锋涛把石狮搬到自己卧室里。第二天,等到大家到齐了,把大家叫到跟前,郁锋涛手举一把刻刀,笑嘻嘻地说道:“这是一把金刚石刻刀,再硬石头,照样能刻得了。当然,这刀是要看是谁用。你们哪个要不要来试试看——”龚寿财有些许不信,跑出去拿了一块小石头,回来后上去拿过郁锋涛手上刻刀,在石头上试了试,可是并没有郁锋涛说的如此神啊,不由得抬头怀疑地看着郁锋涛,其眼神是在说郁锋涛骗人。郁锋涛见状,从龚寿财手上拿回刻刀,在石狮身上雕了一刀,哗,果然是锋利无比,叫大家大开眼界——天下还有这么锋利的刀。眼见为实,又是自己亲手试过,龚寿财信服。此时,郁锋涛才收起刻刀,笑哈哈地说:“但是我还是不行。这刀在范教授手上,他雕刻石头时,简直是在雕刻土一样。所以,每一门手艺,都有它的窍门和精湛之处,只有掌握了它的基本功,在长期实践中,手艺慢慢成熟,才能得心应手。”“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我会把自己所学到的手艺,点滴不留地全教你们。好了。现在大家去练打石吧,练的时候要专心致志,不要老是想着要看我雕刻。”

  经历了这么两件事情,大家对郁锋涛的话全信。当下,虽然还有强烈,但是大家还是练打石去了。

  就在此时此刻,高森林一伙村干部又聚在了村委会里。他们以为郁锋涛就是这样干开了,发大财了,一个个急红了眼,恨透了心。他们眼下骑虎难下,说不定哪一天会被抓去坐牢,郁锋涛倒好,成了全村最红的人且不说,还发大财。他们落到今天地步,还不是他郁锋涛害得吗?不管从哪个方面讲,这笔财本应该是他们发的,现在却是被郁锋涛夺去了,他们能甘心吗,能平衡吗?不恨天不恨地,只恨父母亲给他们生了一个笨脑袋,才会拿郁锋涛没办法。

  一到关键时刻,人人成了哑巴。平时没事时,人人全是一张乌鸦嘴。高森林不气,那才是怪事一桩。不过,现在在村干部面前训话,高森林没有了以前十足底气,毕竟是在郁锋涛面前出过几次丑的人。要是再跟以前一样底气十足,人家诘问他一句:你行。可为什么总是败在郁锋涛手下?你行。你拿主意啊。那他怎么说?难道去上吊?在这种情形下,高森林没别的办法,只能心头憋着火。

  “难道我们这么多个干部,连一个穷光蛋对付不?”瞟了一眼众人,高森林开口时,一肚子的火差点要随之喷出。他妈的,要是能摆脱眼前绝境,既能把公路挖通,又能把石板材加办起来,不把眼前一帮王八蛋踢掉,独吞石板材厂,他高森林不是人生的儿子。眼下是因为拿不出办法,他高森林才会这样迁就他们。

  就在高森林宣布散会的时候,徐五金开口了:“我们当时没有想到锋涛这个婊崽会是这般狡猾。要不然,我们在订村规民约的时候,把不准动溪里石头写进去,锋涛这个婊崽今天是没胆量办什么石什么雕厂了。”

  “咳——”高复田不以为然地感叹一声:“天下钱财归谁所得,是天数。芒,芒不是在‘村规民约’第一条里,明确规定了吗?可结果又怎么样?”

  一时火起,忍不住,高森林打着桌子而起:“复田。我们——这是在研究——开公路的事,和——和——和讨论如何制止郁锋涛阴谋抢夺村里公共资源,去发个人的私财,不是来听你替郁锋涛说好话。你还有没有原则,你?”

  “是,是,是。”高复田蔑视地斜了一眼高森林,软中带硬地说道:“书记,算我复田没水平,说错了。我以后再不多嘴了,你原谅原谅。”“我们继续研究开公路的事,讨论如何制止郁锋涛阴谋抢夺村里公共资源,大家说话,大家发言——”

  没想到,高复田后头的话倒是起了作用。他的声音一落下,高阿大看了看高森林,老鼠给猫刮胡子,说道:“书记,办工厂不是要办什么证吗?锋涛这个婊崽没办证,就办工厂,可是杀头的罪呀——”

  心头暗暗好笑,在关键问题上倒是高阿大提醒了他。不知是赞许呢,还是肯定,时下高森林对着高阿大点了点头,却不让高阿大抢了风头,说:“我正要跟大家说这事。我们是不是以锋涛这个婊崽没有办‘工商证’,私下违法犯罪办工厂,把他告到乡里去,再叫田书记把他告到县里,叫县里派人把他抓起来,或者是封了他的工厂?”

  “还是书记厉害啊。”高大发拍了一下高森林的马屁。心头,高大发在咒骂高森林,厉害,厉害个。会厉害的人,不会动不动拍桌子骂人,不会拿郁锋涛这样一个穷光蛋没办法。会厉害的人,不会上一个穷光蛋的当,办人家根本不会办的烂石板材厂。你高森林不过是有个田虎这个王八蛋撑腰而已。要是哪天我当上了书记,肯定比你高森林强几百倍。

  不说话的徐开发,斜着头,鄙夷地看着高森林。高森林别的本事没有,害人的本事倒是一肚子塞着满满的。郁锋涛到底是一个闯过省城的人,见过世面,难道他会那么傻,办工厂不办证件?或许人家上头有关系,或许是早已办好了。他高森林盲目行动,多半又要和前几回一样,落得挨训下场,又丢人。转而一想,徐开发倒觉得郁锋涛是一粒可以利用的棋子,说不定他正好利用郁锋涛搞掉高森林。

  趁着高森林第二天上邬台告状之机,中午时分瞄准郁锋涛屋里人全回去吃午饭了,徐开发溜进了郁锋涛屋里。进了屋里,徐开发一双眼睛没有闲着,他一直在搜寻郁锋涛那只石狮。叫他遗憾的是,郁锋涛那只石狮是放在卧室里,徐开发当然是没办法看到了。这时,郁锋涛在厨房里正准备吃午饭,刚好是给了徐开发一个机会,要不然郁锋涛在场,他哪敢拿贼眼睛去到处搜寻。

  听到院子有走动声,郁锋涛走了出来。见到徐开发这个不速之客,见过世面的郁锋涛同样是感到意外。“原来是徐主任上我家呀,难得,难得,难得啊!”郁锋涛打着招呼,给徐开发搬了条凳子。搬凳子同时,郁锋涛心里在琢磨着,今天徐开发突然心血来潮上他家,不会空穴来风吧?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呢?虽说徐开发有恩于他母亲,但是并不等于徐开发现在同样是有当年一颗难能可贵的仗义之心。世事变迁啊!眼下的徐开发是没有了当年一颗难能可贵仗义之心,变得跟高森林一样了。接着,郁锋涛又给徐开发沏了一杯茶。

  无话找话,徐开发问郁锋涛在卢水开的店铺,一年能赚多少钱?郁锋涛朝徐开发微笑着,平平淡淡地说,小本生意,能赚多少钱,不过赚个学费的钱,供两个读书罢了。可是徐开发不相信,他认为郁锋涛一年少说赚个上万块钱。——话头一转,徐开发虚情假意地说看到郁锋涛家这么快富裕起来,他这个当村民主任的高兴,要不然天天老是考虑怎样才能叫……什么话呀,主任?家里还欠了人家两万四千块钱呢。算哪门富裕呀!郁锋涛不让徐开发把恶心的话说下去,心头咒骂徐开发猪鼻子插葱。他们村干部有为哪个村民的生活想过?会有那份良心的话,今天不会对他郁锋涛这个陷于绝境之人落井下石啦。徐开发一窘,说,但是不管怎么说,总是开始脱贫致富了,省着他这个村民主任操心。不过,有个别人不怀好意,要陷害他郁锋涛呐——

  尾巴终于露出来了。郁锋涛仍然是笑眯眯地盯视着徐开发,把徐开发盯的心底发虚。“咳——”郁锋涛感叹一声,“主任呀,你说,害我的人还会少吗?多一回,少一回,又有什么两样。最使我感到愤怒的是,害我的人大多数是你们村干部,你们村干部是三番五次要害我。我跟你们可是无冤无仇,你们何必这样心毒。”

  尴尬的差些找个洞钻进去。徐开发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徐开发才窘迫地开口道:“锋涛呀,不全是这样。我是不会害你。有时候是没办法跟在他们背后,你不要见怪。”“是啊。的确是有人老是想着害你。你要注意了,已经有人跑到乡里告你,说你办工厂什么证件没办,是违法犯罪,……”

  “我办工厂?”郁锋涛一时转不过脑筋,愣住了。但是随后,郁锋涛似乎明白了。哈哈哈哈,郁锋涛大笑了起来:“主任,你是怎么看的呢?”郁锋涛并未感谢徐开发。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他能不知道徐开发今天突然上门给他泄漏这个消息,其用心是什么?世上最毒莫过是蝎,可是郁锋涛觉得徐开发是十八老母鸡,毒得要将人化作水。——你徐开发太小看了我——锋涛。你与高森林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居然异想天开利用我——锋涛,白日做梦吧你。郁锋涛眼里迸发出一束不易被察觉的愤慨,咬着牙关。郁锋涛原以为村干部中,属徐开发这个人可以,却原来跟高森林是柳条串王八,只是没到份上,未暴露而已。现在,郁锋涛终于把徐开发从里到外,看穿。风卷残云一般,郁锋涛对徐开发最后一点好感,全没了。

  徐开发疑惑地张望着郁锋涛。这一回,徐开发如意算盘落空了,他原以为郁锋涛是一个特感恩之人,一定会看在他冒着这么大风险泄漏这么一大秘密情份上,对他徐开发感激涕零。哪料到,郁锋涛连半个字谢谢的话不说,这是人吗?不看在他是村民主任情份上,该看在他给郁锋涛泄漏这么一大秘密情义上,跪下谢谢他才是呀。看到郁锋涛一脸毫无表情,徐开发火了,一张嘴,刚想骂郁锋涛,又不敢了。高森林挨训的情形浮现在他眼前,他不能步高森林后尘呐。

  “主任,你坐会儿。饭冷了,我先去吃饭。”不等徐开发回应,郁锋涛自个儿朝厨房走去,连礼貌做做样子,叫一声徐开发一块去吃点饭都没有,把徐开发一个人冷冷清清扔在院子里。

  一个村民胆敢如此冷落对待他,这口窝囊气,徐开发难于吞下啊!当上村民主任至今,这样遭遇尚且是头一遭。郁锋涛不见了影子,徐开发悻悻地逃离而去。

  就在徐开发悻悻逃离郁锋涛家当儿,得意洋洋的高森林正从邬台风风火火赶回闹荒。上午,高森林赶到乡政府时,径直进了田虎办公室。他把郁锋私自办工厂这件事,当作公事来办,要叫乡政府所人都晓得。

  田虎是头蠢猪,还不吸取三巴掌教训。一听高森林一面之词,心头暗叫一声:“好啊!锋涛——你这个婊崽,终于有今天了。”好像郁锋涛犯了死罪,要把郁锋涛立即拉去枪毙了一样,田虎要田思开马上打电话给工商所所长曹水生,叫曹水生派两三个人到闹荒去,把郁锋涛工厂封了,重重罚他郁锋涛一大笔款。田思开晓得这是田虎公报私仇,于是提醒田虎,是不是先派人下去调查、了解一下情况?——田虎在闹荒挨巴掌的丑事,传遍了整个邬台,甚至连县里领导同样听到了。“查什么查?”田虎一声武断,“森林的话难道还会不真实?你只管照我的话去做。”他妈的,郁锋涛,你这个婊崽,这一回我田某人不叫你倾家荡产,我就不姓田。田虎心头恶狠狠地咒骂。

  坐在一旁的高森林,见田思开去打电话,他心头可癫喜了。

  到家的高森林,等不及了,匆促地扒了两口饭,立刻把村干部纠集在一块儿,开了大会,专门讨论村委会此次是不是配合乡工商所派来人的行动。

  发誓再不给高森林出主意的徐开发,因为中午到郁锋涛家去,遭到郁锋涛冷落,心里的恼火尚未消退,于是趁着这团恼火不满地说道:“我看,还是让工商所的人自己去找他算帐。他日后仇恨的话,仇恨不到我们大家头上,那是工商所的事,跟我们没干系。要是我们配合工商所行动,他日后肯定把全部仇恨扣在我们头上。”徐开发太没有远见和胸怀了,既然要利用人家,却是不起人家一回冷落。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今天说的话难道不会传到郁锋涛耳朵里吗?

  既没有说徐开发的话对,也没有反对徐开发所说的。高森林总是想借上头的人到村里,能够威风凛凛地逞凶一阵,以此向村民表明他的权势和厉害。他爱把村干部叫到一块儿开会,不是他讲民主,是他要在大家面前显示他的存在,凡事少了他拍板,那是谁都无法做主。当然,他还有一大阴谋,一旦哪个人说的话跟他心里想的不离十,他采取其所说的,日后出了事,他可以名正言顺拿人家当替罪羊。徐开发的话确实是说到他心里去啦,他对郁锋涛不得不有所顾忌,但是他不想叫这个风头被徐开发占去。

  开会之后,高森林只等着乡工商所来人,重重罚郁锋涛一笔款,封了郁锋涛的石雕厂。说不定,到时候郁锋会求助于他高森林,想到这儿,高森林情不自地哈哈哈放声大笑。笑郁锋涛这么一个穷光蛋,凭着在县城读了几年书,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想跟他高森林斗,岂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只要把郁锋涛搞倒了,一脚踩在脚底下爬不起来,高森林什么事也没有了。

  虽然已经晓得高森林到乡里去告他了,但是郁锋涛好像根本没有那么一回事似的。事实上,确实是没事。他又没有办工厂,还怕高森林去告不成。少说当了二三十年书记了吧,高森林会如此没有头脑,郁锋涛想都想不通。难道是高森林被他那一堆烂铁打得晕头转向,头脑糊涂不清醒了?再想想,郁锋涛又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闹荒这样一个公路不通,没电,上头当的不愿涉足穷山沟,高森林连办工厂这样稍有头脑的人都不去想的世间怪事都想得出来,还有什么东西,他高森林想不出呢?因为心底里头一片坦荡,没有鬼,郁锋涛是一头扎进雕刻石狮中,精心自己的杰作。

  四天之后,郁锋锋的杰作终于出炉了。一只神态逼真,威武勇猛的石狮,活生生摆在了闹荒人眼前。这下子,闹荒人全相信了郁锋涛要办石雕厂,连三岁小孩子同样不怀疑。所以,每天总有三五成群的村民慕名而去观看。练打石的人,更不用说暗暗拼劲苦练了。高竹田再次托高圣石求郁锋涛,让他继续学打石,这一次他高竹田百分百一心一意学,不会中途不干。郁锋涛虽是在闹荒土生土长,但不是吃素长大,不可能让高竹田当猴一样耍。当然,更有不少人去求郁锋涛,要郁锋涛收他们儿子做徒弟,有的男孩则是自己跑到郁锋涛面前去七求八求。但是这些人十有是和高竹田一个心眼,想跟郁锋涛学会了石雕,马上抛开郁锋涛而独自干。

  作品出炉了,郁锋涛本可以马上动身去福州,但是郁锋涛好像在等着什么,并未立即动身。郁锋涛所担心的是,他不在时乡里要是来人,把屋里的一切拉走,把在他屋里干活的人抓走,他不但是自己损失惨重,而且是害了人家。

  要来的终归要来,你想挡挡不了。

  第五天早上大约十点半左右,郁锋涛房子大门被人敲响了,并且有人大叫:“郁锋涛在不在,快开门。我们是工商所的。”因为大家干活时,郁锋涛总是关着大门,免得闲人围进屋,打扰了大家干活。

  “景生,去把门开掉。”在卧室里看书的郁锋涛,转头朝门外叫了一声吉景生。来的越早越好啊!郁锋涛卸下了一块铅块。要不然,他心头老是被压得沉甸甸的,想早一天赶到范卓学身边都不能。

  勇将手下无孬兵。

  跟在郁锋涛身边这么长时间,吉景生多少算是长进了些吧,打开大门,见是两个戴着大盖帽工商人员,不再惊慌,不会跟以前一样心里发怵,大喝一声:“你们来干什么?”

  两个工商人员个子差不多高,不胖不瘦。见吉景生用这种口吻跟他们说,其中一个名叫钟大国的恼火了:“我们找郁锋涛。”随着声音,钟大国把吉景生一撞,往里闯去。那种凶暴,跟一个土匪没有什么两样。

  “你妈屄的,你还打人呀——”吉景生踉跄了一步,站稳,马上赶上去,边骂着,伸手即要打人。在闹荒长这么大了,他吉景生何时受过这样。

  这时,郁锋涛从卧室走了出来,见状,叫了一声:“景生,算啦。到我们村来的都是客人,你忍得点。我们村可不是土匪窝。”郁锋涛明里是劝吉景生,暗里却是大骂钟大国是土匪。但是钟大国没有听出郁锋涛的弦外之音,倒是另外一个名叫史科普的听出了郁锋涛的话中话,心头不由蒙上一层阴影。

  刚搬了一条长凳子,要给钟大国和史科普坐。不料,钟大国不识好歹,凶恶的一指郁锋涛,对着郁锋涛大喝一声:“你——就是郁锋涛。”

  “是!”郁锋涛无名之火顿时袭上心头,把凳子往身后一扔,怒视钟大国:“有什么事?”

  嗅出了其中的火药味,史科普怕坏事,抢着钟大国的话,口气放着温和些说道:“我们奉所里所派,来处罚你私自办工厂一事。”

  “哈哈……”乍听之下,郁锋涛说什么都不住了,仰头朝天大笑。笑过之后,郁锋涛收回头,嘲弄地瞧着钟大国和史科普:“你们两个大活人,怎么是大白天说梦话。我私自办工厂,我的工厂办在哪儿呀,是你们送给我的?”

  “就在眼前的事,你还敢不承认?”钟大国火了,大吼一声。

  “眼前?”“哈哈……”郁锋涛的嘲笑声,把钟大国和史科普耳朵震聋了。“你们指给我看看,我眼前哪有工厂?”一股义愤目光从郁锋涛眼里源源不断地迸发,他向前逼进一步,心底里头仇恨地大骂:高森林,你们这一帮婊子生的杂种,三番五次坑害我,我今天要是放过眼前这两个帮你们作威作福的王八蛋,我——锋涛就是你们的孙子,从今天起我给你们做牛做马。

  脾气再好,面对郁锋涛的咄咄逼人,史科普同样吞不下这口气,指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头,没好气的说道:“不是工厂,这是什么?”

  “哈哈……”史科普的无知,把大家逗得牙齿要笑落啦。

  在大家的笑声中,郁锋涛一声严厉地喝道:“你们两个是真工商,还是假工商。老实说了,我——锋涛放你们一条逃路,要不然……”

  “你妈的,你敢怀疑我们两个。”钟大国气得破口大骂,“我们这头上的国徽会是假的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今天,我们对你作出严厉处罚:一,查封你私自办的工厂。二,对你罚款十万块钱。”

  “哼——”郁锋涛用鼻孔哼了一声:“那好啊!”“请先把你们的‘证件’拿出来,给我看看,再宣布不迟哟——”

  “什么证件?”史科普有些心虚了。

  “什么证件?”郁锋涛指着史科普和钟大国,讽刺道:“你们是不是大耳,这还用问。快把证件拿出来,给我看!”

  “我们没带。”钟大国大喝一声,死到临头了还不晓得。

  “哈哈……”郁锋涛得意的大笑两声,对着伙伴们说道:“景生,你跟寿财去找两根绳子来,把这两个假工商捆起。”“圣石,你跟椰分他们去守住大门,别让这两个假工商逃了。”“他妈的,狗胆包天了,敢跑到老子屋里来假工商。”

  “你敢——”钟大国大喝一声,额头已经出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钟大国担心郁锋涛是地头蛇,那他今天和史科普是要倒霉。

  “锋涛,真的要找绳子?”吉景生迟疑着。

  朝吉景生一挥手,郁锋涛厉声道:“当然是真的。快去。”

  很快。吉景生和龚寿财找来了两根大绳子。这是农村人用稻杆搓的,常用来上山砍柴时捆柴用。要是史科普和钟大国,一旦被绑上了,是够呛了。

  “大家上,把这两假工商给我捆了。”郁锋涛不假思索,一声令下。

  八、九个大汉一拥而上,把钟大国和史科普按倒在地上,捆了。

  原以为郁锋涛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一下,史科普和钟大国万万没有想到,郁锋涛这个家伙动真格。他们在地上一边挣扎着,一边大骂:

  “你说我们是假工商,你可以去问你们村干部。”

  “是啊。你们村干部可以做证。我们要是假的,被你抓了,我们认栽就是了。可是我们是千真万确乡工商所的工作人员。他名叫钟大国,我名叫史科普。”

  “郁锋涛,狗胆包天,胆敢捆绑国家执法人员。你等着瞧吧。”

  “郁锋涛,你们目无国家法律,你等着坐牢吧。”

  ……

  郁锋涛坐在凳子上,笑哈哈地看着伙伴们把钟大国和史科普捆绑着,任凭他们怎么骂,镇如泰山——不做声。郁锋涛心在说,哈哈哈,没想到我——锋涛不知是哪世修来的福,还能这样痛痛快快当一回土皇帝,好爽啊!直到史科普和钟大国被结结实实绑在一根柱子上了,郁锋涛才慢悠悠地立了起来,进了卧室。随即从卧室里出来,郁锋涛手拿了张报纸,走到史科普和钟大国面前,把报纸递到他们眼前:“我在福州呆了差不多两年了,什么怪事没有见过没听说过。就凭你们两个这点小儿科——雕虫小技,想在我郁大爷面前蒙混过关,太小看了我吧。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这报纸子上登的是什么东西?全是假工商,假公安,假税务,你们这些人民败类!”之后,郁锋涛先后拍拍他们的脸,无不戏弄地说道:“等着坐牢的,是你们这两个假工商。”“如果说你们是真工商的话,就不会傻到这等地步——闹荒一不通公路,二没电,能办工厂吗?我看国际第一号大傻瓜,照样不会到闹荒来办工厂。我们哥们几个为了今后能找口饭吃,练练打石头,这算犯法吗?”“你们眼睛又没瞎,那满地的石头是什么样的石头,你们看不出吗?”

  被绑在柱子上的两个家伙,登时感觉到天大冤枉啊!内心头的怒火这时化作了委屈,好想对着苍天呐喊一声:“苍天呐,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但是听听郁锋涛的话,他们无话可说。人家说的,哪一句没道理呀?换成他们,他们同样不会在闹荒办工厂。在闹荒办工厂,等于把大把大把的钱扔进了大海一般。此时此刻,他们后悔莫及啊,鬼使神差了,今天怎么会这么糊涂的跑到闹荒……可是他们是真工商呀,就这样叫人家给捆绑了,这,这,这……他妈的,村干部一个个全死光了是不是,还不来救救他们。钟大国和史科普心头大骂着村干部。

  其实郁锋涛他们刚才忙着捆绑史科普和钟大国,再加上史科普和钟大国大喊大叫,又围满着看热闹的村民,没有听到躲在大门口看的高阿大叫嚷声。当高阿大一见郁锋涛真的是胆大包天,把史科普和钟大国捆绑起,一下子惊惶失措,往村委会狂跑,一边大叫嚷着:

  “大事不好啦,书记,两个工商人员被锋涛捆起啦——”

  “大事不好啦,书记,两个工商人员被锋涛捆起啦——”

  “大事不好啦,书记,两个工商人员被锋涛捆起啦——”

  ……高阿大这么没顾忌一路叫嚷,凡是在家里的人全跑到郁锋涛屋里看热闹。

  正在村委会里等候好消息的高森林一伙人,没有等到好消息,倒是等来了高阿大的惊惶失措。听了大半天,大家才总算是听明白是史科普和钟大国二人被郁锋涛一帮人捆起了。这下,可把篓子捅大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高森林红了眼睛——疯啦,一把抓住高阿大的胸口,大叫不停。徐开发极端不满高森林的行为,愤怒地大叫道:“书记,你放开阿大,让他静下心,慢慢的把事情从头到尾说详细一遍,好不好?”“说?说你妈的屄。”高森林一推高阿大,转身对着徐开发指手画脚地大骂:“还不是你说,不要配合他们,让他们去找锋涛那个婊崽。现在出了大事了,是不是?要不是你,会出这么大的事吗?要是出了人命,你承担得起吗?现在怎么办,你说,你说,你说啊——”徐开发没想到自己一句发泄不满的话,会惹出这么大的,他只好忍着被高森林恶骂了。骂完了徐开发,高森林总算是把责任全部推到徐开发头上,想到了救人。人越急越没了主意。可是这人怎么救,人是在郁锋涛手上,郁锋涛身边还有一帮亡命之徒的青年。高森林不是没有领教过。万一弄不好,连他高森林的命要搭进去。

  “砰——”“砰——”“砰——”高森林疯了,打着办公桌,指着每一个人,大骂:“你们全哑啦,你们全死啦,都不会说话啦——”“要是人救不出来,我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当刚把手指到高大发瞬间,高森林脑中一闪,有了主意,于是对高大发命令道:“大发,你立即召集全村民兵,去救人。”

  可是高大发没那么傻,他是巴不得高森林垮台。今天要是两个工商人员出事了,高森林不完蛋才怪。脑子一转,高大发故意紧皱眉头,苦着脸,说:“书记,我们村的民兵全是年轻人啊。现在全村年轻人,有几个不成了锋涛的死党,叫他们去救人,还不更坏事了。这个责任,我负不起。”看到高森林无话可说,高大发心头可高兴啦:森林,你这个婊崽,你去死吧。这个时候才想到我高大发呀,太晚啦。要救人,你自己去吧。我不会给你当垫背。想我高大发是什么人,会跟徐开发这个笨蛋一样吗?

  这时候,徐开发心头暗暗明白,他不出主意是不行了,于是对高森林说:“书记,我看,现在唯一办法只有到派出所去报案,叫他们来救人了。”高森林想想,只有这个办法了。当下,吓着脸,大喝道:“那谁去?”徐开发自告勇:“我去。”

  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徐开发怎么不想一想,等到他赶到邬台,再回到闹荒,已经是晚上了。这么长时间里,要发生的事,早发生了,还会等他吗?也是,必定是被吓得魂魄离身。

  在郁锋涛的屋子里,这时候却是平静的似一湖风平浪静的秋水。先前惊心动魄的一幕,随着大家回家吃饭,消失了。为了以防万一,郁锋涛只留下吉景生一人,李秋玉帮他做了午饭后,就回去了。

  坐在史科普和钟大国面前,郁锋涛同样是没有了先前的咄咄逼人。此时,他和气地对史科普和钟大国戏谑道:“你们两个是跟我吃午饭呢,还是等高森林来救你们,回到他家去吃鸡鸭鱼肉。跟我一块吃的话,不好意思,我只配青菜和盐水汤。”

  猜测不到郁锋涛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史科普和钟大国相互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不敢说话。现在是人家案上的肉,他们哪摆得起往日的耀武扬威。

  “这样吧,我不逼你们马上回我的话。”郁锋涛似乎看出了史科普和钟大国二人的顾虑,笑嘻嘻地说:“你们放心!我们毕竟是无冤无仇,你们又是办公事,我不会伤害你们一根寒毛。我给你们讲一讲,你们这一回来闹荒找我,隐藏在背后的,不为你们两个所知的故事。你们听完后,一切,全凭你们两个的良心,由你们自己选择:是我坏人做到底,把你们押到县公安局去呢?还是你们回去跟你们所长讲清情况,叫他往后不要再被人当作二百五使了?”史科普和钟大国越听越糊涂。他们心头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再上郁锋涛的当,眼前这个一脸书生气的小不点,诡计多端,什么事都干得出。——郁锋涛没有去猜测史科普和钟大国心头是怎么想的,当下把村干部如何把县里拨下来修建闹荒这条公路的款,私自拿去买了加工石板材机器,……点点滴滴地细说了。说完之后,郁锋涛亲自给史科普和钟大国解开了绳子,最后说道:“当然,他们的背后肯定有一个不小的人物给他们撑腰,要不然,我想,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史科普将信将疑,这时大胆地问了一句:“田书记是不是真的被你打了几巴掌?”

  “是被我打了三巴掌。”郁锋涛没有否认,老实说了,“我这个人特看不惯为虎作伥,依权依势之人。”郁锋涛指着钟大国,直截了当地说:“要不是你起先那种态度的话,我也许不会把你们捆起,至少不会把你们捆得这么紧的紧。”

  虽然是将信将疑,但是钟大国和史科普内心里头确实是义愤填膺,愤慨到了极点。高森林一伙人贪赃枉法,不为人民群众办事,把上头的拨款拿去发私财,太无法无天了。他们当然明白,明白郁锋涛所说的给高森林背后撑腰的人是谁?正是因为此人,他们今天才会跟罪犯一样,被郁锋涛绑在了柱子上,全身麻木。但是他们不明白,郁锋涛明明知道他们是真工商,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当作假工商给抓了。

  刚想笑,怕被门外的人听到,郁锋涛赶忙捂住,他说:“我不占你们两个的便宜,谁来占你们两个的便宜!”“换句话说,我要当众叫高森林一伙人看看,想坑害我——锋涛,他们那是张勋复辟——异想天开。只要我遵纪守法,不违反国家政策,他们休想抓到我任何把柄。都让他们那么容易抓到我把柄,那我几年的书不是白读了,福州不是白呆了两年了,不是白跟在人家教授身边学艺学知识了?”

  心中一惊,史科普和钟大国感觉郁锋涛是一个神奇人物,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物。这时,他们已经感到非常惭愧啦。

  吃饭时候,郁锋涛对钟大国和史科普说,他的心事了结了,下午便要去福州。等会儿出村时,还得把他们两个捆上。

  钟大国和史科普一听说,又要把他们两个当作假工商捆起,吓得脸唰地白了。他们不敢哼半个不“字”,这一趟到闹荒,他们的命捏在了郁锋涛手中。看来,他们真工商当假工商,是要当到底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