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开店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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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卢水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双脚踏在地上,郁锋涛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先去老师潘业勋家呢,还是先去周璐璐家?——鬼使神差。边走边想,郁锋涛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中大门口。即来之,则安之。他大踏步走了进去。这时候,学校已经放假,静悄悄的。

  径直朝潘业勋家走去。走到房间门口,见门打开着,郁锋涛往里一看,见老师潘业勋正坐在写字台前批改学生考卷。

  “潘老师!”郁锋涛兴奋地叫了一声。

  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是郁锋涛,潘业勋很高兴,慌忙站起来:“啊呀,是锋涛回来啦!”待郁锋涛坐下,潘业勋走到里屋去沏茶,一边问郁锋涛是什么时候回来?“潘老师,我刚刚到。”郁锋涛心头有一团在燃烧,这一回回来开店铺,少不得又要麻烦他这位老师的大力鼎助。——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郁锋涛手上,潘业勋笑容可掬,关切地问他:“跟教授学会石雕了吧,锋涛?”脸一红,郁锋涛摇摇头,羞涩地说:“潘老师,哪能呢!我不过是学了点皮毛。”“要学好石雕,我非下十年苦工夫不可。唉,潘老师,要是我文化水平再高点,就好啦!”潘业勋安慰和鼓励郁锋涛:“别急,学一门知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慢慢来。”接着,潘业勋询问了一下郁锋涛学习过程中的情况。

  对自己,郁锋涛轻描淡写一两句带过,却是大谈特谈范卓学的渊博学识,精湛的石雕艺术,特别是他一家人高尚的待人接物情操。他原以为,他们肯定是非常瞧不起他这个从穷山沟里爬出去的土苞子,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把他当作自己亲人一样看待。跟范卓学学石雕,他郁锋涛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如鱼回海。每每看到那些大学生夹着课本,说说笑笑朝教室走去,他是羡慕的直想哭:为什么同样是人,同样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纪同一个年代同一个社会里,他不能跟人家一样?

  笑眯眯的,拍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意味深长地说道:“锋涛,你不能有这样悲观情绪。一个人一旦拥有了悲观思想,他就失去了动力。一个人具备坎坷的人生,他的人生就是一首包罗万象的诗,是丰富多彩的;老了,回忆起来,觉得十分甘甜和幸福。一个人一生平平坦坦的走过来,他的人生就像是一道没有放盐的青菜;老了,连个回忆老本没有,难道这不是人生最悲哀的吗?”“要是不发生这么多不幸,你会一个人独闯完全陌生的福州,跟范教授学石雕吗?”

  静静聆听着老师的话,郁锋涛一对鹰眸不时闪烁着光芒。他觉得奇怪,当老师的咋说起话来,全是同一个道理?是不是他们全犯上了职业病?

  郁锋涛站了起来,对潘业勋说:“潘老师,我去找一下璐璐。”

  “嗯——”潘业勋站起来,把郁锋涛送到门口,一对亲切的眼睛看着郁锋涛:“那你回来吃晚饭哦。”

  “不了。潘老师!”郁锋涛眼里闪动着热泪,感激地说。他晓得他这个老师的家庭是困难重重,不想给潘老师添麻烦。

  卢水是个山区小县,地盘不大。街道两旁几乎全是低矮的木房,只有三层楼的百货公司,才显得有些气派。所以要想看到漂亮点儿的高楼大厦,实在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一个钟头光景,你就能把四条街道逛遍。这样面貌,人家一眼就能看出卢水的贫困。

  从一中出来,走了不到一柱工夫,郁锋涛就到了周璐璐家。

  房间门开着。周璐璐正盘坐在一张藤椅上看书,样子可爱三分。“璐璐——”郁锋涛站在门口,怕吓着周璐璐,轻轻的叫了一声。“啊,锋涛!”抬头往门口一望,见是郁锋涛,周璐璐可高兴啦,把手上书一丢,从藤椅上蹦了下来,三下五除二把他肩上包卸下,放在上。欢蹦乱跳,拥抱着郁锋涛,把他转过来转过去,看猴子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观察个遍,然后格格格地欢笑:“在教授身边两个多月,感染了书生气,变得有气质啦,看上去像个学者一样。”“什么时候回来,不写信告诉我一声。”“来,坐吧!”周璐璐把自己刚才坐的藤椅搬到郁锋涛跟前,在郁锋涛没注意当儿,周璐璐已经到厨房里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笑呵呵地说道:“给,喝茶!”“锋涛,福州好玩吧!”

  脸一红,郁锋涛羞怯怯的,不好意思地说:“我,我,我没去玩过——”

  “什么!你到福州两个多月了,没到外边去玩过?”周璐璐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啦。因为惊讶,她那双秋水一样的明眸瞪地特大,所以显得特漂亮——像是两粒熟透的黑葡萄。不要说是她周璐璐,换成别人,听了,一样不会相信。

  一张苦楚,无奈,迫切的脸,郁锋涛长叹一声,说:“璐璐,我哪有时间去玩啊!我都恨不得一天能当成十天用,有个分身术,一半学知识,一半学雕刻呢!”“你想想,人家一家人全是高级知识分子,我一个土苞子,混在人家当中,不拼命多学点知识,呆在人家一家人身边像什么呀!再说,石雕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可不是我当初学打石头呢!”

  “格格……”周璐璐因为不住,开心大笑。她理解郁锋涛。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星期日大家都外出去玩,可是他还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学习,或是带上课本到附近山上,一个人静静的看书学习。可是周璐璐又非常困惑不理解:“那你干么现在就回来呀,锋涛?”

  苦笑着脸,郁锋涛无奈的说:“是为开店铺的事,才赶回来。”“璐璐,你卢水熟悉,帮我去找个好点儿,租金又便宜的店面吧。”

  “现在就去哎?”周璐璐皓眸一睁。自从身边这个同学所遭不幸,陷于困境之后,她希望自己能够为他做点有益的事,盼着他早日脱离困境,当然要想他重返校园,那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全家人的生活重担落在他一个人肩上。力不从心的是,她是一个学生——消费者,在钱物上帮不了他什么忙。

  “嗯——”郁锋涛笑嘻嘻的,点点头。站起来,郁锋涛要往外走。

  看郁锋涛急不可待样子,周璐璐笑了:“别急。现在都四点钟多了,明天去找来得及。我还要做晚饭呢。”

  “那我先到街上去走走吧。”说的,郁锋涛转身往外走去。

  “别去啦!”周璐璐见郁锋涛要走,急啦,一把把他拉住,“你急什么呀!”“坐车坐的,肚子饿了吧。我先去煮碗面给你吃,你老老实实给我呆着,再走的话,我可不理你了哦——”说的,周璐璐把郁锋涛拉着,按坐在椅子上。随即,不容郁锋涛开口,她一阵风一样出了房间的门。周璐璐是何等的精明,她晓得郁锋涛这一出去,他肯定是不会回到她家过,一定是住旅社去。她怎么能再让他钱去住旅社呢?她晓得,钱日前对郁锋涛来是太需要了。

  的确。周璐璐猜对了郁锋涛的心事。郁锋涛是郁锋涛,他不是一般人。他是个脸皮比白纸张还薄的人,更不是一个贪小便宜之人。一般人在他这样处境之下,当然是巴不得有人叫吃住了。要不是周璐璐一把把他拉住,郁锋涛是打算去住旅社,还真的是没想过在她家过,在她家吃饭。毕竟,他跟她家是无亲无故。一个脸皮比白纸张还薄的人,老是去麻烦人家,你说,他能不感到不好意思和羞愧?再穷,他也要几块钱去住旅社。这就是他的格。

  周璐璐煮饭去了,郁锋涛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书,看不进去了,他在想着开店铺的事。一想到开店铺,郁锋涛心头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没有把握。明天能不能找到一个满意的好店面,他同样是心中没一点数。太贵的店面吧,不用说,他肯定租不起;便宜的店面,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万一生意不好,亏本了,他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要去跳海不成?就在郁锋涛心头一片紊乱,找不到头绪时候,周璐璐走了进来,对他说,她爸爸回家了,想见见他。上一次在她家时,她爸爸出差去了,郁锋涛没见到。当下,郁锋涛随周璐璐朝客室走去。

  到了客室门口,不等郁锋涛看清她爸爸,周璐璐即高兴地说道:“爸爸,这个就是我同学——锋涛!”“锋涛,这个就是我爸爸!”

  郁锋涛刚张嘴,尚未来得及说话,被周璐璐的爸爸——周辉国抢先了:“欢迎!欢迎!欢迎!”“来,这边坐!”边说,周辉国笑嘿嘿地站起来让座。

  “谢谢伯伯!”郁锋涛彬彬有礼,给周辉国的第一印象蛮好。他人是黝黑了些,但是周辉国没有歧视他。一股傲骨浩气从他郁锋涛轩昂眉宇间迸发出来,一对睿智眼睛悟出精明和坚韧。尤其是他藏于九地之下的底蕴,身上凝聚的学者气质,叫人一眼能窥探出他不是一般之人,所以周辉国俨然是被他所吸引。

  奇怪的是,周辉国对郁锋涛学石雕一事,相当感兴趣,详细的问了他跟范卓学学石雕一事。“锋涛,你怎么会想到学石雕呢?”周辉国眯着眼,注视着郁锋涛,想从郁锋涛那对睿智眼里,读出他心头的好奇和困惑。他感觉里,郁锋涛是一个神奇的人。这么一个年纪不大,正陷于绝境的农村小伙子,不想着去赚钱维持生活,却是跑去学石雕,叫人很难理解。

  苦重着脸。郁锋涛一对忧悒的眼睛,看着周辉国,愁苦地说:“伯伯,我这是没办法——被逼的。”“养鸡失败,那是天灾。养鱼失败,一半天灾,一半是遭人下毒手。放弃养羊,那完全是遭人下得的心毒手辣的毒手。我又没有招谁惹谁。我们村的人,是自己富裕不了,不让别人富裕。搞养殖业,我算是害怕到头了。学石雕,那是在潘老师帮助下,割芒扎扫帚,卖了点钱,得到的启发。”

  越往下听,周辉国对郁锋涛所说的越有浓厚兴趣,双眼笑的眯缝了一条线,注视着郁锋涛,又好奇又不解地问了一句:“说说看,这扎扫帚怎么会启发你学石雕,跟学石雕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啊呀?”

  遗憾的是,就在这时候,周璐璐来到客室喊这一对忘年交吃晚饭了。周辉国立了起来:“走,我们先吃饭。”当郁锋涛站起来时,周辉国搂着他的肩膀。看到父亲跟她同学如此谈得拢,周璐璐固然是哑巴娶媳——喜在心头啦。

  吃饭当儿,周辉国与郁锋涛仍然继续他们的话题。郁锋涛紧拧着眉头,持重的脸跟他的年纪成了反比,他说:“我在想,既然连芒轻轻加工一下,都可以卖到钱了,为什么石头就不能呢?要说我们村最多的东西吧,芒哪比得上石头多。”“可是现在大家都在抢着办石板材加工厂,你为什么不办,偏偏要去学石雕?”周辉国忍了大半天,终于问出了他内心的最大疑惑。想了一会儿,郁锋涛绯红着脸,三分羞怯地说:“办一个石板材加工厂,少说要十几万,二十几万,我弄不到那么多的钱。后来是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范老师的石雕展览,才……”

  ——我儿这位同学头脑不简单哟!周辉国听了郁锋涛的话,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可是心底里头并没有相信事情果真如此。这几年来,凡是山上有石头的村,大家便是一蜂窝抢着办石板材加工厂,结果又有几家是赢利?没有几家。既然是想到石头能卖钱,郁锋涛为什么偏偏不跟在人家屁股后起哄?难道,仅仅是因为没钱?不见的吧。这个小家伙是孙悟空的金箍捧——大有来头了啊!当下,见到郁锋涛正在为开店铺一事,而犯愁和忧心时,周辉国鼓励他:“锋涛,这是一件好事。青年人要有创造和冒险精神。外边不是流行的一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看这句话用在创业上,就非常说的好。你先把店开起来,等店铺稳定了,再去办手续。我在工商局和税务局有熟人,我去跟他们说说。这两天呢,叫璐璐跟你一道到街上走走,租个比较合适的店面。”

  有周辉国这句话,郁锋涛压在心头的一块铅块卸下了。周辉国的话,极大地鼓舞着他。店铺开起,多少能赚些钱,维持一下生活,无了后顾之忧,安心跟范卓学学习知识和石雕艺术,郁锋涛感到了满足,不再奢望什么。一但学到了范卓学的石雕艺术,自己的文化水平同时大大提高,到那时他便可大展鸿图,大干一场,叫闹荒人瞧瞧,他父母亲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他不是一个只会干败事之人,有谁能比得上他郁锋涛?到时候,看闹荒人哪个对他还下得了毒手。

  里,周璐璐和郁锋涛一直聊到十一点多钟。毕竟是同学之间,不是跟大人或是长辈谈话,所以两个人聊起来是海阔天空,滔滔不绝。郁锋涛把见到范卓学的第一眼起,直至回卢水坐上客车见不到范卓学一家人的影子止,所发生的点点滴滴事情,全对周璐璐一五一十说了,时而逗得周璐璐格格格大笑,时而是惹得周璐璐羡慕的要命。特别是说到被范卓学叫做黑猩猩时,周璐璐更是笑的瘫在上爬不起来。

  当周璐璐走了之后,郁锋涛躺在上,望着明亮的灯,他想,要是在闹荒,他能够在这样明亮的灯光下学习,天呐,多的事哟!这一次到范卓学家,他受益最大的是接触了先进的机器。等到闹荒有电了,他同样可以采用机械化,……

  可能因为卸去了心头的铅块,郁锋涛睡得好,一觉睡到天亮。

  三四天来是阴雨天气,今天突然云消雾散,旭日当空,碧空万里。

  七点半的时候,郁锋涛和周璐璐两个人便上街去。说是找店面,其实他们跟散步一样,不过是比平日多加注意街上行人和每家商店生意情况。看到有空店出租,他们便上去询问一下出租情况。从北街开始一直逛到西街,三个来钟头工夫,郁锋涛和周璐璐把四条街全逛遍了。对比一下四条街的情况,发现南街普遍是卖杂货,于是他们重新折回南街。

  南街有七八个空店要出租,但是大小比较合适的只有两三个——大概是十二三平方米,另外的有两个空店才个平方米大,太小了;还有两个又太大了,足足有二十平方米大,而且每月租金要一百六十块钱,又是要半年半年交店租,郁锋涛又哪来那么多钱呢。剩下的三个店面,一个是在街头,一个在街中,一个在十字街口。街头的一个店面租金最便宜,每月才二十块钱,又是可以一个一个月交店租,如果要另租睡觉的房间和厨房的话,每月另加五块钱;街中的店面,每月要三十块钱的租金,有配个小厨房,但是租金要一年一次清;十字街的那个店面,租金最贵,每个月要五十块钱,租金又是要半年半年的交,又没有睡觉的房间和厨房。

  一个上午下来,周璐璐累得直喊脚痛,说要不是在大街上啊,非要郁锋涛背她回家不可。确实是难为了周璐璐,她可能是有生以来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走了这么长的路。不说,郁锋涛这个血男儿同样是感激在内心里头。每当看到有空店出租时,总是由周璐璐上前去询问,倒是成了她周璐璐租店面。

  到家的时候,周璐璐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直叫:“妈呀,真是累死我啦!”在做饭的程晓萍,在厨房里笑嘻嘻地戏谑道:“孩子家的,别那么娇气。又不是叫你去爬山。再不锻炼锻炼,以后要变成软骨头了。以后放假的时候,到锋涛他们村去,去看看人家乡下的孩子是怎么生活的。”周璐璐朝郁锋涛悄悄的指着厨房,窃笑着。听到母亲叫她去端菜,周璐璐跟一只燕子似的,跑进了厨房里,格格格地笑着,说:“妈,您不知道,锋涛比我还害羞呢!连上去问问,都不好意思咧!”

  下午,郁锋涛看到周璐璐累成那个样子,本想自己去。周璐璐没有让他一个人去,笑他连问人家都会脸红的人,她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她好人做到底,永垂不朽一回吧。不等郁锋涛笑声出口,周璐璐倒是自个儿格格格地开心笑了。

  两个人刚出了大院,郁锋涛突然说先去找一下潘老师,征求一下他的意见:看看南街那三个店面,哪个好?中午程晓萍也说是十字街口那个店面比较好,但是她嫌店租太贵了,万一生意一般,那不是等于帮人家赚钱了。可是街中那个店面,店租又要一年一年交,要不然那个倒是最合适。……所以她不好说,叫郁锋涛下午再具体去找那两个店面的房东商量商量,看看店租能不能降些,店租是否可以一个月一个月交。实在不行,就租街头的那个店面,先做一段时间再说。……见郁锋涛说的有道理,所以他们两个人转身朝一中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正想出去办事的潘业勋,一见到郁锋涛和周璐璐,很是高兴,一开口,即关心地问郁锋涛找到店面没有?

  脑灵,嘴快。郁锋涛尚未来得及开口,周璐璐抢先把早上找店面的情况细述了一遍,然后问潘业勋:“潘老师,您说哪个店面好呢?”

  想了一会儿,潘业勋说:“有生意,店租贵点,不要紧。没生意,店租再便宜没用。比如说:十字街口那个店面,一天能做一百块钱的生意,而街头那个店面一天只能做二三十快钱的生意,你们说,哪个合算?肯定是十字街口那个合算。”“锋涛,你这种店铺开到街头去,我看太偏僻了,没什么生意。你们两个还是先去跟那两个店面房东谈谈,看看店租能不能降点,租金能否一个月或是一个季度交,最长不超过半年。要是一年一年交,到时万一生意不行,转又转不掉,那不是糟啦!”

  郁锋涛觉得潘老师说的十分有道理。什么事情未经历过,都以为蛮容易,真正要做了,才晓得其中的苦涩艰难。开一个小小的店铺,货源还是自己加工的,不曾想到这样的苦恼。要是货源跑去别的地方进,小狗旁观大狗啃骨头——一边站着,他郁锋涛休想开店了。

  从老师家出来,郁锋涛对周璐璐说,等会儿到了那儿,还是由她周璐璐打头阵,跟人家房东谈。格格格,周璐璐不住笑了起来,我成了你的小秘书啦!哪有这个道理的,是你开店铺,不是我开店铺哩。郁锋涛笑嘿嘿的,说她从小在城里长大,见过世面,说话有水平,他则是个土苞子,见到生人心慌——说话结舌。这下子,可把周璐璐乐坏哟:你是个土苞子吗?一个土苞子,敢独自一人闯从未去过的省城,而且找的是大学里的教授咧。天呐,这世道是全变啦!她说话有水平?她再有水平的话,哪比得上教授的学生呀!“锋涛,怎么的,我就没有看出你原来是一个小家碧玉呢!”周璐璐乐的,一对燕尾眉笑成月牙儿。

  说着话,两个人来到了南街中间段。那个店面房东卢宫真、毕夫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郁锋涛和周璐璐,爱理不理的,直到周璐璐朝他们打招呼了,他们才极不情愿打开门。进了里边,他们照样是连拿条凳子给郁锋涛和周璐璐坐坐,都是舍不得。

  见郁锋涛一直不开口,周璐璐朝他无可奈何地摇摇,笑笑,然后挺有礼貌地对卢宫真夫说:“叔叔,阿姨,我们想租你们的店面,主要是店租太贵了,你们能不能便宜一点。我们只是卖一些扫帚啊,锅刷一类的,……”

  “三十块的店租,你们还嫌贵——”卢宫真一张青脸,盛气凌人,“现在很多人的店租全涨价了,我们家的还没涨呢,你就嫌贵。”“店面你们租去,卖什么,我们不管。但是三十块钱的店租是一分钱不能少。”

  遭到卢宫真一顿呛,郁锋涛和周璐璐面面相觑,再不敢哼半句店租贵了。郁锋涛用手碰了碰周璐璐。周璐璐会意的点点头,然后对卢宫真夫说道:“叔叔、阿姨,我们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店租可以不可以一个月一个月交?”

  “那不行。”卢宫真一口硬巴巴地拒绝了。

  “那,一个季度一个季度交,行不行?我们真真的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周璐璐本来不敢再说,可是郁锋涛一对深邃的眼睛,充满希望地凝视着她。

  “不行就是不行。没钱,你们还开什么店铺,……”毕跟一个泼一样,比起她老公来更叫人害怕三分。

  不等毕把话说完,郁锋涛一拉周璐璐的纤纤玉手,闯出门外。一出了门槛,郁锋涛难压心头的愤怒,大骂起来:“他妈的,以为整个卢水只有他们有个店面,别人就没有啊!有店面就了不起,假奇特。有什么奇特,再便宜,店租一个月一个月交,我再不会租!”周璐璐诧异地把一对皓眸睁着跟牛眼一样,她根本想不到郁锋涛会发这么大的火。自从见到郁锋涛的第一眼起,周璐璐还是头一回见到郁锋涛发这么大的火。难道,这就是他平日所说的“宁可剑折,绝不弯腰”?

  周璐璐安慰郁锋涛:“算了,锋涛,不要跟那些没教养的人计较。”

  郁锋涛仍难平心头的气愤,涨红着脸:“他妈的,有朝一日要是犯在我手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会不会假奇特的起!”他想不到的是,闹荒人那样蛮横,假奇特,自以为是,城里居然同样会有这样的人。森林大了什么鸟都有。这社会大了,不分城乡的同样是什么人都有。

  “走了啊!”周璐璐拉着郁锋涛往前走,“犯不着跟他们呕气。我们又不是非得租他们那个破店面不可!等你店铺开起了,他们肯定要到你店铺买东西,你就不卖给他们,气死他们!”

  人在气头上时,总想离开那个鬼地方越远越好,所以走路特快。

  不过是四五分钟工夫,两个人到了十字街口。那个店面的门关着,门口没有人。周璐璐上前“嘭,嘭,嘭”地敲了几下门。一会儿,楼上窗户打开了,伸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往下看了看,见是郁锋涛和周璐璐,笑嘿嘿地说道:“是你们两个呀。稍微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开门哦。”看到郁锋涛还满脸愤怒,周璐璐赶紧悄悄地劝说:“还在生气呀?别气了,要不然人家瞧你那么怒气冲冲样子,吓都吓怕了,哪还敢把店面租给你啦。听语气,这户人家肯定跟那对恶煞不一样。”郁锋涛和周璐璐刚刚说完话时,刚才楼上的男人打开了门,仍然是笑哈哈地说:“到里边坐吧。”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这个店面房东——卢保东。把郁锋涛和周璐璐领到厨房里,卢保东搬了条凳子,给他们两个坐下。他老婆——罗仪容正在给郁锋涛和周璐璐两个沏茶。

  还是跟原先一样,由周璐璐把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

  一脸的憨厚,卢保东和善地说:“跟便宜的人家比,是贵了点。但是我们家店面地段好。有开饭店的,出我们八十块钱,我们不租掉。因为饭店一个不安全,又吵闹,晚上又是要到三更半的。”“既然你们是诚心要租,又暂时有困难,店租就按你们说的,一个季度一个季度交吧。”

  周璐璐一听,兴奋的差些要按捺不住了,她笑眯眯地看着郁锋涛:“锋涛,你看怎么样?”心底里头,周璐璐为郁锋涛暗喜,不曾想到他的愤怒反倒是碰上好运气。

  “就定下吧!”郁锋涛心头有股狂潮,他使劲地对着周璐璐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那我们先把头一个季度的租金付给你们吧!”说话之际,周璐璐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叠钱,就要数着付给卢保东。

  “璐璐,你……”郁锋涛吓着一跳,忙把周璐璐的手推回去:“不用,不用,不用。我身上带着钱呢!”说的,郁锋涛慌忙去掏自己口袋里的钱。

  “不必的啦!”周璐璐制止郁锋涛,“我爸爸和妈妈交待我了,说是一定要资助你把这个店开起的。”“你那点钱,还是留着下次去福州时用吧!”

  “怎么,你们不是兄俩?”卢保东大吃一惊。

  周璐璐眼睛里滚动着晶莹泪珠,哽咽地对卢保东夫说:“叔叔、阿姨,我们不是兄。他叫锋涛,是我同学,家在乡下。因为他爸爸病逝了,家里欠了人家一大笔钱,只好辍学了。没办法下,他在家里做了一些扫帚一类的东西,想拿到卢水卖。”

  厨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

  不知什么时候,卢保东迈开一步,走到郁锋涛跟前,捧起他的右手,留下四十块钱外,把其它钱全塞在其手掌里。就在郁锋涛和周璐璐目瞪口呆之际,卢保东流露一股真情,真诚地说道:“小兄弟,这些钱,你收起。每个月店租算你四十块钱,租金呢,一个月一个月交。”

  “叔叔,这怎么行?我们是说好的。”郁锋涛把钱递还给卢保东,眼角噙着泪滴。与此同时,郁锋涛脑海里立即闪出了卢宫真夫的可恶面目。

  卢保东把钱重新塞在郁锋涛手上,平平淡淡地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谁家没有困难的时候!”“喔,你不是还要租个房间和厨房吗?我家后门房的人家,他们有房间要租掉,走,我带你们去问问。”

  一句平平淡淡的话,叫郁锋涛噙在眼角的泪珠,再挂不住了,汩汩的热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的往下落。

  冬天的晚来的特别早,不到七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了。

  晴朗的空,在冬天里显得特别静谧。

  像是喝了大量咖啡一样,郁锋涛是兴奋的一不曾合眼过。卢保东夫的情操,太叫他郁锋涛感动啦!要说周辉国夫对他郁锋涛好,那是因为他们儿跟他郁锋涛是同学,还有这么一个小由。可是卢保东夫跟他郁锋涛是素不相识了啊!当然,回到周璐璐家后,他们两个进行了一场谈判,郁锋涛死活不肯接受周璐璐父母亲的资助。他说,周璐璐一家人对他帮助是太大太大了,他已经是够麻烦他们一家了。如果他们一家要资助他开店铺,那他以后有什么困难,再不敢走进他们家半步啦。周璐璐晓得郁锋涛这个臭小子是说到做到的,只好做罢。……想想卢宫真夫,郁锋涛感到实在是很好笑。老天爷有眼啊,保佑他郁锋涛。下午卢宫真夫要肯半年交一次店租,他不用说是租定了他们家店面啦。

  天还没有亮,郁锋涛便起了,一看写字桌的闹钟,还不到五点呢。昨晚上,郁锋涛跟周璐璐一家人说好了,他今天早上要乘五点半的班车回去,走的时候就不吵醒他们了。因而,郁锋涛连脸不洗,悄悄地走啦。

  十点钟的时候,郁锋涛就已经到家。

  正在家门口晒太阳看书的郁琼琼,一听到哥哥的叫声,抬头一看,果然是哥哥回来了,兴奋地蹦起来,朝着屋里大叫:“阿妈,阿哥回来啦!”

  在煮猪食的彭淑娟一听说,快喜疯,连手上的瓢来不及放下,赶出去:“啊呀,真是锋涛回来。难怪,我一大早烧火,火大笑,就知道今天肯定有喜事。”

  一边应着母亲、,郁锋涛一边打开房间的门看看他的“宝贝东西”。彭淑娟跟在儿子后头,喜不自地说,东西早做好了,就等着他回来。当下,郁锋涛趁着洗脸刷牙之际,按捺不住内心狂喜,说道:“阿妈,店面和房间已经租好。您和阿们赶紧收拾一下,吃了午饭,就赶去卢水。”

  彭淑娟些许不相信地张望着儿子,误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声没息,儿子就把店铺开起。——是啊!郁锋涛转过头,看着母亲,说是快过年了,得抓紧时间,把货卖了,得了钱付帮他们干活人的工钱,不能失信于他们。不知为什么,彭淑娟这个坚强的,溢出眼眶的热泪,宛若一股刚打开个眼的喷泉。儿子竟然如此能干,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看来,这一回,她真的是要苦尽甜来,下半辈子要享福。卢水店铺开起了,看闹荒人还下得了毒手,害他们不会。“那家里的猪和鸡怎么办?”彭淑娟心里头放不下家里的一头猪和几十只鸡。

  将毛巾挂好。郁锋涛朝母亲走过去,叹声道:“阿妈,您怎么老是想着一头猪和几十只鸡呀!开店铺是重要事,这些全是小事,我会安排好的。”

  仔细想想,儿子说的是大道理。店铺开起了,一年要赚多少钱呀,一头猪和几十只鸡能比得上吗?想是这样想,彭淑娟心头还是放不下猪和鸡,不说是她辛辛苦苦费了心血养的,但到底能卖点钱。在贫困的闹荒村,每家每户除了鸡、鸭、猪值点钱外,再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但是眼下,彭淑娟只得忍痛割爱。她穷怕了,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一时间,郁家如同过年放鞭炮,欢声笑语满屋飞,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彭淑娟忙地收拾衣服和被子,郁锋涛和他小忙着整理货物,郁媛媛忙着做饭。与此同时,一家憧憬着即将到来幸福好生活……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帮忙他们家干活的一帮人一获悉郁锋涛归来,一个个全赶来了,他们固然是想瞧瞧独闯省城的郁锋涛,他是不是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有了三头六臂?固然是想听听郁锋涛讲省城的故事,想知道省城是不是跟电影里的一样?当然,他们更迫切和希翼的是,从今往后郁锋涛带领他们奔向富裕日子。——可是这个时刻,郁锋涛哪有闲暇跟他们讲这些呀!

  “你们大家来的正好!”郁锋涛直起腰,笑哈哈地说道:“这些货明天天一亮就要挑到溪洋,运到卢水,卖了它们,就可以付你们剩下的工钱啦!”“省城的新鲜事啊,几天几说不完。等有时间了,我再慢慢跟你们说哦——”

  “锋涛,你在卢水的店铺开起了啊?”李秋玉一对水汪汪大眼睛,恋恋不舍地盯着郁锋涛,目光中又含有三分失落。

  “是啊!”抬头,笑呵呵地瞧着着李秋玉,郁锋涛应了一声。接着,郁锋涛无不限感叹地说,“要不是你们大家在家里这么帮我的忙,我哪能把店铺开起。”“我阿妈和阿吃了午饭后,要先赶去卢水。”

  “城里的孩子那么漂亮,你去后,再舍不得回闹荒了吧,锋涛?”吉景生开玩笑。虽说是粗鲁人,可是吉景生最最最担心郁锋涛不回闹荒。郁锋涛不回闹荒,他不但是没钱赚,而且是学不到知识,等于他没了出头的日子。

  “哈哈哈……”郁锋涛开心地笑开,“哪能会呢。我还要靠你们大家帮大忙呢。不过,两年内在闹荒时间肯定是很少很少。年一过,我又要到福州去咧!”

  “啊!”“年一过,你——你——你又要去福州呀?”李秋玉情不自地惊呼一声,她怦怦怦跳动心要闯出来啦,痴呆呆地盯着郁锋涛。

  哪懂得李秋玉心事的郁锋涛,此刻直起身,朝李秋玉点点头,然后环视一圈大家,好不自豪地说道:“那个石雕家说了,等过了年,一开学,他要安排我在大学里当个旁听生!”

  ——旁听生,到底是什么,大家糊里糊涂——不知道,但是一听郁锋涛那口气,看到他刚才流露出的特振奋、得意神情,晓得那绝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大家想得到却得不到的大好事。

  因为大家都未吃午饭,郁锋涛便叫李秋玉重新去给大家做饭。他母亲和两个因为要赶路,他要送她们上车,所以他们一家先吃饭了。他昨晚跟周璐璐约定好了,周璐璐下午五点钟时候,到车站去接他母亲和。

  当阵阵欢声笑语冲破屋顶,传到外边世界时,震动闹荒天地,村里一些嫉妒、眼红之人晓得到底怎么一回事——肯定又是郁锋涛发财,帮他干活一帮人拿到工钱要过大年,而欢喜若狂。对那些人来说,这欢声笑语是一把尖刀插在他们胸口上,拨不掉。人比人,气死人呀!

  ——因为是腊月,又是到快过年,所以吃了午饭后的人,于是纷纷赶去彭淑娟瞧热闹。

  闹荒再一次疯癫了。

  人们看到郁锋涛屋里绑好的一担担芒扫帚,竹枝扫帚,小篓子,扫斗,锅刷;再瞧瞧还在绑的几个人,他们神气的像天空中翱翔的老鹰,灿烂的笑脸像秋天金黄的谷浪,有人气得咬牙切齿,有人恨得骂爹娘,有人急得直跺脚,有人眼睛红的要跳楼……那些有芒扫帚的人,百思不解其意,为什么他们的扫帚一把卖不出去,郁锋涛的却是运到城里多少,就卖光多少?难道是有神仙在暗中帮他?

  翌日,天刚刚蒙蒙亮,一队十几个人挑着货陆续走出彭淑娟家大门,悄悄地往去卢水的方向出发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