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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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三天来,那些死鱼的惨状塞满郁锋涛整个脑袋,虽然没有鱼塘被洪水冲垮时痛不生、哭不能的心情,但是郁锋涛内心里头更多的是敌忾仇恨和义愤填膺,燃烧着一团复仇烈火,甚至差些要按捺不住拿刀去跟徐水龙这个无赖拼命。郁锋涛发誓,他不会让他的鱼就这样白白惨遭毒手。

  一个星期后,郁锋涛愤恨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平静之后,郁锋涛开始苦苦思索自己今后的路该这样走?养鸡,他不会再养了;养鱼,这更是不可能。遭到了两次天灾,郁锋涛从心里到思想更成熟,他现在所想干的每项事业,必须把天灾、全考虑进去,否则,仍然要重蹈覆辙。这样一个家徒四壁之人,他又能得住几次这样失败呢?——思前想后,郁锋涛仍旧想不出一条脱贫致富的好路子,他有些许茫然,看不到前方的路。这个时候,他恨自己窝囊,实在是窝囊透顶,愧对父母亲白白送他读了这么多年书。——直到有一天,他母亲好不忧心地对他说:“儿子,你一天到晚老是闷在屋,没病会闷出病。出去随便到哪里去走走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叫我们家摆脱困境。”——出去走走?到哪里去?一脚踏出家门,他郁锋涛便要面对一张张恶心的臭面孔,一双双嘲笑的眼睛,除此之外,只有游山玩水了。可这游山玩水是城里人的事呀,一个乡野之人一天到晚面对的是山山水水,有啥好玩有啥好游?对,就让自己当一回城里人喽。心头一声说到这里,郁锋涛还真是有了游山玩水的雅兴,步出了屋里,朝村外走去。

  毫无目的走着走着,郁锋涛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叫西松的小山上。

  天地间的事,说怪不怪,说不怪却是出奇的怪。

  一个山野之人,天天面对山山水水,并不觉得有啥稀奇,可是这无所事事的一立山顶上,任凭微风吹拂,新鲜空气沁人肺腑,爽,实在是爽;放眼眺望,登时感觉到视野广阔,心旷神怡,惬意,实在是惬意。郁锋涛顿时觉得堵在心头一团东西,一下子被割除啦。收回视线,瞅着满山遍野鲜嫩的小草,犹如是钢针扎痛郁锋涛的心,他一下子想到了牛。——一想到牛,马上勾起郁锋涛对那四牛户的痛恨。这么好的草,我为什么不养牛,跟那四家杂种竞争,成为一个养牛专业户,气死他们,看看他们还能刁难得了我!郁锋涛脑海里闪出这么一个念头。当奔腾的血液平缓下来,郁锋涛发热的头脑随之冷静,一想,他放弃这个念头。他觉得,如果养牛,岂不成了一只跟屁虫,不但遭到他们仇恨,而且显得他无能。为什么他不能养别的呢?养羊不是挺好的吗?对!养羊。心底里头说到这里,郁锋涛双眼一亮,不由自主自信地颔了颔首。

  头两次的失败,已经把郁锋涛头脑里先前的盲目、莽撞洗去,人成熟了。在山上无目标地游荡着,郁锋涛一边冷静的好好思考一番,养羊到底行不行?导致养羊失败的各种因素,能够想到的,郁锋涛全想到了。思前想后,郁锋涛仍然觉得养羊最保险,而且本资最小。对他这样一个穷光蛋来说,本资小是首选。只要是本资小,又保险,他别的就不再去考虑它了。他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此事跟母亲说了。在眼下这种困境下,他就是一个刚刚学走路的婴儿,离了母亲的相扶,不要说是走,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脚踏进自家屋里,郁锋涛把心事对母亲说了。

  听儿子这么一说,彭淑娟一颗衰竭的心却是突然怦怦怦剧烈跳动,热血奔腾,怀里揣着一只小鹿似的,她心头那团高兴、振奋和激动,线穿豆腐——甭说啦。陷进困境,又遭到天灾,她失去父亲的儿子却是一次次爬起,坚强挺立。事实叫彭淑娟信心倍增,感受到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的懒惰,怕苦怕累;墨守成规,不思创新;鼠目寸光,胸无大志。如果换成别的,在儿子一连遭到两次失败,村里风凉话四起,定然是羞得无脸踏出家门,可彭淑娟对此不但不以为然,而且感到自豪,因为那不是她儿子无能,只是他们家人不逢时,躲不过天灾。她儿子能够在失败面前不倒下,仍然一身干劲十足,想别的招儿,说明她儿子是一个勤劳苦干,视野广阔,胸怀凌云壮志之人,村里没有哪个人儿子能比得上。

  因要买小羊崽,彭淑娟又要踏上回娘家路上,心头不免又涌上羞愧。不过,她这一回心情大不同,至少呢,心头的羞愧减掉了三分。以前回娘家时,她是囊中羞涩,双手空空,是厚着脸皮,硬着头皮,迈开的双腿像是千斤重的脚缭铐着。没办法啊,人穷志短!特别是她那个三嫂杨梅玉,一见到她,像是碰上一堆狗屎一样,摆着一张臭面孔且不说,还用恶毒的话挖苦她,羞辱她。这一回,彭淑娟不再是空手了,肩上扛着都在四、五斤重以上的三只大公鸡,在当时可是空前一份大礼物。像杨梅玉这种人,还会把她彭淑娟这个小姑子当狗屎看待?

  到平电时,才九点多钟。

  步履轻快的走进大哥彭文武家,彭淑娟不住心头狂喜,呼叫了起来:“大哥!大嫂!”

  彭文武是村里小学老师,这个时候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呢!他老婆祝茹莲在厨房忙乎着,一听到彭淑娟声音,赶忙放下手上活儿,迎了出去。平日里对老公把已生儿育的当作宝贝一样相待,偶尔有怨言,可是此时见老公不在,祝茹莲倒是把小姑当作了亲一样相待。这时,彭淑娟走到了厅堂,刚把肩膀上的鸡放下。一看到鸡笼里的肥肥大公鸡,祝茹莲大吃一惊,舌头僵硬,一时间说不出话。待缓过神时,祝茹莲晶莹泪已经挂在眼角,像是做了一件亏心事,脸红的不敢正眼去看彭淑娟。直到彭淑娟从鸡笼里抓出一只公鸡,笑嘻嘻的送到她跟前,欣喜道:“大嫂,你把这只公鸡给三嫂家送去吧。我给二嫂送一只去。”“好,好,好。”祝茹莲才喜不自地慌忙接过彭淑娟递过去公鸡。祝茹莲晓得杨梅玉这个的为人,固然明白彭淑娟不愿亲自把公鸡送过去原因。

  从二哥彭文勇家回去后,彭淑娟还是未见大哥放学回家。可这心头有事,等人等不到,急煞死啦,彭淑娟心头像是千千万万只蚂蚁在叮着。她望眼穿地盼啊盼,盼大哥早点回家帮她去买小羊崽,她早一天抱上金元宝,在村里人面前直起腰挺起胸,堵住那些乌鸦嘴,八哥嘴。可是彭文武偏偏是迟迟不肯回家。

  无奈之下,彭淑娟只得耐着子等着,边和在做饭的祝茹莲聊天。

  不知什么时候,大门外传来一个跟母鸡被人猛踢一脚时似的叫嚷声:“淑娟。淑娟。淑娟——”不必出去看,彭淑娟心头固然晓得那个人是谁。祝茹莲玩世不恭笑嘿嘿的,朝彭淑娟挤挤眼。彭淑娟只是苦苦的一笑。站起来,彭淑娟朝外走去。走到厅堂时,叫嚷的人刚晃到大门口,彭淑娟就笑嘻嘻地叫了一声:“三嫂——”——此人正是杨梅玉。杨梅玉长得矮墩墩的,像一个南瓜,走路时,叫人左看右看,就是一只鸭子在走。一瞟见彭淑娟,杨梅玉笑笑咧咧地叫嚷道:“淑娟,你回来了,咋不到我家。我和你三哥可是天天在想着你。”彭淑娟没说话,只是笑嘻嘻的,心底里头则苦笑一声,说,三嫂啊,我一来是不敢到你家,二来是没脸进你家门呀。三哥天天想我,这我相信,你天天想我,我可没有这么大福气哟!要不是大嫂和二嫂的话,我这个做小姑姑的是有娘家不敢回啊。一近彭淑娟身边,杨梅玉三分假情,七分假意伸手去扯她:“走,走,走,去你三哥家吃饭。”

  这时,祝茹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梅玉,不要扯。我饭都做去。”祝茹莲话说的。她历来跟杨梅玉合不来,尤其是觉得杨梅玉以往如此没人情味对待彭淑娟,实在是太过份,说到底,彭淑娟多多少少毕竟还是她们小姑,谁家个没有日子紧的时候。——这个时候,祝茹莲是恨不得当着彭淑娟的面,多挖苦杨梅玉几句,替小姑出口气!

  嗅到火药味的彭淑娟,她晓得三嫂的人,担心她们两个会吵起来,于是忙打圆道:“不用了,三嫂。我等大哥有些事,还急得赶回去呢。”

  “既然这样,就算哟。”“淑娟,万一没回去,晚上一定到你三哥家吃饭。”杨梅玉顺水推舟。要是彭淑娟真要到她家吃饭,她不心悔的去跳楼才怪哩。否则,她不会到这个时候才假惺惺前去叫彭淑娟到她家吃饭。

  就在这个时候,彭文武放学回家啦。

  一瞅见大哥,彭淑娟心头马上踏实下来,就像是干涸田里的禾苗,突然间遇到一阵大雨。等不及大哥把课本放下,竹筒倒豆子一样,彭淑娟把憋在肚子里的事儿哗啦哗啦地统统倒了出来。话一落下,彭淑娟一对充满希望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个劲头笑眯眯注视着大哥,那眼光迫不及待。她这是没办法,穷日子逼得呀。虽然嘴上劝儿子说,穷日子并不是一之间就能富裕起来,但是彭淑娟心底里头是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一之间暴富啦。然而,苍天对她太残忍了,每一次在她愿望即将要实现当儿,灾难又无情降落到她头上。

  显然与彭淑娟心情不同。先前老婆对他耳语了一阵,说是这一趟回娘家,可是带着一份厚礼,彭文武心头早已乐坏了。这会儿,一听的话,彭文武额头中间皱纹一舒展,笑逐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那心底里头如若刚刚被一坛蜂蜜滋润过。彭文武看出苦难离出头日子已经不远啦!张望着比他还要苍老三分的,彭文武心里底头感叹一声,暗暗地说道:“我苦难的阿啊,你黑暗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光明的曙光开始露出了啊!我这当哥哥的可是去了一块心病呐!”彭淑娟并不晓得大哥此时此刻喜悦心情。见大哥大半天不说话,彭淑娟心头误解了大哥,焦急地暗暗说道,大哥,这是最后一回了,真的是最后一回了。行,还是不不行?您好歹说句话呀!心头说到这里时,彭淑娟心不由衷得眉头一蹙,深深唉叹一声,红着脸,说:“咳,苍天不睁眼呀!原本巴望着儿子有出息,可是,这,这,这躲过了一灾,一灾又砸。”“大哥,我这是没路可走了。闹荒人,没一个可以依靠的。我只得厚得脸皮回娘家找您了——”说这话的时候,彭淑娟眼角是噙着辛酸泪滴。她这是对苍天的痛诉,对闹荒人的仇恨。这泪滴像一把尖刀,剜着彭文武的心,他赶忙安慰:“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是你大哥,你眼下有困难,不找我,找谁呀?”话说到这儿,搁住了,彭文武转了话锋,意味深长地说:“阿,天灾,那是命中注定,我们谁都没法躲过。可话说回来了,这是对一个人的磨练。这天灾,要是都一桩一桩扛过了,鸿运便降临了。就拿我们村那李鹏中兄弟三个来说吧,他们父亲在世时候,是方圆十里出了名养猪专业户,他们兄弟三个平时是吃的喝辣的,不愁吃不愁穿,游手好闲——十足是个纨绔子弟。可是出了一场意外车,他们父亲一命乌烟,结果呢?在父亲死后不到一年光景里,落得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外甥有文化,见过世面,肯干,吃苦耐劳。天灾,一桩一桩的扛过来了。我看,一切的苦难眼看即要过去啦!外甥将来一定是个干大事的人。”

  大哥的一席话,说的彭淑娟心底里头暖烘烘的,极大鼓舞着她。

  兄俩在厅堂里说的话,正在劲头上当儿,祝茹莲在厨房里叫他们俩吃饭了。

  那时农村人做客,你要赶个巧茬。赶上巧茬,逢遇有人杀猪,你才会吃上猪肉,要不然连个肉味都闻不上。彭淑娟今天没赶上巧茬,当然吃不上猪肉。自从上一回回娘家赶了个巧茬,的吃了一顿猪肉后,差不多一年了,她再没沾过猪肉的味,这肚子都要生锈了。她自己肚子再怎么生锈,她能挺过,最最最叫她心疼惭愧的是,她的子们两年多了,连猪肉汤的味道照样闻不到,咳,这做母亲的心……那一回,家里的鸡死了,堆积如山,她本想把它们全腌起来,留着往后慢慢吃,可是儿子说什么不允许,把它们全埋了。

  吃饭当儿,彭淑娟心里底头还在惦记着小羊崽的事。

  夹着一块鱼,放在碗里,彭文武一边安慰道:“阿,这件事急不来。村里是有四、五户养羊人家。可是人家愿意不愿意把羊崽卖给我们,还不知道。你先回去,待我去找找他们。行的话,我叫你侄儿海疆去告诉你一声。”

  ——这是求别人的事。彭淑娟想想,确实是急不来,只好按大哥说的。彭淑娟晓得大哥在村里人缘非常好,只要大哥肯帮她,那有希望。要是那几户养羊人家,他们有子是她大哥的学生,那更好。那他们多少看在她大哥是他们子老师面子上,会把小羊崽卖给她。想到这儿,彭淑娟心底里头暗暗地祈祷,祈祷那几户养羊人家子是她大哥的学生,一定会把小羊崽卖给她。祈祷着,彭淑娟心中乐开了。因为这一次要是能顺利买到小羊崽,正如她大哥所说的——鸿运要降临了。在家里时,她与儿子把养羊所能发生的一切天灾,能想到的,他们全想到了,想来想去还是养羊最保险。为了防止闹荒人的红眼病,他们决定把羊栏建在屋里头,哪个红眼病的人也无法到羊。

  因为心底里头惦记着儿子还在家里苦等着消息。一吃罢午饭,彭淑娟又对大哥七交待八交待一番,便亟亟地赶回闹荒。一边赶着路,彭淑娟心头一边在想着,如果有一天她真要是摆脱困境了,定然要好好报答三个哥哥。没有这三个亲情笃厚的哥哥,她不知道她的日子将如何熬下去。在闹荒,可以说除了她自己子外,再没有亲近一点的人了。村里郁家除她家外,就是已经隔了三代亲的只有伯、叔,可是他们跟村里其他人没啥两样。在她家陷于绝境之际,他们非但没有伸出援助之手,而且是乘人之危,霸占她家的田边地头一寸一寸的好。……有时想到命运对她如此不公平,而流下辛酸泪水,转而一想,在这样困境中,有这样三个有着人情味,亲情深笃的哥哥,有一个聪明、坚强的儿子,这一点是闹荒人无法跟她比,所以她又觉得命运对她并没有亏待。

  困境中的人,不怨天尤人,本身就是一个胜者。

  母亲一脚离开家里,郁锋涛便一个人在屋里干等着。可是没一杯茶工夫,像是有一块烧红的铁烙在了郁锋涛胸膛上。熬到了中午,郁锋涛胡乱吃了点冷饭,跑出了屋里,去接他母亲。他不知道舅舅们是不是帮他买到了小羊崽?要是没有帮他买到,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走?天地如此广阔,他却走到了绝处,郁锋涛感到自己浑身有力使不上,窝囊透顶。本来今天这事,是应该他亲自去找舅舅们,根本不应该叫体弱的母亲跑那么远的路,然而他却害羞不好意思去。连这么一件小事情都做不成,往后还谈什么干大事。……想到这儿,郁锋涛惭愧,自责,内疚……

  半路上,当一眼望见迎面走来的母亲,她独身一人,两手空荡荡,郁锋涛心不“咯噔”一下,如同石头掉到了大海里。人,就像是霜打的马铃薯幼苗,双脚再走不动了,整个人僵在那儿,失望的眼睛张望着母亲,一步步轻快的走近他。

  “阿妈,没有买到羊崽?”郁锋涛颤弱的声音,小的一步之外的人听不见。他想的很幼稚和单纯,要是舅舅们能帮他买羊崽,当即就帮他买下,让他母亲顺便赶回家,跟上一回买鸡崽一样。

  “别急,儿子。”彭淑娟一脸欣慰难于掩饰内心头振奋和激动。轻巧一拉儿子的手,彭淑娟欣喜若狂地说道:“你大舅说了,村里有四、五户人家养羊。这事一时办不下来。他要先去问问人家许不许把羊崽卖了。”“你放心,儿子。你大舅一定会帮我们买到羊崽的。走,我们回家去等。”

  话是这么说,可是郁锋涛心底里头七上八下——不踏实。经历了种种不幸,在没有亲眼见到活生生事实,哪怕它已经是三个指头捏田螺——十拿九稳之事,郁锋涛只敢把它当作画在墙上的饼。再说,自己经历了两次失败,舅舅们会愿意再帮他吗?这一路走来,任凭母亲怎么安慰、鼓励,郁锋涛仍然无法去掉心头郁闷和阴影。无助、失望的眼神,把他内心里头的痛苦全读了出来,他双脚酸软的像是泡在水里的油条。母亲振奋、欣慰的神情,乐观的笑容,在震憾郁锋涛的心灵,有一股莫名其妙的东西在他血管里涌动,才使他酸软的双脚没有瘫痪。事实上,这是一个坚强母亲其潜在的伟大力量,潜移默化地激励他,激励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不回头。

  到了家里,郁锋涛一头栽在上,心头一团杂乱。光阴似箭,一分钟一分钟飞快过去,郁锋涛内心忧虑却在一分一分加重,甚至参杂几分恐惧。他不知道,这一次买不到羊崽,该怎么办?他已经穷途末路,一点办法拿不出,仿佛是被一群豺狼虎豹逼到了悬崖绝壁上,前脚已经没有可踩地方。难道他真的要外出去打苦工?除此之外,他唯一出路,就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守着他那两、三亩地,当一个庸庸碌碌的农民头。想到这儿,郁锋涛已经辛酸的眼角溢出泪水。此时此刻母亲振奋、欣慰的神情,乐观的笑容又浮现在他眼前。自从家庭陷进困境至今,郁锋涛从未听到母亲叫苦过一声,从未见过母亲有悲观情绪,她总是默默无声,任劳任怨。郁锋涛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母亲身上,做她精神支柱,才使得母亲如此坚强不屈,永远不会倒下。

  人世间伟大母亲的榜样,能超越一切。

  焦灼中等待着,终于熬到了第五天。

  ——五天,对平常人来说不过是在弹指之间,但是对重重困境中的郁锋涛来说,漫长的如同是五年。五天里,郁锋涛郁闷、憋慌,胸膛里犹如是埋进了一颗地雷,差点要崩溃。五天过去了,事实摆在他眼前,想要靠舅舅们帮他买羊崽,已经是三月芋头——没指望。又不是造原子弹,是买几只羊崽,哪要这么长时间。

  月亮已经站在了树梢上,村里死人一般寂静。

  冷冷的月光,从天井洒进厅堂里。

  厅堂里,彭淑娟正坐在月光下,一针一线,专注地给子们缝缝补补。不知什么时候,郁锋涛不声不响来到母亲身旁,蹲了下去,苦楚着脸,一片凄凉,无奈地说:“阿妈,恐怕买羊崽的事已经没啥希望了,我——我想明天就——就出去打工算啦——”心下一惊,彭淑娟手中的活戛然而止,目光如注凝视着儿子,不知咋着泪水跟断线珍珠一样。许久许久,彭淑娟才哽咽道:“儿呀,不管怎样,生活总是要过下去。一个连眼前一时困难都扛不过的人,他是不会有出息。做人要自己眼睛明亮,心中要有主心骨,不要受到社会上不良现象感染。你舅舅们不是那种只见钱,没人情味、不讲亲情的人。他们这几天没有捎话来说买不到羊崽,说明这事有希望。你要耐心等等。要不然,我明天再去一趟,看看。”母亲的话,叫郁锋涛好惭愧,脸一红,他连狗洞要钻进去。想想自己的幼稚,这要是在别人面前,岂不闹成笑话,岂不被人瞧不起。

  彭淑娟的确是一个相当有远见母亲。原打算第二天午饭后再回一趟娘家,可是早上十点钟光景,正在喂猪当儿,彭淑娟却是听到家门口外突然传来叫人惊喜心动的“咩咩咩”羊崽叫声,心头一振奋,顾不上喂猪,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刚到大门口,一眼敏锐的瞅见侄儿彭海疆,他正赶着一群小羊崽,大概有十五、六只在。来不及跟侄儿打招呼,一扭头,彭淑娟对着屋里大叫起来:“锋涛,你快出来看,快出来看呐——”

  这时,郁锋涛正百无聊赖躺在上,茫然地呆望着天板。

  听到母亲振奋、惊喜的叫声,郁锋涛并不当作一回事,懒洋洋的下了,拖着疲倦身子,朝大门口挪去。前脚才碰在门槛上,一抬头,郁锋涛整个人顿时惊呆了,已经近似僵硬的血液,此时此刻宛若是滚滚长江。待缓过神时,郁锋涛双眼完全模糊了,看不清眼前一切,只感觉眼前是黑压压一片。直到彭海疆把羊赶到他跟前,叫一声:“表弟,你让开一下。”此刻,郁锋涛才完全从呆愣中醒悟过来,擦了一把热泪,母亲说的十分确切——舅舅们不是那种只见钱,没人情味、不讲亲情的人。

  农村的事,传得快。

  不到一柱工夫,郁锋涛要养羊的事村里迅速闹开,全村人惊叹、惶恐、畏惧、不安、困惑、不知所措。这郁锋涛真是不知道死活,旧债未还,又添新债,他居然还有胆子养羊;要是养羊再次失败,他怎么办,难道去自杀不成?

  一时间,看热闹的,看笑话的,眼红的,嫉妒的……全围拢到彭淑娟屋里。

  众目睽睽之下,郁锋涛和表哥彭海疆没有闲着。当小羊羔赶到屋里后,彭海疆歇会儿,喝了杯茶,就跟郁锋涛一块儿开始圈羊栏。

  不知什么时候,村里外号叫四把笔的,摇头摆尾,大模大样出现在郁锋涛面前。

  ——十多年前,四把笔是村里唯一一个上过初中二年级的人,当时全村人把他奉上了天,一致认为他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日后定是闹荒大红大紫之人。然而命运却是捉弄了四把笔,家庭困难跟一把利剑一般顶在喉咙,把他逼回家。辍学后,四把笔在村里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后来因为高森林大儿子高庆生当上了校长,既犟又一迂腐的四把笔得罪了高庆生,导致被开除。四把笔可不服气。高庆生算什么东西呀,连小学都没毕业,凭什么爬到他四把笔头上——当上小学校长?四把笔苦苦挣扎着,不想失去村里第一文化人地位。当看到上头下来有文化人或是当的,他们都会在胸前口袋上别着钢笔,有的人甚至是两把,于是四把笔一间发现其中奥妙:肯定是越有文化的人,其胸前别的钢笔就越多。后来,四把笔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四把破钢笔,风风光光的别在胸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会忘记。有时村里有人找他写写信,字据什么的,四把笔有事没事首先要摆一下架子,然后装模作样把钢笔拿下来,先放在嘴上呵上几口气,擦一擦,才肯动手。时间一久,“四把笔”这个外号自然而然被他独占了。

  自从郁锋涛辍学在家,一天到晚在屋里看书,四把笔傻恼火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第一文化人地位遭到郁锋涛严重威胁和挑战,甚至受到了动摇。四把笔急了,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脑子里不想正事,老是在绞尽脑汁的如何要把郁锋涛打压下去,稳固自己村里第一文化人地位。对郁锋涛,四把笔是羡慕、嫉妒、眼红的要去跳长江,这小子一天到晚不用干农活,呆到家里看书,活得跟神仙似的。想去问问郁锋涛其神仙般的生活,可是四把笔又放不下第一文化人架子,不得不鸡摸狗般去窥视郁锋涛的一举一动,无奈,郁锋涛家大门十有是紧闭着。

  “小子耶,汝养羊兮,就要跟吾学兮。”这时,四把笔动作老练的从胸前拔下一支钢笔,在手上写着什么,一边地用眼睛瞟着郁锋涛,看看郁锋涛有何反应?郁锋涛没啥反应,傲气冲天一个劲头埋头尽干自己的活,甚至连瞥不瞥一下四把笔。四把笔心头不痛快了,暗暗骂道,他妈的兮,郁锋涛汝一个穷光蛋耶,在吾大爷面前摆卖臭架子兮。这样在心头骂了一阵,在手上写了一阵,仍然见郁锋涛对他不屑一顾,四把笔脸上搁不住了,当下挖苦、讽刺起来郁锋涛:“汝在县城读了几年书耶,是吾村的秀才乎,把尾巴翘到天上兮。养鸡失败兮,养鱼失败兮。这一回,汝养羊不想乌呼哉,汝可要跟吾学兮。吾几辈人全是养羊兮。……”

  ……汝呀,吾呀,兮呀。

  耳朵如同是麦芒在戳,彭海疆心头烦躁,霍地直起身,猛地往地上一扔手上柴刀,要把四把笔赶出去。

  急忙拉住彭海疆,郁锋涛朝他悄悄使个眼。那意思是说:这种人,你不要理睬他,越不去理睬他,他就越没面子,自己自然而然会找台阶溜掉。

  事实上,郁锋涛对四把笔满嘴的汝呀,吾呀,兮呀,与彭海疆的感受是一个样。拉住彭海疆之后,郁锋涛一对的眼睛,憎恶地一瞪四把笔,觉得其实四把笔蛮可怜。口袋别上四把破钢笔,嘴上能说上几个“汝呀,吾呀,兮呀——”,就想把自己装扮成文化人,哈巴狗逮耗子——像猫又没猫的本事,更显得寒碜。他郁锋涛眼下陷于绝境,四把笔这样一个寒碜的不得志小人物同样要在他头拉把屎,对他指手画脚。不要紧。虎落平阳受犬欺。他郁锋涛总有翻身一天。

  果然如郁锋涛所说,自讨没趣的四把笔见四下里的人没有一个理他,脸上挂不住了,找个笨拙借口——说是嘴巴渴去喝茶,鞋底抹油——溜了。

  ……仅用一天时间,郁锋涛表兄弟俩便把羊栏建了起来。

  第二天午饭后,郁锋涛手上捧着书本,一脸风,喜气洋洋,赶着羊群上西松山去。那股神气,叫看见的人心底里头非常不舒服,暗暗诅咒郁锋涛的羊全部死得光光。四把笔则是远远躲着窥探,见到郁锋涛赶着羊群,手捧书本,悠悠扬扬,神气飞扬,风光无限,他羡慕、眼红、嫉妒的直跺脚。“他妈的,人比人耶,气死人兮。气死人兮。气死人兮。”四把笔心头大骂。他四把笔是谁?是村里第一文化人,家里又比郁锋涛这个穷小子富裕,至少不会跟郁锋涛一样欠了几万块钱的债,郁锋涛这神气、风光的情形,理应该是属于他四把笔的。万万不曾想到,他居然然比不上一穷光蛋,四把笔很难吞下这口窝囊气。……欣然自喜,郁锋涛根本不顾忌到身后一双双嫉妒、仇恨眼睛。在闹荒,只有一条真理:只要你自己认准的事,就我行我素,不能有顾忌,否则,那一口口唾沫,准把你淹死;那一对对白眼,那一对对红眼,准把你连骨头吞下去。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你要坚定信心,赤膊上阵,去拼一番。经历了一连串不幸,郁锋涛深刻领教了这一条真理。

  放羊,郁锋涛一点经验没有。

  也许是首次离开妈妈,那些小羊羔羊一到山上一个劲头猛叫,四处乱蹿,再鲜嫩的草同样不肯吃。郁锋涛被这些小家伙搞得手足无措——没辙,抱回了这只,又跑了那一只,有一回一绊摔了个跟斗,羊没有抓回自己倒成了吃草的羊了,哪还有闲暇去看书。一直这样,不累死他才怪呢。放羊要受这份罪,又岂是郁锋涛这个急于养羊脱贫致富的落难中人所还能想到。一个下午下来,郁锋涛心头所有欣喜、振奋,因所累不知去向。不过话说回来,回头想想,一个大活人竟然被一群小羊羔搞得焦头烂额,丑态百出,郁锋涛乐得自个儿情不自,哈哈哈大笑开。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郁锋涛才赶着羊群,乐呵呵地回家。

  早已在大门口等候儿子归来的彭淑娟,未见到儿子的身影,远远一听到小羊羔叫声,晓得儿子平安归来,把悬着心放下。等到儿子身影一出现,彭淑娟即乐呵呵步履轻快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长问短:“儿子,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没有!”郁锋锋心中乐开了。稍停一下,郁锋涛接着戏谑一声:“就是这些小东西不听话,放着那些嫩草不吃,东跑西蹿,害得我顾得这只,顾不了那只,差一些跑烂了一双鞋子。”“格格格格”彭淑娟是开心的,差些把满嘴的牙齿笑掉,那欢快笑声要把闹荒的地震颤。两三年来,她这是头一回这样开心的欢快大笑。

  然而,彭淑娟母子俩哪里知道,远处有一双贼眼睛在仇恨看着他们母子,看到他们母子如此开心,那眼睛都冒血了。

  此后两三天里,郁锋涛在苦苦探索着如何制服这些小东西们,叫它们服服帖帖听他的话,使他能够在一旁安心看书。人这个东西在处事当中,往往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像郁锋涛这样一个脑子比猴子还机灵,头脑又叛逆的人,这个时候却是成了一只关在笼子里呆鹅,连平常人都能想到的事,他脑袋瓜子被堵塞想不出。一直到了第四天,当一群雁子排着“人”字形从头顶上飞过时,郁锋涛心头猛然一震,堵塞的脑袋瓜立即醒悟,惊喜的一阵大叫:“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啦——”俗话说,群龙无首,就是一盘散沙。动物跟人一样,要有一个强有力领导者。当下,郁锋涛要找一只具有王者风范的羊,把它驯化成羊头。这一惊喜发现,郁锋涛是心怒放啊!真所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是与己朝夕相处。

  驯练动物跟放羊一样,郁锋涛固然同样是一点经验没有,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不过,不要紧,他是一个头脑叛逆,不墨守成规之人,反正又不是驯练警犬军犬,不过是驯练只羊头而已,似乎并不是什么大困难。不过一个晚上光景,郁锋涛即想出了一个土办法,于是他第二天上午到山上割了不少草回家,中午不像以往一样到山上放羊。——这种聪明人干蠢事的行为,郁锋涛遭到了村里人大嘲笑和鄙视。

  傍晚时分,郁锋涛把饿了一天的小羊羔分成两组放了出来,让它们抢食,看看哪一只最勇猛,就把哪只驯练成羊头。他这个土办法还真行。结果饿了一天的小羊羔们,一见到鲜嫩的草,失去了它们往日温顺。鸟为食亡,就是这么一回事。结果出人意料,最终胜利者是一只个子中等的雄羊,与郁锋涛原先所想的要有王者风范要求,差了一大截。既然人家是最终战胜者,郁锋涛当然是只能尊重啦。说来奇怪,经过一场的较量,其它的小羊羔见了那只,一间变得有了三分畏惧感。

  选好了羊头,郁锋涛摸着石头过河,着手驯练羊头。他是如何去驯练羊头,就不说多了,反正他郁锋涛驯练羊头同样是老一套——土办法,没啥好说的。说了,大家肯定要大跌眼镜,笑掉满嘴牙。

  闪眼间,半个月飞快过去,郁锋涛已经是优哉游哉坐在一边安心看他的书,学他的知识,不再被一群小家伙们搞得上气不接下气。

  光阴在一天天流逝,郁锋涛的知识在一天天增长,小羊羔更是一天比一天肥壮,闹荒村红眼病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猛。

  不过是三、四个月光景,大的一只羊已长到了三十来斤重。

  夕阳西下,余晖从树叶缝隙间照射到大地上,像千万条金丝线。

  一群生得又肥又壮的羊群,在羊头带领下朝回去的路走去。郁锋涛手捧书本,跟在羊群后头。走到半路上,不知为什么,郁锋涛心头突然一阵莫名其妙郁闷,人随即烦躁不安,像是丢失了一件宝贝东西一样,又说不清楚。他放羊三个多月来,头一回发生这样怪事。当下,郁锋涛只是闷闷不乐地跟在羊群后头往回家走去,没有了往日的意气奋发,少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当他走到村口,有人见到他这个无精打采情形时,不由吃了一惊,随后是心头暗暗高兴。

  每当听到门外传进的咩咩咩羊叫声,彭淑娟便要从屋里头走出来,兴奋的倚在大门口迎接儿子,已是她一大习惯。可是今天见到儿子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闷闷不乐,当母亲的一颗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中。待儿子走到身旁时,彭淑娟小声的问道:“锋涛,出什么事啦?”

  抬头,对着母亲摇摇头,郁锋涛愁着脸,说:“没有。只是回来路上,心底里头觉得什么东西丢了一样——”

  “噢——”彭淑娟一听,潜意识下把目光投向羊群,心头默数了两遍羊,惊叫一声:“锋涛,是我们的羊丢了一只!”

  “什么?”郁锋涛一惊,心要闯出。

  吃惊之下,郁锋涛仔细地数了五遍羊群,确信是丢了一只羊,顾不上把羊赶入羊栏,转身即朝门外蹿去,直奔西松山。他急迫的样子,像是发生了十二地震似的。

  一口气赶到西松山,“咩,咩,咩……”的不停叫着,郁锋涛绕着整座山从山脚一直寻觅到山顶上,甚至石头缝也不放过……一直找到天完全黑暗了,郁锋涛连羊的影子见不到。他一头雾水,想不通怎么会突然丢了羊呢?难道是被狼刁走了不成?要不然,寻遍了整座山的旯旯旮旮儿一样未见到羊影子。回头走的顷刻间,郁锋涛最后一丝意志像是黄河大决堤,整个身子散了架子一样,瘫倒在地上,但是他头脑十分清醒,晓得此时此刻母亲一定在家里焦灼不安等他回去。想到受苦受难母亲,郁锋涛又鼓起一股气,重新站了起来。

  走到半路上,郁锋涛遇上了打着火把上山找他的母亲,一下子,泪水涌上眼眶,仿佛有一支针扎进他心。——郁锋涛内疚啊,要不是因为自己太没本事,否则,母亲不会在这黑里,点着火把孤身一人上山找他……

  此时此刻,看到拖着疲惫不堪的儿子,彭淑娟这个苦难的母亲,心底里头刚有的欣慰和振奋,又蒙上一层阴影,眼里打滚着泪珠差些要滚落下来。——迟迟不见儿子回家,彭淑娟放心不下,于是点着火把,亲自上山找儿子。“苍天呀,你真瞎了眼啊,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孤儿寡,灾难一波接一波落到我们头上呐!”彭淑娟心里底头呐喊一声。“算了,儿子。一只羊丢了就丢了,没啥。明天再找找,或许会在。”按捺内心痛苦,彭淑娟嘴上仍然勉强地安慰儿子。

  “唷——”郁锋涛声音弱的跟蚊子似的。过了一会儿,郁锋涛缓慢地抬起头,望着母亲,问了一句:“阿妈,我们村以前有出现过狼吗?”

  “没有。我从来没听说过,我们村有出现过狼。”彭淑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之后,惊异地端详着儿子:“你是说,我们丢的羊是被狼叼去?”

  “不知道是不是?可我找遍了整座山,照样不见我们的羊。”郁锋涛拿过母亲手上的火把。母亲的话,郁锋涛脸上阴云又叠了一层:闹荒村没有狼。如果明天再找不到丢失的羊,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了他的羊。

  ,乌云逼天,伸手不见五指,像一头魔鬼张开的大嘴。整个村子是一遍寂静,寂静的跟死人一样,偶尔有几声狗叫声,尤其是增添了几分恐惧。

  因丢羊的事,郁锋涛心烦虑乱,不像往常一样一见到高玉娇即四溢,跟一头脱缰骏马,把高玉娇折磨的娇气直喘,整个人飘飘然,升天一般。柔情万丈,热情如火的高玉娇,她今晚上同样是魄力黯然失,怎么也勾不起郁锋涛往日火山爆发般的。她哪会晓得郁锋涛的心事,除非郁锋涛告诉了她。但是郁锋涛不会对她说。对她,他已经惭愧铁底了。一个男人不能照顾一个对他情深似海,爱若磐石,柔情似水,关怀备至的孩子,不能给她幸福,不能给她温暖;反过头,却要她为他忧心如焚,牵肠挂肚,为他做出痛苦的牺牲,岂不是人生最大的羞耻。不说,郁锋涛心底里头明白的狠:至今,高玉娇仍在等着什么,盼着什么?等着他早日脱贫致富,盼着他早日把她娶过去。所以,郁锋涛不愿意再因自己而叫高玉娇忧心如焚,牵肠挂肚,对前景感到渺茫和失望。

  高玉娇走了之后,郁锋涛心头仍然丢不去丢羊一事。他觉得事出有因,要是羊被人了,或者是被狼刁走了,羊总会叫吧,可是他怎么没有听到羊叫声呢?难道是他看书看得太死呆了,乃至连羊叫声没听见?——这是唯一最好解释。丢了一只羊是小事,可是找不出羊是怎么丢的,对郁锋涛来说,预示着一个陷阱正在等着他。

  这个晚对郁锋涛来说,实实在在是一个伤脑筋的沉闷苦。苦思苦想,郁锋涛怎么也搞不清楚羊到底是怎么丢失,这羊丢的真是奇怪,一点迹象没有。——想着,郁锋涛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待他醒来是已经是大白天,太阳照在屁股上了。

  匆匆的吃了早饭。郁锋涛牵上羊头,直奔西松山。跟昨天一样,郁锋涛仍旧是步步为营,往山顶上搜寻。他今天搜寻的比昨天更仔细,连荆棘丛同样不肯放过;衣服被划破了,他顾不上;手被划得鲜血直流,他没感觉。……快到中午时,郁锋涛已经搜寻到了山顶上,外甥举灯笼,他连半根羊毛未见着。随着屁股落在一块大石头上,郁锋涛内心里头仅有的一缕希望全破灭了。凝神地张望着漫山遍野鲜嫩的草,想到从今天起就不可能在此放羊,郁锋涛心内涌起阵阵惋惜。当他看着被草掩蔽的石头,恐惧的感觉那石头是一只只可怕的狼。

  第二天,郁锋涛换了另一座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以后,每次放羊回去前,郁锋涛总不会忘记数三四回羊群。

  四五天来,风平浪静,什么事未发生。

  不料,闲坐家中,从天降。

  到了第十天,郁锋涛的羊又少了一只。

  必定是有过一回经历,这一回郁锋涛显得十分冷静,并没有上一回惊慌失措,狂躁恐惧,郁闷不安,忧患痛苦。在山上搜寻了一遍,没见到丢失的羊,郁锋涛就打道回府。现在可以肯定,羊百分百不是狼叼走。郁锋涛深刻意识到,丢羊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是村里有人开始对他下毒手。他一个落难之人,遭到养鸡,养鱼的失败,走投无路下才养起羊来,到底又碍谁,又惹谁,挡了哪个王八蛋的发财路,要这样丧心病狂对他落井下石,如此心毒手辣对他下毒手。

  “吧,吧,吧——”走到村口,张望着那一栋栋破旧瓦房,一团团仇恨不由得袭上郁锋涛心头,暗暗的愤慨咒骂,“哪个婊崽,有本事,再来我的羊呀!不要被我逮住,让我逮住,你妈的,不把你的狗脚打断,我——锋涛就是地上爬的乌龟!”

  快到家了,郁锋涛怀里像是揣进一只不安静小鹿,心怦怦怦直跳。他从小是在慈母严加管教下长大,小时候稍有不是,不是吃母亲鞭子,就是被母亲惩罚跪凳子面壁思过。头一回丢了羊,母亲并未责备他,相反是安慰他,只是叫他往后小心些。可是这才不过是十天时间,他就第二次丢羊,有千条万条理由,他没有一条能说的过去。母亲一但获悉了,不会震怒?

  一直到快吃饱饭了,郁锋涛才硬着头皮,吞吞吐吐把再次丢羊的事,跟母亲说了,一边战战兢兢等候母亲训斥。

  “哦——”彭淑娟一听,很平静,平静的叫儿子郁锋涛惊讶得难于相信。没有吃惊,没有发怒,彭淑娟抬头温和地看着儿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看来,果真是村里有人下毒手,开始我们的羊了。”想了一会儿,彭淑娟忧心地说道:“锋涛,这往后我们可要多加小心呐。闹荒人的心就毒到这样地步:自己没本事过上好日子,也不让别人过好日子呀——”

  “他妈的,哪个婊崽,被我逮住了,我一刀宰了他。”郁锋涛只感到一团胆火拎上心头,无法按捺。他恨不能马上逮到羊贼,把其千刀万剁。

  目光如注地注视着儿子,彭淑娟一脸严肃:“儿子,毕竟是一条人命,你可不许胡来。小小一只蚂蚁尚且生,何况是一条活生生人命。难道一条人命还比不上几只羊吗?逮住我们羊的人,叫他把羊还给我们就是了,免的跟人家结下几辈子仇恨。一个干大事,有出息的人,是不会跟人家计较小事情。”彭淑娟的态度,可是大出儿子意料,不可思议呀。事实上,彭淑娟心底里头是高兴的呢!她看到儿子这一回丢了羊,并没有上一回的郁闷,恐惧,狂躁……足见她儿子每经历一回灾难磨砺,会变得更坚强更成熟更稳重。——这是一个有远见母亲的高兴和自豪!

  疑惑地端详着母亲。母亲对闹荒人如此心慈,有这等宽宏大量胸怀,郁锋涛被震慑了,一阵诧异,难以置信。这年头,好人往往得不到好报。他母亲心慈,别人可不心慈。想想,他一个落难之人在走投无路下养这十几羊,容易吗?他是全村最穷困一户人家,欠了一屁股巨债,村里哪个人不晓得,他连买羊崽的钱还是他大舅垫付的呢,可是他家羊的人有想过他的处境吗?

  母亲的话是有道理,但是这时的郁锋涛已经被极端愤恨烧晕了头脑,把母亲的话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他不动声做着逮羊贼的准备工作,从楼上翻出一根他父亲用来做锄头柄的杜木。——杜木有四种泡杜,大叶杜,竹叶杜,岩头杜。岩头杜其中木质坚韧如铁的要属岩头杜,它是生长在岩石上。郁锋涛翻出的这一根正是岩头杜,是农民们总是千方百计的要找到它做锄头柄。之后,郁锋涛把杜木削成一条粗如擀面杖,长到他肩膀上棍子,悄悄的把它带到山上。两次羊失踪,都毫无发觉,郁锋涛晓得这是羊贼肯定是趁他看书看得入迷之际,把羊走。所以为了麻痹羊贼,为了不使自己因看书看得入迷,又叫羊贼把羊去,于是郁锋涛又找来一本小学课本,在书上做了手脚:将其中间挖空,换上高中课本的皮面,乍一看,还真是一本高中课本。

  ……没人能晓得郁锋涛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接着,郁锋涛又换一个方向去放羊,特意赶着羊群从祠堂大门口路过。一开始时,当郁锋涛走到人群面前时,人群无一不是僵硬着舌头,复杂的眼神去看着他。当郁锋涛走过了人群面前时,他身后如同是一个装着地雷的尿桶爆炸,什么洋相的都有:手指直戳的,吐唾沫的,破口大骂的,跺脚的,甩脑袋的,气不过扭身就走的……郁锋涛傲慢的连头不扭一下,昂首挺胸,径直往前走去。

  傻瓜干傻事,不叫蠢。聪明人干傻事,那才是叫蠢。

  也许是受不了郁锋涛神气冲天,趾高气扬举止的挑衅,四把笔一个星期不到,就捂不住啦。他要杀一杀郁锋涛的冲天神气,砍掉郁锋涛的趾高气扬。再让郁锋涛这样生活下去,他这个第一文化人还有什么脸生在闹荒村。因而,第六天中午四把笔扛着柴担,腰背插着柴刀,装着是上山砍柴样子,早早躲在村西头一个角落里猫着,候着郁锋涛出现。当郁锋涛赶着羊群,走出村西头,过了他四把笔前头,四把笔即刻蹿了出去。在后头不怀好意地叫嚷开:“小子,又去放羊兮——”

  根本用不着扭头去看是谁,远远一听到那酸溜溜,叫人连一百年前陈饭都吐出的话,连三岁小孩子同样会晓得是哪一个。当下这酸溜溜的话不进入郁锋涛耳朵则罢,一进入郁锋涛耳朵里,他登时怒火心烧,好想一巴掌干过去打歪四把笔嘴巴,发誓总有一天要叫四把笔无脸再在口袋上别四把笔,并且帮助四把笔纠正令人吐血的恶习——满嘴酸溜溜的话。

  遭到郁锋涛如此鄙视,四把笔恼火的气话撞上来了:“小子耶,别以为上县城读了几年书乎,把尾巴翘到天上也。能养十几只羊兮,了不起乎?思思汝也,养鸡失败乎,养鱼失败乎。……哈哈哈”

  目不斜视,一言不发,郁锋涛继续往前走。

  稍微知趣的人,稍微有点自尊的人,见人家不理不睬,早找个台阶,鞋底抹油——溜了。四把笔相反,他认为郁锋涛这个穷光蛋,在他这个第一文化人面前,是不得不甘拜下风,低下头,才会这么老老实实不敢做声说话。故而,四把笔越发得意得不不可一世,摇头晃脑的哈哈哈奸笑几声:“小子,山上到处都是狼耶。那年吾在西松山砍柴时,就遇上三只狼乎,吾吓得滚下山乎。小心汝的羊被狼吃吁——”

  具有狼的警惕。四把笔的话,一下子叫郁锋涛警觉起来:你他妈的,四把笔,原来是你这只没肝没肺的狼,了我的羊。我——锋涛如果不叫你加倍偿还的话,就是你四把笔的龟孙子。狠狠咬了一下舌头,郁锋涛霍地刹住脚,倏地一转身,霜剑出鞘双眼,蔑视着逼向四把笔,许久许久。四把笔被他突然举止吓了一跳,尤其是他那对若闪电目光叫四把笔胆战心惊,不敢迎接。看到羊群走远了一截,郁锋涛这才动了双脚:“四把笔,别以为口袋插了四把破钢笔,嘴上能够说上几个‘耶乎兮也’,月亮当镜子,就把自己当作是文人——臭,丢人不丢人呀你!”

  “哼——”四把笔狠狠的一跺脚,双眼暴凸,他何时有遭受过人如此嘲笑。“汝,汝,汝……算老几乎——”四把笔抬起右手,颤抖的手,直戳郁锋涛。

  “哈哈哈哈”郁锋涛忍耐不住,放声大笑:“我一个穷光蛋,跟地上蚂蚁一样,实在是不算老几。”“谢谢你的关照,四把笔。你看看——我锋涛这羊长得又肥又壮,多可爱。狼,有什么怕的。再狡猾,再毒辣的狼,照样比不上看羊人的聪明。我三天两头换座山放羊,狼会知道个屁。再说了,再过一个月,我就把羊卖了,卖了钱,就去做生意,不养羊了,连个羊屁,狼吃不上。要是被我逮住了,他妈的,别怪我——锋涛心毒手辣,把他的皮连剥三层,连个狼窝一把火烧了!”

  “什,什——什么……”郁锋涛此话不啻平地一声劈雳,把四把笔惊吓得呆若木鸡,伸出大半截舌头,因僵麻而缩不回去。郁锋涛赶着羊群从他视线中消失了,四把笔还缓不过神。

  这一,轮到四把笔睡不着了。一待他老婆阮珠莲上了,钻进了被窝里头,四把笔把中午获悉坏消息对她说了。——中午时分,当四把笔从惊吓中醒悟时,直喜得手舞足蹈,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过人;干哪样,失败哪样的区区一个穷小子,哪能不在他脚底下。要不是自己聪明过人,在半路上劫下郁锋涛,等到郁锋涛把羊卖了,拿着钱去做生意了,他四把笔还蒙在鼓里,事后岂不是后悔莫及,惋惜一辈子。——对他四把笔来说,郁锋涛充其量只能算一个书呆子,脑子哪有他的好用,要不然羊被了两回还不知道,以为是被狼叼走。所以四把笔觉得不郁锋涛这个书呆子那肥生生的羊,是白不。

  “你这笨蛋,那你还不赶快多他几只——”阮珠莲一下子心急了。她是一个从小手脚不干净的人,只是人们被她姣的外貌迷惑了,一时未发现她真面目而已。当看到老公两次羊轻易得手,阮珠莲小拣钱包——喜出望外。听老公讲羊的经过,比听什么神话故事更来劲,更沉三分,简直是被迷倒了。

  四把笔羊,确实实是有他的一招:用鲜草编了一件草衣,披在身上,趁着郁锋涛看书看得沉迷三分之际,趴在地上,朝羊群慢慢慢地爬过去。当靠近羊群时,四把笔学着羊“咩,咩,咩”地叫着,把羊引过去,引到一个低洼地方,来个突然袭击,一逮住羊,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布套套在羊嘴上。那可怜的羊呀,来不及叫一声,就这样成了四把笔的手上货。羊到手后,四把笔不会马上爬起来就逃,而是抱着羊,继续趴在地上往回爬了一段距离,才爬起来亡命地逃。他不会傻到把羊抱回家。他是在山涧里,把羊杀了,藏匿好,第二天赶到乡上去卖。

  现在获悉了郁锋涛计划,四把笔夫贼心痒痒的,熬不住了,决定第三天开始行动,每隔两天一回,直到郁锋涛害怕了不敢再到山上放羊为止。可是这一对夫为一天两只还是一只,争吵开。四把笔执意一只,说是这样不会引起郁锋涛的怀疑;阮珠莲贪心的非要一天两只不可,说是一只,万一郁锋涛害怕了,第二天就把羊给卖了,他们岂不是太划不来。一天两只,即使郁锋涛第二天把羊全卖了,他们不是多得一只吗?争吵到最后,阮珠莲见老公死不同意她的主意,火了,要一把把四把笔踢到底下。四把笔怕了,只得依了老婆。别看四把笔其貌不扬,看上去缺乏阳刚之气,殊不知他可是一个离不开人的。

  一场“战争”是结束了。胜者——阮珠莲跟猪一样呼噜呼噜地睡去了,败者——四把笔睡不着。一下子要两只羊,这要是被郁锋涛发现了,他这一世英名可全毁啦。——一想到要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四把笔惶恐不安,心嘭嘭嘭地乱跳。郁锋涛中午的话,又在他耳边恐惧地响起:“要是被我逮住了,他妈的,别怪我——锋涛心毒手辣,把他的皮连剥三层,连个狼窝一把火烧了!”但是为了羊,四把笔在心底里头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祈祷神仙保佑:我锋涛的羊,不是因为穷,不是我跟老婆一样手脚不干净,是因为锋涛这小子在县城读了几年书,眼里没有别人,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替乡亲们好好惩罚锋涛,才决定郁锋涛的羊。因此,四把笔认为自己郁锋涛的羊,并不是可耻的小行径。

  一天两,对四把笔来说,是一个无尽头的漫长岁月。

  炎炎夏日,下午二、三点钟时,是一个巨大火盆。

  在一座名叫老鹰山上,郁锋涛正坐在山顶上一棵两米多高的松树下,头戴一顶斗笠,手上捧着一本书在看,看的十分入迷。事实上,郁锋涛装腔作势迷惑人的一种表面现象,手上的就是经过他做了手脚那一本书,这时的他是耳听八方,眼观四周,贼精贼精的呢。昨天羊贼没来,说不定今天就会来,他不敢有丝毫粗心大意。要是再被走羊,那只能责怪他自己太窝囊,怨恨不了别人。

  突然,传来几声怪异羊叫声,要是不注意听,很难辨别的出来。一下子,郁锋涛精神抖擞,悄悄地拿眼去搜寻,意外地看到羊群左边有一丛草会自然移动,这一吃惊可不小,心底里头似乎明白了什么?时下,郁锋涛是又气又好笑,差些不住要笑出声,他不得不佩服这丛会走动的“草”,为了他的羊,“草”想必是费了少心事吧?但是郁锋涛仍然不动声,静静地观察,他今天倒要见识见识这丛吃羊不吐骨头的“草”,是如何对他的羊下了毒手。不一儿,有两只羊朝“草丛”走了过去。就在羊挨近“草丛”一瞬息间,意外的伸出一只爪子,一扣羊的脖子,另一只爪子往羊嘴里套着什么东西,羊来不及叫出声,就这样成了“吃羊草”的盘中餐。随着羊嘴被套,“草丛”突然立了起来,夹起羊亡命逃跑。说时快,郁锋涛一抓身边杜木棍,一跃而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吃羊草”猛扑过去。离“吃羊草”尚有几步之遥,郁锋涛聚集全身力量,挥起杜木棍,对着“吃羊草”下半截横扫过去。

  “哇哟——”跟随着“吃羊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羊摔到地上“咩——”一声,马上爬起来,朝羊群跑去。

  “叫你这羊鬼我的羊!叫你这羊鬼我的羊!叫你这羊鬼我的羊!”郁锋涛红了眼,发疯啦。他顾及不了羊,更顾及不了“吃羊草”的声声惨叫,对着“吃羊草”的膝盖,一阵乱棍猛击。

  “哎哟——”“我的脚断啦……”“吃人草”惨叫着,“别打了,哎哟,痛死我啦。别打啦,我不是羊鬼,我是四把笔呀——”“哎哟,妈哟,痛死我啦,我的脚要断啦——”

  “管你是四把笔,还是五把笔。”郁锋涛头脑充斥着全是仇恨,一时忘了母亲的话,边叫边乱击,“我的羊,就得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地上的四把笔没了声音。郁锋涛这才抹了一把汗,停了下来,轻蔑地瞅着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四把笔,转身朝羊群走去。因为时候尚早,郁锋涛要把羊赶到别的山上去放。这一阵痛快淋漓的发泄,郁锋涛把辍学回到闹荒后所遭遇的一切义愤、怨恨、不平……统统迸发干净。他才不会去管四把笔的死活。

  ——其实在那个年代,法律并不健全且不说,农民们头脑里根本没有法律观念。在农村:抓到小,只要你不把人当场打死,哪怕是把小打的终生残废,同样是一样事情没有,谁也不会去责怪你。那么,又更何况四把笔这种贪心之人,竟然连续三次人家的羊,到了叫人咬牙切齿地步。

  因为把四把笔痛打了一顿,郁锋涛心情好的就跟这火辣辣太阳一样,所以直到太阳落山,他才记起该回家。

  此时此刻,未见到儿子与以往同一时刻回家的彭淑娟,正提心吊胆站在家门口,焦急万分的翘首盼着儿子归来。——意外的是,当儿子出现在眼前时,彭淑娟惊诧不已,简直不敢相信:儿子那一张亢奋的笑脸,就像深闪烁星星,心底里头那团狂得意全跃然脸上……

  “阿妈,羊贼被我逮住啦!”不住心怒放,郁锋涛远远的对母亲欣喜说道。

  乍听,彭淑娟抑制不住涌上心头一股情感洪流,泪直闪。

  洗脸当儿,讲一场惊心动魄战斗一样,郁锋涛绘声绘把事情前前后后详细地对母亲讲述一遍。当讲到把四把笔痛打一顿时,他母亲脸上喜马上消失:“你把打死呀?”——没有。郁锋涛若无其事地说,不过是把他双脚打断了。

  “什么?”因为惊骇,生气,彭淑娟一张顷刻间变成了冬天的一块铁板,叫人畏惧三分。待从惊骇中缓过神,彭淑娟放下脸,厉声责备儿子:“你这孩子,怎么也跟闹荒人一样——心毒手辣。不就是几只羊吗?抓到羊贼,叫他把羊还我们不是得了。你万一把人家打残废了,人家往后日子咋过?”“干大事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宽阔胸怀,学会容忍。你以后再这样的话,那你可要想好了。我宁愿要一个讨饭吃,但心肠好的穷儿子,不会要一个心毒手辣,心肠坏的富儿子!”

  被母亲一训,郁锋涛不敢作声,但是他心头一团仇恨依然如初,并且非常不服气:他会心毒手辣吗?他郁锋涛这样一个落难之人,四把笔没肝没肺三番五次他的羊,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他只不过是打断四把笔的脚,教训其一顿,记住——做人心不能太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