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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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浅深这次的病可谓病来如山倒,本以为休整两日便会没事,然料每到里便高烧不退,睡睡醒醒,短短几日人都瘦了一圈,气差得吓人,连带着每天照顾她的辛梓脸也憔悴很多。

    到了第三日,不管梁浅深怎么倔强,辛梓强行把她带到了医院。

    浅深现在已是头晕目眩,脚踩浮云,头重脚轻,身体软得想团棉,辛梓不得不半饱半扶地才将她带进医院。可这个时候正好是医院的高峰期,人来人往,喧闹嘤,里头的那股味更是让浅深险些把早上好不容易喝下去的粥吐出来。

    “你坐着等一下,我去给你挂号。”

    辛梓扶浅深在一处坐下,又帮她把歪了的围巾系好,才拿着病历前去排队。浅深最讨厌医院这种充满病菌和销的地方,无奈她这个时候一点气力也没有,脑袋都支不起来,又何来气力抱怨。

    等辛梓再次杀出重围,拿着病历而返的时候,浅深正勉力撑着脑袋表情痛苦地看着他。

    辛梓快步上前,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好歇口气:“好了,我们到楼上去等,来,靠我身上慢慢走。”

    浅深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晕过去,还要等,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她很想跟辛梓说,咱别等了,把小白他的私人医生借来用一用好了,她实在不想在这里苦撑。但是,她还没烧糊涂,明白这话可万万说不得。

    辛梓带着她到了六楼,依照他的感觉她这次来势汹涌的发热很可能跟车的伤有关,所以他挂了骨伤科。一到六楼,浅深还没吸进去的气就全泄出来了——这叫个水泄不通啊,试问一天瞩会有这么多人缺胳膊断腿的?

    辛梓感觉到身旁的人强烈的不耐烦,忙耐心地宽慰她:“这儿人是多点,你忍耐下,棵病我们就马上回去。”说完又往四处看去,寻找空座。

    浅深这时已经无暇顾及辛梓这样反常的温柔,脑袋疼调害,她应付地“嗯”了声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辛梓有些急,浅深的手冰凉冰凉的,呼吸很沉很热,靠着他也很费力。他不时地四处查看,终于发现了不远处有人正要离开,赶忙扶着浅深过去坐下。

    浅深坐下后长长出了口气,可还是觉得浑身难受,胸口憋着气,头昏沉沉的就要往下倒。辛梓赶忙在她面前半蹲下搂着她,好让她把头枕在自己肩上。

    浅深靠在辛梓肩上,虽然姿势难受了些,可终究有了个依靠心里便不那么烦躁。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烦闷味道逐渐被辛梓身上那股淡而干净的清带走,浅深用力闻了闻,好像闻到了那久远的皂味,很清淡也很宜人,恍惚间让浅深分不清现在是何时何地。

    “你到底用什么洗衣服的?”浅深闭着眼睛,悠悠开了口,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辛梓正在注意显示屏上叫号的情况,浅深忽然这么一问倒是没马上反应过来,半晌才答道:“洗衣粉。”

    “你以前也是用洗衣粉?”浅深又闻了闻,这个味道让她觉得异常安心,身上好像也不那么难受了。

    辛梓想了想还是不太理解浅深为什么问他这个,只是照实说:“以前用的肥皂。”

    浅深低笑了两声,可声音听上去还是软绵绵的,有气无力:“我以为你现在换高级古龙水了,没想到还是这个味道。”

    辛梓心头有些梗,浅深离他很近,鼻息温热地扫过他的脖颈,她向来强势蛮横,可不知为何现在她说出来的话藏着淡淡的忧伤,只听她弱弱地继续说:“你说,我们是不是跟骨伤特别拥?上次我崴了脚,这次摔了手,你上次背我去医院,这次抬我来医院。”

    而那个上次,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他心潮起伏,却一言不语,与其说他不愿意说话,不如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浅深大概是烧糊涂了,不然这样的话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想了想,他只有轻拍她的后背,温声劝道:“人难受就不要说话了。以前没见你身体那么弱,这次车没调息好怕会留下病根,等下医生俊的时候好好让他看看。”

    浅深身子一僵,片刻后才模模糊糊地应了声。

    辛梓蹲在那里腿逐渐发麻,浅深靠在他肩上已经安静很多,他不好乱动。好在过了一会轮到终于轮到他们,浅深不甚情愿地被带到医生面前,半睁半闭着眼睛看着那个白大褂。

    医生对着梁浅深的病历看了会,问道:“车过了,石膏还没拆?”

    “是,要再过一个礼拜才能拆。”辛梓代答。

    医生观察了下浅深的脸又问:“已经养了快两个月了,平时有没有按时吃药?”

    辛梓低下头跟浅深重复了遍:“那些药你按时吃了吗?”

    “什么药?好像吃了点。”浅深皱了皱眉,困惑地看着医生。

    辛梓神微变,没想到她竟然连药都没常而医生算是明白了,这个病人大概没把养伤当回事,于是又问道:“除了骨折,身上还有没有伤?”

    “有好几处。”

    “多久后碰水的,有没有感染过?”

    辛梓猛然想到什么,忙问浅深:“你那时候有没有洗澡?”

    浅深一愣,晕晕乎乎地意识到被拆穿了,只好支吾了两声说:“身上难受就洗了洗。”

    “我不是叫你不要洗吗?”辛梓急起来,语气不放重。

    浅深挣扎着坐直了,努力瞪了瞪眼睛对辛梓喘着气说:“我炕疼了就洗洗,谁知道会发烧,睡了两天又好了,我便以为没事,就放心洗了。”

    辛梓目瞪口呆地张了张嘴,言又止,看她坐得摇摇晃晃的样子也不忍再多说什么,转头问医生:“医生,你看现在怎么办?”

    “恐怕是感染的机率大点,先带她去验个血。”医生一边开着化验单,一边颇为不满地对辛梓说,“你是她老公吧,自己老婆有没有吃药都不知道,现在你跟她急也没用,这两天好好让她养着。”

    辛梓低应了声,接过化验单,陪着浅深验了血,大概刚才那么一闹把她剩下的气力都折腾光了,现在倒是非常听话地倒在辛梓怀里一声不浚

    检查结果出来,果然如医生所料。浅深身体素质不好,受了伤却没好好遵医嘱,小毛病积累到最后终于爆发,就变成现在这副哼哼唧唧的模样。

    挂瓶子是逃不了了,可浅深一听要打吊针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辛梓发起脾气来:“你不是说看完就回去,我不要在这里挂瓶子,要挂也回去挂。”

    在输液室门口,辛梓手里拿着药瓶,想要靠近浅深,浅深便往后躲闪,不让他靠近。辛梓知道人一生病心情就会不好,一点不顺心就会火山爆发,梁浅深现在便是典型。

    这时候已经很多人朝他们看来,辛梓只好站在原地柔声哄着她:“浅深,你现在觉得很难受,可输完液就会好了。这样,等会我带你找个通风的地方输液,好不好?”

    浅深确实是难受,权衡再三,又见辛梓提着装满药瓶的袋子哄他的样子也颇为狼狈,大衣早被她靠皱了,围巾也滑落得一边长一边短,可是,真正让浅深放弃挣扎的是他眼里柔耗光芒,那里并没有她想的不耐烦。

    浅深放下戒备朝他走近两步,不怎么情愿地说:“就这一次,明天开始我要在家里。”

    浅深挂上吊瓶后,辛梓向护士借了一张折叠凳,然后一手高举药瓶正要带浅深去楼梯口窗户那,浅深却停住脚步问他:“你打算这么举着等我完?你手不得残废?”她叹了一口气指指输液室说,“进去找个位子吧。”

    他们好不容易在靠窗的地方坐下,可也就这么一个位子,辛梓只好做板凳。浅深见他这么长一个人坐在矮凳上,心情好了不少,凑在窗子边呼吸从外边吹进来的新鲜空气,涨热的头脑也逐渐清醒下来。

    “别吹太冷,会加重病情的。”

    辛梓想要把窗关小点,却被浅深阻止了:“难受,稍微再吹会。”

    他们的对面正坐着一对母,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手上输着液,窝在妈妈怀里吃着妈妈给她剥好的桔子。浅深看了她们很长时间,辛梓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回头问她:“想吃桔子?我去买。”

    “我看起来像是贪吃的孩子吗?”浅深缓缓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窗外。

    她翩然的发丝在风中纠缠,也分割了她苍白的侧脸,她的眉眼如大师笔下的淡淡水墨画,难以言喻的。

    他很想帮她把发丝理好,可伸出去的手收握几回,还是紧紧握成拳揣在衣袋里。

    “我十岁那年,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那一年我的家基本上就安在了医院。她输液的时候,我便乖乖地坐在一旁看书,她若是闷了,我就读小说给她听。我并不清楚她到底是什谩,医生也查不出症结,只说是抑郁成疾。”她说得很轻,如同竖琴的低吟,而她眼神迷蒙,只是偶尔轻缓地眨一下,“直到那天,她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我讨厌医院,因为我每次到医院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那让我很痛苦。除了你陪我那次。”她浅笑一下,憔悴的面容瞬间生动起来。

    辛梓久久不能言语,眼前的梁浅深令他陌生又熟悉。

    陌生,她出事的时候,顾景然在病房外对他说:你并不了解浅深,你们之间存在八年的空白。如果你不爱她,只是为了八年前的不甘而把她困在自己身边,辛梓,你太不是男人了。

    熟悉,今天的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会跟他耍小子的浅浅,会发脾气,会对他抱怨,还会跟他说她以前的事。

    他不说话,他害怕这样的她下一刻便会消失。

    生病不仅能让人的身体脆弱,也能让人的情感脆弱。掌控感情的那根神经被纤细得不能再细,于是,一点点小事都可以让人感动得酸鼻子,而横在两人之间的鸿沟却被隐藏了起来。

    浅深深刻体会到为什么电视剧里那些要死要活的人为了挽回即将逝去的感情不顾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招屡试不爽溶有其中的道理。

    没淤请什么保姆看护,为了照顾她,他有一个星期没去公司,有什么文件全是蓉书送来,批好了再让她带回去。她再次做起懒虫的生活,而且无忧无虑,有人会帮她把饭端上来,也会准时提醒她吃药,规定她每晚睡觉的时间,睡前会用手背探探她的体温,再跟她说晚安。每当这时候她会有种很犯贱的想法,这样被人管着也挺好。

    这些日子,是婚后他们过得最平静却也最温馨的日子,不会有人说话带刺,也不会有人出言不逊,更没有外边的人前来打扰,双方似乎都有心不破坏这样难得平静的感觉。她试探着嗔怪抱怨日子无聊,他也笑着包容,然后继续帮她做手部按摩。

    晚上睡觉的时候,浅深睁着眼发呆,她不奢望能回到过去,那就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便好。

    可她还是够清醒,她的手终究会好,她的病也总有一天康复,这样的日子终归有一个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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