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两人就沉寂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了？！小贵忍不住自问。
在这样下去殊玄一定会觉得我太过扭捏而心生厌倦的！她这样告诉自己。
我不愿意惹他生厌！她想。
寻思着该做些什么，于是她起身向梅影臣示意，入里屋取了一只雕漆填金折枝牡丹的酒壶来，为他面前的天青云龙酒杯中斟酒。“这是新醅的酒，时间尚短，或许不够醇厚，但因为是采集今冬梅上的积雪酿成的，所以自有一股冷清冽。影臣可以尝尝！”
梅影臣浅尝了一口，赞叹道：“碾雪为魄取其洁，借梅作魂取其傲！果然是好酒！好意境啊！不知道是何人竟有如此雅意，得如此奇思妙想？！”
小贵闻言但笑不语。
这酒是她酿的——因为有感于繁华红尘竟然也有寂寞如雪者，孤傲如梅者，一时慨叹便截了一段记忆中造酒的方法试着酿了两坛，不想别有风味。原想只留作自己斟酌，却因为梅影尘的出现打破了计划。
想和他分享！是此时此刻小贵突生的唯一的想法。
晚凉的风吹进虚掩的纱窗，夹带着几片残红，皎洁的月光也投了进来——今儿是十六，月正圆。
梅影臣侧头望去，月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片莹然。
“如此良宵应该敬婵娟一杯……为今的圆满！”他举杯，向月，倾辄。
清冽的酒萦绕着清冽的，缓缓流下。
“明晚便是下弦了……”他的眼中突然有些感伤。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小贵想起了这句话，寻思着梅影臣要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为什么要感伤呢？月有阴晴圆缺，这是造物的定律，为着这种无法违逆的道理伤怀……会不会太傻了些？！
她还在疑惑，便听他又是叹道：“……韶华胜极！韶华胜极……就是开到荼縻事了！”
开到荼縻事了！何等的悲伤！？何等的凄婉！？何等莫可奈何复又哀怨缠绵！！
当下尚不明人世的小贵却不懂，只是想着窗外那棵夭夭的大桃树在上已节过后就残红堆彻，华殡殒的景象，感到很可惜。
怎么就在开得那么那么灿烂的时候凋零了呢？！不知不觉中情绪低落了些。
梅影臣也意识到自己在这良辰景如眷的面前说这些是太不合时宜了，于是换了话题，谈起一些自己在外见识的奇闻轶事来。
小贵毕竟来人世尚早，许多事物都未曾听闻过，每每听到新奇之处就一阵惊叹咂舌。梅影臣被她丰富的反映逗笑了。“小贵真是情中人，所有的想法都放在脸上呢！”
“咦？这样不对吗？”她摸摸脸，心想这样子难道不对么？
可是要怪也当怪梅影臣吧——说了那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人事物，不仅让人咂舌还勾得人心思浮动，想要学他游历天下，亲身去目睹经历。
心里怎么想的，脸面上就怎么表现——这是神识和这具身躯协调良好的表现——小贵还曾为此感到异常满意。
可现在到了他口里反而像是很奇怪了？！
梅影臣看小贵脸有异情知她是误会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小贵在经历家变、沦落风尘之后还能保留一份自己的真情实在是难能可贵啊！”
经梅影臣这么一说倒显得是自己太小题大作了一点，小贵脸上噌的红了起来，如同笼上了烟霞。移步来到窗边，假作看月掩饰了过去。心里哀叹着，果然是不习惯和人相处啊，特别是这人还没有被迷得昏头转向，就连糊弄起来都不容易。
不多时，梅影臣也随着来到窗边，“今晚的月真！”
“是啊，当真是！”她点头附和。天高云阔，皓月舒波，再加上这点点飘红……当真是景如画！黄泉中何曾见过这样的景？那一径的幽暗荒芜是个只会让生命凋零的地方，也是为此，她来到人间以后就再也不愿意回去了。
蓦地——“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起了几句戏文。”梅影臣微笑着看着小贵，眼光好似三江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风神俊悟，雅有容则，让她也看得出了神。然后就听他朗声唱道：“良辰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园？为了那携手家眷，共此生似水华年！”
戏文是好戏文，也真真应了眼下的景儿，但是若和上了戏中故事咀嚼，就不免有些轻狂造次在里面了，小贵心中泛起些莫名的羞涩，可偏偏心里明白却又寻不着他的错处，于是只有强做镇定地理了理耳边鬓发，分开神去。
这话若果是别人说出来的她就当它是马耳东风，听听也罢了。但这话出自梅影臣的口中似乎就有了不同寻常的分量。
心儿，又乱了；脸儿，又红了。仓促之间倒有些嗔怪，这人神仙般的皮相下心却有些小小的恶劣，举止形容上分明是个光风霁月的，却偏要在口头上耍滑，逗得人不知所措。
于是她淡笑道：“小贵纵是如言说的那般，落在了这风尘烟地里也就只堪得‘薄命’二字，究竟比不得影臣的飒爽，白衣卿相呵！”
梅影臣被反将一军，又以为勾起了小贵的伤心事，于是也不再在言语上挑逗，正倒了一杯酒予她，算是道歉。
见他这样，小贵又笑道：“影臣用小贵的酒敬小贵岂不是借献佛？不可不可，少了诚意！”
他先是一愣，然后从容应答道：“非也非也！小贵赠予我餐饮的是雪魄梅魂，我现在敬你的却是清风明月，虽确是借献佛，但焉有缺少诚意之说？”语罢，将酒杯送到小贵面前。
凝眸一看：澄澈的酒液被清风吹起了涟漪，皱还休，碾碎了杯中倒映出的朗朗明月，倒真是将清风明月都装纳了进去。
也亏他想得出来，小贵这下算是心服了。为他也斟满一杯酒，道：“承了影臣的雅意，便让我们共饮尽这杯罢！”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中落红纷飞，不再言语，无需语言，只是一笑胜过了千言万语。这一的月啊！为什么要如此柔软呢？害得人心也不觉的柔软了下来，轻易的就被烙下了缠绵的印记，从此……再不能抹去……
冷消梦软罗烟，谁执青尊敬婵娟？作话风陵渡，莫道团圆不团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