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小贵成为闺名,她正式挂上了紫无双的牌,小杏楼魁娘子的名声越传越远,身价也被抬得更高。如今,身份不够的客人便是连她的面也不能一见——恁的傲慢,恁的张狂!与她记忆中所知的人世间应有的应对法则有着天壤之别,简直是匪夷所思了。
那些客人真的就不生气么?她曾好奇的问过。
“我的姑娘诶,你进楼里的时间还短,还不了解,男人啊……”鸨儿神暧昧的笑着点拨道。
然后她恍然大悟:倾城名伶纵然可心可怜,权贵之间的攀比却才是重点。拥有一名人的垂青在他们眼里和收藏到一幅名家的字画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皆不过是向他人炫耀的资本罢了。
方下单纯的黄泉小鬼才知道,原来……人世间除了无与伦比的繁华奢靡之外还有着各种光怪陆离的人世情常!这些暗藏在深处的潜规则似乎并不是她这样的外来者能在一朝一夕之间弄明白的。
就像楼中的其他姑娘,前一刻还与自己有说有笑亲密无间,转过身却会划破她的罗裙拿走她的胭脂;还有那些客人,台面上为了她可以一掷千金搏一笑,私下里却还不是把她当作玩物,从骨子里透着轻鄙……
实在是太奇怪了!小贵觉得自己简单的大脑根本就不够用,她在这些纷杂的关系面前萌生了退意,偏偏,又舍不得这烈火烹油,鲜着锦的繁华生活。
是退?是留?两难!
在这样矛盾抉择的时刻,他出现了!让她本就一团乱麻的心更是理不清头绪了。不过,也是因为他让她最终选择了留下。而上已节上汾阳王那冷电般的一瞥惊鸿被慢慢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淡然清澈的身影。
梅影尘——这个将会烙进小贵灵魂的名字,这个让她知道自己也是有灵魂的人的名字!
为什么偏偏就要相遇?为什么遇上的偏偏就是他?
相遇相知难相守——这便是相思苦!
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她是犯了痴戒,却也是身不由己。谁叫那人是太容易让人上心了呢?!
及至后来重返黄泉,她曾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思考:拥有灵魂……对一个不被神所祝福的黄泉小鬼而言,是幸?抑或不幸?!
为他患得患失的时候,便觉得要能做个和他一样的有灵魂有五感六七情的人就是最幸福的事了!可当受伤之后却又觉得如果能够不识悲伤为何物,便是不要灵魂又有何妨?!
然而一切毕竟是在经历许多过后才产生的感慨了,想当初与梅影尘相遇时,只那难以自持的心悸就牵扯去小贵十足的心神,哪里还能有这许多想法?
那日,鸨儿说有贵客将至,着她盛装以待,这是从小贵身名直上之后鸨儿第一次表现得如此慎重其事。她好奇,但仍然依言而行。
让丫鬟为自己梳上最新颖的鬓髻;插上华贵的金步摇;取来上好的青黛胭脂仔细地描眉画唇;一番精心的雕琢下来果然非同一般。
铜镜中那个本就天生丽质的人儿此刻更是清妍无双了!明目化作了一湾潋滟方晴的秋水,掩袖嫣然间,自信能倾倒众生,要让鸨儿口中的贵客满意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华灯初上,鸨儿领了两个人来到小贵的小小的阁楼前——来过小杏楼的人都知道,魁娘子住在这里最深处的阁楼上,那阁楼的名字就叫作‘小小的阁楼’——这样的名字要换作其他人所为,那便是俗不可耐,可换作魁娘子的意愿,再加上抱公子的亲笔,那便是俗中大雅巧心独具。
于是鸨儿领来的两人也是不能免俗的先望了望小贵的阁楼的匾额,然后才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名身穿银金滚边蟒袍,头戴镂嵌红玉束发金冠的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随后是一名白衣胜雪的清俊书生。
鸨儿已经事先告诉于小贵:今天的贵客就是这位雍容的中年男子——声名显赫、权倾朝野的留侯,而随后进来的白衣书生是他的救命恩人。今次留侯屈尊在小杏楼设宴便是为了答谢他的这位恩人——梅影臣。
因为这梅影尘在一次交谈中无意提到了不能一睹名满长安的紫无双姑娘的蓉甚为遗憾。
钟鸣鼎食,出入百乘的留侯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救了命……真是一件让人玩味的事。小贵不多看了那梅映臣一眼,不想,只这一眼……便是万劫不复!!
这世上便是有这样的人:乍一看之下也就觉得眉眼俊朗了些五端正了些,张得不错而已,但当你再细细看去时,他虽还是他,却又化作了清风明月阳白雪曲水流觞,在你心间留下波折。让人不觉得若使能得到他的一丝眷顾,纵使天上的星辰,只要他想,也要为他摘下来。
相信名声高洁,从不天酒地的留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屈尊莅临小杏楼的罢!
小贵的心乱了,脑子里闹哄哄的一片,心悸得莫可名状,再不见素日的应对从容,眼光粘在他身上就再也挪不开,直到留侯舒声朗笑唤回她的心神。
“早有耳闻紫无双姑娘雅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个精妙世无双的神仙人物!”
小贵笑辞道:“侯爷妙赞了,小贵不过一介粉伶,焉敢愧比神仙中人?!只是大家抬举了!”
“无双姑娘过谦了,时人谁不知‘瑶池不二,紫府无双’的名,便说是玄临世,双成下凡也是担得的。”淡淡的几句溢之词,没有精心雕琢之感,也没有阿谀奉承之意,只让人听得一片真心,顿觉得着寥寥几句比冬日暖阳更能暖人心肠。
两颊染上绯霞,不复面对留侯时的玲珑,她只诺诺细语道:“梅公子叫我小贵便好!”听他口中叫着‘无双姑娘’总感到生疏,尚来不及细想,话就已经说出了口。
幸而那梅影臣也未觉她唐突轻狂,一径的浅笑着回应:“恭敬不如从命,小贵也唤我殊玄罢。”
梅影臣,字殊玄,一字若容。
愣愣点头,小贵尝试着轻唤:“殊玄……”心中荡漾着一种莫名的不可理喻的喜悦。
又相互恭维着说了一会儿话,待到鸨儿着人摆好酒菜,留侯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只留小贵和梅影尘共处一室。
侬是南山一枝桃,寂寞华自夭夭。清音一曲醉榭,使君取怜念奴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