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告知住进的是一所军营,穿赤黄色官服的大人,姓段,是一位锦衣卫百户,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知,倒是被人把祖宗八代问了个底儿掉。
精彩内容结束 555555,赶着12点前更新,不想写了这么多。钩子基本好了,就剩还有些咳嗽,开始恢复更新,谢谢大家继续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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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的时候不姓莫,在家也并非行五,就像所有潜伏在南明的间谍一样,我们都有一个被埋藏掉的过去。
年纪小的时候,以为很多东西永远不会忘记,但是年华流逝,终究,记忆敌不过岁月,连我自己也几乎认为我就是莫五了。
但是我始终记得十四岁那一年,似乎那才是我记忆的起始之点。
那个夏天,大雨连续下了一个月,长江水在一个夜里冲破大堤,夺去了我父母和弟弟的性命,唯一逃出来的我和其他幸存的村人站在山头上看着久久不退的洪水,终于决定离家逃荒。
一路上都是沿江各处受灾的灾民,大家好像互相约定了一样,往长江下游的南京而去,也许,皇帝在的地反总会有口饭吃吧。
即将进入南直隶的时候,突然有大队士兵截住了我们,不允许流民继续前行。不知是谁带头跪下,一片人便呼啦啦跪倒,有人声泪俱下地喊:“求求兵爷爷,让我们过去吧,皇帝爷爷要是知道我们没饭吃,总会给口粮吧。”
为首的将领不忍地摇摇头,道:“现在是夏天,皇上在北京,你们进了南京也没有用,还是赶快回家去吧。”
“我们哪里还有家,回去才是死路一条,兵爷爷,你看看,这里都是些失了父母的孤儿,你就开开恩,放我们过去吧。”
那将领身边一个穿赤黄色官服的人此时忽然开了口:“你们现在开始往回走,走到家,水就退了,官府的赈灾银子也就到了,每家都有份。而且那些因为家里死光了人而从此无主的田地,官府也会分给你们,岂不是比耗在南京强。”
众人一听这话,纷纷议论,人心摇动。
那人见状,又说:“至于孤儿,可以到我这里来,官家给你们口饭吃。”
在我茫茫不知前路的时候,“这口饭”从天而降,我几乎想也没想,第一个走了过去。
最后留下来的孩子一共有十八个,穿赤黄色官服之人安排我们六个人一车往南直隶而去,我注意到坐在我正对面的女孩子有些眼熟,想想似乎是抬逃荒路上见过,依稀记得她有娘亲和弟妹相随,便忍不住多看上几眼。
她大约和我年纪相仿,蜡黄皮肤细瘦脸,眉眼还算秀致,但始终垂着眼帘,偶尔一抬,正对上我的目光,便又急急躲开,慌张而胆怯。
车子停下,我与她排在最后两个下去,我正要往下跳,她忽然一拉我衣襟,低低恳求道:“求你别说出去,我爹死在大堤上,我娘一个人养不活那么多孩子,我最大,出来寻口饭吃。”
她的眼底有软软的乞求之色,单薄的身子陷在车厢的黑影里,仿佛要被无光的世界淹没,抓住我衣襟的细瘦小手因为太过用力而筋骨毕现。
我没有办法拒绝,努力回应一个安抚的微笑,道:“放心。”
我们被告知住进的是一所军营,穿赤黄色官服的大人,姓段,是一位锦衣卫百户,除此之外,我们一无所知,倒是被人把祖宗八代问了个底儿掉。
从此以后,我们住在那军营,每日接受些简单的训练,直到半个月后,段百户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道:“你们所有人的身份都核实过了,的确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有一个人除外。”
他说完,犀利的目光扫向曾经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口气平淡无波地道:“不过,她现在也已成为孤儿。她的家人全都死于水退去后的瘟疫。那么,既然都是没有家的孩子,从今天开始,希望你们把这里当做是家,以国为家。”
她就站在我身侧不远,身子在知道噩耗的一刻微微有些摇晃,我以为她站不住了,伸手倾身想去扶她,她似乎感觉到,忽然转头看我,感激地一笑。她眼底涌起的氤氲雾气,笑得勉强无力,然而眉宇间却有坚强决然之色。
那样的神色让我意识到,她绝不可能倒下去,伸出相扶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真正的训练从这天之后开始,我们所学繁杂,每个人的状况又各不相同,并不是总能见面,加之我们之间不允许深入接触,互相探听,我和她始终没有相谈的机会。
只是,她如果出现在我周围,我总是会感觉得到。
这是一种奇怪感觉,教我武功的教头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场,武功练好了,睡觉的时候会很浅眠,当别人接近你,你会因为感觉到那人的气场而醒过来,所以,武功高手很难在睡着的时候被暗算。
这让我有些迷惑,我知道自己还没有成为教头所说的武功高手,为何会有这样的本事,而且,时灵时不灵,不,确切地说,只对一个人灵。
军营中的训练生活忙碌而劳累,我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事实上,那时候,很难有时间去想任何问题,任何关于过去和未来的思考,在每天的摸爬滚打和繁重功课中都变得毫无意义。无论何时,无论是谁,只要被教头判断为无法再胜任后续的训练,就会从这座军营消失,至于去了哪里,我们任何人都无从知道。
“要记住,你们是已经没有过去的孤儿,如果不能堂堂正正地从这里走出去,也没有什么未来。”段百户总是这样说。
我们学习武功、骑射、各地方言、古怪外语、天文地理、毒药学与自救医术、绘图和密码学以及各种繁杂的知识。我所学习的外语叫做大吕宋语和他加禄语,教头说,所谓大吕宋,是前明对西班牙的称呼,而他加禄人则是吕宋岛或者被更多人叫做菲利宾群岛地区的主要人种。
原来,我在学习西班牙语和一种南洋群岛地区的土语。
我依稀觉察出这两种语言也许会有某种关联,私下查阅了一些书籍,发现西班牙目前控制着包扩一半吕宋岛在内的菲利宾群岛大部分地区,而南明则控制着以吕宋岛玳瑁港为核心要塞的另一半吕宋岛。
南明的这一半吕宋岛继承自前明。前明隆庆三年,将军林凤亲率战艇六十二艘,以五千精兵一举攻陷西班人牙占领的吕宋岛玳瑁港,随后在玳瑁镇上建立都城,最终将大明朝的版图扩展至南洋。
我猜想,要是接受这前明遗地的不是南明,而是我们北明,那会是什么样子呢?也许,我们会最终控制整个南洋吧。南明人没有北明人的魄力和雄心,占住一个小小的玳瑁港,便已满足,从此再也不思进取。
说起南明,我心里总是有厌恨与好奇等诸般复杂情绪。自幼时起,我们就知道因为南明对满清的援助,承宗皇帝无法完成将鞑虏彻底驱逐出中原的伟业,也是因为南明在海上的封锁,我们失去了重要的海上向西航线。他们依仗掌握更高超的冶炼技术,迫使我们廉价出卖北方的铁矿石,来换取并不等值的钢材。他们低价收购我们江南的丝绸和瓷器,再从泉州以五倍的高价转卖给洋人。总之,南明人,尽管和我们留着相同祖先的血,却是一群毫无民族气节的奸商。
可是,那些道听途说也会让我好奇,他们的皇帝真的是不管事儿的么?他们的舰队真的可以航行到地球的另一端么?他们的男孩和女孩真的会在一间屋子里念书么?
在兵营的两年里,我曾经数次被带到与南明交战的最前线,学习在实战中格斗和杀人的技巧。我亲眼看见南明的兵将如何不堪一击,退守在关隘内只依靠炮火保命。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可是我也会不时跟随北明海船驶出长江口,摇摇望着号称海上无敌的南明神武战舰在远方海平面上神气地游弋。
“有一天,你要成为那里的一员。”段百户站在我身边,望着海面上那看上去遥不可及的神武战舰说。
“这,可能么?”我问,谁都知道南明水军挑选兵将有多么严格。传言说,他们一定要是世代居住在海边的渔民或者海贼后代,若是想升为将官,除了勇武善战,还要翻查八辈子祖宗,以保证底子清白。
段百户知道我的意思,唇角微扬,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可能。”
他顿了顿,又说:“现在不比从前,他们的水军一再扩大,仅靠那些渔民和海贼怎么够,我们一定有机会,到时候,你要把握住。”
在这次谈话之后大约一个月,我在一个早晨突然被叫醒,迷迷糊糊收拾好行囊,在微明的暮色中离开了军营,乘上开往日本的海船,再由日本转登西班牙货船来到西班牙属吕宋。
从那以后,我的名字叫莫五,是生于西班牙属吕宋岛的第五代汉人,会说流利的汉语,他加禄语和西班牙语。
抵达吕宋这一年,我十六岁,站在热带潮湿的海风里眺望遥远的东方,感叹人生变化之无常,想起另一个人也会和我一样变换了名字,洗去了身份,从此在人海中再无相遇的可能,却未曾道一声珍重,心底有莫名的怅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