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辙听见史飞城的名字,心底最柔软处似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紫色蟒袍下拳头紧握,皱眉道:“皇兄说是要飞城表弟进宫养伤,可儿臣每每去探望,总有守卫拦着,这分明就是幽禁么!?现下也不知他怎样了?真是让人忧心,儿臣左右思量不出,皇兄这究竟有何用意呢?”
史太后在宫中多年,经的事也多了些,加之性子深沉,敛了敛方才的怒气,微微叹了口气,拍着萧景辙的手,语重心长道:“傻儿子!母后问你这几日朝上可有调动?”
萧景辙似有些不明白,稍稍一愣,嘴角含着一丝丝窃喜,回道:“调动!?前两日,青州参军傅明昌擢升了神威将军,顶的就是原先顾元辰的将位,顾家门生为这事接连上书,扰的皇兄不胜心烦!早就见不惯顾家门生那副张狂样!”
史太后盯着他嘴角上的那丝笑意,皱了皱眉,问道:“你是不是也参与其中了?”
萧景辙点了点头,激的史太后眉峰一转,已带上些许森然,怒道:“糊涂!糊涂啊你!”
“母后!儿臣不过是想煞煞顾家的威风!萧景辙不解的回道。
“你们怎么没一个让哀家省心的!那傅明昌是何等的人物!?你在青州这大半年的,难不成一点都不曾觉察么?”因为激愤过度,最后一句话近乎嘶吼出来。
先前从未见过自己母亲这般盛怒,萧景辙微微吃了一惊,却还是争辩道:“母后莫要将人心都看的那般复杂,他不过是借着云昭仪才得了将军的爵位!再说那傅明昌也不似我们这般强劲,岂会怕了他去!”说道嘴角犹自浮上一丝孤傲的笑意。
“你哪里知道,那人心才是最厉害的刀枪!恐怕得人伤到,才知道厉害!”史太后怒气填胸,强力隐忍了半晌,面上已敛去方才的戾气,可眼底还是掠过那么一丝悲凉,叹道:“也怪母后没早些教导你!辙儿,只是往后莫要再随着性子了!你仔细思量思量,那神威将军的爵位原是皇上钦赐给顾元辰的,而他麾下率领的,可是咱们大奚朝最强劲的顾家军啊!如今却让傅明昌袭了他的爵位,这下该明白皇帝的心思了么?”
萧景辙一愣,刹那间讶然无语,一种巨大的恐惧迎上心头,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史太后,见她面上淡淡的,似在闲话家常一般。
太后轻轻吐了口气,朝萧景辙点了点头,失笑道:“现在明白了!?可惜晚了!你那个皇兄可不简单哟!还当真以为他独宠云昭仪,是贪图美色么?”
萧景辙略略沉思片刻,似有不解的问道:“母后!皇兄不是不知自个身世么?怎么会预先便算计好这一切呢?”
“还记得濮阳公主么?”
被史太后这突兀的一问,原先就不是很明了的萧景辙,更是一头雾水了,讷讷的问道:“二皇姐,不是当年同北朝和亲时,便远嫁了么?这一切和她有何相干呢?”
“濮阳——她是皇帝的亲姐姐!”史太后轻轻说道,虽是极力压制,眼前还是浮出那双怨恨的眼神,她一直在记恨着当年。
萧景辙惊呼出口,道:“亲姐姐!?”抬头看了一眼太后的神色,见她似入定了一般,于是,轻咳了一声,继而又道:“算算二皇姐远嫁北朝有七八年了,又从未回朝探亲,怎会同皇兄的这些计谋扯到一起去呢?”
史太后带着几分讥讽,微笑道:“她自是随了她那个狐骚的母妃,生来就是要招惹男人的!北国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惜割让两个城池!非她不娶!哼!北国和亲这件事,想必顾家定是没少花心思!”
萧景辙早已是一头两个大了,听见史太后这番话,顿时瞠目结舌,不能言语。
史太后双眸灼灼一睁,轻轻扫过萧景辙的脸,眼眸的一个回转,已带上几许冷然,冷声道:“这些其中曲折复杂,日后闲了娘再同你讲!”见萧景辙点了点头,然后,又道:“母后同你说这些,只是要你明了眼下的敌我势力,日后莫要再糊涂了去!皇帝他无论怎么待母后,都不打紧的,母后只想把本该是你东西还你!”
原本萦绕在唇边争辩回绝的话,萧景辙怎么也讲不出来了,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原本想着过些时日再同你商议的,如今看来皇帝已然等不及了,再者,现下飞城又被他以养伤的名号,幽禁在宫里,咱们不能不防着了!”
听见史太后提到史飞城,萧景辙心口疼的几欲滴出血来,他觉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他,他要他好好活着,只为这一点,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
面对史飞城的安危,萧景辙毫不迟疑道:“皇兄对飞城这般无情,儿臣何必对他存义!母后!只要您一声令下,儿臣绝不会迟疑半分的!”
史太后似盼望这番话已久了,紧紧搂住萧景辙,含着一丝安慰的笑意道:“好儿子,真是母后的好儿子!”
史太后低头仔细凝望怀里的萧景辙,他的眉目和那个人如此相似,只要一想到他,那些沉积在心头上的往事,便汹涌而来,霎时间,史太后眉心似凝结了无限愁怨,眼眸里悄然浮上一层薄雾,沉吟半晌,道:“当年若不是你父皇那般绝情,我们母子也不会走到如此艰难地步!所以母后一直跟自己讲,迟早有一日这皇位定要亲手还你!”
萧景辙从未见过自己母亲流泪,一时惊惶无措,不知如何安慰才好,只得抱紧她的双肩,轻拍道:“母后别这样!儿臣什么都听您的,求您别哭!”
史太后轻轻摸去眼角的泪水,自怀中拿出白玉镂雕九龙云纹牌,悄声道:“嗯嗯——辙儿,这个你拿好了!”
萧景辙一怔,郑重其事的接过那块玉璜佩,这块璜佩虽有些残缺不全,但其玉质坚硬,玉色白中闪青,双龙头尾相接,阴刻线刻划龙头、眼、耳及直道纹饰,双龙下细细纹有出戟装饰,顿时脑门大汗淋漓,惊恐不定的睁大眼看着史太后,呼道:“母后!私制虎符是灭门的死罪啊!”
“这是我们史家的虎符,凭着这块虎符便可调集史家亲兵一万!莫小瞧了这一万亲兵,他们个个都是你舅父亲自挑选,可以以一敌十的!”
闻言,萧景辙大惊失色道:“史家亲兵?一万?您早先就开始谋备了吧!?”
史太后轻哼一声,恨恨不平道:“萧氏祖训,立嫡不立庶!可是你父皇连祖宗家法都不顾,偏偏立宠不立嫡,我们史家怎可咽下这口气呢,当年介着顾家鼎盛,没敢行动,所以你大舅父暗自招兵买马,为的就是等这天!”
“大舅父!?”萧景辙浑身有些瑟瑟发抖,恍惚间,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曾了解过她,那个慈眉善目的母亲竟是个玩弄权术之人。
史太后无暇再去顾及他的惊讶,和投来的疑惑目光,顿了顿,轻声道:“辙儿,这块虎符只有半块,另一半还在飞城的手里!”
“飞城!?飞城知道这一切?”萧景辙目瞪口呆的惊呼道。
史太后轻轻摇了摇头,道:“飞城他不知道,只当那虎符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一直带在身上,娘今儿唤你来就是想你去告诉他这些!”
萧景辙急急道:“母后!不要告诉他,这一切由儿臣来做便好了。”
史太后声调虽是极其,却丝毫不容质疑,坚决道:“不行!飞城向来待皇帝亲厚,又无防人之心,只怕会给旁人算计了去!”萧景辙犹豫半日,点了点头。
昨儿上朝时,听闻皇后娘娘的喜事后,朝中顾家的旧人个个兴奋不已,柳太师柳江筠却眉心紧皱,思量许久,差人唤了朝中友人来府上彻夜商议了一番,直至寅时才各自回了府。
次日,天还微微朦亮之时,柳江筠便去了承明宫谒见德妃,不巧德妃柳婵诗去了昭阳殿问安,宫人们为柳江筠设了座,奉了茶水,柳江筠一直皱着眉心,正出神的思忖着,不期然的见柳婵诗立在自己眼前,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一眼,柳江筠连忙立起身,依礼问安道:“老臣见过娘娘!”
柳家向来门第清高,男女皆是真才实学,名声远扬,德妃柳婵诗亦是宸都闻名的幽雅贤德女子,年幼入宫,因贤而深获殊宠,后宫妃嫔自是敬重于她,可她并未因此而自得,从始至终都保持着那份淡薄、清高。
此时柳婵诗一改平常的淡然,露出浅浅一笑,轻声道:“父亲难得进宫一次,要这些虚礼做什么!”
刚想伸手去扶自己父亲,一旁的宫人却抢先一步,柳婵诗一怔,微微有些伤神,转而朝身旁的宫女吩咐道:“去!把皇后娘娘赐的玫瑰花露调一盏来!”挥手遣散了宫人们,这才上前去扶着柳江筠落座,自己也坐在一旁。
柳江筠一直推脱着,皱眉道:“老臣不敢,越礼了!不合规矩的!”
“爹,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还要如此左拜右拜的,叫我怎么舒坦的承受呢!”
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儿,最清楚她的性子了,若不是心里牵念亲人的紧,甚少会这般执拗不守礼节,刚刚及笄,就被自己送到这深宫冷院里,如今见上一面都是极难的。
一时间柳江筠心口酸酸的难受,也不再挣扎推脱,伸手轻轻拍了拍柳婵诗的手,叹息道:“小诗,爹……”似有好多话要说,慌忙间,竟凝结在喉间的哽噎处,怎么也发不出声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