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轩甩开握着顾翾的惊鸿裙裾,遥望着远处灯火阑珊处,冷笑两声道:“皇后娘娘以为除去一个丽贵,就可以撇开臣高枕无忧了么?别忘了还有云昭仪,今儿皇上待她的神态,您不会没瞧见吧!?”
顾翾愣愣的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两盏红彤彤的白玉宫灯倏然灭了,而那里便是萧景轩方才休憩的暖阁。
按大奚朝后宫礼制,皇帝临幸某宫,则该宫门上的灯卸下来,表示皇帝已选定寝宿的地方。于是,负责巡街的宦,传令其他各宫均卸灯寝息,失意的嫔们只得灭掉期盼满满的宠幸的红纱笼,明晚再重新挂上,顾翾缓缓收回目光,自己何尝不知,君王的眼睛在里穿梭,即便再娇嫩亦是万中的一朵,昨日的丽贵,现在的云昭仪,往后还会有更多的如似玉。
“今儿朝上皇上已擢升了傅参军,皇上待昭仪还真是大方,娘娘猜猜是何品阶呢?”萧景辕声音轻得恍如一丝阴风,刺得顾翾望住他。
顾翾回首时深黑的双眸里如幽潭一般盯着萧景辕,轻笑道:“皇上愿以江山换一笑,即便她不为家里人讨,自然有奸佞小人攀附上去。”疲惫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只是尾音拖沓的“小人”两字越发的意味深长了。
萧景辕嘿笑两声,道:“不错,是本王的提议。”丝毫未曾显出一丝慌乱。
顾翾斜睨一眼萧景辕,正好对上他迎上的眸子,彼此的眼中俱是月,幽幽的一层寒气,萧景辕慢慢凑近身子,低笑一声道:“神威将军的品阶不低了吧!”
神威将军!?顾翾身子剧烈晃动着,重心不稳的扶住双栖桥的白玉栏杆,垂首望着双栖桥下淌过晶莹凄凉的涓涓溪水,仿若是他看自己时的眼波流觞,过往一幕幕涌上心头,针刺般的疼痛。
他抚着自己的软发,宠溺的笑着,道:“阿娆,哥走了,平日不要总是淘气,多陪着娘。”
他执住自己的手,不安的嘱托道:“阿娆,不要哭啦,都成小猫了,哥会回来看你的,照顾好爹娘啊。”
那个声声唤自己阿娆的男子,现在魂归何处?那个名震大奚朝的神威将军,听到这些该有怎样的惆怅无奈呢?霎那间周遭萧瑟中带着寒意的秋风,轻轻袭向顾翾。
“哥,不要走!不要走啊!”顾翾朝湖面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眼角潸潸而下的泪水,滑落到静谧的湖面,荡起一层层涟漪。
萧景辕看着眼前哀哀低泣的子,衬上着宫墙瓦碧,再怎样的繁华似锦也掩不住,她灵魂里荡漾的萧瑟,思量半晌,喟然长叹道:“神威将军之职可是当年破了祖制,只为顾将军一人而设,如今才知是给他人做了嫁衣。”
很快,顾翾回首,一丝凌厉的目光直射过去,激得萧景辕浑身一颤,心内不仅感慨,这子心里若存着爱,一颗心便能千回百转,似江南水乡的小溪弯弯曲曲的,是绕不完的缠绵悱恻,一旦存了恨,亦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决绝和汹涌。
顾翾见他呆滞着神,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被看的有些奇怪,于是,缓了缓神,道:“够了,不要说了,王爷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不过且容本宫好好思虑一番。”
萧景辕微微颔首,目送着顾翾虚晃的身影远去,深深地呼了一口气,面含喜的离去。
顾翾扶着溶月的手,像是走在一片荒漠中,烈日炎炎,近无帮助,远无希望,可还要继续走下去,一步一步艰难迈向长乐宫。
天已通黑,长乐宫内,灯火稀疏,殿门口零零散散的立着几个守的宫人,晚风阵阵吹来,后殿的睡莲气袭人,半日也不见张姑姑出来相迎,顾翾有些奇怪,却也未思量太多,倚着溶月进了大殿。
刚刚迈步进了殿,迎面便是一巴掌朝顾翾袭来,身子受力缓缓跌落在地上,张姑姑同溶月惊得一下,连忙上前扶起顾翾。
这宫里敢打皇后的人除却太后,就只有皇上了,而他此刻不是在...若真是那个妖,自己绝不会白白挨这一巴掌的,顾翾边思量着,边扬起脸想看清到底是何人?
只一眼,顾翾便“豁”的立起身来,痴痴的望着眼前身子颤动不已的中年,浑身素缟,玄的斗篷被穿堂而过的风,卷起一角翻转着,娟秀的容貌,雍容的气质,眉心抽搐着,怎样都难以遮掩那丝无奈和心疼,眼角悄悄溢出串串泪水,汩汩而下。
“娘!”顾翾顾不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朝顾夫人直奔而去,再也压制不知盈眶的泪水,潸潸直下。
不料被顾夫人狠狠推开,看着顾翾呆滞住的神态,顾夫人轻扬起脸,强忍着泪水,硬着声道:“跪下!”
顾翾难以置信的看着顾夫人,虽在流泪却始终微笑着,道:“娘您怎么了,我是阿娆啊”
“皇后娘娘这是不跪了?那臣给皇后娘娘跪下也行。”顾夫人秀眉轻扬,眉心紧紧皱成一团,隐隐作痛。
闻言,一股巨大的难言痛楚纠缠于顾翾心上,缓缓跪了下去,道:“娘,您不要这样讲,阿娆求您了,我跪我跪。”
张姑姑和溶月都不敢多言,只能看着顾翾母争吵着,又伤心又无助,大殿内的宫人更是战战兢兢的伺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见顾翾跪下后,顾夫人厉声道:“你爹临终前的话,都忘了么?起得誓都忘了么?”
顾翾无限委屈涌上,胸前的衣襟被泪化作潮湿的冰凉,痛哭道:“娘,阿娆记得的,没有忘,您莫要生阿娆的气了。”
顾夫人喉间哽噎难言,直直的跪在顾翾的面前,道:“臣怎敢生皇后娘娘的气呢?”
顾翾扯住顾夫人衣袖让她起来,声声恳求哀泣着,道:“娘不要这样,求您了,不要这样”
顾夫人甩开顾翾的手,冷声道:“皇后娘娘还要认我这个做娘的?”
“娘,你要打要骂都行,不要这般折磨阿娆了。”顾翾心中一阵绞痛,斜倒着身子倚着顾夫人。
怀里揽着顾翾恸哭不止的身子,顾夫人心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痛不已,遂缓缓神,柔声道“那好,娘求你不要折磨你爹了,好不好?”
顾翾使出浑身力气紧紧抱着顾夫人,生怕她消融离去,低泣道:“娘!阿娆做错什么了?您说,阿娆一定改!”
“阿娆,你爹临终时在天牢让你起得誓,还记得么?”
顾翾点点头,喃喃道:“记得,绝对忠心侍主,不怨恨,不报仇,若有违背,爹爹灵魂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那你做到了么?”顾夫人问道
顾翾一愣,片刻后怆然微笑道:“娘原是担心这个,皇上很疼阿娆的,阿娆待皇上也很好呢,真的。”
闻言,顾夫人推开自己怀里的顾翾,起身朝外走去,顾翾惊了一跳,连走带爬的拽住顾夫人的衣袖,凄凄然地唤着:“娘,娘。”
“我没你这不孝的儿,松开手!”顾夫人挣扎的抽出手来,却不想被顾翾死死攥在手里,丝毫不退让。
“娘,不要走,阿娆知错了,知错了。”
“知何错了?”顾夫人回身轻瞥一眼顾翾问道,顾翾被眼神看的有些心虚,只得低着头不语。
顾夫人冷笑道:“你是我儿,我岂不明白你心里想什么?若不是今听见你同端亲王的话,决计想不出你到真干的出来!”
闻言,顾翾神一僵,却不似先前那般慌张局促,然后,扬起脸凝视着自己母亲的眼眸,像是看不懂似的,不住的摇头,起身往后退了几步,凄然笑道:“娘,自我进宫以来,思念你,时时记挂着你过的好不好?好不容易您来了,不问青红皂白的就打阿娆,又一番痛斥,若是阿娆做错了什么,到也罢了,可您却是为他开罪,我顾家有今日即便不是他萧景轩所为,也同他脱不了干系。”
“你!你要气死我才甘心么?”顾夫人胸口一起一伏,张姑姑连忙上去扶住她,想开口劝解几句,却忍了忍。
“娘!我是您儿,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们顾家,为了您啊。”
顾夫人闻言又气又心疼,甩开张姑姑,迈了两步上前执住顾翾的手,声声责问道:“你爹要你活着是为光复我们顾家的么?也别说什么为我的话,若我是你去害圣上的借口,不如今儿便在你面前了结了,好去陪你爹。”
顾翾挣开顾夫人握住的手,轻轻揽着她的肩,挑眉问道:“娘,我不明白,为何你和爹处处维护他,我才是您的儿,您不但心我在宫里有没有遭人算计,却把我当成贼人一般时时提防,生怕我伤到他!我不明白,您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
顾夫人掩着一丝慌张,皱眉道:“哪来这么多话,听娘的便是。”
顾翾微微眯起双眸,潋滟盈然的眸子,浮上一丝洞悉人心的犀利,道:“娘,您在心慌什么?您和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