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翾微闭着双眸平躺在洛神十软枕,身上青绿的滚边霓裳纱衣深浅重叠,覆掩着内里粉嫩的云纹抹胸,如此安谧无声仿若画里正在休憩的宫纱人,萧景轩已不记得第几次放下笔渡到卧榻边。看着榻上沉沉睡着的顾翾,似在梦里也不安心一般,紧紧蹙着眉。终忍不住伸手去抚平她的眉心,忽想起许久之前的事,不由讪讪一笑,缓缓转身回到桌案旁,拾起桌案上摊开的折子继续往下看。
良久后,顾翾朦胧惺忪着双眼,隔着水晶帘,依稀见红烛高照处萧景轩正俯在案旁执笔奋书。摇曳的烛光将萧景轩的脸庞映出柔和的线条,微微垂首见自己身上的合欢锦褥角掖的极平整,心里稍稍触动,不自问,他!真如父亲讲的那般值得自己托付终身么?灯火阑珊处的他,是伴自己生生世世的良人么?
思虑半晌,樱唇微启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只闻扑通一声,握在萧景轩掌中的朱笔应声坠落在桌案上,急急向卧榻旁奔去,“觉着怎样了?还难受么?”萧景轩攥住顾翾的手,柔声问道,只是那掌中温度让顾翾哆嗦一下。
“好些了,怎么也没个人跟前伺候,手这般冰凉!”顾翾轻轻颔首,锦褥里的另只手缓缓覆上萧景轩的。
“快松开,朕手凉仔细冻着你了,“萧景轩轻轻摇头似有些感叹,抽出了被顾翾握住的手,又顺带将被角朝她怀里掖了掖。
“皇上,臣渴了”顾翾微微侧身歪头浅笑道。萧景轩愣愣的看着顾翾的笑脸,片刻后旋即一笑,在小几上倒了一盏茶,渡到榻边一手扶起顾翾倚在自己怀里,另一手将茶盏递到她唇边。顾翾回首,两人相视一眼,便没有推辞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敢叫朕伺候的,皇后还是头一个,”萧景轩佯怒道,伸手捏了捏顾翾的脸。这般亲密的样子一时叫顾翾没了心绪,忍不住又回首望了望,此时的他没有了帝王的戾气,也没有一个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仰望的气势,倒像一个盈盈有情的翩翩公子,一切似梦虚幻飘渺,缓缓闭上眼,内心纠结如斩不断的乱麻,找不到去处。
萧景轩见顾翾阖上眼,紧紧蹙着眉,切切问道。“怎么,可是难受的慌,再唤太医来瞧瞧!”顾翾轻轻摇头,蜷缩在萧景轩怀里,抬头看着他,“萧景轩,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又轻轻伸出手,贴在萧景轩的胸口上感受他的心跳,脑中闪过千回百转的念头,心内一片繁杂。
“朕的心……朕的心”萧景轩喃喃自语道,双眸停在怀里子的脸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横竖都是错,满满皆是不得已。
一时两人皆是无话,如此静默了半日。“朕还有奏折要批,你再歇会。”萧景轩说着便将怀里的顾翾放开。顺手掖了掖被角。顾翾双目始终紧紧相随面前的男子,面庞大气,笑容和煦,唯独双目内无限深邃,蕴藏着看不清楚的情感。而他给的那一线暖意,究竟是幻是真?次日,得知顾翾眩晕后,昭阳殿络绎不绝的有人来问安,连太后也一早便差人送来了鹿茸人参。顾翾轻轻瞥了一眼笑了笑,又回头吩咐让好好收着。
顾翾见日头很好,便唤前来问安的嫔一同去上林苑赏。其实也算是让嫔们聚一聚认认人,因如今后宫的嫔不算太多,便只在上林苑后的君笑阁设了两桌宴。君笑阁内中布置格局也宽大,四面皆开有大幅的镂空窗,宫人们将悬挂式窗都支起来,几乎挖空整整半圈墙,与身在园中也没什么分别了。
因是闲散的坐开并未讲究次序,薛初柔便以皇后表的身份坐在顾翾一旁,顾翾淡淡的朝众嫔环视一圈。和先前没什么区别,只是照例丽贵同云婕妤没有来。除了位分高的嫔衣装奢华了些,余下的小主们看似千篇一律。却有一个子让顾翾留心细看了半晌,容貌并未特别出众,却是有种隐约的特别气质。稍稍侧首问了薛初柔才知,那是皇长子的生母----江贵人江怜雪。
溶月悄悄走过来,在顾翾耳边低语道,“皇上差人来说忙完前朝的事便过来,让仔细不要累到。”顾翾一怔,手里的芙蓉抖动的枝乱颤。溶月顿了顿,掩着一丝失落不安道,“云婕妤在皇上那边,估摸怕是要一起过来的。”顾翾侧首斜视一眼,溶月讪讪一笑,收起了方才的失落不安。
正说话间,只听见环佩叮叮当当的响声,侧首见一袭鹅黄宫纱的安阳公主从仪门穿了进来,落落大方的上前来,裣衽行礼道:“皇嫂,皇给您请安了”
众人皆是满脸诧异的神,顾翾也是如此,起身渡到安阳公主身旁,仔细上下打量着,被瞧的奇怪安阳公主忍不住道“怎么,是不是我脸上的妆了?还是发簪没有扶正?”自己低头检查一圈衣着,纳闷道:“没有什么不妥啊。”
顾翾含笑摇摇头,拉了安阳公主坐在自己一旁。轻笑道“见了你几次,还是头次这般正儿八经的问安,怎么今儿变得这么规矩了?该不是惹了什么事吧!?”安阳公主双眸一转,娇贵的本怎地也遮不住了,嘟嘴道“皇嫂净喜欢编排人,”顾翾伸手抚了抚安阳公主耳垂下的琉璃八宝流苏,莞尔一笑道,“同你说笑呢,不过今儿怎地这般规矩,莫不是改了子?”安阳公主不自然的笑了笑,水光潋滟的双眸霎时浮上昨日那丝幽怨,直直看着顾翾,接而又缓了缓神,“昨儿皇嫂晕了,自是没少挨母后和皇兄的责怪,今儿特地来跟皇嫂赔不是的。”
不待顾翾开口,皇上携着云婕妤便朝这边来了。萧景轩身上一袭海水蓝的宗彝纹华袍,与他冷然俊毅的面容极相衬,连嘴角的那弯玩味的弧度也显的难以琢磨。身旁的云婕妤只因才有两月的身孕,虽是初夏衣衫纤薄,但腹部还是平平如坦,她位分高,圣眷重,兼之怀着龙种---那摄魂夺魄的容光更加衬出她独树一帜,云婕妤的这份荣宠终究是单单一支的。但这位子素日待人宽和有加,也并不恃宠而骄与别人为难,众嫔心下也未有刻意与她为难。
“臣给皇上请安!”顾翾收敛身形问安道,“皇后身子不适,就不必多礼了”萧景轩含着浅浅的笑意道,伸手虚扶了一把。
众嫔这才一一躬身朝萧景轩问了安,云婕妤朝顾翾行礼,被萧景轩拦住了,“阿瑶有身孕,往后就不要行礼了”
顾翾神一僵,阿瑶?阿娆?何其相似?恍惚了片刻,回神却见萧景轩已在主位落座,手中还捧着薛初柔奉上的一盏茶,一时又为自己方才的失神好笑,款款落座在萧景轩一旁。
“皇给皇兄请安”安阳公主摩挲半晌才立起身问道。
萧景轩眉梢轻挑,开口道,“又来黏糊皇后!”见安阳公主的一脸内疚,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安阳公主扯住萧景轩的手,晃了又晃,“皇帝哥哥,我没闹皇嫂,今儿是专程来向皇嫂请罪问安的,不信问问皇嫂,”两人同时向顾翾投去目光,只一刹,顾翾便别开了,伸手拉了安阳公主到自己身旁,柔柔一笑道:“皇上不知,方才芷珊那般正儿八经的模样,吓了臣一跳,倒似这番活泼样貌更真切些。”目光不知投向阁内何处,只是不看向萧景轩便好,
德温柔一笑道,“先前臣也没见过芷珊这般正经,今儿瞧见了那举手投足还真是那么回事!”萧景轩拨弄着茶盖笑道,“德都这般讲了,看来这些日子奶娘教诲的不错!也好,免得整日四处溜达不成体统,”安阳公主撇撇嘴不乐意,说到此处萧景轩朝顾翾轻轻一瞥,问道“丽贵没来么?”一语一出,众人似瞧好戏一般望着顾翾。
谁知文容华闻声从席间走了出来,躬身道,“回皇上,臣昨儿去问安,贵娘娘似感了风寒,卧起不了身。”顾翾不由一怔,隐隐有一丝不安。萧景轩沉吟片刻,放下手里的茶盏起了身,“朕去瞧瞧贵,皇后身子不好,你们也散了吧!”
顾翾颔首领命,众人起身朝萧景轩行礼,走了几步萧景轩忽的又回身朝顾翾道,“云婕妤有身孕,朕已下旨晋了昭仪,那些酸词叫礼部的去写了,皇后也准备准备。”
闻言嫔中一阵唏嘘,纷纷朝云昭仪傅新瑶侧目,傅新瑶被众人的目光扫来扫去,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一般,浑身透着不自在。顾翾倒有些怜悯,忙吩咐着散了席。
顾翾扯了薛初柔同自己坐在昭阳殿后的梨亭下,摆下楚河汉界,黑白对垒。雪白,风动自有袭来,又借着前殿的水汽及如荫古树的遮蔽,亭中益发清凉沉静。
顾翾持着白子在指间摩挲半晌,迟迟不肯落棋,薛初柔轻轻一叹,“阿娆,怎么又走神了”顾翾惶惶回神一愣,放下手中的棋子,眸中凝聚着难以化解的忧伤,半晌才轻叹道,“不知我娘怎样了,四弟虽不是同胞弟弟,怎地也是爹的骨肉,娘定是十分自责内疚。也怪我没有照顾好他们。”薛初柔凄凄的望着顾翾,“昨儿也是收到父亲的信才知,来昭阳殿探你时,你正浑浑噩噩的躺在上,皇上又不让人扰你,便回去了,爹本想接姑母过府里住些日子,好有个照应,你也知姑母子,怎地都不愿去..”
顾翾眸中水光盈盈一转,眼泪还在眸中闪动却勉强微笑,薛初柔一时心疼难忍,自对面的位上起了身,将顾翾轻轻揽着怀里,盈住夺眶的泪水柔声哄道,“阿娆,终究还是委屈你了。”顾翾使劲的摇头,只是晃动间盈眶的泪水汩汩而下,见顾翾这般样子心下一片酸楚,极力隐忍着挤出一丝微笑道,“快别哭了,旁人瞧去了背后定会笑话皇后娘娘还哭鼻子呢!”
顾翾凄然一笑,惘然长叹道,“笑话?后宫子的一生原本就是个笑话,收敛了闺阁儿的遣倦心思,摒弃同心不弃的单纯念想,别离亲人和父母,不过是富丽堂皇的深宫隐藏着的笑话罢了。”
薛初柔拥着顾翾的手一怔,她不过是个碧玉年华的子,也奢望有心郎。只是被逼到此处也是无法,人生何尝不是这般翻云覆雨般的兜兜转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