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露凝霜重渐倾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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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昭阳殿,张姑姑已备下几样小菜立在宫门口侯着,面肃然,再仔细瞧那双眼略红。顾翾心下难免好奇,不由投去几眼。宫人皆垂首无话,静默的大殿让顾翾有些心慌。左右环顾一番不见溶月,遂朝一旁正忙着布菜的张姑姑问道。

  “溶月呢?方才在兴庆宫也没见着人,这丫头疯哪去了”

  张姑姑手一怔,有些不自然朝顾翾笑了笑,躬身道:“回娘娘,方才见溶月姑娘自个回来了,兴许是困了,这会子在房里歇着呢”

  顾翾秀眉一扬,双眸气势凌人的盯着张姑姑打量,片刻之后开口道:“张姑姑,知道欺瞒主子是何罪名么?”张姑姑死死闭着嘴,顾翾只是平静的望着她,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

  “张姑姑!”顾翾捏住张姑姑的手腕厉声唤道。张姑姑一脸艰难之,双眸觑着顾翾的神,言又止的样子。

  “快讲!”顾翾终忍不住,略带焦急的命令道。

  张姑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泣道:“娘娘,方才紫苑来人,四少爷他殁了”

  “什么?你说什么?”顾翾惊恐的睁大双眸,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身子虚晃着,像全身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抽空了一般,默然的软绵绵跌坐在金织毯上,。

  “娘娘,您保重身子”张姑姑上来执住顾翾的手,轻声嘤然道。顾翾泪水潸潸而下,痛的闭上眼,再回想先前父亲的交代,自己还是未能护得了亲人,一时心痛愧疚交织,推开张姑姑的手,哐当一声,云鬓上的八宝明月金步摇应声而坠,再地上弹跳了两下,尾坠的细长金珠串凌乱散开。

  “,,四少爷他…”溶月从殿外奔进来,双眼早已通红的肿胀起来,急切道。见顾翾此时的样子,止住了…

  顾翾抚着胸口呛咳着,惊魂不定的喘了喘气,伸手拾起地上的金步摇。勉力挣扎的站起来,扶着桌椅墙壁跄跄踉踉的往外走,殿里的宫人们见她满面泪痕,皆吓的不轻垂着首不敢上前。

  “娘娘,不能去啊”张姑姑追上去伸手扶顾翾,被狠狠甩开了,溶月见顾翾眸中泛着决绝之,顿时明了她的心思,大惊失,慌忙上前抱紧顾翾摇摇晃晃的身子,跪在地上哭道:“不能去啊…”

  张姑姑见状跪在另一边,死命的拽住顾翾紧握步摇的手,低泣道:“娘娘,且不可存了这样的心思,更不能去,您不是一个人啊,若是出了什么事,顾夫人怎么办?奴婢求求您了,不能去…”

  顾翾早已失了理智,浑身止不住的打颤,原本星光灿然的双眸异常灰暗,只剩两丸冷然的黑瞳,纤长的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是不曾见过的恨意,绵绵不断,低声痛道:“难道要等他再害死我娘,才去么?最初他就没想放过我顾家,枉我爹忠心耿耿待他……”

  不待顾翾说完,一袭明黄的崭新龙袍便映入眼帘,狠狠的刺射着顾翾的双眸。顾翾身体里隐藏多日的锋芒陡然破开。

  “都下去吧!”萧景轩见状,摆摆手让殿内的宫人退了出去,张姑姑和溶月虽是担心不舍,也不得不依旨下去。一时内殿静谧无声,余下顾翾和萧景轩两人互相凝望,

  萧景轩看着眼前顾翾愤怒,恨意,冷然的双眸,只觉得逼迫的自己没有半分退路,仿若冰冷利剑一般,刺得自己浑身疼痛不已,不得不微微侧首躲开顾翾投来的目光,心里有千百句话要说,只是现下不是最好时机,有时侯许多事必须忍耐,

  “是你!是你杀了他对不对!?”顾翾语气冰冷道。双目直视眼前的萧景轩,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皇后这是和朕说话的礼数么?”

  “礼数!?对一个杀死自己父亲兄弟的人讲礼数,您未免太奇怪了,若这便是您的恩泽?当真是受教了!”顾翾轻笑道,泪水也混杂在笑声中溢了出来。

  萧景轩目光在顾翾脸上流连,不知如何安抚她心中的怨愤,空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脑中千百个念头闪过,左右思量着,唯有硬着声道:“食君俸禄,忠君之事,顾家本该就忠心为主,何况你父亲是自缢而死,哥哥又是战死,皇后如今全推到朕身上,这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么?”

  顾翾凝视他许久,渐渐止不住泪水,父亲哥哥的一生忠心竟换得仅有的这一句“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唇角的冷笑猝然浮上,若父亲听到这些,当日在天牢中还会不会要自己起誓忠心这样的君主?一时觉得自己这些日子的隐忍更加屈辱,曾为了护着家人,宁愿在后宫的红颜厮杀中苟喘。如今这般,终还是护不住,倒不如让自己亲手斩断这一切的好,不管是何结果,一力承担!

  顾翾走近萧景轩身旁,冷笑着,笑的不可抑制,片刻停息道:“哼!若我父亲哥哥碍着皇上您的宏图大业了,那我四弟呢,不过是个孩子!”

  “不是朕做的,若是朕一定会认的。”萧景轩未及思量,便脱口而出道。只觉那流光灿然般的子正在消融,无名的恐惧迎面袭来,而现下唯一的念头就是留住她--即便只有恨,于是很快伸手握住顾翾冰冷的双手揽着怀里。

  顾翾没有挣扎,乖乖的倚在萧景轩怀里,扬起堆积着满脸媚笑的脸庞,盈盈一笑道:“是么?皇上可不许哄臣啊!”

  萧景轩一瞬间恍惚,只觉得那一声呼的异乎寻常,缠绵悱恻的让人不知所措,在入神的刹那间,胸口一记冰凉疼痛瞬间侵入。八宝明月金步摇直直扎在心口,宛若突兀的发簪插错地方一般,萧景轩眸中瞬间有了庞大不可言说的震惊、心痛,手还是未松开顾翾。

  “谋逆的死罪,皇后也不怕么?”萧景轩呆滞着神望着还在自己怀中媚笑的顾翾,皱眉厉声道。

  闻声顾翾只是笑,笑的眼泪簌簌的从眼角划落,另一只手握着金步摇颤抖,满面泪痕看着金步摇,绚丽的金珠串流转熠熠,折出的星光也是珠晖生光,然而被刺的那个人却仿佛是她,身体正一点点默然分裂,片片剥落散开,整个人仿若只余下一团轻雾般飘渺。

  殷红的血丝丝缕缕出来,在明黄水纹金丝龙袍上酝开,像新绣上去的一团牡丹,开的妖冶如顾翾此刻的媚笑一般,透着致命的惑。有清风透射进来,吹的殿内一道道帷幔轻微掠动,只因周遭太过静谧,仿佛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太过沉重窒闷,帝后两人如此相对凝视许久,眼眸里是看不到底的恩怨情仇,是无法解开的一世的生死纠葛。

  “皇上!”李德顺自门外奔进来惊呼道,想来侯在外头已久。立马上前扶住萧景轩,双目还不忘观察顾翾的神。

  “小声些,怕旁人不知么?”萧景轩皱眉呵斥一声道,李德顺唯唯诺诺的躬身,只片刻伏倒在地,扯住萧景轩的龙袍,恳求道:“皇上,娘娘只怕是一时受了旁人蛊惑,不是真心想行刺皇上的,求您不要怪娘娘!”

  萧景轩推开顾翾,忍痛拔出金步摇,反倒让血流得更加多些了,只得紧紧压着胸口,这才看向李德顺,双目烁烁一睁:“行刺朕是谋逆的死罪,皇后也一样。”

  顾翾只是愣愣的,一丝悲寂的浅笑浮上嘴角“千古艰难唯一死,只可恨没有留下干净的身子,”

  萧景轩瞬间冷了神,也顾不得胸口的撕心疼痛,轻捏住顾翾纤柔的细肩,道:“什么!?再说一遍试试!”目光凶狠的似要将顾翾生吞活剥了一般。

  见萧景轩动气了,顾翾咯咯笑着“萧景轩!我根本不愿做你的皇后,你又何尝不是,赐死吧!”短暂几日夫,他自是不了解自己,自己也不了解他,对他,终究是算计着的,一如他,也算计着自己。

  萧景轩双眼定在顾翾脸上良久,松了手,“好!想死朕成全你!”接而又朝一旁的李德顺道:“传朕旨意,皇后顾氏携簪行刺,谋逆之罪,满门抄斩,诛灭九族!”

  顾翾身子一颤,冲上去拽住萧景轩结实的手臂,“为何要牵连我的家人?行刺的人是我,与他们何干!”

  “行刺本就是谋逆,灭九族的大罪,朕只可惜朝中怕会有不少顾家的旧人遭此横”萧景轩啧啧不平,甚是惋惜道。

  顾翾心灰意冷的夹杂着唇齿间的冷笑几乎要横溢而出,而心下的苦楚和愤怒似凛冽刀锋凌厉的一刀一刀刮着,咬咬下唇,心口几乎要滴出血来,所有的酸楚瞬时涌上喉头,死命的把眼泪逼回眼眶,冷着声道。

  “萧景轩!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的家人呢?”

  萧景轩目光平静的几乎没有感情,却恍惚见一丝丝落寞和心痛划过眸底,望着顾翾良久才道:“不是很会跟朕做戏么?那么照旧,好好做你的皇后。”

  顾翾神大有厌恶之态,歪倒在地上笑的森然而凄楚。他为何不放过呢?生生让自己在这冰冷而富丽堂皇的金笼里,耗尽终生韶光…

  “若我顾家再有人出事,我会同你金销玉碎,绝不两全…”

  “娘娘,莫要再乱讲了,快谢圣恩,”李德顺依旧伏在萧景轩的脚边,含喜含悲的朝顾翾紧张道。

  顾翾凄惶摇头悲苦难言,舌尖咯咯直颤,似压不住下面掩藏的怨恨。终是忍耐不住道:“谢恩!?谢他抄了我家,还是谢他逼死我父兄?萧景轩!我爹可以原谅你,但我不会!绝不!”

  萧景轩出奇的没有发怒,心口传来的疼痛使他不由蹙眉,却也忍着疼,俯身去扶住顾翾的肩,嘴角依稀浮着一丝浅笑,神情自若的喟叹一声,“皇后很喜欢唤朕的名字!只是再温柔些就更好听”

  顾翾怦然一惊,他的每一次宽恕随后而来的必是自己难以预料的灾。原他方才在兴庆宫那般便放过自己,岂知是有这么大的算计埋在后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霎时心中一颤,似乎有巨大的恐惧萦绕在顾翾周遭。挣开萧景轩的手往后退到墙角,双臂环住自己的肩胛,冷!那种彻骨透心无法抵御的冷,诺大的宫殿,空荡荡的八面来风。若当真今日自己死了,母亲和仅有的弟弟怕也难逃此劫,人,生于世上怎会没有牵挂。那么多人想自己死,可是现下不能,要守护母亲,还有仅有的弟弟,就算要死,也是害人的人先死。上天不绝人,那么萧景轩日后就休怪我无情!

  萧景轩看了一眼顾翾,轻叹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药箱,难道要朕自己动手”

  顾翾一个激灵,摇摇晃晃的朝内阁走去,长长的裙摆随风摇曳,几次踩住轻纱几绊倒,只得扶着墙跄踉着脚步。身后一直随着萧景轩的目光,许久之后,见顾翾进了内阁,才收回思绪,朝一旁已立起身的李德顺吩咐道。

  “今日之事,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尤其是长信宫那边。”

  李德顺扬脸看了一眼萧景轩,颤着声道:“老奴记下了,娘娘迟早有一日会明了的。”再也忍不住夺眶的泪水,顺着脸上皱起的纹路滑下。

  萧景轩没有言语,只是朝内阁轻轻一瞥,空气顿时透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似有还无,仿佛是从某个角落缝隙逸出一般,转瞬便已消失无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