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沈玲玲把木彦那套丛书转给任远的。任远直追问木彦有没有说些什么,譬如约会什么的。沈玲玲说没有。任远叫她好好回忆一下,不要露掉任何细节。沈玲玲眼瞪得大,问任远是不是喜欢木彦,尽管任远心里答是,但嘴上忌。沈玲玲快人快语,说不喜欢就别问得太多。任远为衷绝恋红颜,发誓都用上了说不在中学阶段跟孩子说“喜欢”二字。任远暗自佩服自己聪明,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可以不说“喜欢”,但“爱”还是可以不在封杀之列的。
任远心系木彦送的那套丛书,总觉早晨逝去的太慢,是真正的秒时分一步步走。以前总觉日子是光速流逝,快得眼皮都眨不了一下。终于压过了一上午,却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可见人一旦被熏心,再短暂也是漫长。一放学,任远抱着六大本厚厚一摞丛书,直射回杜鹏程家,闪入那间已暂时是自己的房间,迫不急待一本本翻过,想有没有木彦夹的信或是写给自己的什么字。没有找到,任远埋怨木彦不懂风情。
每本书上都有木彦的笔迹,很认真地该注释的地方注释了,不该用心解答的题,她都认真去填了答案。任远惊叹木彦的刻苦,才上高三,就已把所有的高中知识理于掌中,对比自己的学习劲头,自叹惭愧。任远抱着丛书六大本晦涩地啃,希望能把自己啃成中国那种“书读万遍,其义自见”的笨蛋了后的聪明人。
任远看着木彦书中的标注,沿着她的思维想问题。努力迫使自己完全融化每一道题。在初中时,任远曾借别人的笔记本发奋猛读,短暂一日出现了奇迹,考上了高中。虽不是重点,但那时过低,想能上个高中就谢天谢地了。现在翻的是县里市里冠名才的复习资料和详细注释,想“只要好好看,复旦大学就会梦想成真”,任远想到这,果然就做起梦来。梦里自己站在复旦大学的旗台下,与高高在上的五星红旗留影,头上那顶博士帽子下的两根布带子随风摆动。
接下来几天没见木彦,任远睹物思人,发奋看那套丛书,想着“木彦是和自己一起的”。每天坚持在凌晨四点左右睡觉,而翌日清晨,仍旧准点起、洗漱、用餐、然后上学。由于睡眠不足,任远两眼红似秋山的枫叶。
沈玲玲何等聪明,知道任远有这样的结果,肯定拜木彦那套丛书所赐。看着任远总惺松的睡眼,沈玲玲心大痛,买一润洁滴眼露送给任远,劝他别太累了,素质教育倡导减负。
任远说:“你别管,不自己加压,怎能考上复旦。如今的名牌高校,谁减负谁就别想去上。减负是用来安慰那些学生家长的,对学生来说,减负就是松散。”
沈玲玲想想也是,辛苦一时幸福一世,自己要鼓励别人努力。也不问任远愿意否,就将自己那套才买连名字还来不及写的《发散思维》塞给任远,叫他“多多用功,赶英超。以后上了复旦成了‘仁’,别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同桌啊!”
以后任远尝试着去读过《发散思维》,佩服这书名起的贴切。看了几章后,连封皮上的爱因斯坦都变成卢梭、拜伦、狄更斯,可想思维散的有如一盘散沙,捏都捏不拢。最后任远弃之《发散思维》,还是看木彦那套《走进清华北大》好,起码不会把未名湖安在清华园中。
这一任远刻得没睡,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上半读学习教材,下半读金庸直到天亮。台灯散的热将整个房间体恤得温暖,倘冬天就可以不烧炉子,能节约不少煤。天大亮后,杜鹏程来唤起。任远打开房门,杜鹏程吓一跳,见任远丝丝都挂整装待发的,明白他又一熬去,改心跳为心疼,爱恨交织骂:“你频繁熬,是不是不想要命了,这么年轻就想去死吗?看你整个人瘦得只剩轮廓,没有内容,还想连最后的轮廓也没有吗——这样还能再上课吗?还能上好课吗?”
任远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有去上课的精神。尽管两眼招架不住尽想闭住。任远想自己绝对适合练周伯通的“双手互博”的武功,或者李寻欢的睡梦中仍能发出的小李飞刀功夫。
任远的课听得混沌不堪、迷糊地怕1+2+…..+99+100都算不对。任远尽最大努力睁着眼睛,苍天不负,眼睛总算是自己的,听话没闭,而精神却涣散——散文基调是形散神不散,而神散了,什么也就没有了。任远起初是以散文基调居之,而现在俨然变成连神也散了的散文,——整个人像被剔除了全身骨头,软得棉糖都叫自卑。所谓不单行,任远于课上强忍不住睡意,功盖千秋的一个吹欠,致使英语老师大怒,还好任远的英语学得挺如人意,英语老师于大怒后硬摁灭了咆哮。
任远自己明白再也坚持不住,就请假回去睡觉。英语老师大手一挥准假,叫任远赶快就走。沈玲玲以为这是读她《发散思维》的结果,感觉挺对不住任远,自荐要送任远。英语老师不允。沈玲玲只好在任远临行前,嘱咐他要好好休息,多注意注意身体。老孔百般缠绕任远给他个飞吻,任远显出难处,老孔也不再强求。只叮嘱任远千万要保护好身子。任远心里窃笑,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怕被不成?如果哪个孩愿意尝尝男人的滋味,尽管放马过来,自己正窦蔻年华,情窦初开着呢!
任远这一觉睡得极死,中途梦都没做一个。虽说午饭没吃,饥肠辘辘的,但不影响醒后舒畅的心情。任远起来放摇滚,秉承老外那句“摇滚是唯一拯救人类的乐律”,配合着踏起舞步。舞到酣处,听见钥匙开锁声,任远第一时间关掉音箱,是杜鹏程进来,开口说:“你小子行啊。翘课回家唱歌蹦迪,挺会享受生活。”任远无从解释也无须解释,只听宣判结果,仿佛凶手行凶时被捉,一切已成定局。
杜鹏程兀自倒了杯水喝,任远踌躇着是站是坐,努力找最佳位置承受杜鹏程即将开闸的数落和教训。杜鹏程叫任远也坐,关心问:“身体不妨碍吧?”任远以为杜鹏程先礼后兵。任远为了积蓄承受力,闭口不语,点头表“是。”杜鹏程又喝了一杯,平静的像镜水月,喝过三杯后,冲任远笑笑,说:“祝贺你——你作文竞赛荣获全市第一,与木彦并列。”
普天下最难以承受的痛苦就是——有人将要捅你刀子的时候,突然改主意,准备要你喝铅水坠死。任远被杜鹏程灌了铅水后,痛苦得闭上眼看内心的滴血,杜鹏程见没坠死任远,重灌:“你好像不相信啊——”
任远想这回杜鹏程是铁了心要置自己于死地,要临死前想听到最诚实的话,就像郑秀文想嫁个有钱人,任远道:“想说什么直接说吧,——别含沙射影,不好的!”
杜鹏程反应过来,原来任远一直误解自己,“哈哈”笑说:“你以为我会为你请假回来睡觉这件事骂你吗?不会的,困了累了本就该睡觉呀!再说你是因为读书熬通宵,又不是去了做贼,我没理由骂你的——我是说真的,我专程回来叫你去开校会,校会是专门为颁奖设的。市领导来了好几车呢!不信的话,你听——”杜鹏程说着就打开了窗户,一阵平时活动才会播放的乐曲在高昂地响着,“怎么样?你现在信了吗?走吧,全校师生都差不多到齐了——”
任远血液沸腾,仿佛听到自己体内骨髓在循环流动,又仿佛听到初秋开的声音。得知成功,没有人不欢喜。曾经诺贝尔爆炸实验成功后,吐着火从火里跳出来大喊“我成功了。”范进还疯了呢!任远深知自己的这次成功构不成可观,不敢又跳又叫的,只能满脸堆满笑容。带着激动去参加校会。
主持会议的乃是李鸿明,显得比任远还有成就感,笑得脸部肌肉都在扭曲。很冗繁的一段讲话后。会议进入颁奖阶段,任远一副淡泊名利的样子,内心却沸腾地能烧开水。听到自己名字,外表刚毅而内心羞怯地上台,市教委书记顶着“隆重”的肚子,说:“恭喜你俩同名第一,为校争光了。本次竞赛你们两个是本校仅有的获奖者,也是本次竞赛桂冠的喜获者。希望你们仍能与时俱进,保持永久的第一。”
颁奖开始,先颁发了荣誉证书,然后各发了现金800元和一张价值500元的购书券。最后由县教育局局长给任远和木彦每人送上一束鲜。主持人李鸿明让两人说说心得体会。任远说:“我唯一的心得体会就是没有心得体会。”惹得市教委书记差点笑死,当众人面吃药抑制高血压,后仍不忘夸任远幽默。木彦说,“相信自己肯定自己,才能使自己更优秀。只有深厚的底蕴内涵,才能抓住人生的每一次际遇。请大家记住,巧合只能巧事而不能巧人。”台下掌声热烈,电视台的摄像机不断四面八方扛着拍。颁奖仪式随两人的讲话结束而落幕。
任远在掌声响彻中走下主席台。回头看幕布上自己的那篇被放大了的获奖作文,遗憾这篇不是用来参加全国竞赛的。周围同学羡不己,对荣誉证书传递着看。杜鹏程替任远收下了鲜,喜得不能自己,长嗅。
市教委书记开始讲话,由总盖偏,分析了当今教育的重要和发展教育的必要。说党和国家正大力度地把教育灌输给每一位中华子民,希望所有人都聪慧明理。并保证以后这些教育类的公益活动会经常开展。最后殷切希望祖国的明天会更好。由李鸿明率先鼓掌,掌声久久回荡。
会议结束后,李鸿明张罗着订全县最大酒店的雅间和开全县最豪华宾馆的客房,市教委书记通过咨询了解基本情况,知道任远和木彦拜杜鹏程旗下,直夸杜鹏程教学有方,嘉奖质地喊杜鹏程一起用晚餐;杜鹏程早就心系,客气两句就连连应允而去。
任远准备叫木彦,却见一大帮人拥着她,而待任远放弃叫木彦,自己已被拥着,老孔、王飞儿之流闹着任远请客,并跺脚表示一定要目的达成。任远看见沈玲玲介于自己和木彦中间,面含笑东张西望自己,不明白她为什么不和别人一样去拥木彦,玩笑质地要木彦请客,或者来拥自己。最后她选择了离开,木彦叫都叫不住。
任远仿佛被猛鬼缠身,不得不答应鬼们的要求,任远请鬼们吃快餐,想鬼们定饥不择食,二十块钱就能打发掉。没想这群鬼是富贵出身,不愿苟食穷吃,一致要求换上档次的,并其名曰是支援祖国建设。任远心疼钱,想鬼们的胃委屈一下不至于掉一块,而钱大方点,掉一点就少一点,补都补不及。一想之下心更疼,所谓“人为财死”,任远捍卫古训,不怕为财被骂死或打死,转入一家小吃店强行请吃凉皮,“吃的人坐,不吃的赶快消失,”鬼们悔不当初,骂归骂,想有吃的还是不要放过,就坐下来边懊恼边等凉皮上桌。任远大喜,加自己六人才九元,直想这样真叫实惠。
突然从另一间房里传出吵闹声,任远知道是老板娘又和某食客较劲干上了,听老板娘叫:“小伙子,你在我这里包饭月余,我还会不知廉耻克扣你几顿饭吗?我该送你吃的也都送了,知道你没钱,也都让你吃了几顿饭,不问你要钱,全看你在我这包食也有那么一段时间,没想你反倒不知恩图报,还污蔑我没给足你的饭次,你真是狼心狗肺。”听小伙子说:“你就是还欠我一顿,求求你让我吃了吧!我真的好饿。”老板娘说:“不行,我根本不欠你的,你来仔细看看记录本,还有你的吗?”小伙子几近哀求道:“我不看记录本,求求你让我吃顿饭吧!”老板娘再度:“不行!”
任远一列人一字不落地听全了,李元庆“嚯”地站起,说那男的声音太熟悉,任远等人悬的心才落下,还以为李提辖要灭老板娘或小伙子。任远等人附着李元庆凑去看个究竟,果然李元庆认识:“刘小海,怎么是你?”
刘小海也意外,李元庆家虽不富甲一方,但一辆四轮轿车,已足够说明他家的生活条件,意外他怎么会来这种消费最低层次的地方来吃饭,两人互震后,老板娘诉说,李元庆伸手止住,叫老板娘:“什么也别说了,再添一碗过来,”通过听老板娘和刘小海的争执,李元庆什么都明白。叫刘小海坐到自己这桌。
任远打量刘小海,头发枯黄、眼神空濛,脸庞清瘦的仿佛难民,一看就知道严重营养不良。已是秋季,他的穿着却很单薄,瘦款的校服更显出他单薄瘦弱。任远的心阵阵凄凉。痛恨贫穷。
李元庆喝两口茶都吐了出来,大概与任远有同样的心境,同样痛恨贫穷,他对刘小海说:“可以讲讲你的故事吗?在班里没有人知道。”
刘小海拂过枯黄的头发。显得踌躇。
李元庆乃情中人,刘小海的踌躇惹得他怒火中烧,大吼:“你他妈顾及面子吗?孔子曰,求!你什么都不说,别人怎么帮你?你以为说出来掉价?你他妈不说才是掉价,分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死脑筋不求别人的帮助,你还以为别人看不出你是什么样子吗?你还以为你在争强好胜吗?即使是,也他妈是只有自我、不借助群众力量的笨蛋。”李元庆骂得惬意,挥臂之间几个茶杯被带,坠落破碎。
老板娘闻声而来,见是茶杯碎了,并非脑袋碎了,吩咐手下打扫掉残渣,走时恨不能瞪死刘小海。刘小海被李元庆唬得七魂六魄所剩无几,泪流如水,定下心来,说:
“我父母早在三年前就去逝了,我和在爷爷奶奶家住,奶奶又在上个月不幸病逝了,掉很多钱,本来光景不好的家庭,维持生计都是个困难,又担上一笔昂贵的医疗费,最后奶奶还是没有保住,又掉葬礼费,所以我们家现在根本揭不开锅盖,爷爷能借钱的地方都借尽了,再也借不到钱了,地里也没有能卖钱的东西,所以—所以我尽可能吃最便宜的东西,而且一天只限于吃两餐,节省下来让吃好点—现在我和都住宿,根本不敢想爷爷在家里的吃喝。”
店里所有人都沉默了,老板娘端的一碗凉皮悬而未决,任远打破沉默:“你为什么不选择辍学,去试探着找份工作,让你的、爷爷过得好一点?”
“想过的,也去做过,可是爷爷死活不肯,说只要我和有一个无故不上学,他就没必要再活在这世上—我和除了爷爷就没有别的亲人了,爷爷不能死,所以我要继续在学校呆下去,哪怕自己最后蓬头垢面、窝囊得物非人非。”
李元庆道:“其实你可以反映给学校的,让大家来帮助你不是更好?”
“我是一个心虚的人,我怕因家境贫穷被人看不起,所以我宁肯忍饥挨饿,不愿得到轻浮异样的眼光。我也是个看不起自己的人,我害怕面对现实。”
李元庆说:“你的这些想法都很傻,你知道吗?生活里是有阳光的—谁都看得出你的家庭条件如何,也许谁都想帮助你,但是谁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因为你在逃避,你在排斥,甚至充满了敌意。--没有哪个学生看不起你,大家都还是活在亲人的庇护下关照下,都是无产阶级—刘小海,你完全陷入自坠境地了。”
刘小海哽咽后,再度流泪,李元庆递去餐巾纸,说:“记住,生活里是有阳光的,即使现在再怎么阴霾,相信那也只是短暂的。”
刘小海一吐为快后,思想顿悟了许多。李元庆要他去校领导处请求学校,就问题商酌商酌,他答应地迅速。李元庆随即把身上的“李宁”送给刘小海,两个推辞一番,最终刘小海接受了。李元庆说要请大家吃大餐,叫任远付掉没动筷的凉皮钱和被摔破的茶杯的钱,算是任远今天的请客,他拉着刘小海率先走出了凉皮店。
任远一帮人去的是老孔“卖身“的那家饭店,老孔说时间快到,随口扒了两口饭就急去弹琴。李元庆不断给刘小海加菜,致使刘小海的饭碗变成菜碗。离开这家饭店,刘小海三度流泪,有错综复杂的原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