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个月的封地典礼之后,安和公主就常常趁太子翔成不在东宫时带着几个小心腹宫,溜到我这里大倒苦水。
“皇兄们都好过分!”
她说来说去也不过就这么一句。
在大家心照不宣的隐瞒下,安和公主直到小台在典礼上被任命为辅政太宰后才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很快就会随行出京了。这个现实不亚于晴天霹雳,打得她心神不宁、日难安。然而千千万万的伤心却全被她化为一句话——“皇兄们都好过分”。
这个“皇兄们”指的绝对是太子翔成和如今正在前往越刍路上的社王保成。这两人一个知情不报,一个罪魁首,安和公主想不怨他们都难。
我照例的莫可奈何,只得由着她发泄情绪。
其实第一次她来哭诉时,我曾努力聚集了一些好言好语,想劝劝这位伤心又伤情的小孩。谁知我不劝还好,越劝她哭得越厉害,最后竟直接累倒在我怀里睡着了。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敢在她客串悲情主角的时候多说半个字了——淹死我事小,水漫东宫事大。
可她三天两头没完没了的哭来哭去也不是个办法。
我打发走随侍身边的小忧,然后酝酿酝酿感情,咳了一声,正经八百地说道:“安和,看看外面。”
安和露出一双兔子眼,顺着我的手看向屋外。
我笑笑,问她:“安和,看到了没有?”
安和终于停住了哭泣,撅着嘴问我:“皇嫂,您要我看什么?”
我继续问道:“看到外面的落了吗?”
安和乖巧地点了点头,注意力已经被我集众屋外的草草上了。
我笑着,对她说:“安和,你看那些儿草儿,是不是快要凋谢了?那你说它们可怜不可怜?每年它们都这么努力的盛开着,可一到秋天,就会凋零,失去了也失去了丽。”
“……嗯,可怜。”安和触景生情,又要再哭。
我连忙补充完我要说的话:“但是嫂嫂不觉得它们可怜哦!你想想,它们每年都鲜过了,也每年都让我们赞赏过了。现在,它们要回到土地回到根,回到它们自己的家,怎么能说是可怜呢?嫂嫂这么说,你懂了了么?”
安和似懂非懂:“皇嫂您是让我不要再哭了吗?”
我哭笑不得:本来确实是这个意思,但她不想想我的深层寓意吗?不是说皇室的孩子聪慧异常,一点就透?怎么安和公主就好似少了点儿正常反应呢……
我还没感慨完,安和就抹了抹眼泪,说道:“皇嫂,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想说,只要喜欢过了就无愧于心,不用管结果如何,对吗?”
我无语了片刻,接着再度感慨:果然皇室的孩子都一点就透。
分神只是一小会儿,接着我便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安和:“最近你太子哥哥总是很晚才回东宫。每每派人去问,却只说是太忙,连吃饭的空都抽不出来呢!唉,也不知陛下的病情究竟何等严重,能让他变得这么忙——真让人担心……”
安和嗫嚅了半天,说道:“皇嫂,您不知道?太子哥哥没告诉您吗?皇父他……皇父他其实从年前就已经病得很重了……然后,然后他们才说要,要让太子哥哥快些成亲,好……好……”
安和公主虽小,可早就应该懂得宫中生存的秘诀了。有些话,是不是该说完、是不是该说全,她自是清楚。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透漏了什皿,便猛然闭口,同时悄悄地看向我。
我面上笑着,心里却惊涛骇浪。一直怀疑的事情得到答案了!
难怪我与太子的婚事拖了这么久却在今年年初忽然定下并迅速举行,难怪太子翔成对我的种种行为如此容忍,难怪宫里的人从我们成亲当天就放低了姿态!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嫁进宫冲喜的!
亏得母亲大人还放弃了对皇室的偏见大说太子翔成的好话,亏得我还因为他的态度感动了好久以至于几乎认为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原来他只是为了安抚我,或者是,为了安抚我身后的父亲大人乃至整个苏家!
于是,心里曾经有过的对太子翔成的那点点感动,没了。
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只信日久生情——而现在,这两者,我都不信。
过了几天,母亲大人从小台执意离开的阴影中走出荔,又欢天喜地进宫了。
我问:“您不伤心了?”
母亲大人很看得开:“嗨,如果每天都沉浸在过去的伤心里,那人还要不要活了?小台这个孩子想干什么就让他去吧!为娘只是一时还调整不过来,一年内两个孩子离开身边,不管怎么说,当父母的还是揪心呀!”
话虽如此,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把“冲喜”这个事情告诉她。
聊着聊着,眼看到了午饭时刻,我对不情愿回家的母亲说:“我送您出宫门。”
母亲鼻子里哼气儿,说道:“我不想回去这么早——你那死鬼老爹巴不得我以后就不回去了。哼,你和小台离开了,他倒乐呵得很。八成一天到晚的就想着怎么能让我这个糟糠乖乖下堂,他好再娶个漂亮的小老婆!”
我默。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
据说是前几天小台刚被保成任命为太宰的时候,有人上门提亲去了。母亲大人当然是坚决不同意的,说“要让儿子自己做主”。父亲大人对此颇有异议,根据母亲大人的转述,父亲大人当时说的是:“不能由着这个孩子做主,他想要的永远都不能给他!”
母亲大怒,两人吵了起来。这本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夫之间的吵架是常有的,父亲母亲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大吵小吵不下千余次,几乎每回都是以母亲大人的胜利告终。可这次,父亲大人铁了心不让一步,两人就这么胶结个没完。
接着,不知怎的,上门向小台提亲的人撤退了,冲着“苏大人小”这一位置去的人多了。
一直以来,父亲与母亲之间的婚姻生活都是京城人津津乐道的小故事,此番“纳风波”不让很多人都开始怀疑,一贯爱如命的苏清大人是不是终于厌倦了管教过严的老婆,想要停再娶了呢?
谣言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看看母亲大人的脸,我小心翼翼地劝道:“您还不知道父亲对您的感情吗?再说了,那些人不是都已经被赶出府门了么?”
母亲余怒未消,说道:“总之,暂时还不能让他得意太早!”
我好笑地拉起她来,催促:“不行!您今天要是不回去,那以后父亲大人就不会再睁只眼闭只眼地纵容您不断进宫了。”
闻言,母亲大人优雅地起身,拍了拍衣摆,说道:“大人不计小人过,为娘今天回去也无妨。对了,下午还要监督小兰习字呢。”
我:“……哈……”
从东宫出来,我与母亲大人没走多远,迎面就过来了绿绿的一群人。待近了才辨出,是康娘娘和其他几位贫较小的人。
我赶紧看向母亲大人。坏了,她的脸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啊!
我绝望地叹气,大大地后悔:如果能预知今天出门就会遭遇康周氏,那么打死我也不让母亲大人迈出东宫大门一步!
我多么希望康能一下子就粹条宽阔的大道上消失。因为这对当年的情敌,现在已经瞄到彼此并开始互瞪了。
——十分遗憾,她一时半会儿还消失不了。
既然复的总归会来,不如迎面冲上前去,撞个头破血流。我壮士般地抓紧了母亲大人的衣袖,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抬脚踢飞了三皇子的生母康娘娘。
对面的康脸也相当不好,大约用“青青紫紫”来形容,都不足以描述其变换彩的十分之一。
虽然我们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毕竟对面的是康娘娘,她是我的长辈,也算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容不得我逞强啊!
短短一瞬间,康已经扭曲地笑着领着一群人走到了我们面前;而我方则因我嫌麻烦,只带了小忧小喜和几个小宫。形势对我方不利。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调整面部表情,笑着先迎了上去:“康娘娘。”
母亲大人没动。
康倒是眯了眼笑起来,看着我,说道:“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娘娘呀!真是,好久不见,我们的太子娘娘越发水灵了呢!”
我忍。
但是康显然不认为我的忍耐是给她了面子。她媚眼一转,对我身后的母亲说道:“哟,这位又是谁啊?可是我们苏大人家那位有名的悍苏夫人?”
我忍无可忍。像是康这种三两句话就能挑起众怒的人,委实少见。
母亲大人听过这话,竟少见的没发火,只是轻轻一笑,回击:“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康娘娘吗?也不过如此。”
我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微一侧脸,让笑容爬了上来。
等我收拾好窃笑再次转身后,康怒叫:“你!你不过是个大臣家眷,有什威风的?见到我不请安问好,居然还口出狂言,你不想要命了吗?我乃堂堂三皇子之母,当今圣上御封的康!”
母亲大人仍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回禀康娘娘,身乃是当今圣上御封的一品命。请问娘娘,您秩几品?”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母亲大人的贫,确实比康高。这和我不同,我因是小辈,所以是要向康行礼的。但与母亲大人同辈的康即使再怎么尊贵,也要先向母亲大人行礼才叮那么,母亲大人那句“康娘娘”就含有极大的讽刺了。
我眼尖地看见康身后一名身穿青绿宫袍的子拉了拉她的衣角,可能是想让康退让一下,大家息事宁人便了。
我有样学样,也背过手拽了拽母亲大人的衣角。可母亲大人似乎并不想放过康,缓缓地从我身后走到前面,悠悠道:“康,看在你儿子是我婿之弟的份儿上,今天我可以免了你的请安。但下次,请你不要忘记应有的礼节,否则,传出去只会让注重仪礼的皇家丢脸。”
说完,母亲大人施施然越过那群人,回头笑道:“凤凰,还不快跟上为娘?”
快要走到宫门口,母亲大人才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说道:“婧,对不起,为娘没能控制住脾气。唉……还是该听你爹的话,少进宫为好啊!只是这以后,恐怕就要难为你去应付那康了。”
我笑道:“没事的,儿不会被她吓到。该让她的地方我不会霸道,不该让她的地方——身为您的儿,我也不是好惹的。”
母亲大人只是叹气,抚抚我的额发,叮嘱道:“在宫中,还是不可像为娘刚才那样意气用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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