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让微耿于怀的倒不是这个在众人面前露脸不露脸的问题,而是太子殿下毫无来由的怒火。一个男人,尤其还是未来一国之君的男人,何必这么小气?
母亲大人在听闻我受伤后,风风火火地进了宫,却发现我也没受什么大伤,于是安心。
后来,在谈话间母亲得知了我的纠结,遂教训我道:“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说你这回又是为了什么去逞强?依着为娘看来,太子婿生你的气也是应该的!你自己也许炕出来,但他很重视你——别的我们暂且不提,单他能默许为娘随意进出内廷与你相聚这一项,就已经是特殊照顾了。你且想想那个顾玉,她身怀皇孙这么久,顾家的人才被允许进宫几次?怎么样,感动吗?”
我老实地点头:“有点儿感动——但这和他生气有什么关系?”
母亲笑眯眯地说道:“婧呀,每个男人都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受伤,就算他贵为太子殿下也不例外。呐,为娘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我如遭雷击:“什……么?可……可他……”
“没有什么可不可的。”母亲大人悠哉地挥挥恿嘴角的小帕子,“听为娘的准没错,为娘那可是过来人哟!即使太子婿的这个少年情怀来得有些晚,也好歹是对你有情嘛!”
我默。
太子殿下的……少年情怀?为什么我怎么听怎么觉得诡异呢?
当天晚上,我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要看向太子翔成,可是好像不管从哪方面来观察,他都没有母亲大人说得那样喜欢上我了。
越想越不对劲。太子殿下今年二十有四,无论怎么算也都不是“少年”了,那又何来“少年情怀”?他的孩子都快呱呱坠地了,天天也忙得不可开交,有心情有闲情去情个什么怀?
也许是我吃人般的眼神烦到了太子翔成,晚饭一过,他终于在冷战半个月后首先张开了尊口——虽然那声音冷得让我三伏天里就想打喷嚏:“怎么了?”
奇迹。他竟然能放下身段先来与我交谈——我开始有些相信母亲大人的话了。
“没事。”我扯出个笑,僵硬地想别开眼,却未果。
“没事?”太子翔成露出了自从我俩那次算不上吵架的吵架后的第一个笑容,“让我缆猜……婧该不会是不想去参加中秋宴了?”
……呃……
尽管不是我现在正思考着的问题,可他的这个猜测其实也很接近我最近一段时间的想法了。只是,他又是如何知道我不想参加中秋宴的?
太子翔成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挑挑眉毛,说道:“中秋宴可以不用穿礼服,所以你还是要去露一下脸的。当然,我可以陪你一起提前离席。”
可以不穿礼服我很欣慰,可以提前离席我更欣喜。至于其他的么……真的不必劳您大驾陪我“一起”提前离席了。
哎?等等!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又是怎么知道我讨厌穿礼服的?
我想我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要不也不会让这位阴沉了许久的殿下笑出声来。
“呵呵,上次你穿着礼服回东宫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可记得很清楚。那件夏季礼服,恐怕已经不能再穿第二次了呢!下摆还有泥土和刺……唔,婧,你到底在御园里听到什么惊天秘密了?呵呵……”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我又想起了那日不顾形象地蹲在里听墙角的举动,脸皮再厚也还是忍不住要红一下。怎么就被他注意到了呢?
“咦?不说话?”太子翔成兴趣好像很高,也忘记了我们正在奋力冷战,“那就是我没猜准?婧原来是很想在宴会上一直坐到结束的?”
我一惊,连忙说道:“不是!”
说完后我转念一想,顿时泄气:我为什么一定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啊?
于是探寻太子殿下喜欢不喜欢我什么的很快就被我自怨自艾、自我唾弃地扔在大后方了。
不过,通过这个回合的较量,我摸清了有关太子殿下的一个小小的规律:一旦他不高兴或者是想整人的时候,咧嘴笑个没完……
冷战事件就在太子翔成主动开口说话的情况下宣告结束。对此,我没意见。
转眼,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
本朝颇有些奇特规定。比如,藩王每年必须上京两次,一次在中秋,一次在年底。并且这两次进京的要求也不尽相同。中秋节这天是要在京城度过的,即使家有老母也不能回去团圆,只能在京城与皇室“一家亲”。可年底的那次就完全不一样了。各位藩王务必要在腊月二十三前到达京城送上贺礼,然后还须尽早离开,不得停留四天以上。
为此,藩王们八月里上京,无不携家带口,力求在京城能过上团圆节,所以八月中秋宴会的参歼远远超过了一般人所能想象的数目。大家挤就是一堂,生生将皇宫最宽敞的专供接待使节的大殿给坐得满满的。
这个时侯,无论是谁,都会对此番人挤人的景象望而生畏,更别说我是需要全程微笑以对的太子了。把嘴笑歪还是小事,但如果再让我穿上礼服一坐一晚,我就真要崩溃掉了。
盛大的中秋宴会,在我眼中其实就是场受罪宴会。明明都很痛苦,却也不知皇室为什么每年都举办得这么热火朝天,而且人数似乎还一年比一年多。
八月十五这天,我早早地就起准备了。
中秋宴会历来都是晚宴,所以早晨起来之后不用太过着急,只要能一样一样慢慢收拾,就不会出错。但是门面还是要死死撑住的,从一言一行到一举一动都不得有任何差池,如若不然,必将遭到耻笑。届时不仅是自己丢人,更会让背后站着的皇室颜面尽失,因而,服装、发式、首饰,哪样都不能出现问题。
小喜和小忧两人一起足足忙了一个多时辰才将所有物件一一搭配齐全,摆在了我面前,让锡目。
我看看那身张扬华丽的大红错金纹衣裙,冷汗直冒:“小喜……这是从哪里弄来的一套衣服?这么……呃,贵气……”
小喜睁大眼,好奇地问道:“娘娘,您不喜欢?这是小忧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找出来的衣料最好、纹最精致的衣服呢!小忧说您今天必须要穿这身的,否则就要穿礼服了。可礼服是新做的,您还没试过,也不知合不合身呀!”
我默默地放下那红得刺眼的衣裙,回头对小喜说了一个字:“换。”
小喜问:“那就去拿那套新礼服?”
我想了想,说:“不行——万一不合适,也没空改了。你还是去找件素雅些的吧!衣料纹只在其次,重要的是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家娘娘我穿得这么哨就跑出去吓人吧?”
“娘娘,今天晚上的宴会很多王公贵族都参加,您要是这没在意自己,会被笑话的!”小喜急急忙忙地想要打消我的念头。
“你不明白。”我叹气,“只要我不是最显眼的或是出了错的,就不会被人笑话。相反,你们给我找出的那件衣服,反而更有可能让我被人笑话。所以,还是换了吧!”
正巧太子翔成下朝,刚进殿门,也就那么随口问了一句:“你要换什么?”
小喜苦着脸回道:“殿下,您来得正好。娘娘她非得要穿什么素雅的衣服呢!”
我连使个眼都阑及,就被小喜给告了密,只好微恼地瞪了她一眼。再一手使劲地压在那件衣服上面,问太子翔成:“你回来了?有没有派人去准备今天晚上要用到的东西?”
太子翔成点了点头,没管小喜的回话,却顺着我的手看向桌面,眸光一闪。
“婧,今晚的中秋宴你要穿这个颜的衣服?”他话里有话,充满奸诈意味,“那一定会……嗯,冠群了。我就拭目以待!”
我警惕地看着他,说道:“殿下,这个只是哟压压箱底的破布,至于今晚身真正要穿的,还没有定下来。”
“哦?破布?”
太子翔成眼一眯,走了过来,伸手使劲扯出我按着的东西,故意当着我的面抖开,夸张地看了好久,这才放下那件让我恨不得马上就一把烧掉的“破布”,噗地一笑,说道:“很漂亮的破布啊——原来咱们东宫的级别已经达到如此之高,此等华丽‘破布’也只能哟压箱底了。”
窘迫啊窘迫。
单方要强面座夺战结束,我败下阵来,只好微一侧身以躲避他含笑的眼睛。旁边没义气的小喜早就溜了,害我一个人面对太子翔成。
“好了好了,我不为难你了。”太子翔成且笑且叹,“虽然我很想看看你穿这件红凤衫是什么样子,但还是你自己的选择最重要。我还要到侧殿那边换衣服,你在这边继续慢慢整理吧!酉时一过我们就要走了,千万不要晚了时辰哦!”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离开,不知该说什。红凤衫,这个就是红凤衫么?如果我没记错,红凤衫应该是……大婚前太子殿下亲自私我家的聘礼之一。
我深吸一口气,打定了主意。
待我最后确定过从头到脚一切都没问题之后,对身后的两人说道:“今晚人很多,小喜一定要跟紧我,不能有丝毫松懈。小忧,你守好东宫这边,要是有事发生……”
小忧淡淡地说道:“要是有事发生,小忧自会酌情处理。”
我“嗯”了一声,点头以示赞许。然后又看向小喜。
小喜鼻子一皱,摆出个“豁出去了”的动作,表了忠心:“我没问题的,娘娘!”
我一笑,说道:“那么,我们就走吧!”
出了殿,正见太子翔成远远地朝着我这边而来,等他一走近,就能清楚地看到我的打扮了。我抬眼。偏西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惊更让我的心底也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暖流。
“他是重视我的吧”——任何一个子,都希望自己丈夫的目光永远投注在自己身上。这句话,也是每个已婚子内心深处最渴盼得到证明的一句话。
“很好看。”太子翔成口头上只给我了三个字。
我微微欠身:“殿下,请。”
“太子殿下及太子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尖长的传报,我与太子翔成相视一笑,共同迈进了灯火辉荒大殿,一起接受下了来自各方的各种视线。
殿内安静了不到一瞬,四周便响起了不断的恭维话语。在一片声海中,我看到了在西首第二张方桌边站着遥遥冲我们行礼的保成与小台。
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还没有驾临,倒是上次在保成封地典礼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殿下已经到了,现下正和蔼地看着我与太子翔成。
很明显,太子翔成也看到了座上的长公主殿下。他有礼而又不失疏远地迅速打发了几位围过来的藩王,垂手不着痕迹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带上前,对长公主作了一揖:“请皇姑母安。”
长公主面带微笑,一手一个,将我和太子翔成托起,口中说道:“都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的礼节!”
顺势起身,我笑看向太子翔成,说:“殿下快去应付那些王爷们吧!身要在这里陪着皇姑母说会儿话呢!”
长公主大笑,推着太子翔成:“听见了没?你媳赶你走哩!还不快走?少耽误我们娘俩说悄悄话!”
太子翔成深深地看我一眼,向长公主告罪后复又投身那片藩王的汪洋中。
长公主笑指他的背影,对我说道:“看看,他还不舍得走呢!”
我跟着一起傻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应景的话。
长公主殿下是位下嫁将门的中豪杰。早年丧夫也没哭着回皇室娘家,而是独自一人肩负起抚养年幼儿与初生儿子的重担。因此她的身上带有浓浓的将门之风,说话办事爽快得很,虽颇有母亲大人的风范,可让我一时也有些难以招架。不过,尽管只见过她一次,我心眼里还是十分想亲近她的。
“哎,好了,我们不说他了。”长公主忽然发起感慨,“这个小子呀,从小就不讨喜——真难为你能包容他了。”
我听了之后大窘:其实不讨喜的人应该是我才对的吧……
长公主不知我的心虚,只是抿着嘴笑:“小凤凰是吧?上次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间话呢,你就被那小子打发走了,真是的!一点儿也不顾及姑姑想要见见可爱外甥媳的心情!”
我被长公主说得脑袋都大了,就只能这么傻傻地站着,任由她拉着我啧啧有声地打量个不停。
“哟?看我这记!这件衣服的料子可不是当年南方进贡的那个织红纺吗?这上面绣着的……哎……是凤栖梧桐?好精致!”长公主两眼一亮,对着我“上下其手”起来。
我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好热情的人!不行,我快要扛不住了!太子殿下,您跑到哪里去了?快过来帮帮我的忙啊!
稍向后一看,只见小喜正低着头盯自己的脚尖,而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所在的地方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最后,我好不容易才在皇上与皇后抵达的时候从长公主的“毒手”下获得重生。
中秋宴说穿了就是个歌舞宴会,大家欢聚一堂同吃同喝同欢乐——当然这个“同欢乐”是不是真的就欢乐了也不一定,但反正是这么个事儿。赏月之类的也是免不了的。
不回想起以前在家里与家人一起过中秋节的温馨自然了。虽然父亲大人会被被母亲大人吐槽,可也从阑生气;小台和小叶都喜欢坐在院子里看月亮;我和小兰则常常趴在府里最高的楼上喝酒……
现在呢?
一拨又一拨的人不断涌上来敬酒,明明不想应酬了,却也还得拿出最真诚的笑脸接下他们的劝酒。明亮的灯火嚣张地盖过了窗外皎洁的月光,整个殿里都是欢声笑语,热闹,却更是聒噪。一切的一切都完全破坏了中秋赏月的好意境,让人无端生厌。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却见又有一位不知名藩王举了杯待上来敬酒。于是在没人看到的地方轻拍了一下两颊,拿出了真挚无比的笑容。
无视太子翔成投过来的担忧目光,我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着亮了杯底:“王爷,如何?”
这位藩王大笑着说道:“太子娘娘真是爽快人!”
说完,他又乐呵呵地看着太子翔成,大声说道:“太子殿下,您真有福气,娶到了这么贤惠的子!早先听说您的侧娘娘已经怀有身孕了,想必不久之后就能喝到喜酒了呢!这一年里,您真是双喜临门呀!”
唉,真是个痴人,想必也是喝多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我在场而侧顾荏苒不在场,就不该说这个孩子的话题。更别说用这种大咧咧的语气与监国太子、储君殿下说话了。
孰料他还意犹未尽,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子,以为我听不见似的说道:“殿下,小王有个儿,能歌善舞丽无双呀!久闻您宫中宫甚少,您看,要不要……?”
宫?我看宫是借口,当个侧或者是顶下我当个正才是正经吧?
我心中一声冷笑,也全当没注意,笑着坐在一边,佯装不知地将目光转向一侧,唯有耳朵还努力搜索着能听到的内容。
只听太子翔成一笑,说道:“桂王,您这就不对了。天下的父亲,哪个不想让自己的儿能当人上人?您又何必非要让令千金来东宫受苦呢?况且我与凤凰新婚燕尔,同住一处,本就无需太多宫在身侧伺候。”
…………
中秋佳节就这样在莺歌燕舞与乱糟糟的敬酒中度过——最终我也没有提前走成。
回东宫的路上,我抬脸看看孤零零地挂在西边天空中的圆月,只觉得无聊。这是我第一次在中秋晚感到疲劳而不是静谧安心。
收回视线看向身边捏着眉心的太子翔成。即使他贵为太子,年年也都要这样度过中秋。可能他已经习惯了,但我还是为他感到悲哀。身在皇室,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
我看着太子翔成,没想到他竟然心有感应似的低了头,与我对视。
突然,他靠近我耳边,说道:“婧,你知道我为什么宁可驳了桂王的面子也要拒绝他的好意吗?因为我不愿意任何一个人来破坏我们……”
诶?这是……太子殿下的告白?
等等、等等!我有点儿晕——什么时候说的,中秋节等于告白日?!还是……今的月太太温柔,让我们都产生了错觉?
望向太子翔成越来越模糊的脸,顷刻间,我强烈地感到刚才在宴席上灌下去的酒好像全都泛上来了,要不我的脸怎么会越来越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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