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曲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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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笛韵悠悠,仿佛拂过山间的一缕清风,透着怡然洒脱之意。笛音虽细,但方圆五里内,竟人人清晰可闻。

    这旋律如此熟悉,唐月亮已经听过无数遍。那时她还与方振眉困在崖底,常常想念原来的世界,有时情绪便很低落。方振眉见了,只当唐月亮是因为失忆而苦恼,就给她吹了这支曲子。他说,这是遭逢家变前他刚从母亲那里学会的家乡小调,既然月儿不记得自己的家乡,那便把他的家乡当作自己的来怀念好了。之后的许多个晚,都是这笛声伴着唐月亮入睡。

    唐月亮暗想:方振眉一定是见过了沈太公,猜到自己可能也在这里,才以笛声相寻。不过……小方,做人要调啊……她无奈地摇摇头,可忆起方振眉当年执着那葱翠可爱的小竹笛,冲自己微笑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甜。

    月溶溶,方振眉坐在屋顶上,白衣随风轻扬,一曲既毕,吟道:“一千顷,却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却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吟罢起身在房顶上走了几步,回眸笑道:“各位朋友,既已知我来了,何必仍躲在墙头、窗后呢?”

    埋伏在“铁血堂”周围的长笑帮帮众,似乎有些紧张,唐月亮隐隐觉察到有人开始不安地蠕动。看来,不调也有不调的好处,这样拉风的出场果然震住了一些人,也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

    唐月亮想了想,并不出声,反而小心翼翼地向铁血堂西侧的角落潜去。刚才她在远处看到曾白水布置陷阱,在铁血堂中设了铁栅和铁壁,控制它们的机关就在那里。

    这时方振眉道:“各位既不现身,我可要下去了。”

    堂中的曾白水笑道:“我不是在此处恭候公子了吗?公子只顾瓦上吟,不作厅中客,也不是太矫情了吗?”

    方振眉微微一笑:“厅中可有酒吗?无巧不成书,无酒不成宴,若然无酒,如何待客?”

    曾白水低笑一声,道:“酒有,剑,也有。”

    方振眉挑了挑眉,笑道:“是‘血河神剑’?”

    曾白水道:“还有司徒弟。”

    方振眉眼神一闪,似是松了口气,又好像有些失落,却只是笑道:“正是吾所求也,纵刀山油锅,我都要下来一趟了!”说罢,飞身落下,于“铁血堂”大厅当中。

    唐月亮已经摸到了机关附近。守在周围的那几个帮徒都全神贯注地望着厅内,竟没有人发现她。

    曾白水打量了一下方振眉,笑道:“来的可是名动江湖的白衣方振眉?”

    方振眉微一躬身:“正是在下。今能见着名震天下的‘长笑帮’帮主,更感十分荣幸。”

    曾白水正道:“方公子,‘长笑帮’创帮迄今,如日方中,这点你自然清楚,我也无须多说。唯‘长笑帮’十分需要似公租等人才,若公子肯屈就加入咱‘长笑帮’,除‘七大帮规’之外,并不需遵守任何约束,而且身份在总堂主之上,副帮主之下,未知公子肯屈就否?需知仗义江湖,虽得侠名,但人生一世,瞬息便过,留得虚誉,却成墓蜘鬼又何如!不如在世间干一番大业,天下在握,叱咤一时,不是更为切实么!区区浮名,何足道也,公子当三思之。”

    方振眉也正道:“这都是帮主抬举在下。天下能才,如过江之鲫,帮主厚爱,但在下恐只有辜负。在下不敢言谏,只不过,在下个浪荡,四海为家,所谓侠名,不要也罢。正如帮主所言,人生在世,数十在再,转瞬即逝,既然如此,为何不把握时机,不求名达,无视功名,只为天下人作点有意义的事呢?这才算是活过。如与不顾别人死活只求完成自己霸业的人,周旋化解,岂不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吗?在下乃后生小辈,得道甚晚,自不足道也,帮主是武林前贤,当明其理!”

    这一番话,说得曾白水为之哑然,好一会儿才冷笑一声,道:“公子蝴的一张口!”

    方振眉忽然低头一笑:“若曾帮主见过她,便不会这么说了。这道理我本也不甚明白,倒是她点醒了我。”顿了顿,才敛了笑意,叹道:“口利不如手硬,曾帮主的一只手,却掌握了天下武林的生死安危呢!”

    唐月亮听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你个小方,是说我才是牙尖嘴利的那个么?手下不停,一指点昏了机关周围最后一个帮徒。那人像前面几个一样,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了下去。唐月亮接住他倒下的身子,轻轻放在地上。

    厅著白水笑问道:“这话怎说?”

    方振眉道:“帮主若肯把腰间剑归还‘试剑山庄’,百年来未遇的浩劫,就可立即化干戈为玉帛了。”

    曾白水怒道:“公子当我曾白水是三岁小孩么?”

    方振眉叹道:“帮主言重!”

    曾白水冷冷地道:“公子既然执迷不悟,好!得腰间剑,接我长笑击!”

    唐月亮摆弄机关的手微微顿了下,不有些担心:不知小方现在的武功能不能应付。但既然曾白水准备了陷阱机关,说明他应该也没有十足把握才是。

    只听方振眉毅然道:“好!帮主之‘长笑七击’,天下无人能接其四,我方某人有幸得帮主赐教,虽死犹荣。万一侥幸,‘血河神剑’物归原主,则我方振眉死亦无憾!”

    曾白水冷笑道:“那你是准备叫了?”

    方振眉严肃地道:“螳臂挡车,也要一剩”

    唐月亮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在正拆的机关上弄出声音来,暗暗骂道:你不是说此间事了,便要放下这些陪着我么?怎么现在就准备着慷慨赴死了?还是说,我没有应那笛声,你以为我已经抛下你走了,那些诺言便不作数了?

    唐月亮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拆下机关上最后一个零件,正要松口气,蓦然听到一声娇叱,一个红衣人影连人带剑,直向方振眉刺去。

    方振眉不慌不忙,双指一夹,挟住长剑。来人正是曾丹凤!

    正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间,只听曾丹凤悄声道:“快,制我穴道换剑!”

    唐月亮不住以手抚额:都说恋爱会降低人的智商,果然如此。曾大啊曾大,你爹也是数得着的武林高手,你真以为他听不见么?

    方振眉只是一笑,挟着长剑的手顺势往旁边一引,将曾丹凤带开,道:“不必,太危险了!”话未说完,曾白水右袖一拂,向方振眉袭去。

    唐月亮心道:果然,你爹比你聪明多了。脚下然敢耽搁,轻轻一点,向厅中掠去。

    方振眉身形一起,人已闪出丈外。只听“轰然”一声,全厅震动,回响不绝,曾白水一拂之力竟如此惊人!

    与此同时,唐月亮已将寒光闪闪的袖刀架在了曾丹凤的脖子上,低声道:“想救小方,就叫你爹停手!”

    曾丹凤愣了愣,便扬声叫道:“爹,她挟持了我,不能再打了!”

    唐月亮接口道:“是呀是呀。曾帮主,我可不像方振眉那说话。你不停手,我可要辣手催啦。”

    曾白水一击不中,正待再攻,听曾丹凤的呼声,不长叹一声,停下身来,叹道:“丹凤,你怎么这样糊涂。”看了眼方振眉,冷笑道:“这是你的同伴吧。方公子,想不到你也会这一招!好!剑给你,人还我!”

    方振眉从唐月亮现身起目光便没从她身上转开过,此时听到曾白水的话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柔声道:“月儿不要担心,我也未必会输。我们还是放了曾姑娘吧。”嘴角却全是笑意,眸子里映着洒入厅中的月光,显得分外明澈。

    唐月亮翻了个白眼:“不放。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大侠,而且只有那把剑才能砍断司徒弟的铁环。”转过头对曾白水笑道:“曾帮主,这袖刀我不常用,紧张得很,万一失手可就遭了,你把剑给方振眉,我把曾大还你。”

    曾白水沉声道:“我既已允诺,剑必还你!”一语既毕,腰间剑脱手飞出,犹如惊虹,直射方振眉。方振眉反手接下,剑上血虹顿灭。

    唐月亮笑道:“好!人还你!”一把将曾丹凤推向曾白水,自己跃到方振眉身边。

    曾白水冷笑道:“此剑可斩破司徒弟之铁环,你若从我手里斩断铁环,我可放你们活出‘长笑帮’!”

    方振眉对唐月亮笑了笑,低声道:“月儿等我。”抬头对曾白水道:“有僭了!”忽然执剑飞扑向左面的墙壁。

    曾白水一呆,因为左面墙壁前并没有人。唐月亮却笑了:声东击西,如果没有小方那样厉害的壁虎游墙功,这一计此刻还真用不了。说起来,还要多亏他们掉下悬崖那一遭。若不是想要找办法出来,小方还不见得能把这“壁虎功”练得如此之好,没想到当时没用上,这回倒是派上用场了。

    说时迟,那时快,方振眉一扑到墙上,忽然顺着墙壁,一滑而上,竟到了墙顶,直向司徒轻燕等所在地滑去。

    曾白水似乎也没料到有人可以把“壁虎功”练到一个这样优的境地,怒叱一声,腾身而起!身形刚动,方振眉撒然落了下来,闪电一般向司徒弟掠去。

    曾白水见状,立时一个“千斤坠”往下疾沉,但方振眉己比他先了一步,象一朵飞云一般的飘了出去。

    唐月亮微微松了口气:小方的轻功比自己还要强上许多,她见过的高手中恐怕只有唐倚风可以与之一较高下。而曾白水武功虽高,轻功却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此番失了先机,定然追不上他了。

    果然,曾白水一掌拍出,手掌离方振眉背心不过半尺,由厅门一直追到正面的大壁,那一掌离方振眉的背心仍旧还有半尺。

    方振眉领先一步,一掠近司徒轻燕及司徒天心,便一剑划出。这一剑又快又准,电光火石间已将缚住司徒轻燕和司徒天心的四个铁环一齐斩断。他这一下去势甚急,一剑得手后,眼看已撞上铁壁,而他又不能稍停,因为曾白水的手掌还紧跟其后,离他不过半尺。

    唐月亮心念一转,扬手一把蚊须针朝着曾白水的背心射去。

    旁边的曾丹凤见状惊叫一声:“爹爹!”仗剑拦了上去。

    曾白水闻声身形微微顿了下,便又追着方振眉的背影而去。

    只这一顿之间,方振眉已趁隙收了剑,双掌一按,把司徒轻燕与司徒天心,硬硬按下地去,同时一矮身,身形刚落,曾白水的一掌,已击不中他而落在壁上。

    唐月亮此时已经抽出无形丝缠住曾丹凤的脚腕,一抖便将她甩开,向方振眉与司徒弟掠去。

    曾白水那一掌击在墙上,已及时卸去大部分的功力,身体立刻向后倒飞出去,经过曾丹凤身旁时顺手抓住了她,转眼便滑出了几丈远。

    方振眉一看那堵墙,立时恍然大悟,秘跃起,左手挟司徒轻燕,右手提司徒天心,正待冲出,却已经阑及了。

    一道铁栅,与一面铁壁成四面绝路,每栅若腕粗,飞落而下,截去了方振眉的一切退路,困死了方振眉三人,也将刚刚落地的唐月亮拦在栅内。

    铁栅一落下,方振眉身形顿止,放下司徒轻燕与司徒天心,急道:“月儿,你过来做什么?”话未说完,已看清唐月亮的表情,愣了一下,突然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低望司徒弟似乎很是惊慌,便轻咳了声,淡淡地说道:“你们可不要急,困住了,不等于死了,是不是?”

    曾白水笑道:“公子说得对,困住了不等于是死了,也不等于能活得出去了,是不是?”

    方振眉微笑道:“在下倒没料到,以曾帮主这等身手,也用得着机关。”

    曾白水面不改:“我说过你若能斩断铁环,可以放你活出‘长笑帮’,但问题是,环你是斩断了,我也并没有不放你,现在你们只是被机关困住而已。”

    方振眉拊掌赞道:“好办法,好办法,帮主先是要在下斩环,但钢环本身就是个活扣子,环断铁栅下,我们就插翅难飞,而帮主却在外面对可怜兮兮的我们大笑了。”

    这时曾丹凤突然睁大了眼睛直直望向唐月亮,失声道:“你刚才用的是唐倚风的无形丝?你是月儿?!不董…”

    “长相不对是么?”唐月亮笑了笑:“我易了容所以你没认出来。曾还记得我呀,刚才实在对不住。”

    曾丹凤脸变来变去,终于忍不住道:“唐倚风不是把你抓回唐门了么?”

    唐月亮眨眨眼:“是呀,说起来我能认祖归宗,还是托了的福呢。”

    曾丹凤的脸更加难看:“我……我之后很是后悔……”突然瞟了眼方振眉,低声道:“方少侠虽然没羽备我,可从此对我如同陌生人一般。”顿了顿,突然自嘲地一笑:“不过你们到底还是在一起,我只是平白惹他怨恨罢了。”

    方振眉见她伤心,似乎有些不忍,想了想,却没有说话,只是摸摸司徒天心的头,低头安抚惊魂不定的司徒弟。

    唐月亮看了看方振眉,笑道:“小方心地最好,不会怨恨你的。”

    曾丹凤苦笑一声,叹道:“是啊。他只是心地好,我偏偏以为那便是喜欢我。原来他看喜欢的人,目光是不同的。我早该发觉。”

    曾白水终于听不下去了,怒道:“住口!真不知羞!”狠狠瞪住唐月亮,冷冷道:“原来你就是唐倚风的唐月亮。”

    唐月亮故作惊讶道:“曾帮主居然知道我?哎呀,小子实在是受宠若惊。”

    曾白水冷哼一声,道:“你既与老夫作对,我便也顾不得与唐掌门的交情了。”又对方振眉道:“现在方公子若肯改变主意加入敝帮,我仍以上宾待之,公子意下如何?”

    方振眉笑得开心极了:“帮主说笑了,在下适才并未答应加入贵帮,而今已作囚,才来反悔,岂非自贬身价么?帮主若要重提此事,待我破牢出囚,再来考虑好了。”

    曾白水寒着脸道:“公子至死不悟,我也无话可说,这铁栅是地墨铁提炼而成的,这环是由极地精铜制成,这壁是长山磁磺铸灸,任你功力多高,也破不了。你们现刻所站之地,只隔一道铁栅的,下面便是熊熊炉火,几位顶上也是口大熔炉,如我一声号令之下,立时生火,不出两三个时辰,几位将成了烤鸭子,到时我只怕公子笑不出来了。”

    方振眉看看唐月亮,笑道:“哦?烤鸭子么?不知帮主所要的是苏州烤鸭还是北京填鸭?”

    司徒轻燕与司徒天心已脸呈惊恐之。唐月亮却忍不住横了方振眉一眼,以前在崖底没有多少好吃的,她常常跟小方回忆吃过的各种食,说过自己最爱吃烤鸭,想不到他这时候还想起拇开玩笑。

    曾白水霍然回身,扬声道:“马上起火。”又向外扬声道:“封锁全帮,提高警惕,若有人闯入,格杀勿论!我会亲自监察。”只听有人应道:“是!”

    曾白水反手执住曾丹凤的手,曾丹凤惶急地道:“爹爹——”曾白水冷笑一声,说道:“别说了!刚才你有意为方振眉挟持,你休以为我不知道!”

    曾丹凤闻言一震,曾白水板着脸孔,又道:“跟我走,我一刻也不准你离开!”一面大步向外出去,一面返身道:“方公子,再会了,等你成为烤熟的鸭子时,才来回味即使给困住了也救于不能活着出去的意思吧!”

    方振眉也大笑道:“好,曾帮主,也请你留意,我说过:人被困住了,决不等于是人已经死了。”

    曾白水拖着曾丹凤走出去后,整座铁镌的大厅,空无一物,全然死寂,但室内却渐渐热了起来,尤其是方振眉唐月亮等所站的地面和头上面的铁板,更渐烫手起来。

    方振眉只是一直望着唐月亮,笑道:“月儿真的没有走。”

    唐月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要走了,你们这次估计就真成烤鸭子了。”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司徒轻燕见两人还在聊天,终于急了起来。

    方振眉笑道:“这个啊,得问你的月儿。”见司徒轻燕疑惑的样子,忍不住抚了抚唐月亮的脸颊,柔声道:“这机关月儿早知道了,是不是?所以那环一被斩断,你就赶紧跳了过来。”

    唐月亮挫败地道:“又被你猜到了。我就不信,你真的只看我一眼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以前都猜不到的。那你说,我明明知道那个是机关,为什么还自动跑来上钩?”

    方振眉眼里全是笑意:“因为月儿懒得和曾白水打架,也不想让我跟他打架。”

    司徒天心插嘴道:“可变烤鸭子,不是还不如打架么?”

    唐月亮摸了摸司徒天心的头:“谁说我们要变烤鸭子?我只是想办法把那老家伙骗走而已。”心里算了一下,突然拍手笑道:“翰,时间到。”只听咔地一声,方才落下的铁栅栏又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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