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空缱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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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门山谷外的破败院落里,方振眉倏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守在身边的温约红,急声道:“温伯伯,你怎能让月儿她……”也顾不得察看自己的伤势,跌跌撞撞地便要起身。

    温约红忙一把按住他:“我冒险用金针度穴才勉强压住那九品红,切莫再妄动真气。适才你虽不能言语,想必也能听得见周围的动静。那唐倚风行事狠毒,唐门霹雳弹威力无匹,我也没有万全把握。你的小月儿我看机灵得很,姓唐的小子对她似也有几分特别,倒不见得就一定吃了亏去。”

    见方振眉仍是挣扎要起来,叹道:“傻孩子。昨那丫头的话你也听见了吧?你若还想着做你的大侠,就别去找她了。他们唐门不比别处……唉……你爱她……只能害了她。当年方姑娘……”

    方振眉愣住:“这是为何?昨唐倚风说到方姊姊身上的独门蛊毒,难道与此有关么?”

    温约红失笑:“萧秋水是你师傅,你却叫她方姊姊……”

    方振眉面上一红:“方姊姊允我这么叫的。她说与我投缘,便做我的姊姊,不必管那些辈分虚名。”想了想又道:“我只随师傅学艺一年,后来师傅说要带方姊姊去医病,便没了音讯,他们……”

    温约红神一黯:“唐家人代代相传,生来血里便带了蛊毒。平时并无大碍,一旦叛门,掌门便可催动母蛊取其命于千里之外。方姑娘她……”顿了一顿,又自顾笑道:“后来萧秋水带她一起走了,或者另有奇遇找到解毒之法也说不定。”

    “如此说来,月儿她也……”方振眉急道。

    “正是如此。若唐门掌门不喜,你爱她,便只能害了她。当年唐老太太野心甚大,意图称霸江湖。你师傅秉持侠义之道,与之一战,虽解了武林之危。可方姑娘却……”温约红收回投向远处的目光,“方小子,这九品红虽然难解,但我总还是有几分信心。那蛊毒……我倾尽全力,也只拖了一年。”

    方振眉神大乱:“我……我蒙师傅相救,又授我毕生绝学。曾在他老人家面下立下誓言,要凭此一身本领,踏尽人间不平事,造福于武林众生,方不负他所托。师傅曾与我提及唐门,言道唐门门人行事邪诡,殊于正道,断不可与之为伍。我……我……”

    温约红冷哼一声:“天下人自有天下人救,要他和他的徒弟充什么英雄好汉,萧秋水也忒高看了自己。不过……”他怅然若失,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来怜惜地看着,神情复杂,“或许正因为如此,方姑娘才甘愿为他叛门。”

    那折扇上画着一个子的背影,虽只寥寥几笔,却已道尽画中之人的绝世风华。边上题了两句诗:惟将终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方振眉见正是自己师傅萧秋水的字迹,心中一怔:“这……是我师傅写的?”

    温约红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画中子,将折扇递给方振眉:“这本便是萧秋水的东西,既遇到了你,你便替我还给他吧。”见方振眉怔怔地望着折扇上的两句诗,轻叹一声道:“你师傅为人处世虽为我不喜,但这两句诗倒是……痴与我同。”盯着画中子的背影,眼中露出甜蜜又哀伤的神来。

    痴与我同。痴与我同。方振眉心里一震,只觉得一阵欣喜又苦涩的情绪涌上心间:月儿月儿,你道我不懂情爱,可这两句诗我却是懂得了。只是……我怎舍得你一生不能展眉?可对师傅许下的誓言也绝不能违背。难道……我与你的缘分,只有那崖下七年么?想到这里,不一阵茫然。

    温约红见他的神,颇有几分不忍,柔声道:“方小子也不必太过悲观。我看那小丫头很是机灵古怪,想必是个有福的。”

    方振眉然说话,将扇子推回去,轻声道:“这画颇有方姊姊的神韵,温伯伯留着吧,也作个念想。想必师傅不会怪罪。”

    温约红见状也不再坚持,小心翼翼地将折扇收入怀中,正待说话,却听见院门一响,唐月亮的声音远远地遍传了过来:“我拿到解药了!温大叔,小方怎么样了?”

    唐月亮进到院中,见方振眉已经醒了,顿时喜出望外,忙道:“你好点了么?”转身把从唐苦那里要来的药瓶交给温约红:“温大叔你快看看是不是解药。”

    方振眉勉强一笑:“月儿,你回唐门没再遇到危险吧?我本是要去救你,反倒累你设法救我。”

    唐月亮摆摆手:“没事没事。”期待地望着温约红,见他将药丸倒出来细细地闻了闻,又刮下一点粉末尝了尝,才道:“是真正的解药。等方小子服了后我再用针灸之术催发药,不出五日便又能活蹦乱跳啦。小丫头果然有些办法。”

    唐月亮叹了口气:“那当然,我现在是唐门的唐月亮,掌门的,好歹也有几分薄面啊。”

    方振眉担忧道:“月儿你……”

    唐月亮笑笑:“小方你放心,我没事的。只是我要留在唐门,不能和你一起四处去玩了。反正你也有正经事要做。”凑过来眨眨眼,“我来时听唐门的人在议论,说最近陕西道上出了个十龙神君,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连江湖上第一急公好义的沈太公都被他捉了去,正是方少侠大显身手的机会哟。”

    方振眉神一变:“月儿你……我知你不喜我行事,只是你的子,唐门那种地方……”

    唐月亮苦笑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体内种有唐门的蛊,长得又和魔头唐甜一模一样。即使想要远离麻烦躲起来自得其乐也是不能够的了。我也不喜欢唐门,但既然不能离开,我倒想试试看,能不能改变些什么。”

    “那……月儿便要与我分开了么?”方振眉温文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痛楚,“我……”

    唐月亮拍拍他的肩,笑道:“傻小方,只是暂时分开罢了。你可以来看我的嘛。等我解决了这边的麻烦,你也实现了你的理想,我们再一同去游山玩水,可好?”

    方振眉眼神陡然一亮,颤声道:“月儿说的可当真?”

    唐月亮只是微微一笑:“当真。乖小方,快吃了解药让温大叔给你针灸。我听说明天附近镇上有集市,如果到时候你爬不起来,我就找唐倚风陪武啦。”

    方振眉忙服下解药,喜道:“月儿今晚不走么?”

    唐月亮笑嘻嘻地道:“不走。明天我送你们从水路出蜀。我已经打听过了,客船中午到镇上。”

    方振眉一怔:“明日中午?”

    “这里还在唐门的势力范围内。我那哥哥脾气古怪得很,谁知道会不会心血来潮再出什么妖蛾子。你有伤在身,早走为好。”唐月亮解世。

    方振眉只好道:“月儿说得是。”想了想,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明天陪你去逛市集。上次曾姑娘在,我瞧你逛得也不大开心。”

    唐月亮听他提起曾丹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从遇到了她,倒霉事就没停过……”

    方振眉忙道:“上次是我错怪了你,害你受了许多苦。我已与她断交,今后再遇见只作不相识。”

    “咦?小方,这可不像你这种老好人做出的事啊?”唐月亮大奇,“我记得,你当初还看人家看得目不转睛来着……”

    方振眉面上一红:“我那时只是想到……”顿了一下,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月儿不再生我的气就好。我这就请温伯伯帮我针灸。明天陪你去逛市集。”——

    我是懒得写疗伤过程直接穿越到第二天的分界线——

    第二天早上醒来,方振眉的气果然好了许多,虽然还没恢复功力,行动已于常人无异,梳洗一番,又成了温文俊雅的翩翩少年。

    唐月亮不感慨:“啧啧,古人说‘萧萧肃肃,爽朗清举。’便是小方你这样吧。”抓住方振眉的袖子笑敌眯地,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叹道:“方兄,与君相交,若饮醇醇醪,令吾不觉自醉。”

    方振眉忍俊不,宠溺地揉揉唐月亮的头发:“什么方兄?叫方哥哥!不然不陪你去逛集市啦。”

    唐月亮忙道:“好方哥哥,快陪我去吧。”转身又问:“温大叔,你要去吗?”温约红怀里抱了个酒坛,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道:“老头子凑什么热闹,你们自己去吧。咱们下午码望。”两人见状,正中下怀,料想以他的本事也不致有什么危险,便留下温约红一起出门了。

    那镇子离的不远,两人不用轻功,走了不多久便到了。这镇子是长江边上颇重要的一个水陆码头,因此镇上的集市也很是热闹,却与锦城内有所不同,更加有乡土味,也显得更有生气。

    两人到集市口,便看见一个大大的招牌:张飞牛肉。摊子后面站着一个真人扮演的张飞,个头很高,脸涂得黑黑的,头上戴着黑黑的高帽子,身上穿着黑的袍子,甚是滑稽。嘴里大声吆喝着:“来,来,张飞牛肉!张飞牛肉!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唐月亮看得有趣,突然起了兴致,上前道:“嗨!你是张飞么?怎么卖起牛肉来了?你的丈八蛇矛去哪儿啦?”

    那“张飞”笑嘻嘻的:“我现在卖牛肉,又不打仗,要什么丈八蛇矛。”

    唐月亮眼睛一闪,耍赖道:“我不管,你若没有,就是假张飞。这不是骗人么?说,你到底是谁?”

    那“张飞”翻了翻眼道:“小丫头懂什么?我既叫做‘张飞’,有没有丈八蛇矛一样就是‘张飞’。我若叫‘我是谁’,那便就是‘我是谁’,名字不过是个记号罢了。”

    唐月亮心中一动,总觉得他的话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漏掉了,却一时想不出来。方振眉已经拉过她,冲那人一揖:“小胡闹,打扰了,我们这就走。”忙把她扯到一边,哭笑不得:“月儿,你又胡闹。那人是会功夫的,你干嘛要招惹人家。”

    “反正是在唐门附近,我现在好歹也是掌门的,还能把我怎样?”唐月亮闷闷道:“等我回了那个烂地方,估计有得郁闷了,趁现在找些乐子。”见小方闻言又要皱眉,忙指着前面的面人摊儿笑道:“好方哥哥,我们去捏面人儿吧,你负责给钱!”

    那面人摊儿支在集市的角落里,顶上摆着一个陈旧的红木小箱,四周插了一圈竹篾,每支上面都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小面人儿。有神气非凡的孙大圣,也有憨态可拘的猪八戒,还有婀娜多姿衣裙飘逸的蟠桃仙子。箱后靠着个老头,听到人声抬起头来:“客捏个面人儿吧?来白岩镇没买我老刘家一支面人儿,就算白来啦。”灰褐的眼珠蒙着一层白翳,竟是个瞎子。

    方振眉不由生起怜悯之心,笑道:“老人家真是好手艺,请给我捏两支吧。”

    刘老头道:“不知客要捏成什么样貌?”

    唐月亮凑过来问道:“老伯,我要什么样貌您都可以捏得出来么?”

    刘老头笑得甚是自豪:“小老儿眼瞎,无甚的本事,但只要客形容的出,小老儿便可捏得七八分像。”

    “哦?老伯,那您听好了。那人一身白衣,身材修长,长得十分俊雅。剑眉斜飞入鬓,星眸清亮有神,鼻梁挺拔有形,双唇厚薄适中,不笑时斯文中又略有几分英气,笑起来却特别温柔。”唐月亮笑嘻嘻地说道。

    刘老头随手从木箱中拿出各面团,手里拿着削尖的竹片,将面团在手中辑捏、搓、揉、按,动作如衅流水一般,顷刻之间便捏好了一支面人。

    唐月亮接过一看,只见那小小面人儿眉目宛然,衣袂飘飘,倒真有分神似,讶道:“这样的手艺,明眼人也不见得做荡!老伯,您真神了!小方,你也来形容一下我吧,认伯捏捏看。”

    方振眉也端详着那面人,神一喜:“原来我在月儿心中便是这样子么?”他皱了皱眉,想了半天,才迟疑道:“我然知该怎样形容月儿才好。”

    刘老头一笑:“看来这位姑娘必是公子心头至为重要的人。小老儿自诩这捏面团儿的手艺天下无双,却总觉捏不出我家娘子的形貌来。那万般神韵,只能放在心里,岂是讲调白,捏得出来的?”

    方振眉面上一红,还未说话,唐月亮便道:“小方你真笨,还是我来说吧。老伯,我今天穿一件湖水衣裳,身量不高,梳双鬟,瓜子脸,大眼睛。”想了想又臭道,“嗯,我皮肤挺白的。”

    那刘老头闻言连捏带抹,不消一会儿便又捏好了一个。方振眉一看,那娇俏少眉目灵动又有几分慵懒的意态,不叹道:“的确颇具神韵,月儿,这副神情可不就是你么?”忙掏出一锭银子递过去。

    刘老头一摸,忙道:“怎值这许多?”

    方振眉将小小月儿拿在手中,眼里满是温柔:“老人家如此神技,怎不值得?”

    刘老头这才谢了一句,将银子收了,殷勤道:“小老儿的面团是掺了桂末子和糖蒸过了的,不仅好看,吃起来也又甜又呢。”

    唐月亮听得好奇,咬下方振眉模样的小面人儿一片衣角,忍不住道:“哇!果然又甜又,小方小方,你也尝尝。”

    方振眉看看自己手里笑得甜可爱的小面人,心里便不由一软,悄悄放进怀里,笑道:“我才不像月儿那样贪嘴。”抬头望望天,神一变:“过午了。”

    唐月亮一愣,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去码头吧。”

    两人分别在即,不免都有些郁郁,一路无话,很快便到了码头,温约红已等在那里。方振眉看看唐月亮,言又止。

    唐月亮见状笑道:“方哥哥不必伤感。我们约嚎年在这里见面,一起逛市集如何?你若不来……”她扬扬手中的面人,恶狠狠咬下一片衣摆。

    方振眉见她挤眉弄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想起自己袖中的小月儿,只觉得心中既甜蜜又彷徨,柔声道:“我答应你。”正想再说什么,船家已经吆喝道:“开船咯~要坐船的客赶紧咯!”温约红也叹道:“走吧走吧。”心里的话一时竟说不出口,被登船的人流旺着上了船。

    唐月亮冲他和温约红两人摆摆手,大声叫道:“温大叔,你记得要赶紧让我家小方活蹦乱跳起来啊!”那船顺水而下,越薪快,不一会儿,便没入江上的水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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