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桨济同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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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满了尖刺的枝蔓越缠越紧,深深地刺进唐月亮的身体里,仿佛要将她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扭绞出来一般。刚开始还感觉得到剧痛无比,渐渐地却连知觉也没了,神志也恍惚了起来。

    朦胧间唐月亮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时空。那是她出国求学前的晚上,妈妈一边帮她收拾行李,一边叮嘱她:“羽绒被我给你压在箱子最下面的,如果那边冷的话,记得要自己去买毛毯啊。”爸爸坐在一边不舍地摸摸她的头:“小丫头长大了,要飞出去看世界了。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可不能像在家里这么懒散。有多少风雨,都要自己抵挡啦。”妈妈的鱼尾纹原来已经那么深了,爸爸鬓边的白发在灯光下这样刺眼。当时自己怎么没有注意到呢?这些年她虽然也有想家的时候,但总认为自己来到这里是个意外,毕竟这只是小说里的世界,那唐装男子迟早会将自己送回去的。可是现在为什么自己的身体那么冷?血要流光了么?那藤蔓缠得这么紧,她快要不能呼吸了。她快要死了么?难道回不去了么?父母还以为她在大洋彼岸追逐梦想,她却要像那些包裹在蔓下的死尸一样,在这个异世界里渐渐腐烂发臭么?

    画面忽地一变,那唐装男子坐在长椅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她气急败坏地想上前质问,却一根指头也动弹不了。一阵大风吹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那男子似乎说了句什么,可话音转眼间便被吞没在风声里。

    眼前又变成了她初来时跌入的无名谷。方振眉一身白衣,正在缤纷的树旁练剑,回眸望向她,笑容比三月的光还要和煦温柔。她正想回他一个微笑,却见他突然变了脸,厉声道:“你这样懒散,不好好练功,将来一定会后悔的!”她想要辩解,那袭白衣已经不见了。

    然后是那个琉璃一般的少年,幽黑的眸里满是讥讽:“我的原来这般没用,这样就要死掉了么?”她大怒,想要说明明是他丢她下来的,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她心里又急又气,可那漂亮又可恨的少年却也不见了,脑海里突然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眼前只剩下她在悬崖下发现的那间石室,舒袍广袖的子在画轴里翩翩起舞,仿佛没有任何烦恼似的。

    她突然觉得好笑,这不是忘忧真解么?自己学了它后,非但没有忘忧,反而麻烦越来越多,怎么临死的时候还会想到它?可是,细看之下,这画仿佛又和自己前次见到时的感觉大不相同。那抬手转身的姿势,每一个动作,都和自己当初记得的不大一样。她有些奇怪,心想,莫非是自己遭遇了这一连串的事,徒增了许多烦恼,心境不同的缘故么?暗暗在心里推演着,竟发现之前丹田里的那股真气自己慢慢运转了起来,虽然细微,却让自己感觉到仿佛流失的生命力正在慢慢回复。这是怎么回事?武侠小说惯用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经典套路么?她有点茫然。试着想要动动身体,却依然毫无知觉,不苦笑:原阑过是让自己清醒一下,好在死前最后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么?她被私这个不同的时空,却依然漫不经心地抱着游戏的心态,以为自己可以像原来那样过随心所的生活,完全忘了这是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游戏规则。有了那样的奇遇,然当回事,要是当初她肯好好练功,有足够的力量,结果会不一样吧?佛祖悠: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所以她要死了,这便是她的惩罚吧。其实上天也算厚待她的,不是说牡丹下死,做鬼也么?这样的死法,倒真如唐倚风所说,颇是有几分的。只是如果……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大概她还是成不了野心家,称霸武林匡扶正义什么的到底不是她心头所好。她还是一样想过云淡风清恣情山水的日子,但……她不会再这么天真幼稚这么自以为是,她会勤奋一点,让自己变得强一点,强到没有人可以左右她的命运,干涉她的生活。

    唐月亮心里渐渐空明起来:若不是经历了这样命攸关的时刻,她是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的。如果自己不够强,什么洒脱淡定,不过是一种想当然而已。遇到真正的强权,瞬间便被击得粉碎——连命都没有了,还潇洒个P啊……

    突然想起韦青青青对忘忧真解的注解:如抛却烦恼,则需先知烦恼,是故于人世间百八烦恼,应当善巧。当时她还觉得莫名其妙,与方振眉讨论了半天,只觉得高人说话都神叨叨的好不高深。这会儿却似乎有点明白了——想要断除烦恼,先要了解烦恼,这样才有足够的智慧在心生烦恼时克服它,杜绝烦恼的产生反而是不现实的方法。其实人生岂不是同样的道理?——想要洒脱随,先要了解将要面对的种种障碍,积攒足够的力量克服种种挫折,才能真正随心所逍遥自在,空想的好生活结局只能是破碎火。

    原来武学和做人的道理都是相通的。那韦青青青果真是世外高人,他的武功到了自己的手里,倒真是明珠暗投了。唐月亮自嘲地想。然而体内的那股真气却像冲破了什么阻碍似的,愈发汹涌起来。她心头一喜,忙回想着画轴上的心法,努力引导那股真气在体内运行,不知不觉竟忘却了自己现在还命悬一线,心境越来越恬静平和,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过了不知多久,唐月亮才再次恢复了意识。她坐起身来,赶紧摸摸脸蛋,一阵庆幸:幸亏当时自己及时用手护住脸,不然现在可就毁容了。人的脸蛋可是很重要的。

    看看自己身上被刺扎破的无数小洞,还真是惨不忍睹啊。不过……缠满她全身的变种曼珠沙华已经消失不见了,身上覆了一层白的灰烬,稍稍动一下便像雪一样飞散在空中。环顾四周,地上积满了这样的灰烬,厚厚的一层。一些人形的轮廓在灰烬堆里凸显出来,横七竖八的散落着,大概是原先哟做的尸体。

    唐月亮拍落自己身上的灰烬,站了起来,有点莫名其妙的。似乎刚才的生死关头自己对忘忧真解的理解更进了一步,功夫好像也因此有了进境,终于没有打破穿越主遇难呈祥的经典定律。只是……这一大片灰烬是自己干的么?难不成这门功夫还附带人体功能?唐月亮被自己的想法囧了一下,突然看到角落里银光一闪,原来是唐倚风借给她的那把刀,便走过去捡了起来。心想:不知道那家伙现在闯出去了没有。果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凉薄个啊。如果是小方,只怕宁愿和自己一起掉下去,也不会放手的吧。自己总说他是个迂腐的滥好人,可也只有这种格的小方,才从阑会抛下她。微微有些怅然,唐月亮握紧了手里的小刀,暗暗给自己打气:即使一个人,也要想办法活着出去!自己可是生命力堪与小强媲的穿越主呢!

    没了唐倚风带路,唐月亮只能按照自己以前玩游戏闯迷宫的笨方法:永远贴着一边走,经过无数的死胡同后,最终总是能找到出口的。她提心吊胆地走了半天,除了积得厚厚的灰烬和零散的尸体,一路上平静得可怕,既没有毒针黑雾,也没有其它古怪致命的东西突然冒出来。唐月亮心里狐疑万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什么都没发现,昏暗的灯光闪闪烁烁地,消逝在远处的黑暗里,地牢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悄悄地弥散开来。唐月亮仔细嗅了嗅,与腐烂的尸体发出的腥臭味不同,这个好像是……新鲜的血的味道。难道是其它人么?她微微屏住呼吸,握着小刀的手暗运内力,小心翼翼地绕过石柱,顺着血腥味飘来的方向走去。

    映入眼帘的是那袭熟悉的青衫,唐倚风背靠着一根石柱,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唐月亮顿时乐了:兄弟,果然出来混的,迟早都是要还的呀。把本姑娘丢在怪堆里,你也没能跑得了嘛。看样子受伤不轻吧?傻了吧?做人还是要厚道哇。正想要不要过去奚落唐人间,一眼看到他的正面,立刻发现这家伙似乎不是单纯的受伤那么简单。

    唐人本来有张很是白皙滑嫩的脸蛋,皮肤好得像剥了壳的煮鸡蛋一般,曾把唐月亮嫉妒了个半死。现在这张脸……呃……仍然像是煮鸡蛋,不过,这回是红皮儿的……而且还是刚出锅不久的,头顶上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如果不是他七窍都缓缓渗出血来,漂亮的面孔扭曲成一种极为惨厉可怖的神,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似的,实在是有些吓人,这样的肤配在人身上大概还挺滑稽的。

    唐月亮围着唐倚风绕了一圈,想看出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理所当然地,只草草被冠了唐姓却没有任何专业技能的唐月亮是什么也炕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唐月亮摸着下巴,暗自琢磨:中毒?碧灵玦现在可在唐倚风身上,要中也是自己先中才是。抽风?只听说抽得口吐白沫的,没听说抽得脸像猴子屁股的。唐门五绝之前他们已经遇到了其中的三绝,接下来按说该轮到火系,可她走了半天,却没有动静。难道说……五绝中的火系其实已经启动了?所以唐倚风现在才这副样子。那变种曼珠沙华突然间全成了飞灰,说不定也是这个原因。只是自己怎像完全不受影响啊。

    唐月亮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发现唐倚风七窍中溢出的血正有从涓涓细流发展成汹涌澎湃的趋势。更诡异的是,他的脸不仅没有因为大量失血而变白,反而红得更加妖异。唐月亮虽然仍旧没有弄明白发生在唐倚风身上的事,却也认识到目前他的状况十分不妙,只怕再这样下去就要糟糕,心里不由得便有点紧张。虽然唐倚风这家伙个乖戾又凉薄,可是似乎童年十分的可怜,倒也情有可原。更重要的是,唐月亮前世今生都还没有遇到过大活人在自己眼前死掉的情况,何况是这样漂亮的少年。

    犹豫了一下,唐月亮还是伸出手,搭在唐倚风腕上,只觉得那肌肤烫得吓人,顿了一下,发现自己似乎没有什没适,便提起真气慢慢输入他的体内,过了好久,才将他翻腾的血气渐渐平息下去。唐月亮喘了口气,很欣慰地发现虽然唐倚风的脸仍旧红得怪异,但血已经止住了。又尝试了下现代急救方法,发现怎么也弄不醒他后,便从唐倚风袖里搜出那十三根无形丝,将他两脚一捆,决定拖着他继续前进。如果唐倚风能挨到自己找到出口,想必到时候自然就会醒了。

    又走了两柱工夫,中间唐月亮连续几次停下来给唐倚风输真气压制他体内乱窜的血气,渐渐有些吃不消了。眼前终于第一次出现了石柱以外的东西——一个四四方方不知什媚料制成的雪白晶莹的台子,上面放着一个同样质地的盒子,灯光反射下,在昏暗的地牢里显得特别耀眼。

    唐月亮愣了一下,暗想,又是发现奇珍异宝的老套路么,俗不俗啊。却觉得手里的无形丝一抖,忙停下来转身查看,见唐倚风的身子微微动了动,咬牙又将真气输过去。过了会儿,唐倚风的气息渐渐平缓,脸也恢复了些,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瞪着自己的唐月亮,呆了呆,道:“是你救我?”

    唐月亮哼了一声,道:“是啊是啊,够以德报怨吧?你很感动很惭愧吧?是不是觉得无以为报想要以身相许?啊……不对,据说你是我哥哥来着,那就改做牛做马好了。”

    唐倚风定定地看向她,眼眸中明暗变幻交替,复杂深沉,过了一会儿,像是想通了什么,恢复了以往妩媚的模样,笑道:“是了。若没有我,你自己也找不到出去的路,所以才不得不救我。”

    唐月亮听了气得半死:“果然猪拉到北京还是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只会算计别人么?我一路上给你输了无数真气差点虚脱,真是不值!”

    唐倚风皱了皱眉,似是想要说什么,眼角一瞥,看到旁边的台子,脸大喜,蹭地一下坐了起来:“找到了!”

    唐月亮正想问是什么东西,却越过唐倚风的肩膀看到他背后不远的角落里,灰烬下的人形蠕动了几下,缓缓爬了起来。她在唐门地牢里被锻炼的越来越强悍的神经终于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下,喃喃道:“这次是生化危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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