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抚雪竟然很有居箭日子的经济意识,一边目不暇接的看着下人丫鬟们点灯,一边惊道:“这么多灯,每天得用多少油?那不是很浪费钱吗?”
萧怜叶失笑道:“什么呀,平时只点最靠近舞台的那一圈的。每年只于上元节之类的时候才会把灯全点起来。”
虽然只点最靠近舞台的那一圈,也已经幻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琉璃世界了。但萧怜叶今晚兴致高昂,传令下去,让下人们把灯全部点上。彩灯全部点起后,更是整个照耀得亮如白昼,灿烂无比,极尽辉煌。
在点灯的同时,下人们也启动了机关,引一股水流涌了出来,慢慢流满了整个舞台。这水其实铺得甚浅,但在地板的材质颜搭配下却炕出来,仿佛真成了一片湖水似的。满天彩灯倒映在水中轻轻荡漾,还有小小喷泉透过灯光投射出了霓虹般的光芒,看着真是如梦如幻。
舞姬上场后,更是让人目眩神茫绮年玉貌的姑娘们都穿着清一的素白纱衣,头戴冠,裙底赤足。她们在那清波湖面上踏水而舞,整个场景真充满了诗情画意,犹如一群凌波仙子一般。
赫连抚雪看得连连惊叹:“太妙了!歌舞妙,不过我觉得这舞台更妙!若不是有一个如此巧夺天工的舞台,这歌舞的效果也不能如此震撼人心。”
萧怜叶大笑道:“你这番评语更妙!哈哈哈,歌舞是我娘编排的,可这舞台是我设计的……”
作品得到爱人的赞赏,他开心不已,兴冲冲的道:“小雪,看来我喜欢的风格你也很喜欢啊?那太好了!嘿嘿,接下来我就要做一番大手笔了,要建咱们的怜雪山庄。”
赫连抚雪在白云崖上时本以为他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他现在还记得,不怔了一怔:“小叶,你……你还真的要建啊?”
萧怜叶诧异道:“当然是真的了,难道还有假?”边说着边握住赫连抚雪的手,笑道:“我的公主老婆,你就放心吧,嫁给我不会受委屈的!我一定会把咱们的婚房打造得比宫殿还宫殿,让你过得比公主还公主。”
赫连抚雪的脸庞上却像是掠过了一片阴影,眼神也变得有点异样。她微微的苦笑了一下,涩声道:“什么公主?我们的王朝早就覆灭了,能保住命,能有容身之处,就已经是上天垂怜。小叶,你用不着这么高看我。建一处新的宅业又要费多少钱财,还是算了吧。”
萧怜叶啼笑皆非:“你这么高贵的一个孩子,怎么反倒比市井村还精打细算,念念叨叨的总是惦着钱啊?难道不知道你夫君富可敌国,有的是钱吗……”
说到这里他撒然顿住了,脸上也像是掠过了一片阴影。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犹豫着道:“小雪,你不是嫌我的钱脏吧?我知道,我娘的发家史是不怎么干净,可是在长安的那些产业,都是我自己弄起来的呀。我这两年没干别的,就是一心一意的想把家当都给洗白了……”
赫连抚雪急忙打断:“小叶,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就算不洗,那些财富也没有什没干净的,你根本用不着在意……”她的思想和一般人不太相同,确实觉得萧怜叶的母亲挣的钱没什没干净的,好歹也是“劳动所得的血汗钱”,没没抢,比贪污吏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这话她不好意思说,只柔声道:“什么都听你的吧。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萧怜叶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笑道:“那不行。咱们两个人的地方,怎么能我一个人说了算?”他开始在脑中进行规划盘算,道:“建这新宅得先选址。小雪,你想住在什么地方?是喜欢繁华闹市里呢还是喜欢幽静深山?”
赫连抚雪微笑道:“我怎么样都行。你呢?你是不是喜欢热闹?”她光粹舞台的风格,就已经看出萧怜叶的喜好了。
萧怜叶点头道:“是啊。我从小就孤单得很,若是再呆在僻静没有人的地方,那真是要发疯了。虽然少与人交往,但是我喜欢多看见人。我在长安的那所宅子,也建了一座高高的楼台,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坐在上面自斟自饮,就是为了多看看城里大街上的熙熙攘攘。嗯,不过那是白天的事,晚上我就不肯一个人呆在那上面了,会回到屋子里,把下人丫鬟全都叫出来笙歌作舞,还叫他们把灯全都点上,能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
说到这里他看向舞台上的那些灯,道:“我特别喜欢灯,对灯从阑嫌俗气,越明亮的越喜欢。很小的时候,我娘有时罚我,把我一个人关在黑屋子里。那种感觉可怕极了,哭的喉咙都扯破了也听不到一点人声,周围一片黑暗……咳,过去的就不提了,反正我长大以后,里就喜欢多多的点灯,点的到处通明透亮。在长安的那所宅子,布置的灯比这里还多呢。”
赫连抚雪先是微笑的听着,听到后面却实在忍不住心里一酸,海般的眼波也变得星光点点,喃喃的叫了几声:“小叶,小叶!”声音又像自语又像叹息。接着她就伸臂抱紧了他,仰脸笑道:“嗯,我记住了。以后咱们的新家,也会有好多好多灯的。每天晚上,我亲手给你一盏盏点上,好不好?”
萧怜叶凝视着她的眼眸,却摇头道:“已经不是一个人了,那些灯就用不着了。”双臂张开,也紧紧的抱住了她。
外面是风寒露重的秋,这包间里的感觉却是温暖如。两人静静相拥在一起,良久不语,心中都是柔情无限。直到外面有一阵惊雷暴雨般的声音响起,这才惊醒过来。
赫连抚雪先向窗外望去,只见月光清朗,连云也没一缕。她心中不大奇,又向舞台看去,就见舞台的场景已经换了,刚才的水波已经被抽去,舞台的高度也坍陷了尺许,似乎是揭开了几层。地面也和刚才不同,变成了木板做的。舞姬们穿着木屐,裙系小铃,正在上面翩翩起舞,舞姿也和刚才踏水时的清婉柔不同,而是热情奔放。
但是,光是木屐和小铃,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赫连抚雪凝神细辨了一会,终于恍然:“小叶,现在这个地板是大缸上铺了薄木板,是不是?”
萧怜叶笑道:“正是!这舞台光地板的设计就有十几种呢,现在这种叫做响屧,是我仿吴王夫差给西施建的响屧廊而造的。这样铃声和木屐踩踏的声音就会鹤下大缸的回响声交织在一起,特别响亮。”
他又把赫连抚雪搂紧了,脸上的笑容很甜蜜:“夫差给西施造响屧廊,小雪,我给你造怜雪山庄。我虽然不像夫差那样有倾国之力,但是为了你我也愿意倾我所有。”
赫连抚雪的脸撒然变了,她想到了夫差是因为西施而国破身亡的,一时只觉得这个比喻大有不祥之意。但看着萧怜叶满含着柔情蜜意的脸,又不忍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来,只得柔声道:“小叶,已经很晚了,也该睡啦。咱们回房去吧,我给你上药。”
萧怜叶在晚宴上就喝了不少酒,刚才看表演又喝下许多,确实也有了困倦之意,点了点头。
赫连抚雪给他上药的时候,他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即使已经这样,嘴里也还是含含糊糊的,在坚持着东拉西扯。
“小雪,我背上的掌印怎么样了?”
“又浅了一点,可也还是灰绿的。”
“已经从碧绿变成灰绿了?那太好了,痊愈的情况跟我的估计一样。小雪,等这掌印全褪掉了,就是咱们成亲的时候啦。”
“知道知道。你都说了多少遍了。”
赫连抚雪看着他眼皮有千斤重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都困成这样了,你就赶紧睡吧!”
萧怜叶嘟哝道:“我舍不得你走啊。成亲,要是成亲了就好了,每天晚上我就能抱着你睡。”
他从趴着改为侧躺,转过脸来对着赫连抚雪:“小雪,我敢说,咱们成了亲,这一生一世一定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的!”
赫连抚雪柔声道:“我知道。你还是早点睡吧,睡足了伤才能好得快啊。”这时背上的药已经抹完,她用手抚上他的脸。
这一抚之下,萧怜叶那可怜兮兮、被迫挣扎着打架的眼皮终于安然合上了。鼻息也很快变得均匀细微,甜甜的睡了过去。
赫连抚雪凝视着他的睡脸,胸中柔情涌动,终于把一直压在她心头的那块沉沉的乌云冲开了一点。她替他颐被子放下锦帐,掩上门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一边走一边自己安慰着自己。
“我真傻,瞎担心些什么呀。他们以为我们去了江南,都追到江南去了,不会逮到我的。”
“不过江南的事还真有点奇怪。燕草、秦桑和蜀僧是追去找我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小叶他们那时进庄的时候,梁妈在旁边听着,听他们说是要抓我去江南神龙帮找人对质,所以她禀报给上面之后,上面派出的人就一路追到江南去了。而且知道他们三个厉害,派出的就都是大高手。但是这绝对是机密行动,绝不会宣扬开来的呀,蜀中三雄,扬威镖局之类的小角怎么也跑过去了?这事可实在蹊跷,莫非江南最近还有别的什么大事。”
“咳,不想了,有什么别的大事都不关我们的事,反正我们绝不到江南去。我不要被他们带回去,我要跟小叶在一起。”
“但是……但是……唉,我就这么跑了,把自己的任务和使命都扔下了,逍遥自在的跟小叶在一起了,是不是又太对不起人?太自私自利?这十年中,已经投入了那么多的钱,那么多的人力物力……”
她脸上浮出了一抹极酸涩的苦笑,知道即使和萧怜叶成了亲,自己也难以得到什么纯粹的幸福,这种负罪感将压在她心头一生一世。但眼前掠过萧怜叶那张甜甜的睡脸,她还是咬着牙把苦涩的感觉推了出去。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小叶伤心。我宁可负了深恩,违了誓言,自己被抽筋剥皮,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要让他伤心。只要小叶能一辈租么快快活活的,我苦三辈子也没关系。”
“而且,这个恩也未必不能想别的法子来报答……他们养育我,不就是为了让我完成任务吗?我虽然不回去了,但也未必不能用别的法子来完成。”
“对,就是这样。世事本来就是很难预料的,谁想得到天下无敌的太阳王居然还想谋取我们赫连氏的武功呢?姑母也说了,我们赫连氏武功中另有一套最高的机密……若是我能找出来,说不定不用执行那个计划,也能完成他们的心愿。”
想到这里她心情好了起来,向舞台那边看了过去。那边的灯光还是亮亮堂堂,歌声也还是阵阵婉转,一片极尽繁华的景象。想起在碧雪山庄里时的孤清苦闷,想到以后和萧怜叶红尘作伴的甜蜜温暖,她的眼睛不闪闪的发亮了。
谁知正在这时,她眼睛里却看到了一朵闪闪发亮的烟。漆黑的空中有一朵烟直冲而起,轰然炸开,然后像流星一般四散划落。
赫连抚雪心头大震,脸霎时变得像那烟般惨白。她骇然盯着烟发起的那个方向,一下子连站都差点站立不稳,摇摇晃晃的几乎摔倒。
“那……那是小叶家宅的方向!”
“这……这是发动进攻的信号!”
“烟的等级虽次于我,但这进攻的信号至高无上,这是负了绝杀令的!天哪,原来如此,燕草、秦桑和蜀僧去了江南,但赵客、吴钩、湘水、楚山四个守在洛阳!我被带走之后,他们除了追去神龙帮的江南方向,一边也还到处追寻,可是沈落和雷雷是游侠,不知该上哪儿去找。只有小叶是有家有业的,他们知道他家在洛阳,因此早派人守住了那里。幸亏我们今天鬼使神差的来了怜楼,没有回他家,要不早就完了。他们所负的不用说就是杀尽‘挟持犯’、‘救出’我的密令,此令的等级之高连我也没法相抗。”
“但是……我们虽然没有回去,小叶却让怜楼的人带了口信过去,吩咐管家收拾打扫,准备成亲什么的事宜。守在外面的人想必察觉了异常,知道主人要回来了,因此准备发动进攻。”
“早知道这样,就不回洛阳了,回长安可能都还好点,小叶迁居长安的事很少人知道……”
“可是……可是回长安的话,那不也是自投罗网吗!他们在那里的势力还更大出十倍以上,我们虽然是一路坐在马车里,想必也还是连城门那一关都通不过的,没等进城就会被盘查出来了。”
“现在该怎么办?小叶一个人,哪打得过他们那么多个。他们知道我是被沈落、雷雷、萧怜叶三个人劫走的,分派的武力必然能跟这三人抗衡,才能把我带回去啊。何况现在的形势,不但沈落和雷雷不在,小叶还受了重伤!”
“让小叶乔装易容,带我逃走?可是他们攻进了他家宅,知道了消息是从怜楼带的,当然也会马上顺着追索。我们能逃得掉么?”
“能逃到哪里去呢?何况,小叶有那么大的一副家业,难道久为了我而全部毁了?从富可敌国安享荣华,变成带着我栖栖遑遑的亡命天涯?他那么爱繁华,爱热闹,天下无双的一个妙人儿,以后得过得颠沛流离,东躲西藏?我还一点儿武功也不会,普通孩子该会的东西也一点儿不会,带给他的除了累赘还是累赘。”
想到累他家破,她不就想起了萧怜叶今晚关于夫差西施的那个比喻。难道真是一语成谶?除了家破是不是还会累他人亡?
“人亡”的景象在眼前浮起,她打了个寒噤,全身都变得冰凉,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往这个方向想。
“必须……必须解除那道密令。我绝不能让小叶为了我而遭受这样的追杀。我绝不能反而害了他。”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解除那道密令呢?
“除非……除非我自己回去。我自己回去了,他们杀敌救人的任务也就随之消失了,我才能颁下令去,取消行动,把所有的人马都召回来。要不,沈落他们在江南只怕也要遭大的。我本来以为,他们三个去江南不要紧,只要我不在他们身边就行;可是,看现在这烟所显示的绝杀令……我若不回去撤销此令,沈落和雷雷的命也有危险。”
想到要回去,想到要离开萧怜叶,想到他第二天醒来时的惊愕、失望、难过等情形,她心里像是被刀子在绞着,指甲深深的刺到了掌心里,刺得沁出了血丝,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但此刻却已经连伤心痛苦、心中交战的时间都没有了,她是清楚知道规矩的,这进攻的绝杀令信号发起后,不出一炷的工夫,他们所有的人马就会全部出动,萧怜叶家宅里的所有人只怕全都会变成尸体。
这时舞台那边的表演也已经结束,歌声渺然消散,归于静寂。泪眼朦胧中,她看见灯在一盏一盏的熄灭下去,也一点一点的回复漆黑。
繁华终究落尽。何终究难成。
万籁俱寂中,怜楼的上方却有一朵烟冲天而起,比繁更绚烂,比梦幻更光华。
飞舞盘旋,经久不散。
烟吻着空,仿佛是痴情的子,在吻别她的爱人。雪亮的烟和深黑的空痴缠在一起,幻出了无尽的眷恋,也幻出了无尽的惨烈。
一切终于消逝的时候,有淡白的尾烟划过,拖出了一道长长的浅痕。也不知是烟在离去时滑落的泪水,还是空的心上被狠狠划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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