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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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连抚雪早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也脸露微笑。这时见沈落跑远,还是忍不住悄声问道:“峨嵋派的姑娘不都是出家修行的吗?”

    萧怜叶笑道:“峨嵋派是做掌门的才必须出家,其余的并不止婚嫁,而且也有很多俗家弟子的。沈兄这位嘛,不知多少人想娶呢!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家里财雄势大,父亲是巴蜀之地的活财神。”

    赫连抚雪想了想,问道:“是不是一位姓朱的姑娘?”

    雷雷惊奇道:“你也知道她?她剑法虽也过得去,但毕竟是个流,算不上高手啊。”

    赫连抚雪笑道:“我知道这位朱姑娘是武林中有名的。”

    萧怜叶点头道:“她长得是不错的,但是……哈哈哈!武功什么的虽然难分胜负,但是比起老婆来,我可总算扬眉吐气了。”

    这种念头在心里转转也就罢了,他居然说得出口来,赫连抚雪和雷雷都不横他一眼。萧怜叶却浑然不觉,继续道:“这姑娘叫朱思思。人家虽然追求者众,但对咱们沈落,那可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神魂颠倒、非他不嫁……但沈落却敬谢不敏,这两年东躲西藏的在江湖中没干出什么事来,就是为了躲这位姑娘……”

    赫连抚雪奇道:“为什么?刚才我看他神情,对人家还是有意的嘛。”

    雷雷笑道:“有意当然是有意的,但那姑娘逼婚,就不得不逃了……这么年轻就娶老婆,有什么意思?再弄出个孩子,那就更没法在江湖中自由自在的闯荡了。”

    萧怜叶大笑道:“知道我的好了吧?这年头,像我这么重视家庭的‘贤夫良父’那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我……”

    雷雷知道这人接下来的自吹自擂只怕走到天聆峰都还说不完,赶紧掩耳不闻,纵马向沈落追去。

    萧怜叶确实觉得自己一定能成为个“贤夫良父”,因为家庭本来就是他心底最渴慕的东西。他从一出生就双亲成仇了,身世还见不得人,从无父慈母爱,心里的屈辱和痛苦实在很深重。他长大后武功虽高强,表面虽洒脱不羁,作恶时的风格也不失狠辣,但格中从小就形成的缺陷却是难以弥补的。他的生命一直存在着一种难言的空虚和恐惧,似乎什么都有,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似很自负,其实又很自卑。别人看他年少多金,文武双全,什么都会,脂粉中也如鱼得水,都羡慕无比,觉得这人该有的全都有了。但谁又知道,他心里其实每一刻都在担心着失去,总担心自己会一无所有,被整个世界鄙弃。

    他的出身就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原罪。首先,光父亲那反贼恶霸的身份,就能给他引来无穷患了,不但不容于府和正道,而且还不知道会招来多少仇家。至于母亲的史,那更是让他终身贻羞,一辈子都觉得难以抬头。母亲的武功和财富是哪里来的?在一个个“恩客”身下换来的。他继承了那身武功和那些财富,自然也要“分享”那种羞辱。因此在他的感觉里,自己的种种风光就像是在流沙上建出来的华丽楼阁,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塌陷。

    自出道以来,他必须小心翼翼地隐藏着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来历,因此出行和交友都非常谨慎。别人还以为他是故作神秘,或者炕起人,谁又知道那都是自卫,他心里其实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人家炕起他。

    在这种孤独、寂寞和恐惧之下,他对温情的渴望其实很强烈。但他对交朋友都必须很小心,生怕别人知道了他的来历后传出去、或者瞧不起他;那么对于爱人他自然就更担心,更不敢轻易动感情。

    在他看来,子可远比男子还要危险得多,万万不可放松警惕。这一方面是由于母亲的放浪形骸和乖张暴戾,让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母亲对父亲的仇恨实在太强烈了,从小就深深的吓到了他,让他感到子的感情其实是十分可怕的,简直有一种毁灭的力量。爱你的时候固然能为你付出一切,可是……若哪天由爱变恨了,那可就大临头,命危矣!

    因为他深交过的人并不算多,所以心底其实还颇有几分天真之气。于是成年后,他对子就自作聪明的采取了一种自以为安全的态度,养成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毛病:遇到了看得上眼的孩子,他喜欢去逗弄人家,享受那种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乐趣;但如果那孩祖喜欢上了自己,他却又赶紧避之不及,变典嘲热讽阴阳怪气,无论如何也要把人家气跑,怎么也不肯深入交往下去。

    在他想来,这种方针妙不可眩既满足了异交往的需要,又划出了一个安全的距离。他对交往过的孩子,那都是相当“理直气壮”的:你若喜欢上了我,那可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而已。我一来没跟你确定任何恋爱关系,二来从未真正占过你身体上的什么便宜,绝对说不上始乱终弃,对不起你!你可不能不讲道理,来报复我!(至于他自己先对人家做出的那些热情的招惹,他认为完全可以忽略不计,那只能怪对方自作多情,会错了意,没有定力。)

    但这种蜻蜓点水似的游戏,却让他更茫然也更空虚。因为他自己根本就没抱过诚心要在一起的念头,人家刚踏过来一步他掉头就跑,那么人家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走进他心里。但这样一来,他心里空虚,又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真心爱他的,自己真是悲惨,真是孤独……他整个人就挣扎在这么一种恶循环里,作茧自缚。

    赫连抚雪的格却正好跟他相反。她其实和萧怜叶一样,都是从童年开始就遭遇了重大的不幸,成长环境都是非常的不健康,但是她没像萧怜叶那样长成一根外表挺拔有力、内心脆弱空虚的竹子;而是在千辛万苦中被磨砺成了一株雪莲。看起来弱不风,娇柔易折,其实在高山之上,酷寒之下,都照样能傲然绽放。

    萧怜叶这时还并没有深入体会到赫连抚雪那种钢铁般的品,他只觉得和她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当然,这一点他自己并没意识到,意识到了也不会承认)反正,他能感觉到这孩子值得信任,不会伤害自己。不管怎么说,他在试图出卖人家的时候被当场逮了个现行(那次可不是他为了气跑别人,而是真的质恶劣),赫连抚雪然但没报复他,反过来还救了他,抚慰了他。他当时嘴上没让步,心里然能不感激。而且他俩的格既然互补,相处久后不知不觉的就慢慢动了真心。

    在那荒山雨里,他最后的顾虑也被打消,终于感觉到“得遇良人,终身有托”了。心防撤去之后,柔情蜜意喷薄而出,简直像变了个人,黏在赫连抚雪身边越来越腻乎。

    沈落把他的情状尽数看在眼里,更增忧虑:“小萧比我想象的陷得还深……咳,赫连姑娘安于现状则罢,她以后若是真闹出什么乱子来,只怕她烧房子小萧还帮着递火,那可麻烦得很。”

    他们却都没发现,本勒连抚雪在刚喜欢上萧怜叶的时候,就已经是一腔热情、满心欢喜的。即使萧怜叶还没怎么深情回应,没表露过愿意厮守一生的意思,她也自得其乐,甘之如饴。但现在随着萧怜叶的心意越来越真挚,依恋越来越深重,她竟是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安了,好像反而希望萧怜叶不要这么投入似的。尤其一听到萧怜叶提到“家庭”,“老婆”什么的词,她就像心里被针刺了一样,神似乎是大欢喜,又似乎是大悲伤,甚至还有种隐隐的恐惧。

    一路上几个人心情各异,难言难叙。跋涉几日后,终于到达了天聆寺。

    这寺院的规模却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了。金碧辉煌,宏伟壮观,远远看过去,就像是缥渺在青山白云间的一座天上宫阙。

    雷雷道:“看来这寺院火果然旺盛,要不怎会如此气派。”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山门。镶着黄铜兽环的黑漆大门边站着个迎宾的知客僧,听了这话微微笑道:“敝寺的火,在方圆百里内都是鼎鼎有名的,许愿灵验无比。施主若不信,不妨去问问那些还愿的人。”

    萧怜叶拍着雷雷的肩膀:“你赶紧去许个愿吧,要不我看你是讨不到老婆的了。”

    雷雷回了他一个白眼:“我才不会像你那么没出息,为了一个人就弄成了这副傻样子……”说到这里想起这话可能得罪赫连抚雪,看了她一眼又赶紧停住了。

    赫连抚雪娶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呆呆看着寺院中心的炉出神。

    这天聆寺的许愿方式独树一帜,让客买下寺中准备的白纸,将心愿写在纸上,然后用信封封住,投入寺院中心的炉焚化。整个天聆峰形状像个大耳朵,天聆寺处于耳朵的耳孔,那炉所处的位置更像是耳孔的通道。

    在这里许愿,是不是天上的神真的会听到?

    可是我要许个什么愿呢?

    别人许愿,是求平安,求发财,求多福,求眷侣,求子息。

    我求什么?

    祈求老天爷让我顺利完成任务?可是如果真的完成了,我和他还淤见的一天么?

    求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可能么?只怕反而会害了他的命。

    不行。我宁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愿他受到一点伤害。

    ……

    她柔肠百转了半天后,终于对萧怜叶道:“给我买一张白纸好不好?我想许个愿。”一双目中情深如海,怔怔凝视着他。

    萧怜叶现在真是百依百顺,立即笑道:“我这就去!买两张,我也许一个。”

    雷雷一听更是咂唇吐舌,满脸鄙夷。他们三人都是习武的,江湖人士终日在刀口上打滚,通常都不会虔诚信佛,更不会对木雕泥塑的神像屈膝下拜、磕头许愿。萧怜叶居然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沈落看着那些投入炉的信封却是心念一动,冒出个主意。萧怜叶走开后他说了句“我看看寺中有没有可疑的人”就赶紧跟了出去。

    萧怜叶刚走到排队买纸的客后,沈落却把他拉到了一边,低声道:“小萧,你是不是真的想娶赫连姑娘为?”

    萧怜叶瞪他一眼:“废话!”随即一副戒备神:“你想干什么?莫非……”

    沈落看到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人想说什么,赶紧打断了他,神溶严肃:“但你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么?”

    萧怜叶叹了口气,正道:“我最后说一次,我不管她是什么人。我只知道我认定她了,就这样。”

    沈落看着他认真的脸,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顿了顿又道:“你若不弄清楚她的家世,怎能有把握娶得到她呢?”

    萧怜叶怔了怔:“她那山庄已经毁了,又没有亲人,还有谁能干涉我们。”

    沈落沉声道:“你莫忘了,她能调动军马,还懂行营布阵。污她行事作风,实在不像普通的闺阁弱,尤其在作战时,简直称得上是有大将风度。这些东西是学来干什么的?如此奇异的事情若不搞清楚,你觉得能娶她过门?”

    萧怜叶沉吟道:“这话倒也不错。”

    沈落又道:“而且你记得她高烧时说的胡话么?她背负着极重的复仇任务,发过毒誓。”

    萧怜叶道:“那没事。她要向谁报仇,我会替她做的。”

    沈落道:“但她告诉你了么?”

    萧怜叶苦笑道:“她嘴有多严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早已是生死之交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肯稍微透露。要不是那次高烧,咱们一点端倪都听不到。”

    沈落笑道:“不错。但现在倒有个机会,说不定咱们能探到她什么秘密。”

    萧怜叶睁大了眼睛:“什么机会?”

    沈落向那些白纸努了努嘴。萧怜叶的眼睛也亮了亮:“不错……这倒是个好机会……反正咱们是为她好,使点诈也无妨。”

    萧怜叶把白纸和笔墨拿回来的时候,赫连抚雪耸了耸鼻子:“哪来的一股药味。”

    萧怜叶笑道:“刚才我掏银子的时候不小心把怀里的一个药瓶打翻了。”

    赫连抚雪冲他微笑了一下,神中还是百般爱怜,但隐隐又有点凄楚。她接过纸墨,犹豫道:“许愿若被人看到就会不灵的……我写字的时候你可不许看。”

    萧怜叶板起脸道:“我怎么会看?”环视一番又道:“这里人太多了,说不定会被别人看到的。咱们还是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写吧。”

    赫连抚雪点点头。

    寺院后方有一片幽静的竹林。四下没有人迹,远处有蝉声鸣响,点点碎阳从婆娑竹影中透下来,整个竹林被蒸出了淡淡的清。

    林中不时有山风吹过,温柔得像情人的手。脚下的竹叶铺得很厚,踩过去发出轻轻的声音,也像是情人间的细语呢喃。

    看到一块平整光滑的白大岩石时,萧怜叶眼睛一亮:“就这里吧!你在这石头上写,我背过身去,保证不看!”

    赫连抚雪微微一笑,道:“好。”

    她把白纸在石上铺下,纤手调墨,却迟迟不动笔。

    萧怜叶远远背着身等了半天,却丝毫没有不耐之意,只盼越久越好。他拿的那张白纸是最大的一种,希望赫连抚雪把愿望写得尽量详细些。

    她到底背负着什么秘密?要报什么仇?要做什么事?

    她许的愿望里有没有和我有关的呢?除了复仇之外会不会也祈求和我白头偕老,一生一世?

    ……

    终于,背后传来了两个字:“好了。”

    声音很轻很轻,蕴含着无限的温柔和深情。

    萧怜叶回过身,看到赫连抚雪正俏生生的立在那白石边,纸已卷起收进了信封。浓浓的竹影将她如雪的白衣染成了淡碧颜,清风舞起她的衣袂和发丝。

    在这浓荫绿影中看来,她雪白的脸庞更是明媚绝世。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漆黑的如水眼波,流露的柔情几乎要把他淹没。她眼中除了他,别的什么都没有。

    两人静静的凝望了良久,萧怜叶才轻咳道:“你先过去把许的愿焚化吧……我还没写呢。”

    赫连抚雪点点头,又柔肠万端的看了他好一会,终于盈盈走了出去。

    萧怜叶看着那白衣的背影远去,不由得也痴了一会。随即走到那白石边,掏出一瓶药水轻轻洒了下去。

    雪白的石面上慢慢浮现出浅浅的字迹,淡红的颜就像是赫连抚雪的樱唇。

    她明明写了很久,但字迹然多,只有四句话:

    萧公子怜叶,

    我怜萧公子。

    拼我苦三生,

    祈他福一世。

    萧怜叶怔住了,看着这四句话,久久久久动弹不得。

    林中翠竹飘来淡淡的芬,仿佛是伊人身上体。竹姿也正如那人的身影,纤弱却又刚强,温柔的立在他身边,化出一个坚决的誓眩

    山风吹来,整个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有无数的心语在轻轻低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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