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坏


本站公告

    他晕过去多久?他全不知道。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醒来过一次,还听到周围有乐声,但娶不优,听来俗气不已,还有点吵闹。

    鼻子里还闻到一阵气,却也不是清雅的气,而是又浓又,绝对的庸脂俗粉。

    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是个很讲究格调很有高尚趣味的人物,听着这样的乐声、闻着这样的气味,只觉得满心烦躁,不知不觉的又昏睡了过去。

    这次醒来,听到的琴声溶清幽,很动人。

    他迷迷糊糊的听着,只觉得全身疼痛,脑子里更是乱成一团,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愿去想。只管听着琴声,昏昏沉沉只有一个念头:“这琴弹得不错。真不错。只是这弹琴的人神思恍惚,心神不属。真是的,抚琴怎能不静下心来?哼。”

    弹琴的人果然好像是神思恍惚,只听“铮”的一声,一根琴弦竟然断了。

    萧怜叶眼睛还未睁开,嘴里却已脱口而出:“你那徽调转得太快,应该慢半拍。最重要的是,琴之一道,关键就在一个静字,必须心不外想……”

    他一口气说了一串话,突然胸闷气短,咳嗽起来,说不下去了。

    抚琴那人似乎怔了一下,然后冷冷淡淡的回了一声:“哦。受教了。”

    这声音熟悉得很。萧怜叶睁开眼睛,首先看到了一具摆在桌上的七弦琴。琴后端坐着一个少,布衣素颜也难掩光四射,不是赫连抚雪是谁?

    萧怜叶茫然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边说着边游目四顾,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极大的上,被褥都是新的,倒很干净整洁。但屋子却装饰得华丽又俗气,甚至可以哟形容。

    只听赫连抚雪声音冷冰冰的回答他道:“你受了重伤。别的先不用管了,把身体养好再说吧。”

    她赶到桃林的时候,正赶上萧怜叶在那里积极的求饶献策,还把她描述成了一个害着发病的痴,要帮棕熊堂主对付她。她当时气得真是恨不得跑出去一巴掌把他拍扁,痛斥他自己才是自作多情,声明她这辈子都不会对什么人动心的。

    虽然还是把他救了回来,但她对他哪还能有什态度?这么说话,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萧怜叶却还是茫然:“我受伤?我怎么会受伤?谁打得伤我?”

    赫连抚雪哼了一声,发出冷笑:“我怎么知道你是被谁打伤的。”她去到的时候,红鹰和紫燕都已经死了。顿了一顿后,忍不住微微讽刺道:“大概是棕熊堂主吧!我看你那时,对人家敬畏得很哪。”

    萧怜叶还是头痛,喃喃的呻吟着问道:“什么棕熊堂主?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话刚出口,他却一下子全想起来了!啊,他在那桃林里对棕熊堂主摇尾乞怜,出谋划策,要出卖赫连抚雪。然后赫连抚雪出现了,要杀他。

    想到这里,他不全身一颤。

    赫连抚雪听他那语声是真的迷茫,然吃了一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她听过的江湖故事里,常常有失忆的情节。萧怜叶的太阳穴伤得不轻,该不会是……

    想到这里她的怒意消了下去,倒变得担心起来,站起身走到前查看他的伤痕,语声也放缓了:“呃,就是那个要挖你眼睛什么的棕熊堂主啊。你……你不会真忘了吧?”

    萧怜叶想起来之后,却更不敢答应了。嘴里嗫嗫嚅嚅了几下,自己也不知道在喃些什么。

    赫连抚雪自相识以来,都见他倜傥、神采飞扬,这么魂不守舍、畏畏缩缩的样子还真是从未见过,不由得更是心惊。她调整了一下态度,尽量温耗安抚道:“你不用害怕,他已经被我杀了!他还以为我真要杀你呢,又知道我不会武功,就迷迷的在那里对着我毫无防范,我很轻易的久手了。那凝云剑果然像他说的一样锋利无比,当真是一剑致命……”顿了顿后,失望道:“你……你还是想不起来吗?怎么会这样的?”

    萧怜叶这时自然已经明白过来,赫连抚雪那时走出来,其实是为了救他。人家一个弱不风、估计连鸡都没杀过的小姑娘,居然敢冒了那样的大险,去对棕熊堂主那样的高手下手。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时痴痴的更是说不出话来。

    赫连抚雪看在眼里,却更确认自己的判断了。但是,她明明记得萧怜叶在跟棕熊堂主对话时,太阳穴边已带伤,却还是很清醒的。一觉醒来怎么会失忆了呢?

    她心中突的一跳,想起了自己把他救回来时的行为。那时她心里可没什气,把萧怜叶拖上马车什么的都颠颠簸簸,好几次撞到他头部,她也懒淀睬。难道……是被自己害的?

    她打了个寒噤,但还抱着一丝希望,手轻轻在他眼前晃了晃,柔声导:“你刚才指摘我弹琴的时候,思路不是很清楚吗?好好想一想,不要着急……桃林里的事就不用想了,回忆一下别的吧……呃,能想得起你自己是谁吗?”

    萧怜叶嘴角抽搐了几下:“我……我是谁?”他心里既愧且痛,但又实在忍不住感到有点好笑,语气和脸都怪异无比。

    完了,看来是真的傻了。弹琴那些技能虽然还有,但就跟传说中的失忆者一样,别的大概全忘了。赫连抚雪跌坐在他沿边,一下子茫然失措。

    萧怜叶用眼角的瞟着她。他生□玩,此刻虽然已愧对人家,但还是情不自的想看看,以为他傻了之后,赫连抚雪到底会怎么对待他。

    只见赫连抚雪怔了半天后,凄然一笑。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长长叹了口气,竟伸手轻轻的抚上了他的脸。

    萧怜叶这倒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真是万没想到她那么端严自持的淑会主动对男子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赫连抚雪这时的态度也没把他当男子,手在他脸上轻抚的姿势,倒像是个小母亲在对着可怜的孩子似的。

    母亲?!……萧怜叶却是在刹那间就脸剧变。他秘甩开了赫连抚雪的手,还往外一推:“干什么!别碰我!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他虽然重伤,但动作之快和力量之大还是赫连抚雪远远不及的。再加上毫无防备,竟被他推得跌下去,摔到地上。

    萧怜叶这一推之下,自己左肩的伤口也破裂了,渗出血水。但他不管不顾,只瞪着地上的赫连抚雪,神情居然还十分凶狠。

    赫连抚雪摔得不轻,头晕眼:“你……你没……”

    “我没傻!你才是傻子呢!”

    萧怜叶还是瞪着她,神情也还是十分凶狠:“我问你,你救我干什么?你不是明明已经听到了我那时要卖了你?”

    赫连抚雪慢慢站了起来,倒也没有生气。她沉默了一会,平静地抖了抖衣衫,淡淡道:“你救过我,我为何不能救你?再说我知道你那只是缓兵之计。”

    “呸!”

    萧怜叶用尽全身力气迸出这个字后,大声的冷笑了起来。

    “你知道什么?哈哈哈……你知道什么?”

    他眼光中满含轻蔑,极尽嘲讽:“你和我认识才几天?!你能了解我多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就是那么想的!若把你交出去就能换回我自己的命,我会毫不犹豫的把你交出去。”

    他喘出口气,恶狠狠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人。你若以为我是好人,那是你自己瞎了眼。”

    赫连抚雪静静听着他的叫嚣,神情莫测,没动声。

    萧怜叶又喘了口气,冷笑道:“你知不知道沈落和雷雷是怎么成名的?三年前,他们揭破了武林中的一个大阴谋,除去了一个大魔头。”

    他嘴角抽搐了几下:“那个魔头就是我。你不妨去问问他俩,就会知道我那时做的事有多可怕,手段有多毒辣。”

    赫连抚雪神情还是莫测,语声中却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那时你才十七八岁,刚出道就有那样的志向和魄力,了不起啊,真与众不同。”人家刚出道都是想做大侠,他怎么偏偏立志做个大魔头?

    萧怜叶然自觉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痛苦之:“不是。那不是我的志向,我做那些事是因为……”声音突然顿住了,停了一会后,不知怎么的又暴躁地叫了起来:“哼!十七八岁怎么了?我告诉你,那时我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发展了上千个直属的手下,暗中颠覆了十几个帮派,包括丐帮都被我用人控制了。”

    赫连抚雪微微笑道:“怪不得呢,上次刘大说天宗宗主的阴谋行径时,我就感觉你的态度有点奇怪。”

    萧怜叶又哼了一声,这次的声音有点悻悻:“那时要不是碰上了沈落和雷雷,我一定能在汁武林做出一番不世之霸业。”

    赫连抚雪斜瞟着他:“哦,你落在了人家手上?”

    萧怜叶哼道:“我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他们两个,有什么奇怪的。”

    赫连抚雪又斜瞟了他一眼:“但他们想必也对你惺惺相惜,所以并没有杀你,也没有把你的这个身份透露出去。”

    萧怜叶颓然道:“不错。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欠下了他们的人情。”

    赫连抚雪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段往事虽然已经灰飞烟灭,但若传了出去,想必也还是会余波不小。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萧怜叶沉默了一会,冷笑道:“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自己才是个傻子。我那时是真的要出卖你,你还以为是什么缓兵之计呢?哈哈哈,我可从来都不是什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他笑得虽洋洋得意,十足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但心里却实在是难受得简直想哭。为什么,为什么他这么倒霉,最丢人的那副丑态怎么偏偏就让那么高傲的赫连抚雪给看见了呢?

    更难堪的是,她却救了他!

    他怎还有脸来面对她?

    他难道又能对赫连抚雪指天誓日、声泪俱下、痛哭流涕的说自己那时的话都是假的,自己并没有打算出卖她?

    那赫连抚雪是不是更瞧不起他,更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那还能怎么办?得了,全认了吧,把自己以前的恶行也和盘托出吧。他本来也不是个好人,有什辩白的。赫连抚雪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无所谓了。她若不救他了,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那更好,免受这种难堪的羞辱。

    他深深吸了口气,摆出一副更恶意的样子来,挑衅地看向赫连抚雪。

    但一看之下,他眼睛却直了,简直想伸手揉一揉。

    赫连抚雪在笑,而且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从相识以来,她笑的话几乎不是冷笑、嘲笑就是似笑非笑,平时要么冷冰冰,要么板着脸,即使表示关心,也非常严肃。说实话,他有点炕惯这一类心孩子,觉得即使再,也不可爱。

    但她这时的笑容,却像是江南的第一缕风,所过之处山温水软,百齐放。每一根线条都变得像柳枝一样灵动起来,端整清冷的眉目五也变得活生。水一般的眼波在他身上来回流转着,那眼神就活像大人在看着个小孩似的,笑得居然是又开怀又怜爱。

    见他看来,赫连抚雪格格笑道:“你说得出这句话,可见还是不坏的。”

    萧怜叶刚才看呆了,这时茫然道:“我不坏?没有比我更坏的了。”

    赫连抚雪笑道:“你有什么坏的?你做错了什么?”

    萧怜叶目瞪口呆。难道他刚才说的那么多话她没听到?

    赫连抚雪又走到他沿坐下了:“你觉得你是个坏人,不就是因为以前做过些恶事吗?嗯,你那时想称霸江湖,想必造下的杀业不轻?”

    萧怜叶眼神一黯:“不错。要在江湖上建立自己的霸业,最简捷的法子莫过于把人家的势力收为己用。可我看中的帮派不是黑帮悍匪就是势大业大,首领哪有那么容易乖乖听话?那就只能送他归天,把自己暗地里收买的傀儡扶上大位。新帮主上台必定有不服者,这些人也由我在背后解决。当年杀的人可着实不少。”

    赫连抚雪笑道:“那些人活了一把年纪还不如十七八岁的你,被杀了又怎能怪你呢?”

    萧怜叶哭笑不得,他真没想到赫连抚雪原来也是个蛮不讲理没有是非观念的人——只要她觉得你好,你就做什么都是对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只讲感,没有理啊?

    赫连抚雪却似乎瞧出了他在想什么,微笑道:“我并不是赞成你那时做的事。我只是说,那也不能怪你。”

    萧怜叶简直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赫连抚雪微哂道:“这天下,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只要是江湖中人,谁手上没有血腥?学武的人死在武艺比他更强的人手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至于是非对错,那就更说不清了……谁能肯定沈落他们的做法就是对的呢?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什么是大侠,什么是魔头?他们认为你杀人,制造乱,想控制别人,是错的;但江湖中每天都在互相残杀,如果你真的能建立起霸业,统一了他们,说不定反而和平了……这并不是没有可能的,是不是?”

    萧怜叶不怔住了,他还从未听到过这样的说法,简直是颠覆武侠世界的逻辑了。想称霸江湖的人,一向都是被作为野心家、大反派来看待的。

    赫连抚雪又道:“当然,我不是说你那么做就是对的。我只是说,这世界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你不必太拘泥于好坏之分。想清楚这一点后,你就没必要再把以前做的事放在心上,那样反而会把自己的后半生都连带着毁了。”

    萧怜叶怔得更厉害,这话当真是一针见血,这段罪孽确实一直都在困扰着他。他这三年来始终背负着压力,既愧对手底的阴魂,也担心这段恶史会被人揭露。

    他怔怔的抬起头来望向赫连抚雪,真没想到这小姑娘比他本来以为的还要灵慧得多了,居然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就把自己看得如此透彻。但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一番话呢?他可是刚出卖了人家的呀!

    赫连抚雪似乎又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手,格格又笑道:“至于你对我做的事,那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实话告诉你罢,我那时生气,其实只是气你把我说的那么丢人,哈哈……但你若是真的把我交了出去,没什气的。你和我认识才几天?凭什么要舍了自己的命来保我?是不是?你即使真想出卖我,那也是合情合理的,根本不能怪你。”

    萧怜叶这次差点崩溃。这也太“深明大义”了吧?被卖了然知道、还帮着数钱的,他见过。但像赫连抚雪这种明知被卖了,却说“卖得好,卖殿,卖得呱呱叫”的,他可听都没听说过。这小姑娘到底是聪明还是傻?

    他呆了半晌,喃喃道:“你……你不是有病吧?我……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简直……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念叨的时候,赫连抚雪还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手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又抚上了他的脸,目光也温柔爱怜。

    萧怜叶突然又凶神恶煞了。这次虽没有推她,但声音瑞得更大:“我干的明明都是坏事,用不着你为我开脱!我要出卖你,你干嘛却反而对我这?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说!”

    赫连抚雪不但一点也没生气,笑意反而更浓更深了。她想了想,拖长了声调笑道:“我么?呃……当然是打你的主意啦。唉,我一个十六岁情窦初开的怀少,没见过什么男人。被你略施了点手段后,早就心暗许、神魂颠倒了,这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

    这些话都是在桃林时他对棕熊堂主说的。萧怜叶的脸皮再厚,这时也不涨得通红了,心里的羞惭如黄河决堤,只恨地上没个大洞让他一头钻下去。

    赫连抚雪笑得怎么也止不住,但这笑意里还真是完全没有一丝嘲讽之意,却像是觉得他很可爱、很有趣似的,那眼神十足就像大人在看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又握了握他的手,轻盈地跳下地去:“你乖乖的睡一觉吧,我去给你弄碗参汤。”

    萧怜叶呆呆望着她的背影,脸上的烧热逐渐退去。

    但过了一会,他又感觉到有两滴滚烫的水珠滑过脸颊,不由得一阵茫然。

    他难道流泪了?在他父母同时双亡的那一天里,他本以为自己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的。

    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重伤后身体有什么地方出问题了吧。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