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一挤在从胖老板那里借来的一把旧伞下,在满是积水的小胡同的东拐西拐,墙角的青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到了。”
一一在一个小屋子前停下来,伸手推我进去。
我在屋檐下泛着橙黄的路灯下看一一收起那把伞,伞把上全是铁锈,混着雨水在一一撑伞的手臂上留下道道锈渍。
“秀,是你回来了么?”
一道虚弱的男声在身后的小屋里响起,伴随着咳嗽在这个不到二十坪的小屋里交错。
“进来!”
一一把伞靠放在屋外,把我拖进小屋,关上门。
门是木头做的,很古老的那种,里面有一个木栓,外面有两个锁扣。房子很小,分成三个部分,两间卧室一间厨房。墙脚已经有脱落的痕迹,水渍透过石灰缓缓的渗下来,在墙壁上留下道道痕迹。
左边的那间小房间里躺着一个四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形瘦小,巴巴的望着我们,伸手冲一一喊:
“秀,秀,你回来啦!”
“恩,是的,我回来了,今天乖不乖?给你做的饭你有没有吃?”
一一蹲在用木板搭成的边,握着男人瘦得几近皮包骨的手,眼神缓缓变得柔和。
“嗯,嗯,我都吃了!”
男人傻笑着点头,忽地神情一变,伸手就朝一一的脸上扇来。对着一一就是铺天盖地的一阵乱打,手指在一一的脸上留下红痕,嘴里止不住的骂道:
“不要脸的贱人,娼,狠心的人,我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看你还敢不敢!”
“是,是,是,我是不要脸的贱人,我是娼,我是狠心的人,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一一也不躲闪,只是嘴里止不住的应道。
男人打着打着,打累了,嘤嘤的哭出声来,抓着一一的手,像个孩子似的止不住的呜咽。
“秀,秀,你别走。”
“好,好,我不走,我不走。”
一一伸出另一只手替男人整理被子,静静的看着男人男人抽抽泣泣,抽抽泣泣,然后缓缓睡着。
一一始终用那种温柔的眼神看着男人。
一阵暴雨里,一间破旧的小屋子里,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坐再用木板搭成的边,握着一个精神已然崩溃的男人的手,静静的看着他入睡。
罗一一,这么多个握不认识的罗一一。
我的心猛的揪了起来,疼得有些难以呼吸。
我,是不是做错了?
在一阵橙黄的灯光里,我爬上一一那张吱吱作响的,虽是盛夏,身子却仍是发冷。
一一慢吞吞的爬到我身边,与我并排躺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天板,伸手关了灯。
小屋里一片漆黑,我听见一一平稳的呼吸,缓缓的开口问我:“楚小珊,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你明明是个好学生,CS却打得那么好,你明明看起来那么老实,却会做把别人电脑给黑了的事,楚小珊,我觉得我错看你了。”
心脏莫名的紧了紧,我伸出手去,讨好的去搂一一的腰,一一的身子很暖和,被我冰冷的手指碰触,一一颤了颤。
把头靠在有着一一味道的枕头上,我说:“我们是朋友,罗一一,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楚小珊,我真的搞不懂你!”
一一重重的呼了口气,翻身搂着我,缓缓睡去。
一一的呼吸很快的平稳下来,我透过时而掠过的电闪看着一一安静的睡脸。
一一是个漂亮的孩,一一是个有话直说的孩,一一是个坚强的孩,一一和我像是两个世界的人,遥遥相望。
让一一待在我身边,那一刻,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一无眠,我怔怔的看着一一的睡脸整整一个晚上。
一一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于是一整个晚上我不断的伸手去抚平一一眉心的褶皱,直到天际晓亮时才有了点睡意。
我醒来的时候,一一正在那个小小的厨房里做早骖,开水沸腾的声音,锅碗碰撞的声音和男人微弱的咳嗽声里,那个处处让我惊奇的生在一阵水汽里忙碌开来。
纤细的身影在模糊的水汽里怎么也看不清晰。我和罗一一相伴上学,学校已经见怪不怪了。
唐禹生那穿着西装却已经有些佝偻的身影在经过一雨水洗礼后苍翠滴的水杉树下安静的站着,晨曦的水汽在他已经称不上厚实的肩臂上泛起点点水渍。
这个身影,我看了多久?从原本的挺拔到现在有些佝偻的年岁里,他在我的生命里又扮演着什么角?
看着唐禹生的身影,我不有些迷茫了,停下脚步怔怔的看唐禹生的背影,看他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际沾上点点露气。
唐禹生是楚国辉的律师,也是他的挚友,在楚国辉生命的每一个阶段里,都有着唐禹生的身影。
从兄弟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的篮球赛里,从楚国辉幸福的婚后生活里,从楚国辉将他刚出生不到半个小时孩子摔想地面的时候,从一遍又一遍的做着楚国辉与我之间的中介时,唐禹生一直都以那个姿态静静地站在一旁。
那个样子的唐禹生让我害怕,从小到大。罗一一在前赴后继的人流里看我停下的身影,拍拍我的肩。
“楚小珊,我先去上课了。”
若要说坏学生里没有会认真学习的,那么罗一一无疑是个例外,罗一一的成绩不差,中上水平,只是太我行我素了些。罗一一不笨,课上的内容只听老师讲就可以懂上七八分,却不肯再多一点时间在课后她说她没时间,也没必要。
“又没打算上大学,要那么好的成绩干什么?”
一一一脸“你是白痴”的表情看我,“我只想平平稳稳的拿到高中毕业书就好。”一一什么时候走开的,在涌动的人潮里我听不清晰,只在唐禹生回头的那一刻才回过神。
唐禹生拍拍早已沾满露水的肩膀向我走过来。
“唐叔。”
我唤了一声,铃声响起,我有些逃难似的越过唐禹生。
“唐叔,我去上课。”
“小珊。”
身形一顿,唐禹生的声音在我右耳响起,“小珊,昨天我和校长做了交涉,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你若还能保持在原来的水平上,他们就不再干涉你和那个同学的事,反之,就是你退学。”
“什么意思?”
我转身看着唐禹生有些逼人的眼睛。
“字面上的意思,毒瘤多一颗不如少一颗,宁愿丢掉一个高升学率,也不会让学校的名声再受损,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这不符合程序,学校没有权利无故开除我或是强迫我退学。”
没有指甲的手指握得死紧,手心泛起一阵阵的疼痛。
“是的,学校没有这个权利。”
唐禹生淡淡的声音传过来,在这个安静的操场上异常清晰,“所以楚小珊,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会让你‘自动’退学的。”
说完这句话,唐禹生在我愤怒的眼神里转身离去,空气里穿来他似有若无的叹息。
“楚小珊……”一阵朗朗书声里,校长办公室的窗帘似有若无的晃动。
一排排苍翠滴的水杉树轻轻摇曳,沙沙作响。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