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沱水河畔的一座山谷,谷口的界碑旁躺着一个懒洋洋的少年,看身高,没有十七、八年的将养,是长不了这么高的。身上套着一件青黄不辩的布袍,袖口的领子已经脱落,正安逸的躲在脑后画着圈圈,扎住了一头乌黑的乱发。乱中出奇的是,左边的鬓角却孤发斜生,垂下半缕长长的黑发,左眼隐居幕后。
少年脸皮白净,细长的丹凤眼略微眯着,却是个风情万种的俊俏后生,也是个不安份的半大小子。
他歪歪斜斜的躺着,时不时的挪动下身子,换个舒服些的姿势。身后的界碑上‘隐魔谷’三个大字,被残阳涂上了一层层淡淡的血红,瞧来让人心颤。
隐魔谷,就隐在抱虎山脉的沱水河畔,也是当世有名的凶煞之地。
大野之中,曾有人戏言:此谷胃好,挑食,慎入之。
十年前,隐魔谷还只是个大隐,除了本地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在十年前的某一天,有人忽然间就发现,谷口出现了一块碑石,方明白怕是有人要在谷中称王了。
这十年当中,隐魔谷名声鹊起,隐隐然有挑战四大凶地的兆头。盖因,凡是试图进谷一探的成名高手,进去的就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过。反倒是一些不会武的村夫,却时常进进出出的颇为热闹,就像是逛自家的菜园子一般自在。
打这些人的口中,道上的人才明白,在界碑的背后,竟然还刻着几行小字:江湖中人莫入,进谷者赐死,反抗者一律打死,半死的活埋。
死的人多了,隐魔谷的名声也就出去了,也就很少有江湖中人来此踏青了,除了些对生活失却希望,或者是生活对他失却希望的人之外。
纪小邪不懒,但却懒洋洋的躺着。眼望着远方,一根枯瘦虬结的枯枝颤微微的伸向天际,老而弥坚。
他不是个安分的人,躺的不安分,脑袋就更不可能安份,他的思绪不安份的飘着,今天于他而言,也是个不安分的日子。
师父是什么?师父便是后妈。每当想到那个不负责的师父,纪小邪就恨的牙疼。
十年了,他只见过师父三次。而每次见面过后,他眼睛都肿的厉害。师父只呆一天,而且从见面开始就会考较他的功夫进度,然后指点下一步的修炼计划。这一天,也是他的恶梦,因为师父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讲解武功的时候,他习惯于用手势来表达,这个时候,纪小邪是不敢眨眼的。
每当他眨一次眼,师父就会认为这是纪小邪无声的反抗,认为他的讲解不够生动活泼,就会神目炯炯的怒视着他,眼白惨白惨白的,就要跟他切磋一二,以武会友。
纪小邪曾经抱怨过几次,师父总是说,不眨眼这是锻炼眼力的不二法门,得擅长,然后又要切磋一二,几番下来,纪小邪不抱怨了,他会含情脉脉的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盯着师父,盯的他脸红,盯的他羞涩,盯的他自作多情的揉捏着衣角。
一天过后,师父就会说:徒儿,你解脱了。为师又要闭关修炼了,这是为师赖以成名的爱好。为师能有今日,全是拜它所赐。为师会想你的,你一定要很想念为师哦,不量天尊,上帝会保佑你的,佛与徒儿同在。
然后,他就会做出一副悲壮的很舍不得的样子,坚毅的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小茅屋。
屋外挂着一副醒目的对联,上联是:为师在此闭棺,下联是:徒儿好自为之,横批字却要多了些:生男生都一样。
等下次见到师父的时候,纪小邪就会很纳闷,明明师父是进茅屋闭棺的,可为什么每次都是从谷外进来,然后很自然的跟自己打个招呼,再钻进茅屋,推门而出,来上一句:徒儿,好久不见,为师出棺啦。
师父是个很可爱的人,纪小邪一直这么觉得。
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是在一座破庙。
当时,纪小邪十岁。很难想象,一个饿了五天,衣衫烂到全身的衣料加起来都只够别人家做条手帕的孩子,在看见糖葫芦的那一瞬间,所散发出的气势有多么的骇人。
当时,师父挽着道髻,披着僧衣,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看起来一副很好欺侮、猥琐无双的样子。
糖葫芦,对于十岁孩童来说,绝对是个超必级的大招。纪小邪也很想效仿同龄人手捧一串糖葫芦,时不时的伸出舌尖添添,附庸一下风雅。更难得的是,这个道佛双修的家伙看起来很怂。
纪小邪恶狠狠的走上前去。
结果,纪小邪被打劫了。那个道不成佛不就的家伙只是扫了他一眼,他就乖乖的立正,张口结舌。妖法?不是,他是被点穴了,这在他后来三年以后方才明白。
他乖乖的站着,任由那横跨道佛两门的家伙糟蹋。
师父蹲下身颤微微的伸手向他摸去,那一刻他哭了,一阵屈辱感涌上心头。
师父还边摸边自言着:“摸这里,嗯,盆腔太小,不大会生。靠前一点,哦,是个男娃子——”
摸完了,师父又靠上前来,把脸凑了上来,纪小邪再次屈辱的哭了。
师父哼了哼鼻子,仔细的嗅了起来。那一刻,整年不洗澡所得来的气息拯救了他。师父捂着鼻子暴退:“呼,呼,呼,这小娃子闻也闻不得,好强的杀气。嗯,闻不成,那就学武吧。”
师父解了他的穴,和蔼兮兮的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纪小邪并不傻:“教我识大字?”
“噢,这个得等我先识字了才好教你,我可以教你习武。”
“习武有糖葫芦吃么?”
“多谢提醒。”师父飞快的咬了一颗葫芦含在嘴里,斩钉截铁的道:“有师父在一天,就没你吃的。”
可最终,纪小邪还是跟着师父走了,因为师父作势摸。
纪小邪来到了隐魔谷。隔了一天,师父就走了。
记得刚来的时候,谷口除了茵茵小草,空无余物。可现在,时过境迁,迎客松也已经长了好几颗了。迎来的客人也大都已经死了。
师父在他心中一直是个谜样的人物。
来到谷中的第三年,阔别已久的师父喜气洋洋的打谷外窜进来,钻进茅屋,推门而出道:“徒儿,为师出棺啦。”
次日,是个不平凡的一天,师父又要闭棺修炼了,临走时他说:“徒儿,你学武为了什么?”
纪小邪看的很深远,答的也很厚重:“为人民服务。”
师父一脚就把他踹出去了,他惶恐的跪在地上,答的更厚重了:“为中华民族之崛起。”
师父痛揍了他一顿,这一顿狠揍,惊天地泣鬼神,师父边揍还边哭,大哭特哭:“你个黑心蛋子傻徒儿,鼙负了为师的一片苦心。为师教你,嗯,是让你将来保护为师来着。呖,就是这个目的……”
六年后,师父再次出现,这一次师父很高兴的就走了,临走还夸奖了他几句:“徒儿,你筋脉清奇,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等你功成之日,天下虽大,你却也尽可去得。”
纪小邪很兴奋,秀了句让师父很不爽的成语:“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努力。有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总有一天,徒儿会超过师父的。”末了,还鼓拳为自己打气。
师父摇摇头:“努力就好,青出于蓝胜于蓝,这个就没必要了,不要有这个念头。”
纪小邪不懂,师父就这么解释道:“只有为师一个人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但是,却有数以万计的江湖人,他们都说为师是万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然后,嚣张的大笑三声走了。
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纪小邪思绪惘然。
直到现在,师父姓什么,叫什么,字什么,号什么,这些纪小邪一概不知。
就连师父长什么样,纪小邪也不敢确定,因为三次见面,师父都是不同的模样。
唯一相同的,也是唯一能让他确定那是他师父的,就是每次一见面,在和颜悦的两句话后,纪小邪就会被切磋的不成人样。
纪小邪漫无边际的瞎想着,他看了眼天,太阳还倔强着露着半拉脸儿。
他叹了口气,已经四年没见着师父了。近一年以来,他的眼睛很不适应,三年一遇的经历迟迟不来,让眼睛饱受相思之苦。
忽然,一阵歌声随风传来,纪小邪右眼一闭,装作熟睡的样子,左眼却隐在发丝之后向歌声传来处窥着。
“亲爱的,你慢慢飞,掉下去却怪不得我。亲爱的,你别生气,我把你错认成了我老婆。亲爱的,我不泄气………一朵菊就有一朵菊谢,满山的菊等着我来采………”一个儒雅的白衣中气人郎声吟着,向谷口走来,额,手中还拿着一根剥皮的蕉,喝歌的间歇里还不忘啃上一口。
歌很长,蕉不长,几句过后,蕉没了,白衣人随手就把皮扔了出去。
纪小雅默默的观察着这一切,他在猜测这个白衣人的来路。
十丈了,离纪小邪只有十丈了。
白衣人像是没有看到纪小邪一般,自顾自的唱着走着,这时,纪小邪的嘴角猛的一抽。
一块蕉皮静静的呆在白衣人的前方,纯纯的仰望着天空。
白衣人没有看到,他径直踩了上去,蕉皮阴冷的笑了,它完成了它的使命。
但它也只来得及一笑,因为就在白衣人踩上去的瞬间,自他的脚底,空气猛地一爆,蕉皮就在这一声爆过后,碎了。
它可以清楚的看到,白衣人的脚跟本就没有踩中它,但是奇怪的是——白衣人仍然很忧郁的望了他一眼,绝望的摔了出去。
白衣人向着纪小邪所躺的方向摔了出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