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体千疮百孔,一个心灵百孔千疮。
南宫澈伤在背上,是以他只能俯趴在床上。此刻,他的脸正微微侧着,我看不清,便用鼻尖去蹭了蹭,细软的绒毛让我觉得他应该是睡得很安详。这个人,那么张狂,那么轻佻,却总在某些时刻露出十足的孩子气。轻轻掀起其身上的棉被,他赤裸的脊背上包着厚厚的纱布,饶是如此,殷红的血迹还是透出来,惊心动魄的一大片,看那轮廓,我几乎猜得出伤口的形状。
想起蓝音的话,我不由地心底冷笑,是啊,何至如斯呢?倒不如让这伤伤在我身上,那我也不必知道这些,落得现在这般模样……
只是,南宫澈,这么大的伤口,一定很疼吧。那么你到底是怀着何种心情,去为我挡上那块利石的呢?是因为你在意我,抑或是还没利用够我?
手指一寸寸地从下往上滑,明明浑身冷得发颤,手指却烫得要烧起来一般----划过他细窄的腰身,划过他宽阔的脊背,划过他散在肩头上的黑亮的头发,划上他的面颊……指尖轻微地抖了一抖,这张脸,我从来都不曾摸过,趁着他此时昏迷不醒,我便放肆地摸上一摸吧。
手指落处,心下翻滚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暗涌。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是这样地。
他的脸很光滑,皮肤细致而有弹性。眉很长,毛茸茸的,应该是斜飞入鬓的英挺眉形吧……眼睛,眼睛,虽然摸不到,但是从那搔着我手心的长长睫毛就能想出,一定是眼波撩人,美的不得了,只是不知是细细长长的呢,还是又大又亮的。鼻子。是高而挺的,与他下巴的线条一般,可以摸见劲劲地骨骼形状。\\\\\\而嘴唇……想起那些曾落在我身体每一处的热吻,我的心不争气地通通跳起来,停了半刻,还是咬了咬牙,将手指放上去……丰盈的,柔软的,只是稍微有些干燥,抚摸了一会。手指就稍稍沾上了些细小的皮屑。
心中突然涌上一个念头,于是我靠近他,再靠近他,直到没有办法再近。直到那模糊的面容成了我眼里的全部世界,我闭上眼睛,小心地张开嘴唇,包住他的,一点一点地慢慢舔吮过去。凉凉的。依旧是如同某一种果实地果肉般,细腻,柔润,微甜。他身上始终萦绕着的薄荷香气,哪怕浓重的药味也掩盖不掉,吸满鼻腔,然后眼泪就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流下来,滑进我们交缠的唇齿之间。
多么希望,时间静止在这一刻。纯粹得不留杂质,只有安静地亲吻。
离开的时候,羽山亦就守在门边上,一见我出来,伸出手臂作势要来抱我。我轻摇了摇头,自己一手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回去。
擦掉了满脸的泪痕。此刻的我已经冷静多了。毕竟南宫澈还没醒。蓝音的话也只是一面之词,做不得准。以他地武功修为。也许根本早就察觉了我在门外,那番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也未可知。我要镇定,要镇定。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这些话,虽然自己也觉得有些牵强,但还是强迫着自己去相信。
无论如何,都先等到南宫澈醒过来吧。
打定了主意,便也不再让自己刻意多想。唯一对爹娘有些担忧,但转念一想爹爹在官场上打滚半辈子的人,想来总比我擅应对,又稍放了些心。羽山亦在我身子还不大爽利的这些天里,每日都依着时辰煎了药给我送来,有时照旧是那副冰山脸,不声不响地看着我喝了药就走,有时自己找个角落坐着默默抽烟,有时就也会坐下来陪我闲聊几句。**JunZitang**从他口中我便也断断续续地了解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从马车出事到我醒过来那天,中间已经过了五日。而这座大宅,是程观带着我们过来的,据说是南宫澈故交在龙应城郊的一处别业,常年没什么人居住,只留了一个看门的老伯。那日,我和南宫澈皆是昏迷不醒,尤其南宫澈情形极为危急,他们二人便当机立断,决定原路返回来。
羽山亦说这些的时候轻描淡写,也不曾提及那日大雨里,没了马车,他和程观是如何将我们运到此处地,但既便如此,我也不难想象,他们这一路吃了多少苦头。只是他不说,我便不问,望着淡淡的青色烟雾笼着的他的面容,我猜想,他那样安静下来就如同神仙般的人儿总是不想承认自己多么狼狈过的吧。
而关于昏迷时做地那个梦,我始终没有向羽山亦提起。虽然有时,我会发觉他地眼神里闪过些渴望和探询的神色,却也只好有意无意地忽略掉。我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会唤我一声“阿洛”,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听了“潜”这个字会激动莫名,至于他问我是不是想起来了,我虽然好奇,却也不想深究……只因我心底有个声音反复地执拗地告诉我,不是他,潜不是他。
就这么又过了三、四日地光景,起初我还怕皇宫那边的人追过来,没想日子却一直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了下来,甚至连蓝音也不曾再出现。我的警惕心便不知不觉地淡了下去,只专心每天吃好睡好,用各类补品滋养着。不出多久,不但身上那点小伤恢复得利利索索,眼见着连身段都渐渐丰腴了些。只是南宫澈却一直没有醒过来,后来大夫又来看过几次,只说他伤口已经没什么大碍,气血也足,苏醒应就是这几日了。我也不急,每日里打了热水帮他擦身,换药,更多的时候就倚在床头上看书,每每看到有趣的段子便大声念给他听,到了晚上,干脆就蜷着身子睡到他边上。
总觉得成亲这许久以来,只得他昏迷的这段日子我们才最像一对夫妻。
同食同寝,相敬如宾。
有时心里也会隐隐地矛盾。有些盼着他早日醒过来,告诉我一切都是误会;又有些害怕他一旦醒来,这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的日子再不能有。
院子里的树早掉光了叶子,一到了夜里便一条一条的枯枝印在窗子上,清晨里的鸟叫也愈少了。被这样的矛盾噬咬着,时间流水样的过去,三日又三日。
直到某个清晨,程观来告诉我,南宫澈这位友人家里上好的人参已经被我们吃尽了,我才恍然发现,毫无知觉的,竟在这里已经住了一月有余。
“回天锦庄吧。”我淡淡地开口。
程观想了想,也没多问,躬身应了,便下去准备马车和其他物品。我坐在床沿上,手里执了湿的布巾,正仔细帮南宫澈擦脸。羽山亦斜靠在门边上,嘴里含着烟管,悠悠吸了一口,凉凉地说道:“你不想治眼睛了?”
“想。”我想都没想,便脱口答出,“只是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那你所谓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就是冒着被老皇帝活捉的危险,回去取人参给你这相公吊命?”
我没答腔,只自顾将南宫澈的下巴微抬了抬,连脖子也一并细细擦了。
“好吧,先不说这个,只是我们带了足够的盘缠,在这龙应城里照样买的到上好的人参,为什么要回去。”
“总好不过我家的。”我淡淡答道,其实心里还有一句却是,我信不过这龙应城。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南宫澈他的伤再重也不过只是外伤罢了,眼见着伤口都愈合得七七八八了,哪有总是昏迷的道理?饶是我先前确是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希望他不要太快醒来,现下也完全变卦了。我要他醒过来,哪怕他真的骗我,利用我,我也要他生龙活虎地站起来亲自给我说清楚。
羽山亦似是气到了,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便恨恨地将他那银色的烟杆在门上使劲一敲,跺脚离去。
我笑笑,低头吻了吻南宫澈的额头,对他说:“其实我也不确定呢,不过你风评那么差,万一有人要趁机害你也不是没有可能,还是回家安妥些。再说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你父皇就算要追捕,也是去更远的地方吧,哪里想的到我们会折返回来。你说我思虑得可还有几分道理?”
顿了顿,又道:“只是你体温总这么低,每天晚上抱着你睡,凉得我都睡不安稳,这个时候回去,天气却是越来越冷了,就怕你受不了。不然我们回去取了人参,再一起往西南边去吧,你不是说那里四季如春的么?”
“什么,你说你懒得动弹,让程观回去取就好了,我们在这里等他?那怎么行,程观走了,谁保护我们,你大少爷就稍动动吧,别一副懒骨头相。”说着,还作势戳了戳他脑门。见他脑袋被我戳得整个歪了过去,忍不住又笑了一会。
突然,我听到那么一声。
“洛儿。”
那声音不紧不慢地在身后响起,偏又透出了几分焦急与担心,温润的,亲近的,几乎诱出了我笑容底下所有的泪意。我抬手狠命擦了擦眼角,一边暗自唾弃自己什么时候竟这么爱掉眼泪了,一边嘴角轻扬,转过身去,甜甜叫了一声。
“七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