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墨色的马车从我面前飞快地驶过。方才半开的帘子已经落下,遮住了我的目光和里面那片熟悉的身影。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嗓子突然有些发干。努力张了好几次嘴,终于发出声音来。
精彩内容结束 眼前忽然浮现出十四岁那年遇见的那个白色衣衫的男子。彼时他长身立在渭水河边对我低眉浅笑的样子,这些年来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潜入梦中。慢慢的,即使是在清醒的时刻,他的眉眼也总是在眼前不住晃动。那张我唯一见过的年轻的脸,伴随着朦胧的思念,犹如一颗丰盈的种子,在那个上元节灯火缭乱的夜里,落进我的心中,生根发芽。
此刻,我又想起了他。
我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如果在皇上赐婚之前我能再见到他,我就去求爹爹让自己嫁给他。
感觉心头冒出一点亮光来,旋即又黯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都不曾再遇上。更何况现在离赐婚统共也不过一天半的时间,哪里那么巧就能再见?
我自嘲地笑笑。兀自解了衣服躺进被子里。
后天很快便到了。心里装着事,我四更天就醒了。娘亲笑吟吟地站在我床前,扶我坐起来给我披上外衣。
“娘亲,怎么这么早?”我揉着眼睛,语气里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迷糊。
“今天是我家洛儿的好日子,我这做娘亲的当然要早早起来给闺女梳洗打扮了。”
哥哥那晚前脚从我这离开,后脚就被爹娘抓了个正着。知道我已知晓指婚的事情之后,娘亲言语间也便不再刻意瞒着我。
我强忍着笑,一边伸着胳膊由着娘亲帮我穿衣服,一边正色提醒她今天明明是人家那个做了近四十年太子终于得以修成正果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中年天子的好日子才对。而且我根本没有御前受封的资格,无论是领旨还是谢恩都是爹爹的事。这是皇帝给爹爹的荣耀,我只是左相之女,而不是颜洛。
“那也要漂漂亮亮地见人,让所有人一见了我们家洛儿,都忍不住称赞你那未来的夫君好福气。”
看着娘亲一副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的样子,我也笑着任她在我头上折腾。
“娘亲,是不是知道了指婚的对象是谁?”
虽然并不抱太多的幻想,但说不好奇是假的。
“恩。”娘亲飞快地应了一声,语气中掩不住的喜悦。这边手指毫不停顿地上下翻飞着,要为我挽出最漂亮的发式。“你爹从内廷打探得到的消息说是当今的七王爷,皇上的亲弟。虽说年纪大你一些,但家里并无妻妾。据说长得一表人才,人品和才学也都是顶尖儿的。”
我听了之后虽没娘亲那般欢喜,但心下也塌实不少。
尽管不在意,但潜意识里,谁不想嫁个俊俏郎君?人之常情罢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已经妆扮好了。因为是天子的登基祭天大典,我又是祭祀的监执事之一,虽然没有特制的官服,却也并不适合打扮得过于华丽。娘亲摆弄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帮我把一头乌亮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紫色的缎带绑了垂在脑后。换上交领的浅金色窄袖罗衫,以玉石腰带束紧,显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外罩一件广袖的月白色长袍,行走之间如有风动,连我自己都觉得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显然觉得这身打扮太过素净的娘亲在给我的鬓发上添一只步摇或是外袍上加一层薄纱的尝试中败北,然后过不了一秒钟,脸上又焕发出容光。她捧着我的脸,笑着说:“我们家的洛儿真美。”
“那洛儿是像您多些,还是像爹爹多些?”
娘亲很认真地想了想,说:“差不多吧,你最像的还是你哥哥。”
我生平第一次在娘亲面前翻了个白眼,废话,我俩是前后脚生出来的,不像他像谁。
说笑间,也到了时辰,我在院门前牵着爹爹的手上了同一辆马车准备进宫。
马车颠簸得我有些难受,我便挪到车窗前将帘子打起来想呼吸些新鲜空气。这一看,才知道已近了宫门,大大小小的马车从身旁辘辘地前行。我心不在焉地观赏着各家拉车的骏马和车身上的装饰,突然,心头一窒。
一辆墨色的马车从我面前飞快地驶过。方才半开的帘子已经落下,遮住了我的目光和里面那片熟悉的身影。我的手攥得紧紧的,嗓子突然有些发干。努力张了好几次嘴,终于发出声音来。
“爹爹,我……”
“大人,宫门到了。”
与我的声音同时响起的是管家张伯恭敬的声音。
爹爹以为我是太过紧张,安抚地摸摸我的头。起身下车。
我也跟着踩了垫脚的矮凳走下来。
眼睛四下里搜寻着,周围都是刚从自家车上下来的五品以上的大员。在宫门前候等专门的宫车来载他们入宫。如果他也是来参加大典的话,此刻必然也是在这里候着的。
可是任我把所有的人都辨了个仔细,依然没有发现那抹让我心悸的身影。
莫非是我刚才看错了?我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我看人要么清晰要么模糊,这一点上是不会错的。
一路上费心思索着,直到百官朝拜过新皇,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移往太庙举行祭天祭祖的仪式,我再次看到了他,一切都才有了答案。
他站在皇帝的旁边。依然是眉目如画,俊雅无双。眼瞳漆黑一点,较那日多了些贵气,少了些随意。他的身上也不再是那日的白衣,而是一袭同他的马车一般的墨色衣裳,胸前用金线绣着象征皇族尊贵地位的团龙图案。只这一眼我便明白了,为何我在宫门前没有看到他。因为皇子出入宫门向来是无须换车的。
不知道他是哪位王爷。待会要问问爹爹才是。
心里竟有些殷殷的期盼。
原本已经幻灭的不安分的妄想仿佛得到了复苏的土壤,迅速地就茁壮生长起来。
恍惚间也不知道典礼是如何进行的,只听得一会有礼官高声诵读先帝功绩,一会又有众人山呼万岁。总算捱到了仪式结束。正是晌午时分。
我和钦天监的众人被一起安排在清延殿用膳。爹爹则作为朝廷重臣得新帝赐宴恩华宫。一同去的还有右相李亚。
眼见也没办法立即从爹爹口中问得答案,我一颗扑通乱跳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左右下午正式的登基礼上总会有分晓的。
我夹了一筷子桂花甜藕缓缓送入口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