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儿，歌儿——”镜云的手在我失去焦距的眼前来回的晃着，“怎么了？怎么了？”
猛一回神，我挤出一丝笑。“大哥，你看到那个道人了吗？他知道我的身世，我的秘密呢。”笑的有些飘忽，有些心酸，亦有些无奈，镜云早已惊得说不出话来，拼命地晃着我的肩，似要把我从迷乱中晃醒一般。而天醉坊的方向，如几次离开玉茗楼般，仍有一道目光灼灼的盯着我们，我感到了，但是我没有力气去看、去想，满脑子都是那道人适才仰天长歌的语词。
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凤府，回到了我的桃花坞。可是屋里的人却是陌生的。我一震，忙问道：“佩韵呢？她还好吗？”
看着面色苍白的我，镜云叹了一口气，“没事，只是伤得重了些，已被遣出府，回家休养了。”
“真的？”
“真的。大哥何时骗过你？”
佩韵啊，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若是家境殷实，谁会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去伺候别人，都是娘生爹疼的心间肉啊，可是因为我，因为你伺候的这个小姐，便害你挨打，害你丢了这份养家的差事，我真的很难过啊。
“大哥，有空带我去看看她吧，如果可以，还让她回来吧。”
“好。”
那陌生的丫鬟咬着唇，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大少爷，我……”
“没事，你去拿些热水来吧。”闻言，那丫鬟便忙不迭的去提热水。
“等等，你叫什么？”我淡淡的问。
“回小姐，奴婢叫小红。”
“小红？”我皱了皱眉，没来由的便想起了红枝，“以后就叫翠缕吧，辛苦你了。”
她有些受宠若惊，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不辛苦，能伺候小姐，是小红，哦不，翠缕的福气。”
福气？我冷笑，才怪。跟着我这么个祸水，迟早有一天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稍稍梳洗了一翻，便和衣躺在了床上。将纱帐放了下来，隔出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秘密空间。我知道镜云时不时的来看我，可是我便像走了魂魄一般，对外界又回到了无知无觉的境地。就像幽离开的瞬间，我的耳畔，一片令人心悸的静。我就这般的失魂落魄的生活着，直到不久后的端阳。我若知道端阳的悲哀远甚于此，我宁愿这般浑噩的生活，至死方休。
五月。端阳节。
这个月一般被人们看做恶月。毒虫蛇鼠之流纷纷现世。于是家家户户门前插艾叶，饮雄黄，去寺庙祈福驱邪。我亦是不信鬼神，然而我经历的种种却让我后脊发凉，似乎有一双手在暗中推动着，操纵着每个人的命格，无论贫贱抑或是富贵，都跳不出这个轮回的轨迹。
一早，就被翠缕拉出了被窝。阳光明晃晃的刺目，将手伸在额前遮挡着，任由翠缕在我头上肆意摆弄。环佩叮当，步摇轻响，看着铜镜中浓艳的自己，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你这是做什么？我们要去寺庙，不是戏院，干什么弄的这么艳丽？”
“小姐，”翠缕嘟起了嘴，“你那么漂亮，干嘛总是素颜啊？鸾纤小姐打扮的可漂亮呢……”
未等她说完，我轻轻一笑，扯下了头上的饰物，只是在发间插着一只翡翠发簪，又寻出夜天锦曾经送的那串碧色的串珠戴在手腕上。玉石凉凉的沁着雪白的肌肤，仿佛沾上了生命，珠子内，好像流光溢彩，有什么在流动。
又是与鸾纤同乘一骑，她仍是那么明艳动人，杏眼中眼波流转，媚色倾城。她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做什么总是这般素淡，别人不知还以为我们如何苛责你这个偏房的女儿呢。”
“是啊，我既知自己不是金枝玉叶，又干嘛去跟你这正牌千金争呢？！”淡淡一笑，不理会她的不屑与讥讽。
她的目光顺着我略施粉黛的脸慢慢下移，嘴里“啧啧”着，“还真是跟你狐媚子娘一样呢，生的这般的令人怜惜，不知今日又会有哪家公子看上了你，便如九公子一般想要强纳呢。”她停了停，眼光停在了我手上的珠子上。“咦？这是什么？你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串珠？”
“怎么？你没有吗？”我故意的扬起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好看吧？好看就叫父亲去给你买啊，反正你是嫡女，父亲的掌上明珠嘛。”
“哼！”她有些恼，樱唇一撅，将脸别开，不再看我。
沐恩寺到了。这是一座隐于闹市边缘一座山上的寺庙，乱中取静，暮鼓晨钟，也是别有一番韵味的。已有许多车马停在了山脚，寺内偶有诵经声传出，檀香的味道刺激着神经，心里一片澄宁。道旁古木参天，拾级而上，静穆的山门上题金额匾，铁画银钩“沐恩寺”三个字，煞是有些震慑心魄的感觉。
寺中人来人往，我不禁蹙眉，这般的慌乱无序，又怎能称作佛门圣地。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却不料这一切，都被身边的长老冷眼看去。
他走上前来，对我行佛礼，我亦还之。
“姑娘可有烦心事？”
“方丈何出此言？”
他笑了笑，如沐春风。“姑娘眼中写满了迷茫，恐惧，还有不屑。”
我挑挑眉，“那又如何？”
“姑娘，凡事切莫强求，顺其自然便好。既来之，则安之吧。这亦是你的缘分。”
“方丈可容我去求上一支签？”
“请姑娘随老衲来吧。”
跟随他走进了较为幽静的佛堂，入眼便是正色却又不失柔和的高大的佛像。我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深深地磕了头。接过方丈递来的签筒，摇了摇，签在筒中互相碰撞，发出“刷刷”的声响。
“叮”，一声轻响，竹签落在地上，我伸手拾起，抬头望向那尊佛像，却惊然的发现，佛像的脸部，有了泪痕！我惊诧的望着站在我背后的方丈，他的神情，高深莫测。我将签递给了他，他看了一眼，轻轻吐出三个字——“帝王燕。”
“帝王燕”吗？我轻笑，真有这么好命？
“姑娘，想知道签文吗？”
我点了点头。他回身走到放签文的地方，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小卷纸复又递还给我。我展开，上面只有四句——“龙翔有鸾伴，凤飞孤无邻。银芒破空处，曲散歌尽时。”似乎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我蹙眉，将签文捏在手心，对着方丈欠了欠身，便走出了那间有些幽暗的佛堂。
“死丫头，乱跑什么？”苏蓉不满的声音不期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便看到她一脸的厌恶之色。随即，父亲和大哥他们都过了来。
父亲一脸不悦，“去哪了？可有求签？”
我点点头，将手上那支签递了过去。他接过一看，大喜。
“啊！帝王燕啊，我们歌儿要做皇后了，哈哈。凤家有希望了！”他边说便状似亲昵的拉着我的手，“爹的好女儿，赶快应了九公子吧，你会做皇后的！”
“父亲，”我轻轻打断他狂妄的笑声，“父亲莫不是忘了，现今九公子只是王爷，太子殿下另有其人，且已有正妻，他二人可是伉俪情深呢。父亲这般说，可是要……”我故意的停住了口，有些戏谑的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灰白。
“没有，没有，”他连连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他有些慌乱的咳着，“今日之事，当我没说，我没说……”
他泱泱的转身准备下山，我看到苏蓉与鸾纤，均是一脸不平。
“什么皇后，小妾生的野种只配做妾！”
我似是没听见一般，在走过她们身旁时，俯身低声道：“命中注定的，谁也改不了！不过，我不信命！”
我凛然的向山下走去，镜云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大哥，其实青灯黄卷，晨钟暮鼓，早课夕经的生活也是不错的呢。”
“你说什么？！”镜云猛地转头看我，“你想做什么？”
我仰头看着从参天古木繁茂的枝叶中露出的支离破碎的天空，似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若是能离了这乱世红尘，勾心斗角，该是多好……”
“啪”，冷不丁的，脸上重重的挨了一巴掌。我淡淡的望着镜云，他亦满脸心疼与不可置信，厚实的手掌停在半空，微微颤抖。我笑了笑，并未言语，欲继续向山下走去，镜云慌了，一把将我拥进他宽厚的胸膛。
“对不起，对不起，大哥不是故意的，你不要难过，不要哭，不要哭呀。”
我没哭，只是心中有了苦涩的滋味。我知道我的话吓到这般疼爱我的大哥了，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大哥，我说着玩呢。我怎会忍心舍了你而遁入空门呢？歌儿六根不净，罪孽深重，佛祖不会渡我的。大哥，我将来会下地狱的。”
“不会不会，歌儿这么乖，不会下地狱。就算下地狱，大哥陪你一起，不怕不怕。”他柔声的哄着我，就像哄着一个孩子。靠在他肩头，心里起伏的波浪渐渐平静。我贪婪的汲取着他给我的安定与温暖，有兄如此，我凤朝歌还有何惧？便是刀山火海，他亦会陪我一起！只是这份情，今生无以为报，但愿下一世我还能穿越到他身边，还他一世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