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梳妆修饰一番，前往慈圣宫向太后磕了头，又去各处回礼。这时慈圣宫也备好了朱砂等物。
原来大秦王朝风俗，子满十二便要在手臂上点上守宫砂以示贞洁。点上之后少至出嫁便不可穿过于透明的衣物。
这守宫砂是由朱砂、鸽子血等物配制而成，举行仪式时宫人用银针点开手臂内侧肌肤将此物点入，肌肤结痂后若非男交合否则终身不落。
点砂仪式完毕，众人纷纷庆贺柔嘉寿辰。
太后忽问道：“若儿和柔嘉一般大，也该十二了吧？”
柔嘉忙道：“她大我十天，十八就满了。”
“哎呀，这丫头，你的好日子怎么也不说一声，怪不得前几日要回家去！”
太后又向柔嘉嗔道：“你知道也不说！”
柔嘉道：“她不让说。”
若儿起身道：“老祖宗，我的生日怎能惊动您和众位娘娘呢？”
太后命若儿过来：“我瞧瞧你的臂弯子。”说着拉着若儿的手撩起袖子瞧了瞧，臂内丹砂如血，圆润可爱。云若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好好，怎么着哀家也得补分礼给你不是，这可是儿家的一个大日子。过些天灵烟及筓，咱们也得好好给她庆贺一番。”
回到玉芙宫，太后和各宫娘娘也有寿礼送来，若儿只得在亲身前往各处回礼。
这一日将近戌时，若儿又来到露落园。颜尚未到，竟见皇上在亭中。
云若进宫多日却从未正式见过皇帝，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他。按大礼参拜后，若儿侍立阶下，的打量这位皇帝。
皇帝虽已近天命之年，可看起来只有四十来岁。面庞清瘦，身材颀长，头戴金冠，身着便服。正悠悠的吹着茶杯内的浮沫。
皇帝半晌放下茶杯道：“瞧够了？”
若儿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对朕好奇，还是对颜好奇？”皇帝接着又说，“轻尘很喜欢你，听说意嘉也喜欢你。”
皇帝忽又抬头盯着若儿，若儿看看皇帝，忽然笑道：“颜娘娘和意嘉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们，皇上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您。”
皇帝面一凛，半日面稍和，悠悠一笑，端起手边的茶杯呷了一口道：“说来听听。”
若儿无惧地对上皇帝的眼睛。“我喜欢颜娘娘的善良丽，还有她绝伦的舞姿。喜欢意嘉，是因为她小小年纪，虽贵为公主却活得不快乐。皇上不喜欢我，是因为怀疑我的动机，我不喜欢皇上是因为——”
若儿停了下来瞥了皇帝一眼，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便又接着说：“我的姨母——您的贤因您的薄情寡义正病入膏肓。您的第三个儿的点砂仪式您也未参加。颜娘娘也因您而成为众矢之的，意嘉的落落寡欢不也因您而起吗？”
若儿一口气说完，盯着皇帝等着他的回应，只听皇帝一哂，说道：“尾巴露出来了？原来是为贤做说客，为柔嘉打抱不平来了。贤授意你的？”
若儿冷哼一声道：“您这么看您昔日的爱人？那您也太小看她了，姨娘不会稀罕乞求得来的爱，而且那也不叫爱吧？”
“是我小看她了——也小看你了吧？你说你喜欢颜，却又怪我冷落了你的姨娘，可见还是向着自家人的。”
“您觉得独宠颜就是为她好么？后宫视她为猛兽毒虫，您在一日尚好，若是有一日……那么多子因您而独守空闺，她们不会恨您，只会把所有的仇恨和痛苦施加给娘娘，再说意嘉——”
不待若儿说完皇帝便道：“你也认为我为颜废弃后宫不对？看来轻尘是高估你了，她说镇北将军的儿定是与众不同的。你的这番话倒是与太后不谋而合。”
云若不语。她知道皇帝为什么提她的父亲。
据说当年为了迎娶母亲，父亲放弃爵位，并立誓不再娶其他子。
大秦王朝立朝定鼎之时，封了四位功勋卓著的将帅：定西公西林氏、静北公藤氏、宁南公云氏、安东侯独孤氏，并称“三公一侯”，世袭罔替。
四大家族之间以及皇室通婚不断，但都是公主下嫁。历代皇后嫔大都是从大臣吏民家中择娶。比如当今太后是已故商太傅的千金。已薨端敬皇后也就是太子羿绍、和嘉长公主的生母，则是吕尚书的儿。
而四大家族爵位继承人却几乎毫无例外娶的是皇室公主。像云若的祖母是宗室端阳郡主，现任静北公藤慕凡的子就是当今睿宗皇帝的昌平长公主。
当年皇室将昌乐二公主嫁给云翼，云翼拒婚抗旨。这事轰动京城，爹被削了爵位，南宁公就由三叔云翔承袭。后来昌乐公主嫁了西林玉麒，三叔则娶了东安侯独孤家的为嫡。
自己从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起这件事。母亲无疑是幸福的，可颜也觉得幸福吗？她不是常常向自己打听意嘉的事吗？自己的儿咫尺天涯，甚至视己为仇敌，那心里的痛苦该有多深。
“小丫头知道什么，情爱容不下第三人，更何况别的？”皇帝又说。
“我愿意，无论受多少苦，我都不后悔。我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换皇上全部的爱。”只见颜不知何时已立于亭外，“我知道我贪心，我也知道总有一天会有报应。”
颜缓缓进入亭内，深情地望向皇帝。皇帝也怔怔地瞧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朕也不后悔。”
“只是意嘉，我的心好疼。”颜说着握住了胸口。皇帝心疼地将颜拉进怀里。
若儿默默地退出了羽衣亭。“他们没错，那谁错了，或者谁也没错？”
回到玉芙宫，李尚未就寝。见若儿回来，李道：“今天怎么这么早？”若儿笑笑：“姨娘今天吃了些什么？”
“若儿是知道的，我这身子，太医也不让吃多了。太后让人送来的金玉松瓤的年糕我和着奶酪倒吃了两块。你用膳多久了，要用点点心吗？”
“我不饿。姨娘——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若儿偎到李身边。
“这孩子，有话就问吧。咱们娘俩有什么不好说的？”
“我想问问姨娘——”若儿抬头看了看李犹豫了片刻又道：“您恨皇上吗？恨颜吗？”
李楞然不语，半日方道：“你见着皇上了？”
“您都知道？”若儿惊讶地问道。
李无力地摆摆手：“去吧，我困了。”
云若还有话却再也说不出口，只得退出寝殿。钱安从后面追了上来，对云若道：“钱安向请罪，还请宽恕。”
云若道：“钱公公这是何意？”
“这玉芙宫的事咱家不能瞒了娘娘。”钱公公躬身道。
“钱公公说的是，这事是云若欠妥当了。”
“咱家还有一事要求。”
“公公有事别客气。只管吩咐好了。”
“还请别再在娘娘面前提起皇上和颜。”若儿点点头。
“还有——如今能见着皇上，何不在皇上面前提提娘娘？能来看看也好啊。”
“钱公公，你觉得皇上心里还有姨娘吗？”若儿沉吟片刻问道。
“这怕是——自娘娘病也没来这儿印个脚印。”
“这就对了，与其这样无望地盼着，倒不如解了这心结。看一看又有何用，替姨娘招吗？在这深宫里，颜有皇上护着，谁来护着姨娘？”
“说的是，可娘娘心中的结要解除非——除非娘娘不在！”钱安说毕转身离去，留下若儿独立中庭。
她想起了姨娘那消瘦的面庞，终日泪痕不干，还有殿内挂着的那幅残荷图，还有那上面题的那首《浣溪沙》：
“菡萏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回。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
想及此若儿心内阵阵疼痛，“要解此结须得娘娘不在。”若儿重复着钱安的话，只觉心痛更胜。
不知不觉若儿又踱回了李寝殿。“娘娘，睡了吧，已深了。小心着凉。”是碧荷的声音。
“你先下去吧。我不困，再坐会儿。”碧荷只好出来，见若儿，方转身去通报，被若儿止住。
若儿静静的走到李身后。见李轻轻地抚着一幅画，画中画的是盛开的红荷，上题《映日图》三个字。
还有一首诗，只听李喃喃地念道：
“灼灼荷瑞，亭亭出水中。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夺歌人脸，乱舞衣风。名莲自可恋，况复两心同。”
是杜公瞻的《咏同心芙蓉》。若儿怔住了，不觉已泪流满面。
一连好几天，若儿心中堵得慌。露落园是无法再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颜和姨娘。
这日若儿在柔嘉的绮霞斋坐着，忽然回风来回，如儿来找她。
如儿是颜身边的宫。若儿只好随她去见颜。
“我知道你不能再来学舞，所以把《魅》的舞曲给你，还有技法我也都画了下来。以你的聪慧一看就能学会。”颜对若儿说道，“你别推辞，也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希望我苦心编排的舞蹈失传。”
若儿只好伸手接过舞谱，向颜一福。正要道谢，又听颜说道：“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不待若儿说话，颜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有一个孩子长得很，才十四岁，求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父亲从这些求亲的人中挑选了最好的一家把她嫁了。夫家姓陈，宦大家。公公是吏部侍郎，丈夫习武是军副统领。孩家不过是个小商户，这算是高攀了。嫁过去之后，公婆丈夫都很疼她。如果——如果那天她没去白云寺进，也许这辈子就这么幸福平安的过了。……”
颜幽幽地诉说。“他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我，那样的眼神我见得多了，可他的眼神向火一样滚烫，我只觉得自己也烧了起来。当时他身边依偎着一个娇媚温婉的子。后来我想，当时在他身边的如果不是你姨娘而是凤，我怕是早就死了——死了也许就不那么痛了。”
只见颜俯下身子紧紧地握住胸口。
“娘娘，您怎么了？哪不舒服？”若儿着急的问道。
颜摆摆手：“没事。老毛病了，皇上想了好多办法也没医好。这些话我也没个人说，今天说出来好多了。只是你听得烦了吧。”
“没事，若儿愿意听您说，您要是今天累了，那我明天再来。”
“不，我不累。谢谢你。”颜忙拉着若儿的手说道。
颜盯着若儿半日方道：“我多希望是意儿在听我说啊！可是我现在连她长什么样也不记得了。”
若儿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听颜又说起来：
“后来无论我去哪儿，总是能遇着他。我觉得我也疯了。有一次我们在白云寺见面后出来，竟见到了我的丈夫，原来那日是他在担任皇上的护卫。回到家，他逼问我，把我关起来，疯狂地打我。我求他休了我，可他不肯，他说他也爱我，死也不会让我离开。再后来，再后来他——我——”
颜没有说下去，握住胸口的手一松，人便倒了下去。
若儿急忙唤人。如儿进来并不慌张，将颜扶到榻上，取来药丸给她服下。
如儿又对若儿道：“今日请回吧，明日娘娘若要唤，如儿再去请您。”
若儿闻言离去，出了长乐宫顶头见皇帝正急匆匆的奔回来。
若儿来不及见礼，皇帝已进宫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