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6月12日上午,父亲忽然打来电话,急急地说奶奶去世了。
虽然对这个消息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噩耗传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心里骤然一紧。
跟班里的同学交待了一下,当晚我便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几经周折,我终于回到了老家——黄河岸边的一个小村庄。
按照家里的风俗,奶奶即使是火化,也要入祖坟,入土为安。
本家的爷、大伯、叔们早就在老宅里搭起了灵堂。
当堂哥开着摩托把我从黄镇载到家,看着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的奶奶,我竟哭不出来。
按照家里的风俗,奶奶是要过头七才能入土的。
每天来祭奠的亲戚和街坊络绎不绝,父亲、母亲、二叔一个个忙的不可开交。
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
2006年,家里一共有3件大事:1、奶奶的丧事;2、二叔家的二考大学;3、我的工作。
而第1件和第2件赶到了一起。
二叔一面要忙奶奶的丧事,一面又要操心二的成绩和录取。
所有的家庭纠葛就从这个时候开始,一直持续到现在,且越积越深,越来越僵。
我不想对二婶做任何的评价,我也不能对她对任何的评价。我只想用尽可能中的文字记录下真实的历史,不歪曲任何一个人的人格,不扭曲任何一个人的灵魂。
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不操心自己孩子的,没有哪个父母不关心自己孩子前途的。
二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二叔、二婶的脸更难看。
二分数不高,虽然报考的是艺术院校,但是照往年的成绩来看,录取也是多多少少有点难度的。
二婶的叹息一声接着一声,时不时把二叔拉到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我知道她们都在为二考学的事着急。
再后来,二婶开始迁怒于去世的奶奶。
二婶说奶奶去世的不是时候,早不去世,晚不去世,偏偏赶到这个节骨眼上去世。
我是个晚辈,我只能宽慰二婶:“二一定能考上的,你别着急。”
“不着急?能不着急吗?不是你的事你当然不着急!”二婶戗了我一个狗血淋头。
我刚想解释,二婶已经甩手走了。
二婶和母亲的妯娌矛盾在这个时段被各种各样的流言激化,成为3年来我们家家庭不和睦的根源。
二婶一个劲地劝二叔到郑州找人活动活动,托托关系,把二上学的事尽快安顿下来。
本家亲戚、街坊邻居有想不开的,流言就起来了,说什么的都有。
人言可畏,唾沫淹死人,流言猛于虎。
各种各样的流言在随后的几天里塞满了我的耳朵,让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群众智慧。
版本1:二婶说奶奶去世正好赶在二高考完而我还未毕业的这几天,这说明了什么呢?这都是她和二叔行善积德修来的,父亲和母亲都没积德。
版本2:母亲说二叔、二婶因为受不了农村三伏天的酷暑,借着到郑州给二跑关系的档子回家享清福去了。
版本3:二婶说奶奶后半辈子照顾了父亲的两个孩子,对二基本上没有操过心,按说回来尽孝都是多余。
版本4:母亲说二婶前两年因为动手术切掉了身上的器,嘲笑二婶。
版本5:二婶说奶奶的丧葬费该父亲全额买单,因为奶奶生前基本上没有照顾过二。
版本6:母亲说亲戚朋友随的礼钱应该封存起来,等丧礼忙完再坐下来分。
……
谣言,流言,谎言,在这些肮脏的字眼里,纯洁的人在哪里?
母亲我是了解的,有些话,母亲说过,有些话,我不知道母亲说过没有。
二婶我是不了解的,哪些话说过哪些话没说过,我不知道。
事实就是这样,我对天发誓我没有歪曲任何一个情节。
不解之结14
奶奶入土那天,我嚎啕大哭,哭抚养我长大的奶奶,哭我心中的苦闷,哭我随风而逝的3年感情,哭我紧张的家庭关系,哭的肝肠寸断,痛不生。
送葬回来,我又要赶晚上9:30的火车,返校参加毕业典礼。
那天晚上,家庭战争爆发了。
如果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说什么也不会那么急着返回长。如果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无论如何不会亲手点燃这根导火索。
父亲一直觉得错不在我,但是我觉得我对整个事件的激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推动。
从祖坟里送葬回来,照例是要安排乡亲、亲友们吃晚饭的。
整个老宅都是送葬回来的人,乱糟糟的一片。
至于当天礼金、礼单的具体数目,至今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因为所有的礼金和礼单都算到了一起,父亲和二叔是亲兄弟,这么多年来和和睦睦,二叔家家庭条件比我们家要好得多,所有人都觉得二叔他们两口子不会计较这些。
但是,所有人都错了。
因为所有人都忽视了一句话:亲兄弟,明算账。
二叔对这些礼金、礼单是不看重的,甚至在他看来,这些东西要不要都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二婶却未必这样想。
所有的家庭纷争与气恼,皆由此而起。
不解之结15连续一周的劳累和奔波,让父母、二叔、二婶的神经都处于一个极度疲惫的状态。
父亲怕我赶不上火车,一个劲地催二叔尽快回郑州,顺路把我送到火车站。
二婶却极不情愿走,有一样东西她必须要看完才肯走。
那个东西就是——当天的礼金账册。
按我们老家的规矩,办丧事的所有支出和收入都是交给第三方处理的。办丧事的人家只需要负责两件事:1、招待奔丧的亲友;2、尽情地释放悲痛。
第三方的负责人一般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物,为了让葬礼隆重、气派,对丧葬费的开销绝不手软,但是对主人家所收的礼金,第三方会安排专人登记造册,给主人家理清账目。
由于街坊多、亲朋多,账册的整理工作在送葬回来之后仍未完成。
二婶急着要看,父亲催着要走。
而我,就成了引爆整个事件的导火索。
另一个重要的引爆点是亲戚们当天随的礼品,有夏凉被、毛毯、被罩等,是礼金的附属品。
由于第三方的疏忽,把送在父母名下的礼品和送在二叔、二婶名下的礼品堆放在了一起,并未分别摆放。
当二婶要把他们那份礼品拿回郑州的时候才发现全堆在了一起,无法在短时间内分拣清楚。
二婶被彻底激怒了。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这样那样的巧合和无心之过里,却让二婶脆弱的神经在那个晚上倍受刺激。
父亲还在一个劲催二叔早点回郑州,并未察觉二婶已经怒不可遏。
在二婶看来,父亲催他们早走是要在账册上做手脚。
在父亲的絮叨声中,家庭战争终于爆发了。
不解之结16
我不在第一现场,我不知道长辈们是怎样开始争吵的。
当我出现在第一现场的时候,争吵已经在更多亲友们的劝解声中渐渐平静。
满院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所有的人都放下了碗筷。
奶奶刚刚入土,家庭就开始裂变,这个话题成为许多杨村人茶余饭后、农闲时的又一谈资。
我在现场看到的只有父亲诧异的面孔、二叔无奈的表情、母亲失神的目光、二婶愤怒的眼神。
本家的一位长辈一面打着圆场,一面安排人赶紧把账目整理出来。
假如不是因为我要赶那天晚上的火车,二婶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看到账目明细,看到她想看到的一切。
假如不是因为我,现在的家庭关系又何以紧张到如此地步?
假如……
生活中没有假如,走过的就不能再重来。
在众多街坊、亲友的注视下,二婶开始往车里搬东西,后备箱塞满了就往后座塞。
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提了几件夏凉被,我抱了一堆东西跟在二婶后面。
车里很快被塞的满满当当,因为还要坐人,只留下了很小的空隙。
母亲提的几件夏凉被二婶始终没有接,把母亲尴尬地晾在那里。
这个场景在后来的流言里被彻底颠覆,变成了完全相反的另外一个版本:当时母亲没给二婶拿任何一件东西,因为母亲本身就不愿让二婶拿走任何东西。
众目睽睽,难道百十双眼睛看到的都是假象?
造谣者是何居心?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我相信我的眼睛,我更相信良心。
不解之结17
二婶想看到的账册直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也没能整理出来,二婶一万个不情愿。
坐在拥挤的车厢里,我的心异常难受。
失去奶奶的心痛和面对现状的头痛同时袭来,让我如坐针毡。
开车的是二婶的弟弟,我和二叔紧挨着坐在后排。
一上车,二婶的嘴就没消停过,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倾尽所能。
车子很快上了黄河大堤,我的心却像灌满了铅,沉甸甸的。
“婶,别生气了。”我冒失地冒出来一句。
二叔在下面狠狠地踢了我一脚,示意我不要吭声。
二婶也没接我的茬。
我只能以沉默来面对这令人窒息的煎熬。
在火车站下车的时候,我客气地跟二叔他们道别,二婶的脸上仍旧是冷冰冰的,像结了一层霜。
二婶对我的不满在此次事件中达到极致。
这还是我印象中的二婶吗?
五岁的时候,二婶第一次带我到电影院看电影,让我又新奇又好奇,还记得那是一部日本电影,名字叫《快枪手》。
六岁的时候,二婶给我买了一大堆的招贴画和朱古力豆,当我在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里洋洋自得的时候,心里那个呀。
七岁的时候,在二叔家过节,二婶教我说普通话,后来母亲来接我回家的时候,竟惊喜地发现我换了一种说话方式。
九岁重病时候,在二叔家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当时正赶上二出疹子,家里一下子两个病号,忙坏了二叔和二婶。
十岁的时候,二婶带我坐公交,半道我迷迷糊糊地自己下了车,把二婶急的满大街找我。
十二岁的时候,顶着酷暑二婶从西郊骑着摩托带我到园路的省直书店买辅导书。
……
无论如何,我的心情是快乐不起来的。
在整个事件中,没有哪个人是错的,没有哪一方是有意的。
有的只是巧合、误会、误解。
其后的3年,围绕这件事情所发生的更多的误解和不快,让我始料未及。
除了与何晶的感情之结成为死结,与二婶的亲情之结也越结越死。
感情,亲情,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不解之结18
当我第二天晚上以疲惫地不能再疲惫的姿态出现在G大的时候,我的神经又开始被那种莫名的焦躁所折磨。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所有的校方活动都已结束,留给我们的是最后10天的癫狂。
自由表演时间到了。
当晚,整个宿舍楼沸腾了。
啤酒瓶的破裂声,鞭炮声,欢呼声,歇斯底里的骂声,各种各样的杂物从不同的窗口飞出,落到地上发出的巨大的声响,汇合成一支疯狂的曲目。
毕业的狂喜,每个人人生新的历程的开端,这种兴奋和期待糅合在一起,成为这最后几天里的绝响。
我躺在上,听着整个宿舍楼的疯狂,心里却是另一种滋味。
我在懊丧,对我而言,在长的4年,除了蹉跎,一无所获。
以至于3年后我再次回想当时,竟有同样的焦虑和懊恼。
无论是大学的4年,还是毕业后的3年工作。
我的人生,除了以“失败”来概括,竟真找不到其他的词语。
3年后当我在全球金融危机最残酷的时刻被迫从H集团离职,当我从外地冒着风雪回到郑州,面对倍受生活打击的父母,面对与我同样命运的众多同事,我从容的像从刑场走下来的革命者。
我宽慰父母:“我的生命才过了1/4,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我安慰二叔:“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只能让我越来越坚强。”
我劝慰同样失业的刘兵:“我们都还年轻,没有过不去的坎。”
我却对自己说:“这TMD过的叫什么质量?”
时空不可能倒转,却可以转过头去回忆。
人生没有后悔药,却可以让人把肠子悔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