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界充斥着浓的化不开的白色云雾,偶有白云拨开处,但见无数奇峻山峰露出峥嵘一角,只是那山峰,竟然也是毫无瑕疵的白色。
在这片放眼尽是茫茫白云的天地里,从东方极远处遥遥探出一条宽数十丈,长无可估量的云带。
这云带绵绵软软,竟似还在一直延伸不息,点点莹光从白玉似的云带上挥洒飘飞,构成了千百年来第五重天的唯一一道景致。
云带的东面尽头处,一座小巧的院落静静的横卧在厚厚的云雾上,也是通体的雪白,干净的仿佛没有生气。
那条奇异的云带穿过院落的大门,最终落在一架同样雪白的织布机上,云带的端头,被一双堪比皓月的纤白玉手轻柔握住,那手的主人肤如凝脂,螓首蛾眉,一身云衣飘飘然轻盈无比,乌黑的青丝如同甜蜜温柔的双手,痴缠的绕过脖颈,垂挂在胸前,漆黑的明眸偶尔闪起点点光亮,竟似这睟天中的唯一两颗星辰。
千百年了,她一直静静的坐在这里,默默地从身边的云雾中摘出一朵,然后织入那绵长千万里的云带,身边的织布机轻轻的翻动着,一样的悄然无声。
这份维持了千年的静谧,终于在今天被打破了。
“一千年了,我以为天界都把我忘记了呢。”轻柔的声音就像她身边的云雾,丝丝缕缕的飘摇着,只是也许太久太久没有讲话了,那声音还带着淡淡的嘶哑,就像上好的丝绢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叫闻者心疼。
“不知道星君来这里有何指教?”女子顿了顿,接着道:“难道说,王母忽然善念发作,允我回去了?”说完,自己却先笑了起来,像是在嘲讽。
“织女,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装傻。”星君的声音冰凉的好似把寒刀,划破了他与织女之间的距离:“乖乖收起你的星云带,跟我走吧。”
“少来这套!北斗,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休想我动弹一步。”织女愤愤说道,一改恬静的面容,俏脸含煞。
“你真以为,天庭不知道你日复一日织这星云带是为了什么?”
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织女的脸一片惨白。
两人良久无语,安静的空气如同一张搁在炭火上的薄纸,随时会被火焰吞噬穿透,就连周围的云雾都突然凝固了。
“你看那些山峰。”织女的脸上突然恢复了平静,周遭的云雾也随之再次翻腾缭绕。
她慢慢地踱了几步,斜身靠在那架白色的织布机上,指着远处白云舒卷时露出的一座座白色山峰轻声问道:“知道它们的来历吗?”
不等北斗星君回答,她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很久以前,大概是万万年前吧,这里的一些云雾因为漫长的灵气沉积,渐渐有了灵性,最后化作数十万条扶摇千里……
的白色巨龙。”
织女突然回头对北斗星君嫣然一笑,“你能想象,数十万条银白巨龙翻腾飞舞的情景么?”
北斗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动容。
“可是如今呢?它们全化作了这睟天里的一座座苍白山峰,没有丝毫的生机!”
说到这里,织女再次回头,晶亮的黑眸静静地凝视着北斗,神情恬静的像是在对一个多年的好友倾诉:“你知道寂寞吗?”
…………
八重天沈天,玉清宫后殿。
“你说,让北斗去办这件事会不会有些不好?”玉帝端着琉璃盏,扭头问身边的王母。
“切,这木已成舟了,你倒来问我了?”王母黑着脸,把身子往边上挪。
“嘿嘿,这不是当初太白金星那小老儿给出的主意么,我怕你不高兴,这才……”玉帝腆着脸地凑过脸去陪笑,他知道,这老女人有时候出的点子,往往比别的仙家都要毒辣入骨三分,拿来坑人害仙,那是最适合不过了。
“你啊你,千年前的教训难道忘记了?太白金星那老家伙竟然把孙猴子那畜生给引上来做官,你这万年的宝座都差点丢了,还没吃够苦头吗?”
“嘿嘿,你说的是,说的是。。。”玉帝嘿嘿讪笑。
王母瞥了他一眼,满意的笑了笑,道:“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不久后,清冷幽静的玉清宫后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
…………
织女的话像是双手,轻轻在北斗的心头推开了一扇门,只是门里,是和整个睟天一样的苍白。
“我没时间听你废话了,玉帝还在等着,你这就跟我走,我可保你不受雷刑之苦。”话一出口,北斗自己先愣住了:我这是怎么了,她的生死却与我何干?只是向来冷傲自负的他,从不屑收回已说过的话。
织女也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道:“我还没说完呢。”
她的手又一次点向那些隐在云雾后的雪白山峰,“那些幻化而成的万条白龙虽然有了灵智,却因为根基是睟天里的云雾,因
此无论怎样都飞不出这第五重天,而祸根,就在这里。”
织女转向北斗,声音陡然变的低沉:“想象一下,在一个没有风没有水没有土壤的世界里,只有苍白到冰冷的云雾终日里作伴,万万年下来,这是怎样一种心情?”
北斗的心猛然一紧,这情景,为何如此相似?亿万年前那冰冷漆黑的宇宙里,深刻在骨髓中的冷意从某个角落再次翻涌出来,侵蚀了他的身子,让他一时间竟不能动弹。
织女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忽然轻轻一笑:“原来你明白。”
“那些白龙在无边的孤寂包围下,选择了自我崩溃,最终化成了这遍布半个睟天的白色山峰。”她喃喃低语的声音像个魔咒,捆住了北斗的思绪。
“可是……
它们有数十万众!”
“是啊,数十万,你觉得在这样一个苍白干净到可怕的世界里,数十万的龙有什么可以值得交流的?”她突然笑了起来:“难道说,让数十万条龙每天像傻子一样重复着厮打喧闹一直万万年?”
“哈,又或者,让它们整天重复着你好,我叫谁之类的简单话题?这些龙是云中精灵所化,它们甚至不会感到饥饿。它们对世界的认识,只有这些!”她猛的从身边撕下一片云彩,在北斗眼前晃动。
沉默又一次降临。
许久后,还是织女打破了这份沉寂,只是她的声音越发的轻柔,宛如在情人耳边嘶磨:“数十万的云中精灵都挡不住这个世界带来的孤寂,那么一个人呢,一个人在这冰冷安静到可怕的地方呆了整整一千年,你能体会这种感受吗?”
白色的光如水般从四周云雾中披洒下来,照在织女的脸上,将她本就雪白的肌肤印的惨淡无比,脸上淡淡的醉红也在悄悄褪去。
喁喁细语中,北斗迎着白光看向织女,忽然发现那双本该充满神采的黝黑眼眸变的暗淡晦涩,眼角,似乎有晶莹水光泛动。
那短短的一刹,他竟有些怕了。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这句传承了千万年的话准确的概括了北斗的职司与可怕之处,因此,他的失神也仅仅只是一刹。
“说完了么?”北斗道,他的声音重新归为平静冰冷。
织女并不为所动,她轻抚着指尖的云带,眼神漂移到西方遥远处:“我甘受千年的孤寂,堪堪织成了这条云带,却终究没有
瞒过玉清宫的那两人,这难道就是命?”
轻轻一叹,她渐渐收回目光,坚定的说道:“不管如何,此一战,我必须胜你,为了我的郎。”
话音刚落,织女手中那条漂亮的云带陡然散开,化成无数洁白的羽状碎絮,轻飘飘又稳定地朝北斗罩去,眨眼间,已难见他的身影。
那些絮状的白色云烟雾气,不停旋转着,竟牵动起睟天内的其他云雾,须弥间,方圆万里内的云雾已经汇成一股庞大的旋风,将北斗紧紧纠缠在里,同时,那些隐藏在分裂的云带内的星光开始急促的跳跃飞舞,渐渐发出妖艳的光彩。
存在亿万年的五重天睟天内,第一次迎来了七彩的光芒,也是夺命的光芒。
北斗的身躯在在这些光芒的轻抚下,已经开始渐渐破碎,像是被烧成灰的纸,随时可能斑驳分离。
织女终于又一次露出微笑,她的眼神越过北斗,穿透云雾,望向极西处,那里,有她等待了千年的牛郎。
“你知道么,牛郎早在五百年前就已经被玉帝消去顶上三花,打落凡尘,坠入那畜生道了。”阴冷的低沉的声音犹如毒蛇般穿过云雾层层的封锁,钻入织女的耳朵。
“他……
早已不在极西之地!”
笑容凝结,巨大的白色漩涡崩溃消散,七彩的光芒如同昙花一现,来的突然,去的更快,只留点滴余光做那困兽斗般的垂死挣扎,但已伤不了北斗分毫。
“不,不可能。。。”她松开手中的云带,喃喃自语,仿佛丢了魂魄。
“我没必要骗你。”
“不!”织女跌坐在云端,像个孩子一样失声哭喊着,转眼湿了云杉。
这一天,人间的雨特别苦涩。
北斗静静的走到织女跟前,举剑,寒光过后,溅起一片温热的血,那血滴在地上,竟然泛着淡淡金光。
“看见了吗,你是仙,你的血有金光,而牛郎早已不知投胎做了哪头畜生,他现在的血,是红的。”
“你是想告诉我,即使我死去,我和他依然不能在一起么?”织女躺在血泊中,本该暗淡的眼眸竟然又亮了起来,她身上猛的冒起一阵金光,耀眼无比。
“你疯了吗!”
“你不明白的,虽然你知道什么是寂寞,却选择了忘记,所以你的灵魂依然是残缺的。”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好似一汪春水。
北斗眼睁睁的看着脚下的一片血水渐渐失去金色的光芒,他的眼神注满了不解和愤怒,至于为什么愤怒,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云层从中间裂开,露出一个巨大的七彩漩涡,织女的身体如同那漫天的飞云流彩,轻飘飘地往漩涡中坠落。
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染了血的云带缠着她的身子,好似情人的手臂,搂着她一同消失在漩涡中。
北斗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冰冻了千万年的脸微微抽搐着。
周围云雾飘渺,渐渐遮住了他有些僵硬的身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