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祸患塌天起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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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心在华城无亲无故,除了修理过太师小舅子常金财,在春酒擂前与福升大酒坊的人闹过些冲突外,就每再与人结仇了。常金财春酒擂后就离开了华城,而无心打伤的福升的家丁男工捆成一摞都不是他的对手,要复仇也没本事,自然也不是他们。无心失踪在锦书状告玉森和叔父骆炳韬,打输了官司的前一天晚上。他一向将锦书的事当成自己的事,锦书的官司陷入僵局,以他那急脾气一定比锦书更心急火燎,因而他或许是夜入玉家探听消息,却遭遇了高手,没能回来。

    华城里有什么高手呢?玉蝴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吧?

    分析来分析去,玉蝴蝶又成了该杀的罪人了。可锦书如同不相信无心之死一般不相信玉蝴蝶该杀。即使玉蝴蝶有罪,也只是罪在知情不报,他不会为虎作伥的。

    可就是他的知情不报害死了无心啊。

    锦书认定了玉蝴蝶的父亲害死了无心,而玉蝴蝶却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两人自然话不投机,再没有什么好说。

    玉蝴蝶不再说话,也不离去。别人正在伤心流泪,只有他是面色如常的。锦书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今日你轻轻松松地看别人泪流满面地放河灯,明年今日,你就该来此放河灯了,你将要放很多很多盏河灯,多到你一个人放不过来。可起码你还能活着。

    玉蝴蝶见锦书看向他的眼里忽然露出狠色,生怕她做出不智的事来,更不敢离开她寸步了。他却不知道,锦书不会有事,一场塌天大祸,却要从天而降,砸到他的头上。

    两人默不作声,不知在河边站了多久,忽听见后面一个方向渐渐人声喧闹起来,回头看时,那边火光一片,将夜空里的云彩也照了出来,相形之下,河面上星星点点的烛火与荧荧鬼火无异,根本没多大光亮。

    河边的人都站了起来,回头向那个方向望了过去,窃窃私语。有个华城里出了名的无事也要生事的闲人亢奋地街面上来回奔突,撕破嗓子似的大喊:“玉家出大事啦!”他的跃跃欲试是没有来由的,只是因为混乱而高兴,却与此事的悲怆氛围不搭调,可在他的号召下,许多人都离开了河岸向火光冲起之地,玉家宅院的方向跑去。他们也是去看热闹的。尽管会被禁街的衙差拦在外面,他们也能与同道们挤在一处,将这件大事的来龙去脉好好讨论一番。这样的人,因为看热闹丢只鞋都觉得值得。

    玉蝴蝶转身要走,被锦书一把拉住,她怕阻不住他,将他整条手臂都抱住了。她焦急道:“你不能去!你不能去送死!”乱轰轰的背景里,她这一声阻拦几乎立时被淹没。

    玉蝴蝶只以为这场混乱是因为自家宅院走了水,引来邻人恐慌,路人看热闹所致,一心想着要赶回去扑火。他的书房里,藏着好几卷价值连城的前朝名家真迹呢,万一被火焚毁,他找谁哭去?可锦书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阻止他离开,又让他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他更要回去看看了。他探出另一条手臂,要将锦书提起来,可锦书立时放开他的手臂闪过,一闪身跌进了黑漆漆的金粉河里。

    这个晚上的金粉河热闹又寂静,分外诡异。锦书一落水,就觉得四周黑漆漆一片,水上的纷乱吵嚷都被切断了,水面上的花灯悬在她的头顶,星星点点火光摇动,更像漫天星斗了。她是会水的,可她却成心憋了一口气,一刻不停地沉下去,往更寂静更黑暗的河底沉下去。她是不信鬼神的,但这一刻,她有些动摇了。下沉之际,她仿佛听见耳边无数个声音在低语,有冷言冷语抱怨她打扰了水下安详的,有好奇地询问她来意的,还有兴兴念念邀请她“一起去”的,她还没有忘记仔细分辨无心的声音,似乎是没有。

    一口气还没有憋到头,顶上又是一记破水声。一个敏捷的影子鱼一般钻了下来,顷刻间就到了她的眼前,一把揽住她向上浮去。锦书没有挣扎,她再不上去也得呛水了,她只要拖住玉蝴蝶,让他明白此时大势已去,回去不仅无可作为,还要白搭上一条性命。

    玉蝴蝶将锦书提出水面,两人站在河岸边,脚下不多时就积起了一小汪水。

    “已经晚了,你不必去了!”她还是死死抱住玉蝴蝶的手臂。

    玉蝴蝶越发觉得不妙,也不答话,沉下脸来一抖腕子,她就被甩了出去,在她摔倒前又接住了她,将她像个麻包似的甩上肩,脚下一使力,蹿上河边人家的房顶,取便道直奔玉家而去。

    华城里其他街面上几乎都绝了人,大家都向玉家所在的那条街上涌去。玉蝴蝶扛着锦书在屋顶上一路狂奔,两人身上的水不停滴落在瓦片上。虽是七月里,可浑身精湿了再猛吹风,人也受不了。只是两人都在急迫里,谁都没有察觉。

    玉家没有屋子走水,冲天的火光来自衙差们手中的松明火把。

    玉家的男女老少牲口一样被一拨一拨地赶了出来,主人们被枷上木枷,仆役们被绳连成一串,抄家拿人还顺带着明火执仗地抢东西。

    玉森老头子也被两个衙差提了出来,他脖子上的木枷是行枷里最大号的,重到他独自不能行走。

    玉蝴蝶不是糊涂人,这时候再下去强出头,浑身是铁也碾不了几颗钉,不过是多搭上自己一条命罢了。他把锦书从背上放下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喝问:“出了什么事!”

    锦书这会儿倒装起傻来了:“我……我不知道!”这是睁眼说瞎话,她若真不知道,方才能这样抵死拦着玉蝴蝶回来么?

    玉蝴蝶不出声,立在屋顶上听着底下哭号一片,看着自己家里的瓶瓶罐罐,箱箱柜柜被搬抬出来,竟没再去想抢救他收藏的几幅真迹。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到了这时候,要这些烂纸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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