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刘菱不由得紧张起来。
宠妃,那是她原来的身份;可现在,她不过就是个……应该算弃妇吧?!
那对他还有什么用?!
她想不明白。
可是,想不想得明白都无关紧要了,她知道,既然他都亲自上门了,自己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见她低头不语,普六茹坚叹一口气:“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怎么会落到了这种地方?就算不愿意再回那里头去,另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好吗?”语气里有一丝隐忍的怒意。
静默半晌。
“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刘菱喃喃地念。
普六茹坚不说话,想想,又重复念一次:“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抬头望着他,惨然一笑:“江南江北的局势,难道还用我跟你说?!在这样的乱世,何苦再去造那些孽。三月桃花随水流,世事如棋局局新,如我一般的平凡人们,都是朝不保夕……不想再去多牵绊些什么了。”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乎语不成声。
普六茹坚默默地叹一声: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就这样看着她一个女子,在乱世中辗转飘零,他也会于心不忍……
——什么时候,他普六茹坚也开始动起感情来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什么好兆头。
做大事的人,就得一人不信、一人不靠、一人不怜……所有问题都自己一肩挑着,所有的人都得为我所用,而不是莫名其妙的乱心软一通!
可是……
算了,这世上能由着自己的事情本来就不多。她一个逃出宫来的小妃子,如今都将近两个月没回去了,只怕那边的人也没怎么寻找了吧?!
那就把她带走,带回去,带到自己的府上。自己能保护她一日,算一日罢了。
想到这里,他眼神一黯:“你在这里,也终非了局。不如,跟我走吧。到我府中去,委屈你做个丫头,能过几年舒心日子就过几年吧。这个天下……”他叹口气:“确实是在乱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他特别容易叹气。
跟他走吗?刘菱的内心在挣扎。
看着她矛盾的眼神,他又开口了:“你一个女子,在这烟花之地,终不能保得清白。就算你不喜欢他,可你得保护你自己啊。到我那里,除非你自己愿意,没人能强迫得了你的。你可要想清楚。”
今天晚上他的话好象特别多。
“好,我跟你走。”刘菱终于决定了:“什么时候能离开?”
“现在就收拾,马上走。越快越好。”听她竟然一口答应了,普六茹坚居然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
“好,你等等。”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她的动作比谁都要快。转身从妆台上取了发簪,就着月光照着镜子三两下挽个髻,收拾好长发。再从床边大箱子里翻出个包袱,包上自己在这边置的几套简单衣物,系两个结。正准备拎了包袱跟他走的时候,一转眼,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只穿着白色的亵衣裤。还好房间内没点灯,只是,透过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她也可以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摸样站在男人面前,可也真有点……
脸瞬间红到脖子根,还好没灯,估计他也没看清楚她的穿着,以及脸上的绯红……
手忙脚乱后知后觉地缩进帐子里,从被子里揪出白天穿的衣裳,胡乱地套在身上,再从帐子里钻出来。
挽着包袱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耳根还在发烫。她低声问:“收拾好了,怎么走?”
她知道,他决不可能带她从大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这里。”普六茹坚拿下巴指指敞开的窗户。
“窗户?”她有点讶异。虽然她知道这窗户下面就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
“对。”没有多余的话,他带头朝窗户走过去,她默默地跟在后面。
“包袱拿好了?你确定你要的东西都带上了?”他见过她原来的那个包袱。原来的要大得多。
“是。”她深吸一口气:“原来的东西,还在那个客栈服侍我的小红家里。我是被迷倒卖进来的。”
普六茹坚没有说话,只是伸头朝外看的身影顿了一顿。
“可以下去了,下面没人的。”刘菱也伸出脑袋瞅了瞅外面的小巷子。
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腰上一紧,身体瞬间换位悬空,紧接着,耳边有风声忽忽。然后,又体会到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站在了小巷子里。
“跟我来。”简单的三个字。
在大陈东宫面对太子陈叔宝的时候,她都未曾感到过如此逼人的压迫感。
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
转过一个街口,就有三匹马在等他们。其中两匹上早已坐上了人,见他们来了,也不下马,只是在马上躬躬身,算是见礼了。
普六茹坚点点头,也不说话,翻身上马。然后,弯腰将正在东张西望寻找自己坐骑的刘菱捞上了马背,放在自己身前。
“你们江南宫中都是坐车,你不会,我带着你。”不是商量,是宣布。
她咬咬牙,不吭声:其实在二十一世纪,她是会骑马的。她曾经在内蒙古的大草原上,与一群姐妹策马奔腾……耳边那呼啸的风声,和着姐妹们的笑声,在一瞬间却显得无比遥远。
她有点失神。
他也看出来了。
总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上,和其他的女子有些不一样的地方。但是,他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仿佛她随时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
他下意识地把她抱得更紧。
耳边同样是风声掠过,可是,时间,地点,人物,除了自己的灵魂,什么都不一样了……
如独自伫立于烈火焚烧后的荒野,那种凄凉与绝望,让她有种想放声大哭的感觉。
感受到了怀中人儿散发出来的强烈疏离和凄然的气息,他的心紧了。
他不知道,他与她之间,隔着一千五百多年的时间。
一路上,众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中,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