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前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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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之间,轮椅推不动了。

    好好的地,没坡没坎儿的,我有点诧异,下由低头,却见朱离双手握住了椅侧的轮子。

    “怎么了?”我低头,他却闭着眼。

    “这话似乎该我来问。”第一次听他这么完整不带倒气的把一句话说完,只可惜不看我,我想笑话他都没地儿去笑,也不知道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哪种情绪。

    我笑笑:“这会儿您‘活’过来了?刚才把我一人扔在那儿孤军奋战时您哪儿去了……”

    他沉默了会儿,他然再言语,忽然睁开眼瞧着我。从来没见过他眼中这般逼人与闪亮的神采,比晌午的阳光还要眩目和明亮。我有点招架不住,避开他的眼。

    “你说他是旧识,我以为……他会帮你。”犹豫了一下,我缓缓开口。

    这话一出口,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松,片刻之后,手也自轮椅之上缓缓拿开。我一怔,恍然明白,不由笑着凑过去几分:“不然你以为我想什么……”

    切,闭眼,又闭眼。我道:“你这分明是不相信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啊,他长得是比你好看一点,气质也比你温文一点,身体也比你好一点,还能活蹦乱跳满处跑,可那又怎么样,我还记得自个儿是有夫之,我没你想的那么……水杨……”

    本来开始是故意气他,可到后面我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我是想骂原来这身子的主人,可是再说下去,怎么也都是在说自己。

    闷头推着他走了两步,只觉得心口疼得难受,他这不止是不相信我啊,简直是在侮辱我。越想越气,我刚要开口,突然间他又咳嗽起来。现在有事没事就咳,我都不知道他真真假假的整这是哪一出。我怒道:“咳咳咳,你就欺负我心软,本来身子骨就不好,哪天非把肺咳穿了你就老实了……”

    “哟,夫人,今儿怎么改大白天的训人了,也不避着点人,真是的……”不远处照壁间闪出一个身影,吓了我一跳。

    正赶上我现在怒火中烧,不由大骂:“谁这没长眼,躲在这儿吓唬人。”

    那个似是一怔,不由又跨步上前了几分。

    似乎是……一个颇为高瘦的男人,约三十岁左右年纪,微白的面,细长脸,下巴上隐约可见青疵,长得也还算顺眼,只可惜生了一对眼,一个蒜头鼻,让他整个人立刻显得很是低庸而恶俗。

    而他穿了一身黑衣袍,虽是下人打扮,但看样式应该也算是帐房先生或者师爷之类有点墨水又怀才不遇的人。他双手拢在袖子里,上前了两步,笑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夫人就假装忘了我了?张某还日日思念着夫人呢,上回夫人……”

    我身上一阵恶寒,这身子的主人……品味也未免太差了点吧,这种形象的人也能看得上。我一瞬间的第一个念头是回去一定要里里外外把身体冲洗干净,那人那放肆而轻佻的目光就像一只毛毛虫一样,让我觉得全身都又刺又痒。

    “你给我闭嘴。”我怒骂,“你是什么东西,跟这儿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是欺负我府里没人还是……”

    “夫人不会以为身边这个……僵尸算是人吧,夫人若真把他当男人,当初又怎么会……”张义挑挑眉,故意不再说下去,不屑地从朱离脸上瞥到我的脸上,一双眼闪着贼光。我又羞又怒,这会儿倒真希望朱离是睡死过去,不对,最好是晕死过去,不用受这种恶毒下人的折辱。

    连一个府里的男丁都敢这么欺负他,好歹他也是堂堂的静王世子,也是大奕朝的第一公子,也是这个府里的男主人!可是,若不是原来的夫人当着这些下人的面儿折辱过他,张义又有几个胆子敢这样无法无天?!

    我忍不住低头看向朱离,却见他微闭着眼,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就仿佛之前任何事都漠不关心时候的神情一样。可我知道,他在痛,而我的心忽然跟他一起痛了起来。

    是不是每回面对这样的羞辱,他都会闭上眼?可是眼睛闭上了,耳朵和心灵也能闭上么?就算不想不听不看,就能够不受伤害么?

    我秘上前一步,挡在朱离面前,冷冷地道:“张义,你若敢再说一个字……”

    “那又如何?”那张恬不知耻的二皮脸扬了扬,“夫人不说喜欢张义这个调调么,上回夫人说长寂寞,独守着这个活死人,无趣得很……”

    很嚣张啊!我不语,只是抡圆了胳膊“啪啪”两个大耳光就扇了过去。

    我看出来张义想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有躲开。想这身子的主人应该是练过功夫的,动作比我想像中敏捷,力气也比我想像中要大,只见张义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上,左右两边面颊上各一个大红印,唇角也有血迹。他不知道是没想到我会打他,还是没想到我使这么大劲,反正他整个人竟呆坐了地上半晌,爬了好几下才爬了起来。

    我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身后甩了甩。长这么大,第一次打人(昨天打自己不算),又是打那么该打的人,真过瘾!可这劲使得太大,把自己的手给打麻了,也很痛啊!下回得好好啄磨啄磨,怎么能光让别人痛自己不痛——下回,还是算了吧,但愿没下回才好,打人可不能上瘾。

    我一时间的心理活动无数,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我无惧地盯着张义,冷笑道:“嘴欠是吧,这两耳光是轻的,再废话你信不信我找人废了你?”

    想是这位夫人之前的名声在外,也是飞扬跋扈、混不吝的主儿,见我这神,倒把张义一时吓住了,顿住要冲过来的步子,停在我几步之外,他抬手抹了抹唇角,不怀好意的一笑:“怎么着,上回当着我的面哭垫带雨的,在你僵尸男人面前就装出一副贞洁烈的模样?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你又何必做出这般的模样给他看,你看人家闭着眼半死不活的,估计就是想看他也炕见……”

    现在我要是手里有把刀,我绝对会一刀劈了这个王八蛋!虽然咱也是从文明社会来的守法公民,但他这是语言暴力,人身攻击,我颈正当防卫了,我堂堂一个世子夫人,还能因为这种小人把我也给杀了抵他的命不成?!我咬牙,本来看他被我打成那样,还有点愧疚,想放他一马,如此说来,这种人就活该千刀万剐。

    我大喝:“来人。”

    果然就有人迅速闪到我面前。赵阔——腿脚还挺快嘛。我就知道这府里到处是耳目,到处是无间道,尽管还没搞清赵阔的地位,但看情况应膏似于前府管事,或者护院一类的人物。虽然一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势利精明样儿,但我此时却是无比辛慰他的及时出现。

    “小的见过夫人。”赵阔恭敬地行了一礼,“夫人,您有何吩咐?”

    “张义以下犯上,嗯,董…我言语不敬,污言秽语,而且手脚不干净,私拿府中财物(我猜他定从原来的夫人处得过好处),本应报公审(这是从电视上学来的,不知道对不对),但念其也在府中不少时日(多少时日我也不知道),加上少爷和我不愿多惹是非,现掌嘴二十,即刻逐出王府……”

    不但张义一怔,似乎连赵阔都一怔。片刻,张义就破口大骂:“贱人,想不到你如此狠毒,竟要将我赶出……”

    “赵阔,掌嘴三十!”我冷冷道。

    张义继续:“你那些烂事你以为能瞒得了谁,你有本事就把老子给杀了,不然……”

    “赵阔,掌嘴四十。”我也继续,然后狠狠瞪了赵阔一眼,“还愣着干嘛,你不动手,小心我连你一起逐出府!”

    我知道赵阔也是有功夫的。他似乎也不介意让我知道,所以当我这话一出口,他迅速向看了我一眼,片刻上前一巴掌就打向张义,张义根本无从躲起,直接被他打翻在地,只见赵阔的手一抬一扭,张义的胳膊就被他扭到身后。随后赵阔不知道从哪就抽出条绳子,将张义绑个结结实实。

    绑完了,赵阔然动了,只是看向我。

    “臭□……贱人,不得好死,我要是死了,做鬼……也饶不了你……”

    耳边张义的叫嚣让我心烦意乱,得亏这府里的人可能一向装聋作哑惯了,没人敢出来围观,不然我这脸还不得丢到姥姥家去。但就是这样,只怕我这“人尽可夫”的恶名也远扬得差不多了。

    “看什么看,他这么侮辱你家主子,还有王法没有!打,打完了把嘴堵上,给我丢得远远的。”我气急败坏,觉得似乎真快成他家夫人了。再逼我下去,我保不齐会杀了他。

    赵阔一怔,随后忙应了声“是”,一巴掌就打在张义的脸上了。我开始以为他迟迟不动手是觉得我让他打人他于心不忍,直到他打了第一巴掌我才知道,他下手可比我狠多了,眼见张义脸上立刻就肿了一大块,唇角也破了——刚刚估计是在犹豫我是不是真能狠下心来打人。

    我忽然有点不忍看下去了。也许开始是他家夫人先招惹了张义,让张义觉得飞来福,有机可趁,能攀了高枝儿,才会越来越嚣张,可此时我却……但这种小人如此诋毁我,如此侮辱朱离,绝不能姑息!

    我推了朱离转身往回走,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得到赵阔的巴掌声,还能听得到张义的惨叫声,我的心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痛到不能自已,终于在园的一隅,一个无人的角落,我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不想表现得这样软弱,我不想当着朱离的面这么软弱!这明明不是我犯的错,我为什么要内疚,要自责,要痛苦……可是,我的身体终究是悖离了我的意识,让我莫名的心痛,莫名的难过,莫名的委屈和想大哭一场。可是我眼中干干的,没有泪,我宁愿可以大哭一场将所有一切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像现在一样积淤在心底,冻成冰也不肯化成水——或者,我心是冷的,所以才会这样!

    不知道蹲了多少,我还是没有站起来的勇气。但忽然,我觉得有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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