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柏少御收回了后退的那半步,针锋相对地跟男人挑起了同侧的眉毛。
柏烽炀走到楼梯的最后一层,跟高了一阶的少年对视着,平静地说,“然后……没有了。”
柏少御猝然转身,脚尖略带用力地踏着脚下的阶梯快步离去——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子!总是在自己试图放松心间那根紧绷的弦线的时候,他再不紧不慢地迫近一步,逼迫着自己再做出更大的退让。
挑高的眉峰变成了皱在一起,柏烽炀看着柏少御离开的背影,未出一词前往挽留,更没有说出什么解誓言语。
他的第一反应本是反手拉回明显处在赌气的少年,不管是出于哄的目的还是出于吃味儿的心理,总是先要把人留在手里再说。
但是,手指刚刚抬起,就想起了那句充满怨愤的“人逼人可是会逼死人的……”。
于是,硬生生地强压下了刚传达到指尖的神经纤维的动作。
可是,违背初愿这种行为,与他来说即便不是第一次的努力,也是为数不多的新鲜……憋气感。
深深地感到了憋气之感和不爽之情的柏烽炀折身回到了正对着楼梯口的那张桌子旁边,端起来被几分钟前放置其上的红茶茶杯,一饮而尽。
可惜的是,红茶因为搁置的时间略久,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醇而带上了一股淡淡的苦涩。
而且,一旦思及少御是因为一个人跟自己如此怄气,柏烽炀更是烦躁气闷。
一扬手摔碎了手中的带着荷叶边儿纹饰的茶盏,柏烽炀掂起搭置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外套,朝门外走去,“小曾,开车去公司!”
人逼人?好……他不逼他,逼自己总可以了吧?!
柏烽炀此人的逻辑颇为古怪,比如他一向为人自大且自视甚高,在感情上也是一如既往得强势到底。具体体现在被他认定是自己的一定会是自己的,任何人都插不进手也没有资格插手更不会被他允许插手……
但是,吃醋是要得的,而且很是要得的。即:你没资格做我的情敌,只是我为了表达我对自己爱人的重视仍然要吃你的醋。
于是,这种行为和心理,其实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没趣儿”或者“自己给自己添堵”的另一种欠揍的表现。
可是,某人偏偏乐此不疲。
车子刚驶上三环,柏烽炀的手机就响起来了。
“说话。”心情颇为不佳的柏董事长连来电显示都没看,一张嘴就是火气甚大的直接式命令。
在不凑巧时机打来电话的恰恰是一个不凑巧的人,又恰恰是凑巧弄了这么多不凑巧的人。
明显被吓了一跳的打电话人的声音都噎住了一下,随后再说起来也是怯生生的音,“……柏……柏总。”
“说。”听出来打电话的是自己目前最不待见的人后,柏烽炀连应有的客套语也没了。
不过,值得怀疑的是,此人……会说客套话吗?
“……那个……”唐颜斟酌着自己的用语,“我替爸爸谢谢柏总……如果不是您的出手相助……”
“他要谢的是你正好认识了少御,”柏烽炀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唐颜的道谢,“我耐心有限,这件事儿上不想多说。识时务的话,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电话里孩子的声音更加细弱,“……柏总,我……”
“钱不够还是对方得寸进尺?我会让人跟宋三儿打招呼的。”柏烽炀冷哼了一声,“叫你家那个赌棍以后少去地下赌庄,我这里不是慈善机构。”
“……”直到柏烽炀没耐心了想要挂断电话,电话那端才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嗯”。
正准备挂断电话,柏烽炀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他语气更加恶劣地说,“我最后再重复一遍,如果被我发现你是有意接近少御的……嗯?”
有时候,没有提出具体内容的威胁反而更具有实质的危险,尤其是这个威胁是由一个轻易地能把对方最担心的事儿做出来一遍的人提出来的。
挂断了电话,柏烽炀用比语气更恶劣的心情盯住手里的手机,心中却打定了主意要是这个人再敢打电话给自己或者随便泄露出去这个手机号,他一定会把这声“嗯”的内容转变成一百遍的实质。
事情的经过其实很老套。
甚是吃味儿的柏董事长一个电话叫来了业内颇具盛名的私家侦探,限定时间地要求彻查一个生家的具体情况。
祖宗八辈儿以及三代以外的旁系亲属姓什名什星座血型家住何处身为何职业有无婚配子数量……这些鸡毛蒜皮杂乱琐碎的事儿,并没被这些有着比猎犬还要敏锐的鼻子的私家侦探们全部挖掘出来。不过,倒还真被他们找出来了一个很有价值的事实:唐颜的父亲是一个沉浸在地下赌局中的男人,更是在前几日的一次豪赌中欠了很大的一笔高利贷借款。
柏烽炀不是一个慈悲为怀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拯救别人心灵和命运的“圣母”;冷眼旁观后选择合适的时机给人压上一根小小的稻草,然后等待着对方的“雪上加霜”再判断着“利益最大值”才是他最乐意做的事儿。
于是,他干了一件和他格和个相当相称的事儿——在他的授意下,次日上午那笔高利贷就成了非还不可且立即还不可的催命符咒,次日的当日下午小曾就赶去了北邺找到了那个自己昨日才送回家的孩儿。
始终红着眼睛跟小曾对话的孩子尽管唯唯诺诺,但是难得可贵地没有落下一滴眼泪。整个谈判过程进行得顺利异常:转校与摆平亲生父亲的债务,孰轻孰重,很容易分辨出取舍的重心。
回去汇报的小曾在三言两语说完了对话过程后,柏烽炀一边在手上的文件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随口问道,“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小题大做了?”
小曾摸了摸下巴,“嘶”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儿,“不是,我是觉得您没必要这么做。赶一个小孩儿走还不是一件挺容易的事儿?虽然少爷的学校的确有很多有背景的少爷或者那些小高干们,但是这小孩儿家的确没什么势力,咱有必要……”
“出那笔钱?”柏烽炀把签好的文件甩到一边儿,合上钢笔的笔帽,“那这笔钱给你,要不要?”
小曾干笑了两声,“……柏董,您看您说的……”
柏烽炀丝毫不给人面子,脸上别说笑意,连笑容都没露一个,“手脚给我放干净点儿!自己摸摸地做过什么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吞了多少钱你给我吐回去多少钢镚儿,我不记得我柏烽炀短过你的嘴!”
年轻人脑门上开始冒出一层细汗,出口的话也失去了以往的利索,“……柏……”
“再有第二次,你自个儿看着把自个儿料理了得了。”柏烽炀抽出一份合同书,瞄了一眼后,拿过一侧的钢笔继续签字儿,“要是再以为我会像这次一样饶了你,我可以喊你一声曾总了。”
小曾的腿软了一下,扶住面前的方面宽桌的边缘才勉强站立好——柏董是他见过的把“威胁”两个字儿落到最实处的威胁者,别说语气词汇,就连他话里的一个停顿都带着不动声的实质的危险预知。
“柏董……明鉴啊!我就划拉了一个手机钱……”
“要是你划拉一辆benz,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儿跟我好好说话?”柏烽炀把手里的笔轻巧地放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悄无声迹。然后把手上签好的两份文件扔到小曾面前,“该送哪儿给我送哪儿去。”
小曾忙不迭地应了一声,双手拿起那两份轻飘飘却重逾百斤的几张薄纸,急匆匆地转身离开董事长办公室,手指碰到冰凉的金属把手后才在心底暗舒了一口气。
但是,这口气儿还没舒匀,人还没走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了一句凉声训斥——
“贪图小利,难成大事儿!你还是再给我开一年的车学学怎么做人再说吧!”
连声应着,小曾头都不敢回地飞步离去——半个月前,柏董曾经在不经意中提出要调自己到一家分公司去做副主管试炼一番,职位不重,但是确实是肥差一个。
如今,全泡汤了……但是倒也不敢怨言半句,只怪自己办事儿一时鬼迷了心窍。
看了一眼被反手关上的办公室大门,柏烽炀轻哼了一声——难得他想要玩儿一出提拔人的好戏,偏偏碰上了一个只会做奴才欺软怕硬的货……也罢,有时候缺了这种人反而办事儿会不方便。只是那个主管,他这辈子也别坐上那个位置了,柏家车库那一溜儿各名车的驾驶座儿倒是很适合他的屁股。
虽然小曾动的手脚很小,而且金额又是这种试探的挪走了一小点点儿,再加上涉及到的又是非公务非商业……可谓是掩人耳目般的悄无声息的故作高明般的小小试探行为,但是还是被柏烽炀一眼看出了底细。
原因无他——大凡柏少御的事儿,柏烽炀都是亲力而为,即便是吩咐了人去做,抽着空也会全程审视一番。
自然,漏网钻空子不得。
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心,柏烽炀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刚刚小曾的疑问他并不是没听到,只是不想解释罢了。就像是所有有关柏少御的事情、讯息、秘密……所有,他都不愿意跟人讨论乃至分享。
这是一种,隐秘的独占。
——就像是小曾说的那样,凭借着柏氏的背景和手段,赶走一个小生转校,简直是门口的保安都愿意争着抢着去做的简单差事儿。可是,那个生和柏少御认识,这就大不一样了。
如果柏少御知道了那个生家因为赌债陷入困境,帮还是不帮?……既然要帮,还不如他柏烽炀亲自来帮,还能顺便以此为交换换人离开少御身边。至于让少御以此来求助于己这个想法,他不是没想过,只是略微一皱眉就因为浓重的不爽KO掉了这个该死的念头。
不爽?……是吃味儿吧……
由此可见,柏烽炀在表面鬼畜和冷酷的外形之下,说到底仍然是一个执着于爱和占有的普通男人。
仅此而已。
咖啡厅很普通,临街,小店面,舒适的阳光射入角度很好,午后的时间段很适合和友人一起享受着末的阳光,同时放纵着身体陷入暖洋洋的昏沉睡意的边缘似入非入。
如果,再随意胡诌上间闲聊的闲言碎语,就能称得上一个日下午的好开端了。
搅动了一下咖啡杯,看着深褐的液体划出的一圈圈弧线消融在白瓷的杯壁上,柏少御放松着后仰靠在舒适的软皮靠椅上,“其实,你跟我想的挺不一样的。”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维持着端杯浅酌的动作,略带着浅的睫毛在咖啡熏起的热气中轻颤慢动。放下咖啡杯,唇角留下的一点点咖啡汁液被一抹舌尖飞速地舔去,“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柏少御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自己的同伴,“按照我的想象,你至少会带上到手肘处的黑皮质手套,长发飞扬,一身奇装异服地坐在这儿陪我聊天。”
男人无声地笑弯了一双眼睛,“那岂不是掉了小少爷你的价儿?……这可不是善解人意的我会做出来的事儿。”
说不清楚是对哥哥命令的本能叛逆心理作怪,还是D这个人身上就带着吸引人想要靠近的因素,柏少御在离开了后,反倒是和这位D区数一数二的主管级别的调教师熟络了起来,相交甚好。
在,D最钟情的打扮是一身紧身黑装,而且是全身皮质的时候居多。偶尔,还能看到这位喜欢装腔作势的男人手执一支一根小牛皮短鞭慵懒地靠在他专属的“帝国”里的那张豹纹软榻上。
用柏少御的话说,“品味和格一样恶趣味的男人”。
现在,这个“品味和格一样恶趣味的男人”,半长的黑发束在脑后,脸侧留下的碎发待面看起来丝毫炕出长发的特质,身上着装的倒是规规矩矩的休闲打扮。
点起一支细长到纤细的烟,一点点的白烟从指尖淡淡地升起,D随口说着,“说到着装,K有一套衣服是我一直觊觎不已的……猜猜是什么。”
柏少御移了移靠椅,离越来越暖的阳光远了一点点儿,以免等会儿就会陷入了昏昏睡,“按照你的品味,不会是大的夏威夷沙滩裤,或者是苏格兰格子裙?”
D一本正经地回答,“猜得不错,答案离得不远了……是一套二战时的纳粹党卫军军服。据说是他的一位客人送给他的礼物,结果被他瞄了一眼后就压在了箱底一次都没动过……哎呀呀,我见过的哦,连袖标带佩剑,十字勋章、骷鞅徽、鹰式帽徽……一应俱全。”
“我对纳粹没好感,”柏少御推开了面前的咖啡杯,“不过听你这么说,倒是对那个K减掉了一点儿印象负分。”
D夸张地摇了摇头,“我想那个客人的本意应该是想让K一身党卫军军装地抽他一顿鞭子,不过鞭子有了,军服没了。……我倒是觉得,什么人的衣服都无所谓,生活只是一个舞台,我是扮演者而不是执行者。不能否认的是,德装的确是最帅的制服。”
“所以,你三观不正。”柏少御拍板给D下了定位。
“谢谢您的夸奖。”
另柏少御没有想到的是,D曾经是一名大学里的讲师,也曾经T恤长裤短发笑容阳光地站立在黑板面前讲授着“传道授业解惑”。
只是,从讲师到调教师之间的转变过程,并不是柏少御所关心的内容。
他感兴趣的是,D和他一样,对所谓的西方巴洛克风有着浓厚的兴趣。
“……所以,去欧洲的话,一定要去梵蒂福”D懒懒地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大片大片灿厉亮的光斑在街道上肆意地展现出夏初的将至,“Basilicadipietroinvaticano……在那里想象一下渎神都会有加倍的快感。”
“有机会吧。”柏少御挑了挑眉,“今年夏天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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