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本站公告

    既然皇帝的口谕说只给两个月的假,夏苏阳一天也不敢多耽搁,赶在七月十六日之前回到建邺。雷诺听说夏苏阳回来了,急急地直奔抱山楼,见她不过和他对视片刻便将目光挪开,她眼中的喜悦他却没有错过。雷诺太过激动,反而说不出话,好半天才讪讪道:“黑了些,气让了。”

    夏苏阳淡淡地唔了声。

    第一句话说出来了,后面便好办。雷诺细细地问起她的行程,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当地小吃,去了什么地方玩,等等。夏苏阳一一回答了。雷诺见她态度温和,不再是走之前那不理不睬的样子,心里一热,她这样,是打算原谅他了。

    虽已入秋,暑气却丝毫未减,好不容易这日午后下了一场大雨,才将那秋老虎的脑袋压下去些许。刘珃在云台阁中看奏章看得厌烦。夏苏阳回京向他述职后便又告了假,他想着她一路劳顿也就准了,谁知道这么多天都不见她的影子。他有些心烦意乱,干脆将案上的奏章一推,站起缓缓走到殿外。刘珃暗自叹息,自己是太纵容她了。他心一动,吩咐同喜:“备车,去大司农府。”

    同喜知道他说是说去大司农府,定是要去见那位,忙吩咐下去,又要人去召集侍卫,听刘珃说了句“不得声张”,只得重新吩咐了一遍。车换上了小一号的,车上皇帝的标志也全去掉了,大家也都换上了普通的衣服。

    刘珃来到大司农府前,又叮嘱了一声:“不得表露身份。”

    大司农府上的人一见来人这架势,当下不敢怠慢,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兴儿便迎出来。兴儿一见同喜,不觉愣了愣,心说,这不是上次宫里来的人么。他看看刘珃,顿时一惊。他做了这么久的总管,也见过不少市面,知道这般年纪,这样的气派,又是这位侍中大人陪着来的,定是宫中的那位了,忙跪下行礼,忽然眼角瞟见同喜给他打了个眼,忙改口称“大人”,引着他们往个园走去。

    刘珃走到个园门口,先远远站住赞赏了一番,点头叹道:“果真不错。”吩咐从人都等在园外,只带着同喜一人进去。一进个园,便是一股清凉之气,令人暑气顿消,很是舒畅。

    刘珃先绕着院墙边的几丛竹子转了转,穿过桂厅来到池塘边,此时方可一觑园中全景。刘珃见四处皆绿树成荫,不知名的随着微风送来,沁人心脾。池塘边的怪石更是形态各异,别有生趣。他没去绕池塘,直接走过石桥,踏着石阶往亭中走去,见亭上题着“清漪”二字,似是雷诺的笔迹,行笔然如雷诺的粗犷。他站在亭中环顾四周,此亭地势较高,全园风光尽在眼中。刘珃微笑着唔一声,心里不赞了声,端的好心思。

    个园昼已有小厮来禀报过,东儿匆匆迎过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大人。”

    同喜心说,这正主子怎没迎出来,忙问道:“夏侍郎可在府中?”

    东儿道:“先生在梦庐中制物,奴婢恐众位大人久等,斗胆请众位大人至宜雨轩中歇息片刻,待奴婢去唤我家先生。”

    刘珃见这丫鬟虽然姿平平,说起话来却落落大方,想是夏苏阳调教有功了,不觉笑了笑,摆摆手道:“不必,朕……正好去见你家先生。”

    东儿犹豫片刻,见这位一副客不随主便的模样,只得引着他们过去。

    东儿推开梦庐的篱笆墙,刘珃顿时倒吸了口凉气。眼前此景他从未曾见过,真真得不可方物。一栋白的石屋掩映在树丛中,那或粉红或紫红或蓝紫或深紫,深深浅浅一片烟霞,远观竟绚烂如天边的云霞。他将目光略收回,见一弯细水曲曲折折绕着石屋,水中养着睡莲,水上一座仅供二人行走的石拱桥。他目光由远及近地将眼前此景看了又看,竟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便似来到了仙境。他屏住呼吸,生怕不小心从梦中惊醒。

    东儿知道见到梦庐之人皆是此等情状,连她这么天天看的人也舍不得将眼睛挪开呢,当下也不打断,静静地等着。

    刘珃呵一声回过神来,缓缓问道:“你方才说此院何名?”

    “回大人,乃是梦庐。”

    “梦庐……”刘珃喃喃道:“端的是如梦中。”顿了顿又问:“此何名?”

    “回大人,此名为紫薇,乃先生从野外移来。”她看了看刘珃道:“大人请稍候,待奴婢这就去唤先生。”

    刘珃摆摆手:“不必,我自己进去,你们都候在园外。”

    刘珃大步走进,待走近石屋时放轻了脚步,从窗户中看见夏苏阳在那间小的屋子里,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这间屋子比外面还要热上几分,想是屋内的窑炉所至。屋内的布置甚是奇特,屋中无榻,地下铺着青石,墙边搭着半丈高的石台,屋中有几张竹制的高凳,夏苏阳便背对着门口双腿垂下坐在其中一张上面。

    刘珃四处瞧了瞧,在靠门的一张高凳上坐下,仔细打量着夏苏阳。她今天未束发,一头乌黑发亮的青丝用一根翡翠的丝带系在脑后,更衬得头发乌黑皮肤雪白。外袍搭在一旁,身上仅着中衣,袖子和裤脚皆挽起,露出一截上臂和小腿,脚踝处精致柔和。脚上本该趿着双木屐,却被她蹬在一旁,光脚踩在地上。刘珃目光流连在她的脚上,浑圆的脚踝,莲子般的脚趾头,当真称得上是玉足,顿觉心跳加快,喉中干涩无比。他这么静静地坐着,也不知是否这屋中太热,竟觉烦躁无比。

    刘珃听得夏苏阳咕咕笑一声,接着便是啧啧两声赞叹,自言自语道:“我都要佩服我自己了。”拿着手中的东西对着光赏玩。他不笑道:“做的什东西?”

    夏苏阳一惊,手一软,差点把手中的东西摔落,忙将那物放在台子上,嗔道:“皇上怎么悄悄在此吓我……吓臣一跳!”

    见她语带责怪,刘珃也不以为忤,起身走到她身边拿起那个东西看了看,是琉璃做的,两片绿的叶子下一串紫的小珠子,当真是晶莹剔透玲珑可爱,笑问:“此乃何物?”

    “此乃葡萄,是种水果。”

    刘珃笑问:“朕却从未听说。”

    夏苏阳一愣,眨眨眼道:“啊,此乃西域之水果,这里却是没有。”

    刘珃见她脸上被热气熏得带上了一抹红霞,额头上布着些细密的汗水,便如那盛着朝露的朵一般,心里一荡,再也忍不住,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近来便向她唇上吻去。

    夏苏阳等刘珃吻上琅反应过来,用力推开他,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不置信。刘珃被她推得退了一步,心中恼火,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

    夏苏阳张张嘴愣了半晌,结结巴袄:“臣……臣衣冠不整,请容臣更衣。”说完也不等他同意,转身便跑了出去,连木屐都没来得及趿上。

    刘珃被她晾在这里,心中既好气又好笑,身为皇帝,他还是头一回遭此待遇。他呆立片刻,走出梦庐,淡淡问门口的同喜:“人呢?”

    同喜见他口气不佳,垂头道:“向那边去了。”指了指东边。心里却琢磨,刚才那位衣冠不整,跑得比兔子还快,不会是皇上终于忍不住了吧。他有一点倒是错怪景平帝了,夏苏阳的衣服是自己没穿,不是皇帝脱的。

    刘珃朝那边走了几步,便见刚才那丫鬟匆匆迎上:“大人……先生请大人到宜雨轩中稍坐,先生即刻便来。”

    刘珃冷哼一声:“带路。”

    东儿引刘珃两人来到宜雨轩,沉和丁送上茶。宜雨轩中四面长窗洞开,很是清凉,刘珃方才的燥热稍减,缓缓舒了口气。拿起茶闻了闻,茶中透着股荷的清,沁人心脾,然知如何制得。刘珃饮一口,轻舒口气叹道:“臻明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比我这个做皇帝的可舒心多了。”

    同喜听见他自言自语,听他这样比半声也不敢浚

    在抱山楼中更衣的夏苏阳心情矛盾无比,不想去见刘珃然得不去。她没想到他对她有那样的心思,难道他识破了她是个子?琴姬见她愁眉不展,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难道皇上是来问罪的?”

    夏苏阳怕她担心,忙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催她赶紧替她弄好,不能让皇上久等。

    夏苏阳一进宜雨轩,同喜便悄悄退出。刘珃见夏苏阳隔得自己有几丈远,就那么沉着脸静静地坐着,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委屈,不觉有气,冷冷道:“怎没说话?”

    夏苏阳沉默片刻淡淡道:“臣无话可说。”

    刘珃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冷哼一声不怒反笑:“好个无话可说!你也知道你是臣,竟敢如此目无君上!”

    夏苏阳苦涩的笑了笑,伏下身子请罪:“臣无礼,请皇上治罪。”

    刘珃气结,见她虽是伏着身子,脖颈却是梗着的,可以想见,她脖子上的毛发也定是竖着的。他就这么看着她,半晌不说话,她也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这个磕头的姿势不动。毕竟是不习惯,时间长了身子晃了晃。刘珃无法遏制地心软了。他轻轻叹息一声:“起来吧。”见她慢慢直起身,还是垂着眼,脸上却带着委屈。他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朕怎舍得责罚你。”

    他这么说,夏苏阳更害怕,极力压抑住从心底传来的战抖,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皇上,臣虽不才,好歹是个读书人,也有读书人的气节。要臣以侍人……绝、无、可、能。”

    她这几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刘珃气极,目光逼成两道利剑直视着她,身子微微发抖。他气极反倒平静下来,沉默片刻淡淡道:“听闻卿之姬擅于抚琴,雅擅音律,朕让她入宫教授小公主抚琴。”

    夏苏阳也不是傻子,听他此话当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的血瞬时退去,眼中慢慢升起一丝绝望。她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心里挣扎了半晌终于抬眼看着他颤声哀求道:“皇上……”

    刘珃冷冷道:“你隔得太远,朕听不清。”

    夏苏阳只好压下委屈,咬咬牙起身坐到他近前,低声求道:“皇上,臣之姬不识礼数,恐惊扰了宫中贵人。”

    刘珃讽刺道:“原来还有比卿更不识礼数之人?”

    夏苏阳急得眼睛顿时一红:“皇上……皇上乃是贤明的君主,怎么可噎…”

    刘珃冷笑道:“怎么?朕让一个子入宫教琴便不是明君了么?”

    夏苏阳无语。她知道他要什么,可是她怎么能答应。她心中急得像有个猫爪在挠,却一个主意也想不出,一咬牙抬眼哀求地看着刘珃。

    刘珃见她眼眶红红的,眼中含着泪就是不肯落下,嘴角抿紧,那样子既倔强又委屈,不觉满腔气恼都化作了心疼,拉她的手在掌心抚摸着,叹息一声:“臻明,朕不想勉强于你。”

    夏苏阳呼吸一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不敢抽出手,心里一酸,眼眶中蓄的泪却滚落下来。

    刘珃见她此状,更是怜惜,从袖中取出丝帕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

    夏苏阳这次然敢躲,生怕又惹得他恼怒。

    刘珃问道:“臻明因何不愿意?”

    夏苏阳垂下眼掩饰心中的不满,冷笑着想,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还有什么为什么。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只得小声辩解道:“苏阳视皇上有如师尊。”

    刘珃笑道:“朕与臻明相交甚欢,好比益友,怎会是良师……”他轻轻叹息一声柔声道:“臻明,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我,你喜欢和我倾谈,喜欢问我问题,和我在一起你也很高兴。我也是这样,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清谈也比和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快乐。”他用了“我”,恐怕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次表白。

    夏苏阳无奈地苦笑了两声。她以男子的身份和他相交,视他如父如兄,如师如友,就是一点动心都没有。她小声嘀咕道:“那不是喜欢。”

    这句话声音虽小,刘珃却听见了,扬眉道:“怎么臻明不喜欢朕。”

    夏苏阳也不敢直说不喜欢,犹豫片刻道:“皇上文韬武略,臣自是仰慕不已,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臣已心有所属,不敢移情。”

    刘珃心中一凉,酸意顿时涌上,冷冷道:“是何人?”他将她身边之人一个个想过去,只觉得谁都有可能。

    夏苏阳听他语气不善,忙道:“此人皇上并不知晓。”

    刘珃心中冷笑,可见是说谎,还有何人会是他不知晓的。他沉默片刻,放柔了声音淡淡道:“臻明,天下之大竟有朕查不出之事么?……即便你有中意之人,天人两隔,时间久了想你也自会渐渐忘怀。”

    夏苏阳听他语带威胁,心中悲愤不已,原来这就是皇权!刚才一席话,她以为他至少还对她有些尊重,原来他只是来软的,软的不成便来了硬的。他只要想要她便是要定了她。他这样,她反倒一股倔劲上来,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他灿烂地一笑:“皇上,臣中意之人早已不在这世上,只是臣心中只有他一人,日思念,此生此世绝不敢忘……我们曾经发过誓,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就算他已不在这世上,沧海桑田,我心中都只会有他一人。”这间话虽小声却掷地有声。

    刘珃先是见她笑容妩媚,心里一荡,继而听见她说出这样的话,瞬间如落冰窖,狠狠地瞪着她,冷笑道:“好个山无陵,江水为竭……”

    雷诺听得兴儿来报说皇上来了,忐忑不安,好端端的他跑到这儿来干吗?他蹑影藏踪,避开园中的侍卫,悄悄来到宜雨轩下,正听见夏苏阳说“臣中意之人早已不在这世上……”。大暑天下,他的心顿时如坠冰窖。原来她心里从来都只有周沚青,原来她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周沚青,原来他们发过那样的誓。她和他短暂的甜蜜时光中,她从未对他说过任何甜言蜜语,甚至连“喜欢”二字都未对他说。不是因为她羞涩,是因为她心里根本没有他。是啊,他怎么比得上周沚青。周沚青就是个完人,是上帝亲吻过的宠儿,是娲精心雕琢出来的。他不过是个泥点子,拿什么去和他比,她经历过周沚青之后怎么可能喜欢上他!?他心情太过激动,根本没去想夏苏阳为什么对皇帝说这些。

    雷诺听景平帝语气十分不悦,悄悄退出个园,整理了整理衣冠,从园外匆匆走进,走到宜雨轩外扬声道:“皇上,臣雷诺求见。”

    ×××

    宜雨轩中刘珃正和夏苏阳僵在这儿。

    听夏苏阳说出那样的誓言,刘珃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冷冷道:“你竟敢在朕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夏苏阳淡淡道:“皇上,臣的心却是臣也无法左右的。”

    刘珃冷笑道:“你的心……很好,你的心……若朕不要你的心呢?”

    夏苏阳身子微微一震,沉默片刻低声道:“皇上拥有天下,什么样的人得不到?苏阳又是何德何能,能得此厚爱。”

    听得她此话,刘珃心中不涌上悲凉,他什么样的人得不到,可就偏偏得不到她。这点悲凉很快被帝王的傲气所冲散,他捏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深深凝视着她的眼底:“朕不要别人,只要你!”

    夏苏阳闭上眼,再缓缓睁开,朝刘珃凄然一笑:“皇上不要苏阳的心,原来皇上只把苏阳视做玩物……自臣入朝为以来,时常伴君,在臣眼中,皇上是个励精图治心念天下苍生的好皇帝。皇上对臣也甚好,称得上是良师益友。臣斗胆说句冒犯的话,在臣心中,皇上便如父如兄。可是……可是皇上对臣好原来只是想把臣,把臣收为外宠。既如此,皇上为何不当初便如此做了?等了这么久想是要让苏阳自己入彀中。”

    刘珃恼怒不已,压低声音吼道:“朕男人人都不缺,这样对你不过是喜欢你,你竟敢不受!?又有哪个人让朕用了这么多心,等了这么久!?你既怪朕等得长了,那朕便称了你的心!”

    夏苏阳一惊,心里涌上的委屈差点让眼泪冲出眼眶,强压住低声道:“皇上,臣以为真心喜欢一个人是事事都希望他好,不舍得他伤心难过受委屈……”声音却带上了一点鼻音。

    刘珃打断她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样的话来堵朕的嘴!朕若不是舍不得你受委屈又何需等到现在……你这样回绝了朕,是不怕朕会伤心难过了!”

    夏苏阳知道和他说不通,只好沉默不语。在这个帝王的心里,何曾会接受拒绝,拒绝对他来说只是不识抬举吧。

    刘珃见她轻蹙着眉头,长长的睫毛垂下,脸白白的一点血也无,握在他掌心的手也是冰冷,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可是嘴角却紧紧地抿着,倔强不服输,不既心软又恼火。他知道以她的脾气,若是强要,她定会宁死不从。若是威胁她,她心里不愿意,即便从了也只会郁郁寡欢甚至萌生死志。可是要他不要她,他却舍不得。两人便这么僵在这儿。

    刘珃听见轩外雷诺求见,松开夏苏阳的手淡淡道:“你下去吧。”见她一声不吭地起身,一脸的倔强和委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淡淡吩咐道:“明日起不准告假。”夏苏阳怏怏答声“是”,缓缓退出去。

    雷诺见夏苏阳脸苍白地走出来,心一紧,用目光询问地看着她。夏苏阳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心里的委屈再也压不住,眼睛一红差点要掉下泪,忙深吸一口气朝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雷诺听见里面景平帝说“进来”,忙脱了靴子进去,行礼道:“臣接驾来迟,皇上恕罪。”他见景平帝虽然面平静,可是气压很低,忙打诨笑道:“皇上今日来得正巧,臣才刚算完盐税,皇上来臣府上,可算是体恤臣不用臣跑这一遭了。”

    刘珃此刻却无看赋税的兴致,沉默片刻淡淡道:“你这园子倒修得不错,是何人所建?”

    “这个……是照着我们以前一个园子建的。”

    刘珃此时方想到他对夏苏阳以前的事并不十分了解,不知她为何会说些古怪的话,又为何会做一些古怪的东西出来。夏苏阳不但与其他人不同,与她这个师兄也不同。他问道:“同是一个师父,雷卿与臻明所学因何截然不同?”

    雷诺忙道:“师父是因材施教。”

    “臻明还会制何物?”

    雷诺心一动,嘴上却道:“这个……苏阳所学臣实在是一窍不通,惭愧之至。”

    刘珃不叹道:“他却因何脾气如此刚硬?”

    雷诺不知该如何答才好,斟酌着字句道:“这个……怕是师父宠爱之故。”心里想的却是,怕还是周沚青宠坏了她,宠得她这样的脾气。他倒好,拍拍屁股见上帝去了,给后面的人留下这么多麻烦。

    刘珃心说,可不是么,宠得她无法无天,看来自己也是太宠她了。刘珃还从未这样对一个人好过,以前宠爱后宫子不过是多赏赐些珠宝,多在她们那里停留片刻,多宠幸几次。而现在对夏苏阳却是想着每日让她多陪伴片刻,想着赏她什么会让她高兴,想看到她与他聊天时毫不作伪的笑脸,输棋时难掩的懊恼,听他讲解书时崇拜的目光。他这样心思地对她好,她然领情。刘珃暗自叹息一声,忽然问道:“周沚青何人?”

    雷诺一愣,转念一想,当是夏苏阳刚才说的,忙道:“乃是苏阳的……”顿了顿道:“心上之人。”此话说出,自己也觉得口中苦涩无比。

    刘珃想,果然是此人,又问道:“因何辞世的?”

    “是为了救人。”雷诺自嘲地想,看,周沚青多伟大,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我这样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刘珃默坐半晌,站起身来:“卿之奏章朕带回细细研读。”

    雷诺忙起身恭送,直私府门外。

    刘珃今日兴致冲冲而来,满心失落而去,最让他憋闷的是他也不知道该拿夏苏阳怎么办。最好当然是她心甘情愿,若强要了她也未为不可,但那便如毁了和氏璧一般可惜。

    雷诺送走圣驾,急匆匆地回到个园,见夏苏阳独自在屋中,抱膝坐在榻上,下爸在膝盖上。他轻悄悄地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柔声道:“他没怎么你吧?”

    夏苏阳摇摇头,沉默半晌问道:“你早就知道了吧。”

    雷诺嗯一声。

    “你怎没早点提醒我?”

    雷诺叹道:“你知道了反而更不好。”

    夏苏阳沉默不语,半晌抬起眼问道:“那我现在怎么办?”

    雷诺见她眼中满是孩子般的委屈,心疼不已,伸臂便想将她搂在怀中安慰,见她躲了躲,这手臂便没伸出去,讪讪地缩回,安慰道:“你也别太担心,就像以前那样对他就好……你自然一点,别太躲着他,不然反而激起他的子。若他要用强,你便以死相逼。他爱惜名声,必不愿担个逼死臣子之名。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

    夏苏阳满心凄苦,刘珃的确没有逼迫她,可是他威胁她。虽如此想,她却平复了心情淡淡道:“你说得有理,我想他也不会那么做。”

    雷诺不语。

    夏苏阳沉默半晌,忽道:“我想离开。”

    雷诺沉吟片刻,道:“现在走还不行,太不稳妥……”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掩饰住眼中的酸涩,长叹一声:“等我去安排,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你别急……你就这么走是不行的,他一定会把你翻出来,还得布一个局。”

    夏苏阳看着他,见他目光由柔和转为不舍,继而是哀伤缠绵。她心中绞痛,不敢再看,背过身去。雷诺手指轻轻搭在她肩头,感受到她身体的轻轻颤抖。此刻他也不在乎是否会遭到她拒绝了,靠过去从身后将她拥在怀中,脸贴着她面颊喃喃轻唤:“苏阳……苏阳……”

    夏苏阳心一酸,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她想揪着他的衣服大哭一场,想在他怀中倾诉委屈躲避风雨。

    雷诺紧紧地搂着她喃喃道:“苏阳,别怕,我会保护你。”

    蓦地,夏苏阳想起景平帝的话,身子秘一震,僵直了背,挣出他的怀抱冷冷道:“谢谢你……不过,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她用她的冷漠,筑起了一道墙,将他隔在墙的另一侧。

    雷诺见她终究还是拒绝了他,心沉到谷底,缓缓站起呆立片刻,默默地走出。

     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