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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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

    五月初八这日,夏苏阳正在个园中用功。她嫌抱山楼不够通畅,把东西搬到宜雨轩中,四面窗户敞开,清风徐徐而入,送来阵阵鸟语,实在是惬意。她这几天和凤嘉讨论过,现正在做行程安排。她想着自己料事不周,因此事无巨细全写下了。包括路上费的时间,到了当地要去请谁,要拜见谁等等都一一记下。

    夏苏阳正写着,听见六安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先是大叫着“先生~~~”去了抱山楼,又从抱山楼一路嚷着“先生”过来。夏苏阳忙命一旁的小丫鬟替他倒了碗茶,让他喝完再说。

    六安咕嘟一口喝干,用袖子擦了擦嘴一连串地急急道:“先生,皇上刚才颁下了圣旨给同仁堂,嘉奖同仁堂什么‘仁啊善啊’的,还御赐了一块金字牌匾,另外赏了五百金。方才……方才汤用遣人来府中报的信。”

    夏苏阳啪地放下笔,腾地站起来,满脸喜。刘珃这一举实在是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实惠,赏钱倒在其次,这道圣旨这块金字牌匾就相当于是一把尚方宝剑。夏苏阳正想着,从洞开的窗户里看见雷诺快步朝这边走来,忙迎到门口笑道:“你听说了。”

    雷诺笑道:“听说了。”说着一拱手朝她行了个礼:“给夏大人道喜了。”

    夏苏阳噗哧一笑,也敛敛衣袖回了个礼:“同喜同喜。”

    雷诺笑道:“快进宫去谢恩吧!”见她恍然大悟,笑道:“就知道你兴奋得会忘,特地过来提醒你一句。”

    为显正式和庄重,夏苏阳特地穿了件深紫的蜀锦袍服,领口袖口皆用金线钩织云纹,戴了顶高高的冲天冠,腰间佩了一串玉佩,走起路来叮当作响,姿态飘然。夏苏阳规行矩步地走进云台阁大殿,认认真真地施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口称“臣谢皇上恩典”,山呼万岁。刘珃这次没有忙着让她免礼,笑眯眯地看着她行完礼,吩咐一声“赐坐”,调笑道:“臻明因何谢朕?”

    夏苏阳忙道:“谢皇上对同仁堂的厚爱,谢皇上御茨牌匾,也谢皇上的赏钱。”

    刘珃笑道:“朕用你的钱替朕办事,惠而不费。你出了钱出了力,还要谢朕,哈哈,哈哈哈。”

    夏苏阳也呵呵笑道:“皇上说的也是,臣这账算得不如皇上,不如皇上再赏臣些什么吧。”

    刘珃眯起眼睛笑道:“你倒会因势利导,日后再说。”

    “那……臣想向皇上求个恩典,不需皇上赏些什么。”

    “说。”

    “臣在建邺周围几郡开几个分堂,想请皇上给臣几个月的假,容臣去办此事。”

    “你想离京?”

    “正是,望皇上能准假。”

    刘珃沉吟半晌道:“准!朕再赐你一块御赐金牌,让你便宜行事。”又补充道:“朕只给你两个月假。”

    夏苏阳兴高采烈地离开云台阁,刚走出宫门,听见身后田明急急地唤:“臻明……”忙停下笑道:“田明。”

    田明赶过来,一把拉住她:“哎呀,臻明,可算见到你了!你这些天都忙何事去了?总是说没空,少卿也是,想找几个人喝酒都总是缺人……咦,你今日为的何事如此高兴?”

    夏苏阳见到他那发自肺腑的喜悦,也拉着他的手笑道:“就是忙我那同仁堂之事,今日皇上恩赏了同仁堂,愚兄进宫来谢恩……对了,宪蹴鞠赛中大展神威,甚是了得,苏阳尚未恭喜宪……恭喜恭喜,失敬失敬。”

    田明得意不已,哈哈笑两声:“倒真算得上喜事!”顿一顿,又哈哈笑道:“臻明尚有一事不知,明也有一桩大喜事……”他想卖个关子,却见夏苏阳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语,自己倒先忍不住了:“哎呀,便说与你听……明订亲了。”

    夏苏阳一愣,旋即笑道:“当真是大喜事!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又是何时订的亲?”

    田明呵呵笑了两声:“乃是镇东将军颜将军府上的,才刚行过纳采。”

    夏苏阳笑道:“既是你我兄弟俩皆逢喜事,怎可不饮一杯。”

    田明够着手拍着她肩头道:“臻明深知我心!”忙吩咐六安道:“快去请你家大人来,我们去邀月楼。”又打发跟他的小厮去请凤嘉,祝勤两兄弟和几个交好的郎。他这里便和夏苏阳慢悠悠坐着车往邀月楼去。

    夏苏阳问道:“你可曾见过那颜家?”

    田明那堪比城墙拐角的脸皮居然红了红:“自是见过的……蹴鞠比赛那日我问她要丝帕,她给了我。回荔便请媒人去颜府问名。”

    夏苏阳想起那日浮云流水所说,恍然大悟:“原来儿家的丝帕却可做定情之物。”她看着田明笑道:“不意宪竟也如此旖旎。”

    田明脸红道:“《诗》上都说‘窈窕淑,君子好逑’。”

    夏苏阳点头笑道:“自当如此……不知那颜府品貌如何?”

    田明脑袋微扬,大言不惭道:“生得自是不如臻明,却也甚,不然我怎会中意。且她不同于寻常子那般柔弱,颇有家风,爽朗不扭捏,与我甚是相投。”

    夏苏阳由衷地为他高兴:“既是你中意之人,你日后可需好生待她,莫再胡闹……再有,你那房里人也莫要让其受了委屈,不喜欢便好生另安置了,不可欺负了。”

    田明拍手笑道:“臻明竟如此唠叨!平日里大家总说你是个怜惜玉的,我今日才见识到。”

    夏苏阳瞪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照顾好自己的人,算什么男人!”

    田明见她要恼,忙道:“臻明所言极是。”

    一时来到邀月楼,田明和夏苏阳由侍引着进去,在雅间坐下。田明饮了两杯酒忽然拍手笑道:“尚有一事未恭喜苏阳。”

    夏苏阳不解:“苏阳又何喜之有?”

    田明笑道:“臻明将有嫂嫂了,岂不是喜事?”

    “什么!?”夏苏阳惊呼一声,随即哭笑不得,这个呆子不知又在胡说些什么。她哂笑道:“你又何处来的消息,我竟丝毫不知。”

    田明听她语气中似有不信之意,急道:“如何不真!蹴鞠那日伟长与祝勤的在林子里挨在一起情意绵绵窃窃私语,拿着一块丝帕扯来扯去,定是在问她要帕子。最后臊得祝邵那姑娘满脸通红跑出来,脸上倒是笑着的。哈哈,哈哈哈,他们怕是私订了终身,怕是不日便要纳采了。”

    乍闻此言,夏苏阳一颗心便似被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她沉默片刻,缓缓问道:“你如何便知?”

    田明哈一声笑道:“他们躲在树林子里以为无人知晓,偏偏我看见了。”

    夏苏阳本不想相信,可她知道田明虽然喜胡闹,却一派天真不会说谎,幽幽叹口气:“是啊……偏偏就有人看见了……”

    田明还在一旁乐道:“不意我们竟又做了亲戚……”

    夏苏阳心中凄苦,魂不守舍,他后面的话一个字也听不见。由起初的震惊渐渐转为自苦。她还是看错了他,他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一边和她海誓山盟对她说着甜言蜜语,一边又和别的少。从西儿开始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她本不敢相信他,却还是被他打动。说到底,都是她识人不清。人心真是可怕,她以为她已经很了解他了,她以为他对她有真情,可惜那些所谓的真情却原来还是甜言蜜语虚情假意。

    田明去邀的郎陆续到来,六安也回来报,说“大人有公务在身,不能前来,嘱小人劝先生少饮几杯”。夏苏阳捏着酒杯冷冷地笑了笑。此刻她只想一醉解万愁,可是今天人多且杂,她怕喝醉了误事,只好强忍着不去麻痹自己,一点一点品尝着心中的苦楚,因为今天是喜事,还得强颜欢笑和众人应酬。

    几个人互相敬着饮了几杯,祝勤道:“邀月楼的红歌妓楚云姑娘至今只是闻名,然得一见。”万获在一旁哂笑道:“楚云姑娘岂是你想见便见的。”

    田明不忿:“我不信,连我们都请不来她!”自从蹴鞠赛后,他们这些少年郎近日在建邺城中风头正健,颇受姑娘家的青眼。田明让侍去请,一炷的工夫,侍回报说:“云姑娘今日身子不适,望诸位大人见谅。”

    田明这几人只是爱胡闹,并不会仗势欺负一青楼子。田明当下笑着鼓噪道:“定是嫌我们不够……臻明,今日还需得你去请!”其他几人也附豪:“臻明去请必来。”

    凤嘉见夏苏阳虽面带微笑,可是却眼神迷茫空洞,定是不知为了何事心绪不佳,怕是连这几人说些什么都没听见,当下起身:“嘉便替臻明走这一遭。”

    田明拍腿笑道:“你若不成还需臻明前去,你岂不是白丢了这个面子。”

    凤嘉不屑笑道:“我若请了来你先喝三大杯。”

    田明嚷道:“喝便喝!若请不来便你喝。”

    过得一刻钟,凤嘉一人回来,田明等人拍着几案哄笑道:“说了你不成吧,喝酒!喝酒!”

    凤嘉哂笑道:“楚云姑娘尚需梳妆片刻。”

    田明只是不信,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便容得你喘息片刻。”

    又过得一刻钟,众人听蹬外脚步声起,皆停杯看向门口。门开处,进来一妙龄少,正值二八年华,一把乌云也似的青丝只松松挽个髻,满头珠翠皆无,只斜斜地插着一根翡翠簪子。脸上竟似脂粉未施,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眉毛画得长长的直入云鬓,倒似有几分夏苏阳的清。身着白的绸衫,虽略嫌素净,走动中竟隐隐有蔷薇流转,便如天边那染上一抹烟红的朝霞,想是用蔷薇丝线稼白丝线中织成,心思端的细巧。楚云袅袅走进,朝众人淡淡行了一礼,一双秋水眸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大家顿时心里一荡。她也不称呼,静静地坐下。

    田明抚掌起哄道:“少卿端的好手段,不知何时竟做了楚云姑娘的入幕之宾。”

    凤嘉勾了勾唇角,也不理会他。

    楚云轻声道:“不知众位大人想听什么曲子?”这一开口,众人心中便似被上等的丝绢拂过般,舒坦酥麻飘飘荡荡。尽管她态度冷淡,还是免不了授魂与。

    凤嘉淡淡道:“便捡你喜欢的唱来。”

    楚云答声“是”,嗡嗡两声调了调琴,略停顿片刻,唱道:“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秋风肃肃晨风颸,东方须臾知之。”

    众人见她轻蹙眉头唱来,声音清扬婉转,听得是如痴如醉。听了此曲,旁人方可,独夏苏阳更有一番愁苦,这字字如刀插入她心中,突可当。

    凤嘉见夏苏阳眼神凄苦却力持着脸上的微笑,心一痛,淡淡道:“略悲了些。”语气中略带些责备。楚云轻蹙着眉头溜了他一眼,眼波婉转缠绵,道一声“是”,一拨弦便换一首轻快些的。

    夏苏阳忽道:“楚云姑娘,我有一首《白头吟》,不知你可愿唱。”

    “愿闻其详。”

    夏苏阳缓缓吟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蹀躞御沟止,沟水东西流。凄凄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杆何袅袅,鱼儿何徙徙,男儿重义气,何用钱刀为?”

    楚云一双妙目看着她,喃喃念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眼帘垂下目光幽怨地瞟了眼凤嘉,直起身朝夏苏阳行了一礼:“谢大人。”

    夏苏阳苦笑道:“何需谢我……此诗非我所做,乃一极有才情的子之作。楚云姑娘若喜欢,她还有一首数字诗更是聪慧婉转,待我日后为姑娘抄录。”

    楚云感激地看她一眼,也不再答谢,沉吟片刻,拨动琴弦唱起那首《白头吟》。此曲是她即兴演奏,与诗中的哀怨决绝配合得丝丝入扣,真是不虚盛名。楚云唱完此曲,便告辞离去。她是红歌妓,自不需陪客人饮酒作乐。

    众人今日见了楚云,听了好曲,既满足了虚荣心又甚是高兴,当下呼唤着斗酒。夏苏阳心里便似一团缠绕在一起的丝线,解不开却又不舍得割断,轻叹一声走出雅间。

    凤嘉见她出去,也悄悄地跟在后面,跟着她来到庭院,见她在石凳上坐下,手抚树干悄无声息,可是却双肩颤抖,显是在哭泣。凤嘉知道她好强,当下驻足不前,等她呼吸平稳后又退了几步,放重脚步道:“臻明,原来你在此。”走到她身边坐下。

    凤嘉见她脸已平静,婉转问道:“今日皇上嘉奖了同仁堂,该是大喜事,臻明因何兴致不高,可是在宫中遇到了什没愉快?”

    夏苏阳缓缓摇头:“在宫中办差甚为轻松,又有何不快。”

    “那却是因何?”

    夏苏阳苦笑道:“少卿,苏阳实在是不擅于掩饰,扫了你的兴致。”

    “臻明若有为难事,嘉定为你设法。”

    夏苏阳沉默片刻,强笑道:“确有一为难事……今日难得大家这么高兴,苏阳却想提早告退,恐田明不悦,少卿可否替我向田明解说一二?”

    凤嘉满心失望,暗自叹息一声,道:“定不辱命。”

    夏苏阳带着六安离开,吩咐他把车驾慢些。她不想回去,可是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里?

    雷诺大步走进抱山楼,见夏苏阳已沐过,呆坐在窗前,目光迷离而神情凄然,笑着伸手去揽她肩头,柔声道:“怎萌酒喝灯闷不乐地回来?谁欺负你了?”

    夏苏阳腾地站起避开他的手。

    雷诺笑着哄道:“我知道了,是怪我没去替你庆祝对不对?”又伸手过去:“今天真的是忙得很,连……”

    夏苏阳狠狠地拍掉他的手,冷冷道:“雷大人,请回!”

    雷诺见她神,知道事情怕是大了,不是没陪她这么简单,忐忑道:“真的生我气了?到底为了什么啊?早上出去还好好的……你要是不说,我今天一晚上都别想睡好。苏阳,求求你了,告诉我,我改正好不好?”

    夏苏阳冷冷地斜着他,冷笑一声,又冷笑一声。

    雷诺被她笑得心里更不安,期期艾艾地坐下,求道:“苏阳……”

    夏苏阳想,是啊,分手也得说清楚,怎么能不明不白呢。她沉默半晌,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雷诺,我们分手吧,你不是我会喜欢的那类人。”

    雷诺被她这句霹雳般的话震得几乎耳鸣,腾地坐直身子:“你说什么!?你不是说真的!苏阳,这种事怎么可以开玩笑?……你要生气尽管生,别折磨我好吗?你这样对我时冷时热,我心里好难过。”

    夏苏阳嘴角噙着冷笑,他在责怪她折磨她呢,是谁拿针在她的心上一针针地刺。她冷冷道:“有一点你没说错,我是被你感动的,你根本就不是我会喜欢的那类人……我现在想清楚了,早点分手总比以后才发现好。”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雷诺想伸手去抱她,见她神情冷漠,讪讪地缩回来,急急道:“你是生我气了,我知道。你怎没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告诉我,我可以解释。”

    夏苏阳苦笑道:“解释!?的确,什么事情在你这里都是可以解誓。”

    雷诺听此话大有文章,忙道:“苏阳,相信我,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你不能不听我解释就判了我刑,你也不想以后后悔的对不对?”见她仍是不语,急道:“你不告诉我我只好一个个去问了!”

    夏苏阳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又听他说有误会,转念一想,也许田明看错了呢。他这个人喳喳呼呼,捡个芝麻颈西瓜。她顿了顿道:“那好,我来问你。蹴鞠比赛的那天你和祝邵在林子里做了些什么?”

    雷诺被她冷不防地一问,脑子里嗡地一声,脸上变,支吾道:“祝邵?……谁是祝邵?”

    夏苏阳听他语气便知是在敷衍,心里一冷,淡淡道:“就是祝勤的。”干脆挑明道:“就是那个在林子里和你说话的孩。”

    雷诺被她凌厉的目光逼视着,竟有些慌乱,忙敷衍道:“哦,那个孩是祝邵啊,我都不知道……不过就说了间话,什么叫做什么!”干笑两声:“嘻嘻,你这人……”调侃道:“说两句话你就吃醋了,不至于吧你。”

    夏苏阳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盯着雷诺看了会儿挪开目光淡然道:“你们说了些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雷诺见她语气有所缓和,略松一口气,呵呵笑道:“那么久的事儿,谁还记得那么清。我一天也要说几百句话,你要都要我重复,那可真够我受的。”

    夏苏阳冷笑道:“真的记不清了!?”

    雷诺沉吟片刻,想着那天周围应富有人,但他又不敢把话说死,只是道:“就是她手帕被风吹过来,我正好捡到,她说手帕是她的,我就还给她了。要说话也就这么间了。”

    “就这些!?”

    雷诺涎着脸道:“还能有哪些!?”试探着去揽她肩头,见她没有躲,呵呵笑道:“啧啧,你醋劲还真大嗳……”轻轻晃着她笑道:“不生气了好不好……以后我再也不和孩子说话了好不好……”

    夏苏阳拍开他的手,冷冷一笑:“那好!你发个誓我就信你!”

    雷诺无奈道:“这还要发誓!……好好好,我发誓,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孩子说话了,除了我们家苏阳和我们家苏阳批准了的……”

    夏苏阳打断他,冷笑道:“谁要你发这个誓!?……我要你发誓绝对没有和祝邵,没有对她甜言蜜语言语不当!”她顿了顿斩钉截铁道:“你若说了假话违了誓,就让我们俩永远没于一起的可能!”

    雷诺呼吸一滞,吼道:“你这是什么话!?”

    夏苏阳冷冷道:“你如果没有说假话自然就不会这样。”

    雷诺赌气道:“我没说假话,可是这样的誓我也不发!”

    夏苏阳冷笑道:“你不用发誓了,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雷诺吼道:“谁知道你从哪儿听来什枚风捉影的事情,就跑回来质问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对我还有没有一点信任!?”

    “我倒真愿意相信你。”

    雷诺恨恨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我!你竟然这样不相信我!……好吧,我也不要你相信了,爱信不信!……你别后悔!”说着抬脚就往外走。

    “雷诺……”

    雷诺停下脚步然回头,心里有隐隐的期盼和欣喜。

    夏苏阳淡淡道:“我不会后悔。”

    雷诺气极,一把推开门出去。

    走到池塘的石桥上,雷诺顿住脚步,方才他是以退为进,没想到夏苏阳一点不叫还说出那样的话。万一她当真了可不好,她这个人脾气硬得很,就算头破血流都不会肯回头的。

    雷诺急急地走回抱山楼,见夏苏阳神情落寞地看着窗外,连他进来了都不知道。雷诺心一痛,揽着她肩头柔声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和你吵……乖,别生气了,高兴起来啊……你要生气就打我好了,别自己一个人生气,气坏了怎么办……来,笑一个……”

    夏苏阳推开他:“你走吧。”

    雷诺哄道:“好~~~我发誓就是了……”

    “不必了……”夏苏阳疲惫地笑了笑,幽幽叹息一声:“雷诺,我要的是坚贞的爱情,我是这么要求自己的,也会这么要求别人。很可惜,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无论如何走不到一起。”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都愿意发誓了你还不信我!?”

    “我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发那个誓,是看你会不会对我说谎……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你认定我说谎是不是?”雷诺吼道:“哦,你心里都认定我说的是谎话,我就是把心剖开给你看你也不信!那你还玩那些样干嘛?耍我啊!”

    “我没有认定,我开始是打算听你解誓。可是雷诺,你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吗?你还没练到说谎话不眨眼的地步。”

    雷诺半晌不语,求道:“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心里只有你,哪儿会和别人什么啊……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的,说完了我自己都忘了。”

    “这么说你承认了。”

    “我什么都没做你让我承认什么啊!你别净给我扣帽子好不好!?”

    夏苏阳沉默片刻苦笑道:“看来是我们俩的标准不一样……”她冷笑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对你来说,没上都算没什么吧。哦,对了,上了也可以算没什么……”

    雷诺皱着眉头低吼道:“你怎么这么说?我对你不是一心一意么?我这样对你,你炕到也就罢了,还这样说我!”

    “一心一意!?”夏苏阳冷笑:“你如果真的对我一心一意,为什么会出来这么多事?先是狎妓,再是玩弄,现在又处处留情。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什么事!?青楼你也去过的,又没有什么。再说,这些都是以前的事……”雷诺柔声道:“我们俩在一起后我可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你,我对你怎么样你会不知道么?……苏阳,别说分手,想到你会不理我我心里就好痛。苏阳,别这样对我。”

    夏苏阳苦笑道:“好,那些都是以前的事,诬不着你的过去。那么这次呢?你说你心里有我,转身就对别人说甜言蜜语。”

    雷诺拉着她的手软语求道:“哪儿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啊……我刚跟你吵完架,心情不好,脑子里没想事,说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苏阳,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怎么会对别的孩有什么心思?苏阳,苏阳,你得相信我。”

    夏苏阳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吗?你的这些理由我都想到了呢。你自然是会有借口的,总有这种那种的原因……”她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要理由,我要的是清清白白。”

    雷诺恼道:“你这么说什么意思?你都知道我会说什么,还要我说,就是想等我说出烂羞辱我是不是?……我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不犯错?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也没犯什么原则的错误,你就这没肯原谅。你要求不犯错,天下又有谁能做到?”

    夏苏阳淡淡道:“我没有要求你不犯错,只是你犯的错是我不能容忍的。再说,你别总为自己找理由,你做不到的事不一定别人也做不到。”

    雷诺讽刺道:“哦,我知道了,你在拿我比周沚青。周沚青已经死了,在你心里的形象自然是无比高大。我只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你拿我这样比他,我怎么可能比得过……再说,你和他一直隔着那么远,他如果犯个什么错误你怎么可能知道……”

    夏苏阳冷冷地打断他:“就算隔得远我也知道他不会做你做的那些事情。”

    雷诺冷笑道:“他自然不会,他就是个圣人!你这么心里一直装着他却又在这边和我卿卿我我,你又是怎么对待感情的,你还要求我什么清清白白?至少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夏苏阳见他说出这样的话,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厉声道:“你出去!”

    雷诺也气恼,抬步便走。

    夏苏阳追着低喝道:“不许你再踏进个园!”

    雷诺停住脚步,拧着脖子道:“我家里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苏阳咬着牙点头道:“好!我明天就搬出去。”

    “搬就搬!”雷诺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苏阳把门砰地关紧,坐在上想到他刚才那些无赖言语,气得眼泪哗哗流下。他总是这样,什么都有借口,总之都是他没错。她早就知道他是这样的,又为什么要听他的解释,到头来只不过是让自己更伤心。

    雷诺憋着一肚子气回房,倒头便睡,翻腾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睡去。第二天一早起来,气也消了,想到自己昨晚说的话更是后悔不已,下了早朝便急急地回府来到个园,生怕夏苏阳就这么搬走了。

    还未进抱山楼,雷诺便听见夏苏阳让东儿整理东西,又吩咐丁去告诉琴姬也收拾起来。东儿不解道:“这又是要去哪里?”

    夏苏阳淡淡道:“我们搬出去住。”

    东儿一惊:“住得好好的,因何又要搬出去?可曾和大人商量过?”

    夏苏阳怒道:“我又不是他的奴隶,难不成做什么事情都要和他商量?请他的示下?”

    东儿听她这语气,知道定是两人又争吵了,也不劝解,只是问道:“先生可曾想好搬去何处?”

    “皇上不是赐了我一处宅子么,我们便搬去那里。”

    “那处宅子怕是已租赁给旁人居住,这急急地如何好叫别人搬走?”

    “那便寻过一处宅子,偌大建邺城难道还找不到住的地方!?”

    东儿笑道:“便是去寻,也得数日,还得打扫收拾,岂有说搬走便搬走的道理。”

    夏苏阳听得心烦:“你只管收拾东西,找不到宅子我们便先搬去客栈住。”

    雷诺见她这样像是一定要走的,深悔自己昨晚说错话,忙挑帘进去。东儿见到他,心说,可不就来了,赶紧出去。

    夏苏阳见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干嘛!?不是不许你来么!?哦,是了,倒是我的错,这是你家。”说着站起便往外走。

    雷诺忙拉住她:“别走。”见她要挣扎,紧紧地固在怀中耍赖道:“你这样就走不了了。”

    夏苏阳用力挣扎着,只挣出一头汗然能动弹分毫,不又气又急又委屈,一跺脚滚下泪来。

    雷诺见状,忙放开她哄道:“别哭了,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夏苏阳深吸几口气,硬生生地止住眼泪,淡淡道:“你请出去,我要收拾东西了。”

    雷诺大急:“都说了是我不对了!我昨晚气糊涂了才说那样的话,你想也想得到,我怎么可能会要你搬走,你要再钻牛角尖,还不如来砍我一刀,我……我……”

    夏苏阳马上就要离京,哪里有功夫搬家,说要搬走不过是赌气的话,听他声音有些哽咽,瞟他一眼,见他急得眼都红了,转过身子不看他,也不再提这话,只是淡淡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你这是怎么了!?我都说了我错了。”

    夏苏阳苦笑道:“这不是什么错不错的问题,是我们俩对事情的看法不同,有的事情你认为没什么我却认为是原则……你天如此,我也没办法。”她轻叹一声,道:“说老实话,我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你,也许真的是被你感动吧。你一直这么照顾我,呵护我,在这里我也没有谁可以依靠,自然而然地对你产生了依恋。我本来……”

    雷诺沉声打断她:“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我强求了。你只会喜欢周沚青那样的人,才华横溢,人品高尚,对感情忠贞不渝的情圣。他是天之骄子,而我只不过是个粗俗的穷小子,品德虽称不上败坏,可也绝对不高尚,一句诗文都不懂,那些风雅的事就更别提了,每天只是钻在钱眼里。我自己都觉得俗不可耐,你怎么会看上我。”他长叹一声,喃喃道:“我知道……”默默地走出去。

    夏苏阳背对着他,脸上已是一片冰冷湿漉,心里空落落的,却还是安慰自己,还是这么断了好,难道等他再做出什么来让自己伤得体无完肤么。

    五月十六日,夏苏阳一汹城东渡口登舟前往临淮。凤嘉把蓟飏派来帮夏苏阳打点各方面势力,另外又派了个小厮唤孟飙的。此行凤嘉如此出力也有自己的私心。一则,夏苏阳想做的事他总是会尽力帮她。二则,同仁檀往的都是社会的低层,这一部分势力凤嘉以前没有机会涉足,这一次正是个极好的契机。

    雷诺把夏苏阳私渡口,絮絮地叮嘱东儿:“天气热,小心伺候着,别让先生中了暑热……先生有时不知道休息,你要劝着她……晚上看书把灯点亮些,别熬坏了眼睛……”这些话他昨晚就叮嘱过一遍,今天还是不放心。

    夏苏阳在一旁装作没听见,心里却酸酸胀漳。

    雷诺走到夏苏阳身后,小声叮嘱道:“你自己注意身体。有的事情差不多就行了,千万别逞强。蓟飏经验丰富,多听听他的。”

    夏苏阳背对着他不语。

    雷诺轻轻叹息一声:“苏阳,别生我气了好吗?你怎样罚我都可以,就是别再生气了。”

    夏苏阳见他语气中满是黯然,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踏板。听见他在身后提高声音说了句“我等你回来”,脚步顿了顿,快步走进船舱。

    船划离了岸边,夏苏阳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向后看去。雷诺还站在渡口,翘首看着这个方向。江水的哗哗声中,那个身影越来越小。夏苏阳眨了眨眼,两串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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