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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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平八年五月十六。

    到这日,雷诺和夏苏阳已在岛上住了整整一个月。掉到这个平行的时间,夏苏阳本就心灰意冷,她没想着回去,即使能回去也是孤单一人。于是她每天只是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毫无打算。雷诺则不同,他是个有抱负的年轻人,怎么可能一直寄居在武完家中,只是离开这座海岛理想才能慢慢实现。

    武完打算过两天带着儿子去一趟大陆,带些海产和鱼干过去卖,再买些油盐铁器回来。雷诺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去,他找夏苏阳商量:“我们不能总这样下去。我打算在城里找个地方住下,这样要做什么事儿机会也大些。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钱。要么就是找个有钱的凯子做他的幕宾,要么……”他看她一眼,咬咬牙道:“要么就是把值钱的东西当掉。”

    夏苏阳一震,脸有些发白,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雷诺走到她对面,手扶着她肩歪定地说:“苏阳,我一定能赎回来,相信我!……我身上什么也没有,不然我绝不会这么要求你。”

    夏苏阳垂头沉默片刻,把手上的两个戒指取下,缓缓交到他掌心,手指还在轻轻颤抖。她抬起眼看着他,小声道:“你……”睫毛颤了两下,泪珠终于掉下来。

    雷诺上前一步,轻轻揽着她:“我知道……我保证,相信我。”

    夏苏阳轻轻推开他,深吸一口气:“还有这个。”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手镯。这个手镯平时藏在衣袖里,雷诺从未见过。他接过手镯,悄悄地倒吸一口气。这个手镯是用数百上千根极细的金丝缠成,上面镶嵌着七颗不同的宝石,手工精细做工精,价值一定不菲。他“哇奥”一声,调侃道:“你家里一定很有钱。你这么一失踪,家里人一定上天入地地找你了。”

    夏苏阳背转身,道:“我是个孤儿……这个是沚青四。”

    雷诺不以为然地抬抬眉,沚青,又是沚青。他心一动,拿起戒指看着内圈。果然,订婚戒指内刻着“S.Y.I’llalwaysloveyou.Z.Q.”,结婚戒指内圈刻着“S.Y.Loveforever.Z.Q.”。他沉默片刻,强笑道:“整天听你说沚青,他叫什么名字?”

    “周沚青。”

    原来是周沚青,那个傲气的天之骄子。雷诺了然地抬抬眉,忽然想到什么,眼中满是震惊,掩住即将冲口而出的话“他不是已经……”。他皱着眉头,沉默半晌,走到夏苏阳身后斩钉截铁道:“苏阳,我保证!”

    晚上,夏苏阳睡不着,怕吵着雷诺,也不怎么敢翻身。她听见身边的雷诺发出轻微的鼾声,更加睡不着,叹息一声坐起,轻手轻脚地下,开门出去。

    雷诺并没有睡得很熟,听见响声“嗯”一声醒过来,觉得有什没对,试探着伸手过去摸了摸,没摸到夏苏阳,含糊地唤一声“苏阳”,没听见她答,顿时腾地一声坐起。他晃了晃脑袋清醒过来,翻身下,嘀咕一声“上哪儿去了”,蹑手蹑脚地出去。

    夏苏阳不在屋前。雷诺想了想,朝湖边走去。外面很黑,靠着点点星光才能稍微看清脚下的路。快到湖边时,雷诺听见“扑通”一声,接着便是半晌没动静。他心一急,摸黑撒腿朝前跑去,被地上一个东西拌了一跤,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他手上摸到一个东西,正是夏苏阳的鞋子,更加焦急,扯开嗓子喊了两声“苏阳”,仍是没有回应。

    雷诺三下两下扯掉身上的衣服跳到水中,隐约看见湖心有点动静,赶紧朝那边游过去,游了几下失去了方向,急得大叫“苏阳,苏阳”,仍然没有人应。他一个猛子扎到水里,睁大眼睛在水里到处乱找,还是没有她的影子。雷诺急得差点哭出来,这个人到底是想不开还是出事了。他在水面上扑腾着,忽然小腿一阵痉挛,也打不动水,身子向下沉,喝了两口水。他一惊,又扑腾了两下,极力想镇定下来,却止不住下沉的趋势。他心往下沉,心说,难道我今天就死在这儿了?不行,我不能死,我还有那么多想法没实现。

    夏苏阳一头扎到水中,一口气潜到湖心。她听见了雷诺的大吼,只是懒淀他。不一会儿,就见他也跳到水里,焦急地大叫大嚷。她无奈地想,难道她给过他错误信息吗?怎么他会乱想?夏苏阳朝雷诺那边游去,见他挣扎了一会儿便沉向水底,赶紧划过去,潜入水中揽着他脖子捞起他。她把他拖上岸,让他伏在石头上把腹中的水吐出。

    雷诺边呕边咳吐干净水,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你……你没事。”

    夏苏阳见他这样还想着她,好笑之余也不觉有些愧疚,嗔道:“不会游泳跳到水里干嘛!?”

    雷诺一瞪眼,想强辩两声,开口却仍是有气无力:“谁说……谁说我不会……会游泳!?就是……水……水凉,腿抽筋了。”见她白他一眼,讪笑道:“我见你跳到水里,叫你你又不出声,以为你……呵呵。”

    夏苏阳没好气道:“你没看见我石头上放的衣服!?哪个自杀的人会先脱了衣服?再说,我就算想死也不会跑水里,死也死不掉!”

    雷诺继续讪笑着:“呵呵,我没注意,天又黑……再说,我也不知道你游泳这么厉害,心一急就……不过你真把我给吓坏了。”

    夏苏阳淡淡地瞥他一眼,在大石头上坐下,幽幽道:“你放心,我不会自杀的,自杀是对上帝的质疑,自杀的人是上不了天堂的。”

    雷诺没听清,赶紧问一声:“什么?”

    “没什么。”夏苏阳淡淡道:“你转过身去,我要换衣服了。”

    雷诺赶紧答应一声,背转身,站了片刻又往远处走了几步,听她说“好了”才回来。见她躺在石头上,也学她的样子躺下,沉默片刻笑问:“你游泳怎么这么厉害,跟条鱼似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夏苏阳笑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上辈子就是条鱼吧。从一开始学游泳就比别人快,我还是我们学校游泳队的呢……”她轻笑一声:“沚青还说我是条人鱼。”

    雷诺试探着问道:“你很喜欢他吧。”他等了很久,以为她不会回答,却听她幽幽叹口气:“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沚青是守护我的天使,是我的全部。对我来说,他就是整个世界。”她又沉默了半晌,继续道:“刚懂事的时候,我并没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没同,因为院里的所有孩子都没有父母……”

    听到这儿,雷诺吃惊地张大嘴。他知道她是孤儿,却以为她是父母双亡,没想到她是在孤儿院中长大,这个院应该就是孤儿院了。

    “……可是后来,我看着比我大的比我小的孩子被领养走。我开始问,问自己,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把我抛弃?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我做他们的儿?我知道自己一定会很听话,做一个很乖的儿,可是仍然没有人要我……后来我地听到嬷嬷聊天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长得太……所以才没有家庭愿意收留我。”她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到这个世上便是一无所有,没有父母,连名字都没有。姓夏是因为我是夏天生的,叫苏阳是因为院长嬷嬷姓苏,所有孩子的名字里都有个苏字,而阳……是因为捡到我的那天是个阳天……一开始,每次有人要来,我都表现得特别乖,特别活泼。我特别希望能有人喜欢我。可是后来,我不再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一边……你一定想像不出,我以前有多孤僻,多冷漠,拒绝别人的亲近,对所有人都带着敌意……是沚青带着我走出来。他把他的眼睛给我,让我看世间的好,让我知道原来可以用另一种方式和人打交道。是他告诉我,只要我不再自卑,任何人都不能打垮我的骄傲。是他让我在这个世上不再孤单……我的一切,我所有的存在都是因为有他,可是上帝又把他收回了……”

    她低声絮絮自语,根本没有理会他是否在听,只是这么倾述着。雷诺和她相处了一个月,她每天对他说的话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清。难得对他说这么多她的事情,他不想打断,默默地听着。

    夏苏阳躺在大石头上,充满憧憬地看着星空,脸上带着一丝笑,仿佛看到了离她远去的那个身影。

    钱塘城东大街的亨通当铺取的是“财运亨通”之意,是钱塘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当铺,平日里不知收了多少好东西。当铺的账房虽然长了一双小绿豆眼,可是认东西的本事一流,压价的本事也是一流。

    这天刚过午后,账房靠在柜台后打瞌睡,眼缝里瞥见一个后生走进当铺。这后生身材高大,身着葛衫,头发不过几寸许。那后生走到高高的柜台前,胳膊撑在柜台上斜斜地一站,手指敲击着柜台,大声嚷嚷着:“喂……”

    那账房闻到一股鱼腥味,皱皱眉头,心道,穷鬼!眼睛睁开一条缝,懒洋洋道:“当什么?死当活当?”

    那后生扯起嘴角笑了笑:“哦!?死当怎么说?活当怎么说?”

    账房冷哼一声:“活当就是可以赎回,死当就是不能赎回。”

    那后生笑笑,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当这个,死当。”

    账房看一眼,阴阳怪气道:“烂铁戒指一枚,死当,二百钱。”

    那后生呲地一笑:“就知道你不识货。”他敲敲柜台:“你放到火上烧烧。”见那账房不动,笑道:“烧烧你就知道好歹了。”见那账房捏起戒指靠近烛火,冷笑道:“说你不识货吧。这点火有什么用!?你得放到熔金的火上烧,烧得化我这枚戒指送给你。就你这鼠目寸光,我做亨通当铺的账房都强过你。”语气甚是不屑。

    账房不甘被他取笑,清清嗓门:“刚才光线不好,没看清。烂……”见那后生鄙夷地看着他,嗯哼嗯哼两声:“戒指一枚,死当,五百钱。”

    那后生冷笑一声,再从手上摘下一枚戒指:“这个呢?”

    那账房看一眼,眼皮虽然仍未抬起,却动了动:“死当活当?”

    “死当多少钱?活当多少钱?”

    账房唱道:“破……呃,戒指一枚,死当二千钱,活当一千钱。”

    那后生摇头叹道:“要么就是你不识货,要么就是你们店大欺客。算了,还有一个东西也不用拿出来了,我到别处看看。”摸摸怀中。

    那账房见他拿出来的东西一个比一个好,忙道:“还有什没妨拇看看,价钱方面,我再估估。”

    那后生看他一眼,笑道:“算了,给你看看我也少不掉什么,就给你看一眼。”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到柜台上。

    那账房抬起眼,顿时两眼发光。他拿起金镯子看一眼,掂了掂:“死当活当?”

    那后生笑道:“我不当!你不识货,价给得太低,我上别处当。”说完就要把东西收起。

    账房忙止住他的手:“我再估估,再估估……戒指一枚,一千钱,宝石戒指一枚,五千钱,金镯一个,二万钱。”

    那后生冷笑,懒懒道:“算了,还是我来教教你吧。这枚戒指是一般的宝石戒指吗?不是!这颗宝石叫‘仙人之泪’,是神仙的眼泪化成的,你对着光好好看看,你见过其他宝石发这样的光吗?还有这个金镯,你看看这些金丝,这世上如果有一人能做出这样的金镯,我这个送给你。你再看看这金镯上的宝石,七颗宝石,颗颗都不一样,颗颗都是异宝。”他看看四周,朝那账房招招手,神秘兮兮道:“你附耳过来。”

    那账房忙弯下腰。

    那后生小声道:“你道我这些宝物何处而来?……我那天出海捕鱼,遇上风浪漂到一个岛上,原来那是个仙岛,这些宝物便是仙人给我的。宝物的价值哨其次,关键是上面有仙气,仙人还许我这辈子升发财,享尽荣华富贵。你可想知道那岛在何处?”

    账房听得兴起,忙不迭点头。

    那后生眼睛一转,话锋一转:“这些宝物你还要不要再估估价?”

    账房看看这几样东西,咬牙道:“戒指三千钱,宝石戒指二万钱,金镯五万钱,不能再多了。”

    后生扬扬眉:“这是死当的价还是活当啊?”

    “死当,当然是死当,活当减半。”

    那后生手指捏着下巴:“活当,三样东西你给我四万钱。”

    账房苦着脸:“不是说死当吗?”

    那后生瞪他一眼:“仙人给的东西我当然要赎回,不然怎么升发财!?”他扯起嘴角笑了笑:“别忘了自己戴几天,沾点仙气你也能发财……嗳!当不当?不当我上别家去,莫耽误了我的工夫。”

    账房皱皱眉,咬牙道:“当!当!”

    那后生点好钱,收好当票,看着那账房忽然冷冷地一笑:“这些东西你可给我收好了,我来赎的时候如果没有东西……”他握起拳头秘一择台:“你可记好了!”

    账房见他转身离开,忙唤住他:“你还没说仙岛在何处啊!”

    那后生扭头嘻嘻一笑:“如果仙岛真那找,怎么会只有我一人去过?告诉你吧,我再去时已无法寻到!”说完扬长而去。

    账房失望地收回目光,看到柜台上的坑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那几样东西收好。等他收好东西才想起,原来自己今天一直被那后生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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