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一日,才结束了承域的满月宴。第二天一早,岑苾召入汪竣达,告诉他自己要密审一个月前抓住的刺客。汪竣达点头明白,他巴不得岑苾早些去审问这个人,因为刺客一日关在自己手中,万一逃脱或者寻死了,那自己可逃脱不了看管不力的干系。
汪竣达出宫安排一下,岑苾换上宫服,拿着令牌,悄悄出宫,宫外,换上便装的汪竣达坐在马车中正等候岑苾。等岑苾坐上马车,马车疾驶,来到城郊一个废院前停下。
院中守卫着十几名侍卫,见到汪竣达带着岑苾进来,都躬身行礼。岑苾目光在侍卫们身上扫视一眼,汪竣达立刻介绍道:“这些人都是末将的心腹,请娘娘放心。”
岑苾点点头,走入院中的屋子,屋子果然有地下暗室,一个侍卫打开屋中地板上的一个盖板,只见里面是一架木梯通到底下。侍卫从木梯上爬了下去,点燃油灯,地下室中立刻泛起亮光。
汪竣达看一眼岑苾,又拿眼望着木梯,说道:“娘娘,临时找来的关押刺客的地方,很难修建楼梯,娘娘,是否要将刺客带上来再审?”
岑苾看着木梯,心中明白汪竣达担心自己千金之体下了不木梯,淡淡一笑,说道:“不过是个木梯,又不是天堑,今日本宫服饰简单,下这木梯并不麻烦,还是下去看看吧。”说着走了过去,抓住木梯,轻捷的下了去。
只见地下室是个石室,之前下来的侍卫已经点亮了室中四角悬挂的四盏油灯,因此地下室中十分明亮。岑苾一眼看到室内墙边立着一个十字形架子,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四肢被铁锁链紧紧的栓在架上,她的头低低的垂着,一丝生气也没有。岑苾走到那人面前,伸手拂过她的头发,看清这人的面容,果然是当日那个刺客,只是一个月不见,她已经瘦骨嶙峋,面惨白,一点生气也没有。
岑苾回头对刚从木梯上下来的汪竣达质问道:“你对她用刑了?”口气略有些责备。
汪竣达忙说:“末将不敢,只是这刺客子甚烈,不是寻死就是要逃,最后弟兄们只好将她锁在这木架上。”
岑苾点点头,道:“把她给弄醒吧!”
木梯上有下来两个侍卫,其中一个赶紧上前,推搡这子,半晌,子才悠悠醒来,目光淡淡扫过面前的岑苾,但是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对世间一切皆无所谓。
岑苾道:“把她从架子上放下来。”
侍卫有些迟疑,回头望着汪竣达,汪竣达说道:“娘娘,这个刺客虽然是个子,但是非常勇猛,娘娘千金之体,要是有个万一……”
岑苾走上前,揭开那子的袖子,看着那子青紫的臂膀,说道:“你看她都这样了,还能如何,还是放她下来吧!”
汪竣达这才朝侍卫点点头,侍卫拿来钥匙,将子放了下来,这子一放在地上,立刻如同一堆烂泥般委顿在地,模样甚是憔悴。她今日这模样实在不能让人联想起一月前在宫外道旁行刺的形象。
岑苾又道:“其他侍卫都上去守着吧,这里就留下本宫和汪统领。”
汪竣达道:“娘娘,这不妥吧!她是武功高强的刺客,不是当日被锁在地牢中的吐蕃公主。”
岑苾淡淡一笑,道:“所以本宫才留下你护卫,本宫相信你能保证本宫的安全。”
汪竣达无言以对,那些侍卫只好一个个爬上木梯,上到地上。
岑苾走近刺客,汪竣达亦步亦趋跟在岑苾身旁,生怕有半点闪失。岑苾蹲下身子,抓起她青紫的胳膊,说到:“这些日子难为你了。”刺客青紫的胳膊本已麻木,但是被岑苾的手拂过,身子还是颤动了一下。
岑苾又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仿佛不是跟一个意图谋害自己的刺客说话,而是跟一个邻家小说话,汪竣达在一旁听的十分惊讶,心中想着,难道当日岑苾单独审问吐蕃公主,也是用这个办法套出解药的?
子不答,依旧低着头。
岑苾用手将子蓬乱的头发捋到一旁,露出子娟秀的面庞。岑苾抬起子的头,说道:“你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吧,多好的年纪,长的也如此清秀,为什么想着来做刺客?难道你和本宫有什么深仇大恨?不妨说出来。本宫记得一直行善积德,未曾伤害过何人。”
那子终于开口道:“你不用惺惺作态了,我本要杀死你,虽未成功,却也害的你流产,你能放过我?要杀便杀,多说无益,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的。”
岑苾心中一喜,心中想到,怕就怕你不吭声,只要你说话,本宫就有办法。岑苾对她的说话也不恼怒,竟然盘膝坐在子的面前,说道:“看样子你不是跟本宫有深仇大恨来报仇的,你一定是受人指使。既然是受人指使,不过是那人手中一个工具,本宫为什么一定要杀你?难道那把刺杀本宫的匕首本宫也要溶为铁水方能消气吗!”
子不服道:“你不过是想我说出幕后主谋,你死了这条心吧!”
岑苾淡淡一笑,道:“幕后主谋不用你说,本宫自然知道,不就是那位太后娘娘嘛!”
子怒道:“那你还想怎么样?你不要枉费心思了,我什么也不会说。”
岑苾正道:“这世上任何人如果活着好都不会想死,你也不例外。现在虽然生为乱世,但是人世间还是有很多值得留念的东西。”
子哼了一声,说道:“那是你们这些千金贵族,我们蝼蚁之民,活着也不过生不如死。”
岑苾摇头道:“你以为身为宫中的娘娘就万事无忧尽享人间快乐吗?其实,很多时候平凡人间的天伦温情才是人生真正的快乐。也许娘娘比常人好的一点只是能够衣食无忧而已,不过本宫看你,也不是个缺衣少食之人,因此,本宫和你又有何不同呢!”
子“哼”了一声,神净是不信,也不再接话,只是闭目不语。
岑苾也不以为忤,继续说道:“也许你想不到,本宫多年前在夫家备受欺凌,好不容易怀有身孕,日子才过的好一些,可惜胎儿到了六个月,却被人下药打掉;也许你想不到,本宫曾经流落大漠,面临狼群和迷路的危险;本宫曾在一座被攻破的孤城中,躲在井中一整天,才逃过屠城的命运;当本宫以为好不容易可以过上安宁的日子,却又兵临城下,被迫和亲,远嫁他乡,出嫁后,皇上一年没有去我宫中。你觉得本宫这些遭遇比你的生活更幸福吗?”
一旁的汪竣达听到岑苾说起这些,心中不又是十分惊讶,他只知道当初岑苾被迫嫁给搏凌侯,并不知道岑苾出嫁后遭遇可怜,更不知道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情,他真怀疑岑苾是编造出来的,但是看岑苾神情,又似乎不像,心中不对岑苾多年来的身世产生好奇和敬意。
子听了岑苾一席话,似乎也有些动容,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有非死不可的理由。”
岑苾笑笑道:“不错,本宫知道,你一旦对本宫泄露了什么,就算本宫放你活着出去,太后,或者你的首领一定会用非常残酷的手段杀死你,因此你宁可死在这里。”
子闻言睁大眼睛,说道:“你怎么知道?”
岑苾道:“多年之前,我见过天下闻名的杀手金易水处死猎物,手段之残忍,只怕天下罕见。不知道你所害怕的那个人比金易水如何呢?”
子闻言一惊,神变的更加恐惧,默然无言。汪竣达却心中更加惊讶:这位自己看着她长大的邻家小突然成为娘娘,自己只以为她是凭借兄长的原因,哪里知道她过去竟然有如此多的经历,看来她这些年来经历了不少风雨,不单单是梁国长公主这么简单,自己之前只怕还小看她了。
岑苾突然握起子一只手,虽然时为秋初,但是子的手却十分冰凉,毫无一丝体温。岑苾说道:“你不肯说,自然有你自己的害怕,一个人连生命都肯抛弃,只为维护一个人,忠于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有她的可怕之处。不久前,本宫宫中一个柔弱宫受人指使给本宫下药,被本宫发觉,命人用烧红的烙铁将她全身烙了,她依旧不肯供出为何人指使,你既然是个刺客,当然比她更强,本宫不会对你用刑,你不说,本宫也不会逼你。”
子抬头惊疑的说道:“那你想怎么样?”
岑苾道:“本宫只是可惜,你好端端一个子,在这如年华,就要去见阎王,实在可惜。”
子默然,但是神中露出伤感。
岑苾道:“本宫如果现在放你出去,你的同伴看你竟然活着出来,一定会怀疑你出卖了她们,你会死的很惨。”
子还是无言,只是牙齿紧紧咬着下唇。
岑苾道:“你为什么会当杀手呢?难道是你自愿的?本宫想不可能。战乱连连,百姓死伤甚重,或许你的父母因为战乱死去,你成了孤儿,被你的组织捡了去,训练出来;也许,你父母养不活你,把你送人或者抛弃,被你的组织捡了去;更或者,你的组织见你天赋不错,杀死你的父母,将你抢了去,培养成杀手。从此虽然能够果腹,但是一辈子却只能生活在杀手的阴影下,无时无刻不面对着死亡,没有你自己的任何幸福可言。”
岑苾这话说到刺客的心坎上,她尘封多年的心终于活过来了,她还年轻,她不想死,她还没有嫁个自己喜欢的丈夫,没有生育自己的孩子,没有体味到哪怕一天男耕织平静生活的快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