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八年的四五月份,矿上盖了两座家属宿舍楼房,是让那些农转非的家庭住的。分房的原则,是按照工龄,下井事件的长短,来计算积分,然后再按照积分的多少,来决定楼层、房好。这次徐翠玲和她的大伯家,“榜上有名”。徐翠玲的母亲知道了这件事情后,非常高兴。她盘算着,等分了房子,就把家搬过去,让自己的儿子,到离矿不远的地方去上高中。儿子今年正好上高中了。分房的情况,随时进行张榜。第一次张榜,是五月十五日。那天,徐翠玲的父亲徐景松听说张榜了,赶忙去看。他发现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三十五名。他算计着,如果两座楼一块分,先分一楼的话,他能够分得二楼。第二层楼,是好楼层,多少人梦寐以求。徐景松又看了一下哥哥徐景飞的名次,居然在二十五名上。哥哥来到矿上比他早,自然积分比他要高。二十五名,也是二楼。他也为哥哥感到高兴。他乐呵呵的走出矿里,忽然就看见了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正迎面走来,身边还有一位小伙。他仔细一看,这小伙有点面熟,可是他想不起这是谁了。女儿走到他身边,忽然看见了他,马上红了脸,感到浑身不自在。徐翠玲喊了一声“爸。”徐景松哼了一声,然后看了那个小伙子一眼,那个小伙子正冲着他笑。徐景松对女儿说:“我去看了一下张榜的情况。”女儿说:“咱是几楼?”徐景松说:“二楼。”徐翠玲听说是二楼,就说了一句:“怎么不是一楼呢?”徐景松没再搭理他,转身向东走了。他回头看了看,看见女儿正和那个小伙子向北走了。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这小伙子是谁了。
吃罢晚饭,他就下了井。
到了第二天中午,吃罢午饭,他就去找徐翠玲。他在楼下喊了一声,徐翠玲就从宿舍里走出来,看见父亲站在楼下,就走下楼来。
她说:“爸,啥事?”父亲不说话,转身向南走去。徐翠玲觉得,父亲肯定找她有事。他想了一想,忽然想起昨天碰见父亲时的情景,心里怦怦直跳。
走到铁道边,徐景松站住了,他转过头来,眼睛直视着女儿。他问道:“玲子,你是不是谈朋友了?”徐翠玲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更加心慌意乱,她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啊,爸。你听谁说的?”徐景松说:“没有?那昨天和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小伙子是谁?”听父亲这么一问,她更加心慌,她“呜呜”了几声,然后又很心虚地说道:“真的没有,爸爸。你说的、你说的那个小伙子,可能是碰巧走过。”“扯谎!”父亲大声的斥责道。他的声音之大,吓得徐翠玲哆嗦了一下,身旁经过的两个人也不由得回头看着他。他的声音又小下来:“我明明看见你把他送到北边的公路上,打发他上了客车,你才回来。你还说没有。”天呢,原来父亲都看见了。她低着头,声音小的几乎自己都听不见:“那是我的一个同学。”“哪里的同学?”徐景松又问。徐翠玲说:“初中的。他现在在积钢上班。”“他是专门来找你的?”徐景松又问道。徐翠玲低着头,点了点头。徐景松说:“玲子,你现在还太小,不要早早就谈恋爱。”谁知,他的话刚刚说完,低着头的徐翠玲马上抬起头来,眼泪汪汪的说道:“谁谈恋爱了?难道和他在一起就是谈恋爱?”这下,轮到徐景松哑口无言了。徐景松也觉得自己对女儿有点“过分”了,就想缓和一下气氛,就说道:“也许是我想错了,不过你可不要过早谈恋爱。玲子,那位男孩子姓啥,我好像见过。”徐翠玲小声嘟哝了一句:“他姓杜,父亲在咱那里当过副镇长。”听女儿一说,徐景松想起来了,这是杜成远的儿子,以前曾经去过他家里。杜成远,他们没有打过交道,但他的名声在下柳不是很好。他也有点看不惯杜成远“油头粉面”的形象。再说,杜成远的儿子上学不成器,光五年级就读了若干年,在下柳也相当有“名气”。现在自己的女儿,竟然和他的儿子往来,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于是她又说:‘以后少跟他往来,听见没有?”徐翠玲马上问了一句:“为什么?”徐景松说了一句:“不为什么,不让你与他交往,你就不要与他交往。”
徐翠玲没有说话,她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她不想让父亲生气。
回到宿舍,邹祺正在洗衣服,看见他满脸愁容的走进来,笑盈盈地问道:“怎么了,‘小公主’?”邹祺总是喜欢称呼徐翠玲“小公主”,而她自己有时也真像一位仆人那样照顾徐翠玲,因此她们俩的关系一直很要好。徐翠玲没有回答。她有些心烦意乱。看到徐翠玲不说话,邹祺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端起一颦一幅,去了洗刷间。
徐翠玲躺在床上,两眼直瞪着天花板。
自从去年十月在县城碰见杜明以后,这是他第四次来找徐翠玲。前三次,她的父亲没有碰见,她也没有告诉父亲。她觉得自己大了,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可是这次偏偏让父亲碰见了。听父亲的口气,好像对杜明很有成见。这当然可以理解。毕竟杜明一家人在下柳村的“名气”是很大的。老一辈人判断事情的好坏,有自己的是非标准。父亲不说为什么,她也能猜个七八分。前几次来的时候,她欺骗了邹祺和王玉华,说来的是她的表哥。王玉华有些不相信,她脱口而出:“既然是表哥,为什么不去找你的父亲,偏偏来你这里?”邹祺呢,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不过王玉华有口无心,是个马大哈,表哥也罢,其他也罢,与己无关,她也不管这些闲事。
从去年下半年,徐翠玲象是“庄稼被上了粪”一样,开始猛窜个儿。徐翠玲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象邹祺脸上那样的小豆豆,让她十分烦恼。
邹祺每天晚上都对着小镜子看那些小豆豆。徐翠玲经常用手摸那些小豆豆。邹祺看见了,总是说,不要用手去摸,手上有病菌。徐翠玲很听邹祺的话,就不摸了。邹祺虽然只比她大两岁,可是总像是一位大姐姐,比她大许多似的。邹祺还告诉徐翠玲,千万不要用手去挤那些小豆豆,要不然,就会在脸上留下疤,以后会很难看的。邹祺在矿医院当护士,是卫校毕业的。她的话,就是“道理”。现在,邹祺正和矿上的一位大学生谈恋爱。大学生是去年分来的,在技术科工作。大学生有时候就来找邹祺,每当他来的时候,邹祺就很快地走出门去。王玉华又一次和邹祺开玩笑道:“也不让他在这里玩一会,让怕我们给你抢了呀?”邹祺就笑笑,说道:“要是真的抢了呢?”王玉华就笑道:“人家哪能看得上咱呀,人家看得上的是你这位漂亮女孩,大学生,护士。咱呀,给人家人家也不要,没准把人家吓跑了。”她的话,把邹祺和徐翠玲都逗笑了。她自己也“咯咯”地笑起来。邹棋说:“小王,俗话说‘青菜萝卜各有所好’,说不定会有一位美男子看上你呢,你可不能看不上自己。”
劳动服务公司的那位“阿姨”,就是看上了徐翠玲。五月十八日那天,她“碰见”了徐景松。很远,他就热情地与徐景松打招呼。徐景松一下子愣住了:原来,他们并不是很熟悉,更谈不上有多少交情。以前有时候碰面的时候,连招呼也不打。自从徐翠玲来矿上以后,她对“老徐”好像热情了很多。这次她又碰见了老徐,赶忙走过去,站在了“老徐”面前。她笑容满面地说道:“老徐,还有工夫出来逛逛?”“老徐”点了点头。她又凑近“老徐”一步,小声说道:“老徐,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件事,你考虑好了没有?”徐景松说道:“她王姨,这事不急,孩子还小点。”“她王姨”故作“惊诧”地说道:“还笑呀?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十八了吧?不小了。再说,老徐,我那外甥你也见过,人品、家庭,哪样也不差吧?”老徐忙应道“是,是”。“她王姨”又说道:“那你还犹豫什么?不是我说你,要是晚了,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我是看你那小姑娘长得不错,两人确实很般配的,是吧?”徐景松有点头说“是”。“她王姨”又说道:“那你还犹豫什么,还不答应下来?”徐景松说道:“‘她王姨’,这是孩子的事,得让孩子做主。再说,孩子也确是小点。”“她王姨”有点急了,又说道:“老徐,小点怕啥?要是行,过两年,我就想办法给她改户口,让他们早点结婚。老徐,你放心,到时候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徐景松还想说什么,“她王姨”截住了他的话,说道:“老徐,我看这事就这样了,你回去和小徐好好说说,我等你的信儿。”说着,也不等徐景松搭话,急匆匆地走了。
徐景松站在那里,愣了很长时间。
这事,自己也不能做主,必须与女儿商量。徐景松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对儿女婚事,知道该尊重儿女的意见,毕竟现在十八十年代末了,不是七几年以前。再说,她那外甥到底啥样,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稀里糊涂答应她呢。再说,他也要找个亲人商量商量。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徐景飞。于是他找到了徐景飞,把事情对他说了。徐景飞听了,想了一想,就说道:“我也不认识她那外甥。再说这事,得和翠玲商量商量,她同意才行,毕竟不是前几年了。”徐景松点头说是。徐景飞又说:“那先别急,我再问问守军再说。你先问问翠玲是个什么意思。”徐景松点了点头,走了。
五月二十日,徐景松听说分房的事又张了第二次帮,赶忙去看。他一看,自己成了三十八名上,比第一次倒退了三名。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还好,三十八名,还是在二楼。好险,要是再退三名,就住不上二楼了。他仔细看了看“帮”,忽然看发现几个年龄不他小的,工作不如他早的,上了他的前面去了。他正在纳闷儿,又来了几个人,挤在那里看。那几个人叽叽喳喳。其中有一个人说道:“没有正事儿,你看他,”那人用手指着一个人名,说道,“这人才干几天,排名二十一名,还有这个,这个,”他一一指画着,“送礼了,肯定是送礼了。要不然,就是托了什么关系。”
徐景松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吃罢午饭,他又去找徐翠玲。徐翠玲急匆匆下来,又跟她来到火车道旁边。徐翠玲问他:“爸,啥事儿?”徐景松说:“咱们家排在第三十八名上了。”徐翠玲说:‘三十八名?住几楼?”“二楼。”徐景松说。“二楼?太好了。”徐翠玲笑着说道。徐景松本来就不是来找她说这个的,他赶忙转了话题:“玲子,工资股那位姓王的女同志,又找了我,说是把她的外甥说给你,你说这事咋办?”徐翠玲没有想到爸找她来是问这个问题,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她说:“我不想这么早找对象。”徐景松说:“我也这么说的,可是她非要这样不可。你说这事咋办,你娘又不在这里。我问了你大爷,他让先问问你再说。”“我不愿意。”徐翠玲很干脆的回答,“我还不大,不想这么早找对象。再说,我又不认识她的外甥。”话虽这样说,她可不是这样想的。王楠楠、杜明,杜明、王楠楠……又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好吧,爸也是这么想的。”徐景松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