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七月一日至三日，中考就要举行。老师在六月下旬就开始战前动员，要求同学们在考场上要冷静，要像平时考试那样，不要紧张。其实老师就已经很紧张了。王楠楠对此倒没有多少思想压力，他已经与父母进行了彻底的沟通。他回家的时候，正好父亲在家。他想趁此机会，与父母谈一谈，毕竟对于考试，谁也没有绝对把握。万一自己考不中，父母是何态度呢，他决定摸摸底。晚饭后，他说：“爹，娘，再过几天就要考学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中。”他不敢大声说话，唯恐父母听了这话后大发雷霆。
谁知，母亲听了一后，却笑道：“考不住也没啥，家来种地。”父亲什么也没有说。王楠楠的心理的一块石头彻底掉在了地上。父亲喝了一口茶，问道：“报考的什么学校？”王楠楠说：“是煤炭学校。”父亲说：“好啊，煤矿上挣钱多。”就这么几句话。
其实王楠楠他们报考学校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思想准备。那是六月中旬的事。就在那天下午，他们正在紧张的复习的时候，物理老师徐利，突然把几位考中专的同学叫到办公室，拿出一张表格，让同学们填一下。大家一看，原来是让填报考学校。同学们没有一点思想准备，都愣住了，不知道报考什么学校合适。徐敏报的第一志愿是师范学校，第二是卫校，第三是兽医；傅明第一也是示范，第二是商校，第三是农校。王楠楠忽然想起徐翠玲说说的那些煤矿上的事情，就报了第一志愿是煤炭学校，第二志愿是师范学校，第三志愿是畜牧学校。十个人都报了师范学校。其实并不是大家愿意读师范，而是觉得师范招生多，容易录取。就这么一件决定一辈子职业的大事，就这么在十几分钟的时间内，草草完成了。后来，大哥王廷杰、二哥王廷会知道了王楠楠报的志愿后，不很满意，可是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就在报考志愿的那天晚上，王楠楠与徐翠玲又走在了那条走了多次的大路上。其实王楠楠很明白徐翠玲今天晚上问什么又约出他来，肯定是问志愿方面的事情。果然，两人还没走几步，徐翠玲就开口了：“你报得哪里？”王楠楠对他说了。她又问了一句：“真的报的煤炭学校？”王楠楠作了肯定地回答。徐翠玲突然问：“你为什么报煤炭学校？父亲说干煤矿很辛苦的？”“为什么？！”王楠楠一时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他能说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也说不准。
她说：“好吧，既然已经报了，说不定是好事呢。”她的话，让他的心里凉了半截。
六月二十一日下午，就要放学的时候，徐翠玲从教师外面走进来，看了一眼王楠楠，看样子想说什么，可是又看到很多同学在那里，忍住没有说。她“急中生智”，拿出那本英语课外书，草草写了一张字条，夹进书里，故意重重地扔给王楠楠，咳嗽了两声。书突然落在王楠楠跟前，反倒吓了他一跳。王楠楠一抬头，看见徐翠玲正给他使眼，他忙把书翻开，看了一下那张字条，急匆匆走出门去。
当他走出门去的时候，看见马翠、徐敏、傅明正从继老师办公室出来。看见他，他们好像有点不自在。他从办公室的后窗里，看见继老师正向这里望着，受理忙忙得正在收拾什么。他迎上傅明，问了一句：“你们干什么去了？”傅明对他使了一个眼，大声说道：“到老师那里问了一个问题。”
走进教室，傅明才悄悄走进他的身边坐下，对他说，继老师让他们去，填了一个表，要他们决定是否愿意定向招生。王楠楠问：“啥叫定向招生？”傅明说：“定向招生，就是定准毕业后去什么地方工作，这么做，可以加十五分。”“十五分？”王楠楠惊叫了一声，十五分中间，隔着多少名考生，这不是个小数目！他问：“就你们几个人么？”傅明说：“一共三个名额。”王楠楠很生气，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么摸摸？”傅明说：“小声点，反正已经这样了，说也没用了。别人都不知道。”说完赶快走了。晚饭，王楠楠没有吃。王玉远知道了这件事，骂道：“真不是东西，做事这么摸摸。”不过他也没有再说什么，毕竟不关自己的事。
晚上放学后，两人又走在了一块。因为就要毕业了，两人也觉得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索一块儿走了出来，只是比别人走得晚一点儿。徐翠玲说：“我就知道背人做事准没有好事儿。不过你放心，他们就是再家五十分，也不是你的对手。”王楠楠笑道：“你倒是很自信。”徐翠玲说：“难道你不自信吗？你就是比他们强。”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王楠楠快走，徐翠玲也快走；王楠楠慢走，徐翠玲也慢走，总之是隔着一米的距离。王楠楠无奈的笑道：“你…..”徐翠玲说：“还是注意一点好，让人看见了，怎么说？”王楠楠只好认了，也罢，既然这样，那就慢点走，还可以多呆一会儿。他们知道，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王楠楠的老家距离这里有十五里山路呢，如果不是故意来往，恐怕根本见不到。
徐翠玲闪动着一双眼睛，问道：“以后你不会忘了我吧？”王楠楠笑道：“又来了，怎么回呢，‘小木柴’。”王楠楠突然开了个玩笑。徐翠玲突然咯咯笑起来，追打着王楠楠，骂道：“打死你这个‘瘪三’。”王楠楠到：“是‘瘪三’还有人喜欢呢。”徐翠玲骂道：“得你！”两人嬉笑着走到了岔路口，分手。
王楠楠们感觉到，“小姑”这几天看见他们不再笑了，脸上露出一种淡淡的愁云。开始他们以为“小姑”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后来一想觉得不对，也许，也许她觉得他们要毕业了，有点不高兴？几个小伙子聚在一起，谈起了这件事，都这么说。其中一位问王楠楠：“她见到你高兴吗？”王楠楠反问了一句：“难道和你们不一样？”那人没再说什么。傅明说：“说不定她真有什么烦心事，我们是不是‘自作多情’？”几个人笑了一下。
二十九日下午，王楠楠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小姑”正在门前洗衣服。“小姑”看见他来，忙站起来走到台阶边。等王楠楠走近时，“小姑”问了一句：“明天就要走吗？”王楠楠说：“对。”“小姑”的眼睛扫了一下地面，又抬起来望着王楠楠，“以后你还来这里吗？”王楠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以后不可能再来这里了，太远了。但是他没有这么说，却说了一句：“会来的，这里是我的母校。”“小姑”惨淡的笑了一下，转身慢慢走了。王楠楠也索然地往前走了。
三十日一大早，同学们就起了。学校里找来了一辆大卡车，考中专的，一中的，二中的，一车拉走。几位老师互相谦让了一下后，继老师坐进了驾驶室。其他几位老师与同学们一道站在车斗里。学生太多，前呼后拥，很不安全。王楠楠门上了汽车，忽然看见台阶上站着一个人，是“小姑”。几个同学冲她挥挥手，她也没有还手。车已开动，因为惯的原因，同学们向后倒去，吓得“小姑”惊叫了一声。王楠楠站好后，看见徐翠玲还没有战好，就拉了她一把。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她的身体。他把她拉到自己前边，用两只手为她撑住后面的同学。这一切是那么自然，谁也没有觉得不自在。
当晚，他们住进了县招待所。
中专考试是在县第一实验小学，一中考试是在一中本校，两处相隔不远。他们共同从县招待所出发，向西走一里路，在一个丁字路口，分手。向南通过一条比较古朴的街道走二百米就是实小；向西沿着大路走二百米就是一中。大路上车水马龙十分拥挤。向南的那条街道两旁，路东是一道高墙，路西是一些店铺，有镶牙的，炸油条的，理发的，就像是下柳村南北大街上的路东那样，不过比哪里热闹多了。这条街上很少有车辆，十分清静。他们每次来考试时，总是早出来一会，坐在这条街道的入口处，休息一会。第一天的考试进行得比较顺利，第二天考数学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插曲。郭元水的数学试卷，只印了一面，另一面没有题。当时他没有发觉，等到下了考场，同学们私下里核对时，他才知道这事。他找了继老师，继老师找了监考老师，监考老师找了教育局领导。下午接着考英语。
因为这件事，郭元水一直闷闷不乐。回到招待所，就在那里发呆。王楠楠说：“你先振作一点，等考完了我陪你哭。”徐翠玲和徐敏他们几位生，也过来劝郭元水。郭元水一直不说话，只摆摆手。
考试期间，王楠楠与徐翠玲，一直互相问候、互相鼓励。当然，他们的声音很小，并且都是走在最后。一到宿舍就分开。
四日中午，他们回去，还是那辆车来接他们。王楠楠又把徐翠玲拥在最前面，自己在后面挡住她。到了距王楠楠的家很近的岔路口，车停了。王楠楠和王玉远下来，向同学们挥挥手，很多同学冲他们挥手。徐翠玲没有回收，只用一双迷人的眼睛望着王楠楠，似乎在作最后的告别；马翠没有挥手，她沉默着，用一种无法说清的眼神望着他俩。车开走了，绝尘而去。王楠楠和王玉远，伸开长腿，一边感叹着，一边大步向前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