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插班生
公元一九八五年初秋的一天，中考失意的十六岁的男孩王楠楠，在王文生老师的帮助下，插入同广联中复读班进行复读。王文生老师是他小学五年级时的班主任老师，对他一直很好，他现在正在与同广联中一墙之隔的同广联小工作。王老师听说王楠楠没有考上高中，觉得特别惋惜，因为王楠楠在读小学时的成绩一直很好。在王楠楠感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王文生老师主动伸手帮助了他，帮他联系了同广联中。
那是一个天气特别晴朗的日子，阳光普照，就像王楠楠的心里那么灿烂。虽然王楠楠的心里多少有些感到忐忑不安，但他总而言之是高兴的，困扰了他十几天的问题忽然一下子解决了，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
那天是二堂兄王廷文把他送到联小的。二堂兄很快找到了王老师，寒暄了几句，王老师就把王楠楠领进了同广联中，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前，王老师让他在外面等着，自己走了进去。很快，一位年纪在四十二三岁、身材矮小、又黑又胖的男老师，跟在王老师后面走了出来。王楠楠觉得，这老师的面相有些凶恶。王楠楠见过这位老师。五月份预选考试的时候，同广联中的一位同学把墨水洒在黑板上，是这位老师狠狠地批了那位同学一顿。当时他把一本书扔在那位同学脸上，那位同学的鼻子流了血。王楠楠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厉的老师。所以，王楠楠对他的印象相当深刻。
王老师对王楠楠说，这是继老师。王楠楠对着那位老师喊了一声“继老师”。继老师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他那种人特有的笑容，两眼眯成一条线，说了一句“好，你的考试成绩还是不错的。”王楠楠的脸红了，心想，你这是夸我呢，还是笑话我呢，我的成绩要是“不错”，还能到你这里来呀。其实，王楠楠的单科成绩考得还真是“不错”，只是他因为缺了一门课程没有学------英语，所以才没有考上高中。继老师之所以让王楠楠到他班里去，也是因为这一点。
继老师带着王楠楠向后走去，来到一间教室门前，推开门进去。里面黑压压坐满了人，讲台上一位四十来岁的男老师正在讲课，黑板上写满了数学算式。说是讲台，其实根本就没有“台”。所有同学的目光，齐刷刷都落在王楠楠的脸上。王楠楠低着头，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厉害。继老师把他安排在最后面西北角上。
下课了，几个同学冲王楠楠这里看。王楠楠坐在座位上，低着头没有动。这时候走过来一位男同学，喊了一声：王楠楠！王楠楠吃了一惊，心想，在这里还有谁认识我？他抬起头，看见原来的同学，又是同村的王玉远也在这里，他的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怎么你也来这里了？”他说。
王玉远道：“我是前天来的。”
王楠楠觉得很高兴，虽然以前与王玉远没有很深的“交情”，但在这里碰见，还是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受。况且，王楠楠是第一次单独出远门，他和王玉远从小学一年级就是同班同学，总是有个伴儿了。
下课后，继老师又给王楠楠安排了宿舍。宿舍是炕，通铺，一排二十多个人，整个宿舍住了四十多个人。。
放学后，家近的同学都到家里吃饭去了，那些家远的，就在教室里吃饭。饭，是从家里带来的。这次，王楠楠从家里带来的是火烧，因为母亲没有来得及为他摊煎饼。这种伙食，可是极少时候能够吃到的。他看到他的同学们，包括王玉远在内，吃的都是玉米煎饼。根本就没有菜，都是吃的咸菜，王楠楠也是吃的咸菜。
他觉得心里有一丝不安。
饭后，有几个同学凑过来，问他是从哪里来的。他回答了他们。他觉得，同学们都很友好。一些同学走出教室在外面溜达，大部分同学留在教室里，看书。
很快，他就知道，这些同学都是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又回来复习的，有今年的，去年的，甚至还有前年的。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甚至连当年的预选都没有通过，向王楠楠这样参加过中考的，只有几位。
王楠楠的复读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一九八五年，人们都还比较穷。王楠楠穿着比较破旧的衣裳，一身粗布兰衣裤，虽然做工粗糙，所幸还比较整洁。衣服上已经没有了原先的补丁。这些衣服，是二哥王廷会省下来的。那年，二哥已经中专毕业，在县化肥厂工作了三年。他觉得，他比其他同学的衣服，还要好些。他们穿的衣服，有的破破烂烂，甚至还有补丁。王楠楠的衣服尽管比较旧，还算比较干净。王楠楠就是一位比较爱干净的人。他带有两身衣服，一身穿在身上，另一身放在宿舍里。每到星期三的下午，是王楠楠雷打不动洗衣服的日子。他不像别的那些住校的同学，一周只穿一身衣服，到星期六那天回家去换。当然，这一点对于当时的大部分学生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没有多少人在意，大部分人是那样。但是，偏偏就是有的人，还比较在意这一点，其中有一位，就是徐翠玲。
徐翠玲的家就在学校驻地那个村庄------北城子。这里是公社驻地。徐翠玲，高高的个儿，欢眉大眼，一双眼睛总像是在说话。两只后辫齐刷刷挑在脑后，像是要飞翔的样子。脸白里透红，像是用手一捏就要淌出水来。徐翠玲走起路来，两只后辫就在脑后跳动。徐翠玲很快就注意到，这个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有些蜡黄的大男孩，总是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因此，她总是不由得多看他几眼。
徐翠玲也是今年刚刚初中毕业的，只是她连预选也没有通过。她原来就在这个学校上学，所以对于这里她是相当熟悉。
因为是复读班，课程原来大家都学过，所以进行得很快。老师讲课，也只是提纲挈领，主要是靠同学自学。很快，王楠楠就适应了这里的一切。他很快就能叫得出同学们的名字。老师的教学方法他也能够适应。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同学们的学习情况，大体已经看得出来，对于其他课程，王楠楠在班里是数一数二的，唯独英语，他还要从最基本的知识学起。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其中也包括英语老师。
第二节好人救
十月份的一个星期天，王楠楠到二家里去。二的村庄就在他的村庄的南边，中间只隔一座小山。走到二家门口的时候，听见里面有许多人在说话。王楠楠觉得奇怪，平日里二家只有二和小外甥两人在家，因为丈就在王楠楠上学的村庄工作，确切地说是在公社工作，平日不回来。今天二家怎么就这么热闹？带着好奇，王楠楠走进二家的院子、屋子。里面坐着五个人，其中有二、二的公婆，还有两个人，王楠楠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其中一位就是同班的徐翠玲，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就是徐翠玲的父亲。看见他进来，他们都站起来，尤其是徐翠玲，两只大眼睛定格在王楠楠脸上，一脸的差异。二指着王楠楠，对徐翠玲和他的父亲说：“这是我弟弟。”中年男人“澳”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唯独徐翠玲和王楠楠，四只眼睛对望在一块，谁也不曾移开自己的目光。
这下把王楠楠搞糊涂了：没有听说二家与南城子村里的人有什么亲戚，更不用说徐翠玲了。
虽然王楠楠被搞得稀里糊涂，他也不便说什么，更无法去问。他觉得，不管什么原因、什么亲戚，人家既然来二家做客，就应该好好照顾人家，何况还是同学呢。于是，二烧菜做饭的时候，王楠楠就为他们端茶倒水，二的公婆一个劲儿说着客气话。徐翠玲父一直没对他说什么，父亲与二的公婆拉着家常，徐翠玲的目光反而有些躲躲闪闪，不象原来那么自然了。
吃饭的时候，他们才知道，王楠楠与徐翠玲，竟然是同学。徐翠玲的父亲好像吃了一惊，继而说道：“以后到我家里去玩。玲子，让你的同学到咱家去玩啊.。”徐翠玲哼了一声。王楠楠一直不明白，他们父怎么到他二家来了，不过他没敢问，唯恐有什么不合适。饭间他们拉着家长里短。
饭后，王楠楠就回家了，因为他还要背着玉米煎饼去上学，与王玉远一道。回到家，他就把在二家碰到同学的事对母亲说了一遍，母亲告诉他，是二丈救了徐翠玲。
“怎么救了她？”他好奇地问道。
母亲告诉他，上个星期天，徐翠玲一个人到距离她家五里路的姑姑家去，下午回去的路上，在走过那道很深的山谷时，忽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人骑着自行车从后面赶了过来，放下车一把抱住徐翠玲，往桥底下拖她，徐翠玲拼命的喊叫，可是那里又没有一个人，于是两个人在路上撕扯起来。就在两个人相持不下的时候，二丈骑着自行车正好赶到那里，下车把那个人赶跑了。徐翠玲让二丈把她送回家去。二丈把她送到村口，徐翠玲当时双膝一跪，叩谢救命之恩，并拉住二丈的自行车，非要他到家里去不可。二丈没有办法，只好把徐翠玲送到家里，一家人对他千恩万谢。
原来如此。父二人是到二家里谢恩的。这样不好启齿的事，当然人家是不好当着他的面说的。王楠楠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心里感到极度的后怕：要不是二丈及时赶到那里，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这是值得万幸。徐翠玲，多么[多么可爱的孩子，要是被人糟蹋了，岂不贻误她的终生？要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男人太可恶了，他要摧残一朵鲜，真是衣冠。二丈啊，你真是个好人，你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善事。也许这件事情对于二丈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对于徐翠玲来说，却是一件决定后来命运的大事。王楠楠从心底里，替徐翠玲感谢二丈，感谢老天爷。
王楠楠既感到悲哀，又感到高兴。他产生了一种冲动，他想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王玉远。他想让别人一道来分享他的高兴。但他又非常明白，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别人。因此，在回学校的路上，他一直压抑着他的这种冲动，因而显得格外的兴奋，话语也比平时多了许多。里他失眠了，他想徐翠玲。徐翠玲，多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她的影子老是在他眼前晃动。他觉得，他与徐翠玲，以后很可能发生一点什么。毕竟，有了二丈的这层关系，他们两人有点不同于以前了。
第二天早晨，他起得特别早，他想到校门外去溜达溜达，平静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可是学校的大门还没有开，校工徐正还没有起。他看见校门外已经站了许多同学，其中没有徐翠玲。要在往常，徐翠玲总是来得很早的。这有点反常。
徐翠玲一拐过学校的墙脚，就把那双令人着迷的眼睛定格在他的身上。他冲着徐翠玲微微笑了一下，可是徐翠玲马上把头低下去了。他感到有些失望。可是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己不是也很反常吗？为什么这么注意一个同学呢，就因为二丈是她的救命恩人？谁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与徐翠玲之间，也许应该与原来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不由自主地，总是把目光抛到徐翠玲身上，有几次，徐翠玲的目光与他相遇后，又很快的低下头去。尽管如此，他还是注意到，徐翠玲每次回到教室，总是先向他这里扫一眼，等他们的目光相遇的时候，她才把自己的目光移开。王楠楠就此猜想，她也许在向自己暗示一点什么，也许什么都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王楠楠与徐翠玲，一直“相安无事”。事情的转机就在那个星期六下午。那个中午，王玉远因为肚子痛，自己早走了，下午放学后，王楠楠要自己一个人回家。他慢腾腾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走出了校门口。刚走出校门口，就要向东拐的时候，忽然从西墙脚转出一个人来，吓了他一跳，他一看，竟是徐翠玲。他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徐翠玲的脸腾的红了，四周无人，就小声地说了一句：“就你一个人回家吗？”王楠楠应了一声。徐翠玲又说：“我爸说让你去我家玩。”王楠楠的脸，也感到微微发烫，他很不自然的说了一句：“不去了。”声音小的几乎令他自己也听不见。徐翠玲忽然转身向东走去。王楠楠向后一看，有几个学生正从学校里走出来。他也迈开步子，沿着那条走了若干次的老路，向老家走去。虽然与徐翠玲只说了两句话，但他仍然觉得格外高兴。两个月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说话。要知道，在他们这个班级，甚至这个学校，男生是很少说话的，何况王楠楠的格有点内向，这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因为比较兴奋，王楠楠走得特别快。
半月很快过去了，有一天，王楠楠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又想到了徐翠玲。他忽然觉得，这半月以来，徐翠玲的格有点改变。以前徐翠玲是爱说爱笑的，这半月好象很少听到她的笑声。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确实是这样。尤其是看见自己时，那种很不自然的神情，让他感到很是奇怪。以前她并不是这样的。以前他们虽然不说话，但她看见他时，目光并不躲闪的。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到，是不是自己知道了她的秘密，让她背上了思想包袱？她怕自己的秘密让别人知道？那可是事关一个孩子天大的秘密啊！否则还有什么原因？难道她的家里有什么变故吗？不可能。如果家里有变故，同学们肯定会知道的，她并没有请假、旷课。他想来想去，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王楠楠为此觉得很是内疚，自己不该碰见的事情，偏偏碰见了；自己不该知道的事情，偏偏就知道了。
不行，必须想个法儿让她知道自己的态度才行，否则，影响她的学习，那可就坏了。得寻找机会告诉她，她的秘密，也是他的秘密。他想等到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告诉她。可是来来去去，她总是与别人一道。是么时候她才一个人行动？只有去上厕所的时候。对，就寻找这个机会。因此，下课后，王楠楠总是走出门去，注意着徐翠玲的动向。只要徐翠玲一向厕所方向走去，他就追过去，或者就截住她。有一天，在通向厕所路上，他终于“巧遇”徐翠玲。徐翠玲看见他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走了过去。等她走进自己身边时，他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徐翠玲显然吃了一惊，但她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她很快点点头，眼里竟拥出一点泪。她想说点什么，可她什么也没说。她蹲在厕所里流泪。同学问她怎么了，她说沙子进了眼睛里。她想，出去一定对他说点什么。可她走出厕所时，遗憾的是王楠楠已经走了。一股暖流涌上她的心头。她走进教室的时候，王楠楠已经坐在座位上了。她冲他感激地笑了一下，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尽管脸有些发烫。这是他们第一次对笑。
其实，徐翠玲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爱干净的男孩子，也早已注意到，这个男孩子背上背着的大黄提包。每个星期天的下午，这个男孩子就背着满满一提包煎饼，回到学校；而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他的提包里总是空空如也。这个男孩子的饭量可真够大的。英语老师曾戏说他“能吃能干”，是个“实干家”。徐翠玲曾为此笑过。虽然同为复读生，但是王楠楠的功课在班里是最好的，相比之下，徐翠玲的功课就逊多了。她想，如果自己能够得到王楠楠的帮助，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再说，凭她观察，王楠楠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他说不把自己的那件事情说出去，他就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这一点，徐翠玲十分相信。于是，徐翠玲的心情，慢慢地好起来了。
爸爸在煤矿工作，平日很少回来。徐翠玲还有一位弟弟，叫徐守峰，也在这个学校读二年级。平时，就是三个人在家。母亲在家务农，很累，很忙，顾不上照顾他们。徐翠玲虽然只有十五岁，却也早早“当了家”，帮助母亲做些家务。每次放学回到家，自己烧菜、做饭。菜是十分简单的，白菜居多。有时候干脆连白菜也不炒，吃一点咸菜算完。但是就是这样，也比那些在学校里吃干煎饼喝白开水的同学，生活方面好多了。母亲偶尔问问王楠楠的情况，但是也不愿多问，因为这毕竟会触动儿的秘密。儿平日也不愿多谈。但是没当母亲说起这事时，总是说：“有空让她来咱家吃饭。”儿总是应着。王楠楠当然也不会去徐翠玲家，自己去人家家里算是怎么回事？是自己的丈救了她，又不是自己救了她。再说，即便是自己救了她，自己也不能总是上人家家里去的。当然，人家让自己到她家里去玩，主要也是因为同学关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