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晓,不得无礼。”曲子戛然而止,黄衣子起身而立,走到桌子前。
“这位姑娘,来找人吗?”她声音太过温柔,我此时的任何言语简都是自惭形秽。
“我…不是找人。刚才路过门口,听到这曲子,便想来听上一番。”
“那你在门外听不就好,干嘛还进来。”小丫头一面擦着脸上残留的泪水,一面不依不饶。
“素晓,不能这么和客人讲话。”黄衣子看着她摇摇头,又看向我:“姑娘别见怪。”
我微笑摇头。
她让我坐在她身旁,没等我说就又为我弹了一曲,这回没有刚才那曲的忧伤,反而明快起来。
我闭上眼睛感受她曲中的韵味,中途挣开眼,不经意看见小丫头满腹猜疑地看着我,又马上闭上了眼睛。这丫头,太精明。
曲毕,她拿下古筝上的手。
“好,真好。”我发自内心地说。
黄衣子刚要开口,那小丫头到是占了先:“你也懂古筝?”
我摇头,说道:“仅仅是听过。”
丫头轻蔑地“嘁”了一声,又说:“你怎么会到这来?你又是谁?”
黄衣子站起来,轻抚小丫头的肩膀,“素晓…”
“!我这是为你好。你快说啊。”小丫头强势的很。
我苦笑,心里反而觉得她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我不会比她大多少,甚至和她一般大,可心却再也不能像她一样朝气,有生机。
“我是这家主人的朋友,吃完饭在园里散步,然后碰巧走到这里听见你家弹琴。就这样。”我如实说出,像个交代罪行的犯人。
她却很吃惊:“你是朱棣的朋友?”那神情在说:你别逗了。不过我到是很佩服她,在朱棣手下的地方直呼朱棣的名讳。这怎么能跟他扯上关系?但也是,这毕竟是皇宫。
“不是朱棣…是邱漾,我是他的朋友。”
“他啊…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很无奈很无奈,她又来了一遍。我怀疑这丫头的脑子不够用。“呃…我…”
“好了,素晓,不该这样盘问别人。”黄衣子轻柔地说,继而又看向我:“还听一曲吗?”
我看着这温柔的子,又想到这样格的人会有小丫头这样多话的丫鬟,真是有够闹心的。要是换做我,一定早就叫她收拾东西滚之了。
“不耽误姑娘了,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就先走了。”那丫头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我,我不能再留了…
“不会,哪有不方便。你看,这儿就我们两个,冷冷清清也没人说话。如果姑娘不嫌我这小,不如留下来说说话。”她仅露出的眼睛祈求般地看着我,我又怎能拒绝。
我们俩挨着坐下,小丫头站在她后面。
“姑娘怎么称呼?”
“莫染。”
“看你的样子应该比我小点,不如我就叫你吧。”她拉起我的手,好像我们已经很熟悉的样子。这种从手传递出的温暖让我想到颜红,或许她们有相似的地方。比如同一弯水的眼睛。
“好。”不过我并没有叫过她。
“哪里人?”她语调都显得轻快起来。
“梅镇。”
“梅镇…你在梅镇住?”她眼睛睁大了。
“嗯。我家在那。”
她明显显得激动起来,我感到她的手溢出了汗。
“是…一直在那住吗?还是后来才来的?”
“一直是。我从小就在梅镇长大。你呢?”我无心地问着。
“我之前在应天的,后来才来到这里,是前不久的事。”
她在应天…这让我不得不从新审视一遍此时我眼前的黄衣子。素白的皮肤,仅从露出的额头便能看出。大的不能再大的眼睛。想到生命中不该遇见的人,这让我心生畏惧。但好像不会这么巧。
“是吗,那一定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吧。”
“对,应天的确繁华的很,是很大的城。但那里的生活反而却平静,不像在这里。久住在那里甚至会遗忘烦嚣,会让人不自觉地那里的生活。”她在向我说她的家乡。
“那你怎么会来这儿?在南方的生活不如意吗?”我一面猜测着一面询问。
“我…算是来找人的吧。”
“来北平找人?”
“没有。”她肯定地说,继而又说:“他…其实我在梅镇有见过他。”
我微微一笑:“你们相认了吗?”
她轻轻摇头,轻到不易察觉。很久的空白,她说:“没有。”然后眼神沉了下去。“,我想拜托你件事行吗?”她突然抬起头看着我。
我们那时候还没有怎样的了解,这些也无非是只言片语的琐碎情结,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然而却点头应允她的请求。为了那一声“”,又或者是她同颜红一样的眼神。她是怎样的身份也好,我是否该羡她的执着也好,我想都不必要了。有时候我还真是讨厌自己的不忍。
“你说。”
她定睛看着我。“你可否帮我找到一个男子,我想确认他还好。”她说。又继续说道:“他白净、瘦削,从南方而来。他喜欢素白的衣服,喜欢看天,喜欢愣神。他睡的很早,却在半里起来看月亮。他不爱吃面食。表面冷漠,内心却热切于关爱身边的人。他讨厌风筝,讨厌黑。他总是喜欢伤害别人,然后再放肆的笑,最后自己痛的一塌糊涂。他不想别人认为他是怎样好的人,其实他更惧怕之后会有离别…”话没说完,竟也是悲凉一地。黄衣子小声抽泣,顶住的泪水瞬间崩溃。
听到她诉说着心中男子的模样,我才发现我是这么想念允炆,这般同他的模样。
这已经很深了,他呢,他过的还好吗。这我没有回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深地进他房间为他盖好被子,他会冷到醒来,突然想起我吗。
“…”小丫头哭的最凶,但使劲绷住不发出声响。我发觉到她懂事的一面。
“没事,我没事。不好意思,让也跟着我伤心了。”她看着我呆滞的眼。
我吸吸鼻子,问道:“他是你爱的人?”
看到她有些眯起的眼睛,我知道她是笑了。“告诉我他叫什么,或许我认识。”
她顿了顿,好像的犹豫了一下,说:“名字早已不重要,这么久我都忘记了。我只想让我帮我找到这样一个男子,看到他还好,就足够了。”然后又说:“呵,或许他已经离开了也说不定…”
“你会想办法想再见到他吧。”我苦笑,却不知道自己在苦笑什么。想到什么。
“可能,再也不会了。我其实根本没预料能在这里遇见他。我现在甚至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就更不可能和他有结果。我想,或许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她说。然后用手遮面。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
“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
她摇头。“不是不给自己机会,是我想给却给不了。我走错任何一步都会害了他,我不能这样。”
我想我此刻懂了。懂了有关于她,有关于她的爱情。
“是不爱了吗?”我说。
她身体一僵,“是不能爱。”
我霎时无语,这样越是简单的字眼越能刺痛人心,直到它逐渐被时间麻痹。
她这样的爱才是纯粹的爱。我想。精神上的爱要大于肢体上的爱,并且好多好多。像我对允炆,无论是照顾,是关怀,是雪天的棉衣还是夏日的油伞,不能说这些不是爱,只能说相比她我爱的太过浅显。只是当我发觉我远远输给她时,才明白她的爱有多深刻。她甚至为了他能够活下去,而放弃彼此之后很多年的相依。
我败了。现在我明白我那时又败了一次。败给她纯粹的爱。
我和黄衣子都还沉浸在这般哀愁中,只听见关着的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朱棣进来,他刚要叫黄衣子,便看见了我。“小染怎么也在这里?”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黄衣子走上前去,像子辈尊重长辈一样对朱棣说:“您怎么来了。”
他温和地笑笑:“宫里今有节目,正好我路过这儿,叫你一起去看看。”朱棣像疼爱自己子一样拍拍黄衣子的后背,我猜他怀着的丑陋却满满当当。
她点头应允,回头看我:“看来你们认识。那要不要一起去?”
还未回答,朱棣便提前说了:“?”
她点头:“刚认的。我们很聊的来呢。”
朱棣又说道:“小染就别去了,快回去吧,邱漾找不着你都急了。”他若有所指的笑笑。
她有些遗憾。“那好吧,你先回去,以后经常来我这坐坐吧。”说完,她摘下脸上的白布。
这瞬间画面放慢,缓慢移动。从她的脸蛋开始,鼻、嘴,直至全部脸呈现在我面前。我似乎又看到了朱棣巡视那日,那粉纱帐中泪眼婆娑的子。这样直白的看去,我无法想象这世间还可以容纳这样羡世之貌。
我忘了该说什么,就坐在椅子上看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临了,她和小丫头要出去了,回首跟我道别:“,别忘了常来我这里坐坐。”
我没有回应,依旧保持刚才的姿势做着,听朱棣叫她:“瑶瑜,快走了。”
然后柔的身段消失在眼前。这屋子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回头看那还留有余温的古筝,散发着她身上的味。不同于颜红的百合。这味道更甜,更让人着迷。
脑子很空,我什么都没有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更是没有泪水可言。生活跟我开了一个最动人的玩笑,让我亲眼目睹她对他深刻的爱,让我为之震撼,为之自愧不如。然后告诉我,小染你完了,其中那男子是你爱的人。
我捏了一下自己腿,用的力气很大。很疼,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自己听着最初曲子时,所做的梦。
我撑着坐麻的腿站起来,在桌子上的水果盘里摸索到一把刀。
于是朝着古筝走过去。想象着以每根弦断开的力道抽打琴身,伤痕会不会比我心上的深。
我像漂浮的魂魄一样回到房间。那时邱漾正在我房里来回踱步。
“你上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他上来就攥住我的肩膀,用的力很大。我感受到他紊乱的心。
我说:“你弄疼我了。”
他松开手,露出担心地神:“我以为你离开了。现在很晚了,我怕你有危险。”
我想笑,想证明自己没事,但怎么也笑不出来。“放心吧,我没事。你先回去,我想睡了。”
他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是道一句:“晚安,小心别着凉。明早我会来叫你。”然后便出去关好门。关门之前又看了我一眼。叹息。
我累了。
倒在上,思绪无休止的飞去那个叫梅镇的地方,飞去昔缘客栈,飞去一进后院对面左边第一间房,飞去那个人边为他掩好被子。
刚才在瑶瑜的房间,我独自用刀子帮她割下琴边沿扎手的碎木屑时,一直在想,我是不是该勇敢一回。是不是该为爱做些什么,像她一样。我希望我的爱也是纯粹的爱。
我为这场独守的战争几乎输掉了我自己,我已经没有精力再耗下去,为了没有结局的所谓后来。
该是我决定的时刻了。
但在这之前我没有勇气再面对他,或者提及有关他的什么。我怕我笨拙的爱不能登大雅之堂。
仅存的希望在这渐渐平息,湮灭。除了此刻为之努力的心——
和寂寞。
我想留住的,好像什么都没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