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到我身后去。”她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史黛拉大人……？”
“都躲到我身后去，快一点。”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为坚定。
不知道是第几轮扫荡，灼热而密集的枪火一次次从她背后梭巡而过。
有了知觉的身体真是麻烦呢。她自嘲地想。——如果还是塑像的话，就不会有痛楚感了。
“大家，对不起，”她勉强挤出微笑，“让大家失望了呢……我并不是什么神明，只是一尊雕像而已。一直以来隐瞒了真相，对不起，所以现在，我希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力量也好，我想要……尽可能地保护你们。”
“神大人……”镇民们担忧地仰头看她，想说什么却又迟疑着。
“我……没关系的哦。”她微笑道，“所以……不要阻止我，拜托你们。”
恍惚间像是听见了石块碎落的声音，伴随那响声的还有镇民的惊呼和信徒的饮泣。
那副景象很奇异——她看起来像人类一样鲜活的身体在炮火下逐渐崩毁，碎裂的身体暴露出内部由泥和石填充的结构，宛如破了的布娃娃漏出光鲜衣裙下的棉絮。
她浑然不觉——或者是假装没有发觉。她的视线辗转过一张张无比熟悉又无比眷恋的脸，最终停驻在一个有着漂亮的金卷发的孩身上。那孩子正用力地揉着被泪水浸泡得红肿的眼眶，嚎啕大哭。
“玛莎……不要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右足的跟腱已然崩毁，此时的AKUMA的所有攻击竟都以她为目标，炮火集中起来，越来越密。
她怜惜地俯视着脚旁瑟瑟发抖的黑发小男孩，温柔地说：
“呐，瑞恩，男孩子要勇敢地挡在孩前面保护她才对哦。”
短短几秒内，她的左足也只剩残缺的掌和趾。然而她仿佛漠视这些痛楚般，还在絮絮叨叨地对镇民们嘱托着平日里没有机会说的话语。
“艾德琳，等今天过去，我就带你去隔壁的小镇玩哦，买好多好多吃的玩的，你说好不好？”
双脚几乎要尽数消失了，失去支点的她颓然跪倒——然而那张开的庇护镇民的双手，始终如一，一动不动。
“安德鲁，一直就想告诉你了，你讲故事真的很好听哦，你给大家讲的《最后的晚餐》《喀唼河》我都有听到的，下次还要继续这样给我讲故事呐。”
腰被残酷的攻击咬噬去了近半，空虚的大洞触目惊心。
“丹尼尔，呵呵，小笨蛋，你最不会照顾自己了，我也最担心你。不说这个，有时间我会带你去镇上的公园玩，真的哦，不骗你。”
接下来是腿、手臂、头发、颈……一刻不停地破碎。依然是那个紧紧遮蔽住镇民的姿势，而本来该是手臂的位置，却空空如也。
镇民们的啜泣声越来越响，许多人不忍再听，不忍再看，索紧紧捂住耳朵，掩面哽咽。
这是他们的神大人。
至死……也要守护他们的神大人。
是什么都好，但他们相信，这就是他们的神大人！
神还想说什么，可是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已残缺不堪——只剩下半条腿，躯干和头颅。
“不行了么……”她若有所思地低语。“真遗憾啊……本来……想对大家……想对每个人都说一句话呢……”
但是。
果然还是不行。
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那么就让我这样死去也好，至少我是为我的子民而死，至少我已经感受到了这不曾感受到过不是只有一个人的好。
“谢谢。”她吃力地颔首。“非常感谢。”
“不！！！”牢笼中的碎蝶眼睁睁看着神的躯体一点点覆灭，发疯般地捶击着笼壁，泪水汹涌肆虐。“不可以——”
然而她的话语在一半就戛然而止。
——神缓缓偏过头，浅笑着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种笑容……碎蝶怔怔贴着透明的墙壁跌坐在地，然后将头蜷缩在腿上失声痛哭。
神依然微笑，却只有寥寥几人能读懂那笑容中的深意。
——什么也不要说了。
——我现在十分幸福。
那笑容只在她的面孔上弥留了短短一瞬，接踵而来的便是因错愕而僵滞的古怪神情。
神的目光一寸寸下移，然后看见穿透自己胸膛的机械之爪，一如所料，没有血，没有心脏，爪的中心是一枚绿的小物什。
圣洁。
与此同时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正疾速流失，身体也逐渐僵硬，回复为塑像，她想说话，却出不了声。
最后的最后，她听见镇民们撕心裂肺地喊着自己，轻轻笑了笑。
随之，坠入永，沉沉入眠。
*
LV3手中捏着那枚招惹所有端的圣洁，嗤之以鼻地站在神的残骸边。“哼，果然不出我所料，早知如此，就不听她那么多废话，直接杀掉她好了。”说完，他恶狠狠地一脚踩上神的身体，又啐了一口口水在她一旁的头颅上，“破塑像，废话还真不少，罗哩罗嗦那么半天老子都听腻味了。”脚一点点碾下，随着力道的加重，躯干逐渐碎成粉末，他仍意犹未尽，“这种适格者中的废物，老子杀你都觉得浪费时间！”又是狠狠一踩，塑像彻底风化成沙。“碍眼！”他恨恨骂了句，向回走去。
“这些人类……”另一个LV3询问。
“还用问？”他理所当然一样地说，“统统杀光。”
“痛快！”
神口中的丹尼尔慢慢爬到神丽的头颅旁，推推那颗头颅，吃吃傻笑：“史黛拉，史黛拉带我玩，史黛拉带我玩，带我玩，带我玩。”涎水滴在地面上，痴痴傻傻的男孩子偏着脑袋疑惑不解，“咦，史黛拉，史黛拉不是说带我玩吗？”然后他欢欣地自顾自拍起巴掌，“好耶！去玩喽！史黛拉，走我们去玩——”
LV3回过头对他咆哮：“吵死了小鬼！再聒噪就送你去地狱见你的塑像！”
此刻，匣子里，碎蝶低着头，死死捏住自己的裙裾，刘海下的眼中不知是何神。
“破塑像”，“适格者中的废物”，“碍眼”，“统统杀光”。
……
她的身体因狂怒而克制不住地颤抖，低声震喝，匣子竟然霎时间分崩离析。也是同时，义骸从她身体上自动剥落。灵体状态的她极缓极缓地站起身，再抬首，墨眸中除了怒气别无其他。紧攥着拳，直至指尖嵌入肉中、鲜血汩汩流下，她也像是浑然不觉一般。她周身的压迫感，让那两只自诩AKUMA中佼佼者的LV3瞬间几乎窒息。
她深吸一口气，镇定得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的遗言，想好了么？”
章九.FIN.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