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祈水城里来了几位重要的人物。当然,祈水城从来都不缺重要人物,因为它与当朝的王族有着太大的关系,比如说,只要那辰有一个什么口谕传来,祈水城里总要轰动一番,皇上对祈水城有什么赏赐,也总是弄得这里家喻户晓。这样的事几乎每年都有,时间长了,也就不以为奇了。
来的人总共有三位,其中一个面目俊秀却又冷如冰霜的人,便是良羽。
他们进祈王府,已是午后了,那天阳光很好,站在祈王府大院里的这三个人却是满脸的愁云。祈王柳井慌忙迎出来,把三个人让进府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钟漏的声音一滴一滴地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这时,籍终于掀帘进来。“怎么样?”柳井忽地一下站起来,看着藉,焦急地问道。
籍无奈地摇摇头:“王爷,小人都查过了,没有啊。”
“仔细查了吗?你敢肯定?”良羽也站起来,紧皱眉头,问道。
“都查了,小人都查了,我们三人一起查的。应该不会有问题了的。”籍肯定地说。
良羽一声叹息,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个月来的奔波,与那帮人斗智斗勇,已让他精疲力尽,这祈水城已是最后一个站点了,要是再找不到那个孩,那他的这次任务就算是吹了,在他良羽手里,还没碰上这么棘手的事呢。
身边一人看了看良羽的脸,悄悄问他:“大人,那我们怎么办?”
良羽剑眉紧锁,闷然无声。
柳井在房内来回踱步,真没想到,祈水那么大的一个城,却连这样一个孩都找不出来。
这时,藉想了想,对柳井说道:“王爷,只有一个地方,我们还没有查过。”
柳井一惊,回头:“什么地方?还有没查过的地方?”正要发作,却见那藉道:“王爷别急,就是那个……”藉犹豫着。
“有什么话,快说!”良羽和柳井一起催道。
“就是河对岸的那个瓮子村。”藉终于道。
“瓮子村?”柳井道。
“是的。只是,那里向来是个阴气很重的地方,与我们祈水城世世代代不相往来。我们的人见到他们都是避得远远的,有必要去那里去查吗?”藉狐疑地看着柳井。
柳井的眼光慢慢转向良羽,对于祈水城这里的事,满天下跑的良羽也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这里有一条大河,这条大河的两边是绝然不同的两个天地,那个瓮子村,河这边的人没有谁愿意与他们那里的人有任何往来。他了解柳井的目光,那是在问他,有这个必要去河那边查吗?
良羽皱眉苦想,最后手一挥,查!说实在的,他良羽才不会在乎什么阴不阴阳不阳呢,这都是闲来无事的人瞎扯蛋!硬是要把个人分成个三六九等,不与他们结交,祈水城的人死了,还不是要有求于瓮子村的人,没他们,行吗?当然要查,查到了就带回宫去,他的这次任务也算是圆满了。
***
瓮子村。夕照落在大地上,给大地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在这暖调的大地上,触目处感觉稍有转暖。
云楼的妈妈刚刚坐着马车来过,这贫寒的小屋里还留有她浓重的脂粉味。明天,唐宛儿就要去云楼了。
这次,她真的是无路可走了,成林来看她,被她嫂子在院子里挡了回去,他急得在院里大声叫道:“宛儿!宛儿!我有话跟你说!”
唐宛儿有些不忍,慢慢下来,走出房间,倚在大门口,成林一见,更是悲愤交加:“宛儿!你要记住我的话,一定要等着我……”
“行了行了,等你个啥!她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谁,你别再做梦了,快去快去!啊?”一回头,看到唐宛儿倚在门口,无奈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出来干啥?你都是云楼的人了,不要再给我节外生枝了,行不?”
唐宛儿看着成林,眼圈渐渐地红了,她能理解这个成林对唐宛儿的感情,人生有多么地不幸,唐宛儿一撞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再也感觉不到人世的冷暖,可怜这成林,还在受着这样的煎熬,自己要不要跟他说,其实他的宛儿已经不在了呢?
“嫂子,把宛儿留下吧,从今天起,我做的一切都是你们唐家的,我会慢慢把这钱给你们攒回来!”成林哀求道。
看他这个样子,劳素珍叹一口气:“成林啊,不是我嫂子不讲情面,在我们这瓮子村,谁也不会有出息,你把宛儿放了吧,啊?她现在早已记不得你,你在我们村再找一个好姑娘,你跟宛儿,没有缘分啊,你再闹也是没有用的,你听嫂子一句,还是走吧!”
成林没有顾她的话,只是看着唐宛儿,眼神期待而又绝望。
宛儿提起裙裾,慢慢跨出门槛,缓缓走到成林面前。她的泪眼看着成林,她不想让他再为这个已经逝去的生命悲伤。
“成林,我不是宛儿,宛儿已经死了,你把她忘了吧。我真的不是宛儿,我根本不认识你是谁,我只想告诉你,不要再为这个事悲伤,明天,我就要走了。”
“不!宛儿!你开什么玩笑呢,你不是宛儿又能是谁?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活着,等我来赎你!”成林一把握住她的双肩。
“哎呀!”嫂子不耐烦了,去掰成林的手,“还有完没完?宛儿,快进屋去,小心着凉了!”
唐宛儿慢慢推落成林的手,垂下眼睛,缓缓地转过身,向屋内走去,衣裙在凝固的空气里悉簌作响。
“宛儿!”成林的呼喊声让人揪心。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唐宛儿将在瓮子村度过她的最后一个晚,她睁着眼睛,望着黑乎乎的窗口,风不断地从窗缝里钻进来,妈妈来过了,泪眼婆娑,给她带来了一件旧棉衣,把它盖在她身上,她不想让儿在这里的最后一个晚冷得睡不着。
“妈妈!”唐宛儿轻轻叫了她一声。妈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唐宛儿心里一酸,也掉下泪来。
“宛儿,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让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如果那样,那妈妈也随你去了!”说完,便泣不成声。
“放心吧,妈妈,我答应你,一定活着,过一段时间我回来看你。”她握住妈妈枯瘦的手。妈妈点点头。蜡烛的残焰在风中摇摆着,快要点完了,妈妈帮宛儿把被子曳曳好,抹泪走了。
哥哥出去已经两天了,却还没有回来过,据说这次有一笔大生意。村里一起出去的人都没有回来,家里人牵挂,有事没事就到范昆家里去打探消息。
是那么地静,那么地静。静静地听,还能依稀听到不远处那条大河哗啦啦奔流的声音,那是一条怎样样的河啊,都说这河隔着全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可是,这两个世界再不同,再遥远,也不会比生死相隔来得让人绝望。
是的,一个人的死亡,是一种彻底的遗忘,可是,她,唐宛儿,却生生地被带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再也回不去了,她将带着那个世界的记忆老死在这里,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么?让我把那个世界的一切忘了吧,好好地做个唐宛儿。
风从大平原上呼呼地扫过,零零落落的草房,在风中低伏。这时,唐宛儿忽然听到有隐隐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并且好像是渐行渐近。她侧耳仔细地听,是的,确实是马蹄声,急促又零乱,是哥哥他们回来了吧?不过,他们好像是不用马的,向来是悄无声息地走,又悄无声息地回来。莫非,这次的生意,让他们都发了财?
马蹄声响了过来,唐宛儿感到莫名的心慌。她坐起身子,一会儿,她听到有急促的敲门声:“有人吗?快快开门!”
睡在另一房间的劳素珍慌忙起来,妈妈的房里也有了动静,劳素珍去开门,她的声音颤抖:“是谁呀?”还有什么比半急促的敲门声更让人心惊肉跳的?更何况唐进仪在外面干着危险的行当到现在还没回家。
唐宛儿下了,走到窗口,掀起帘子,向外张望,在微弱的星空下,可看到篱笆门外立着两匹白的高头大马,马儿异常健硕,气宇不凡,不知它们是从哪里来。
敲门声还在不停响着,劳素珍抖抖索索地开了门:“请问,有什么事吗?”
来人一身黑衣,高高的个子,瘦削的脸庞,正是那个良羽,后面跟着的,一个是从宫里来的随从,还有一个,则是瓮子村的村长阿旺。
妈妈已吓得迈不开步子,几年前的那个晚,也是被这样一阵敲门声惊醒,那阵敲门声,宣告了丈夫的死亡,而现在,三更半地,敲门声又响起,又会是什么灾难降临唐家,儿子,到现在还未回来啊!
村长阿旺是瓮子村的人,知道被敲门声惊醒的这一家人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可不,自己的弟弟跟着范昆他们去的,到现在还没回呢,谁不牵肠挂肚呢?于是他对劳素珍说道:“没事儿,别急,这次把你们叫起来,就是要问问你们宛儿的事。”
一颗粒心终于落肚。不过,宛儿的事?劳素珍又疑惑,这我家的事可不关别人的事啊!
“宛儿,能有啥事?”在暗淡的星光下,劳素珍的眼睛闪烁其辞。
“我们想问问,宛儿十五岁吗?是卯时一刻出生的?”
劳素珍一下子语噎,答不上来。回头向里看妈妈。老妈妈正披衣扶墙慢慢腾腾地走出来,刚才,可把她吓得够呛。他们刚才的谈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宛儿是卯时一刻出生的,你们问这……”她的声音缓慢而苍老,却让来人一阵惊喜。
“是吗?那真是错不了,刚才我们查过,看来登记本上记得没错,”阿旺高兴地说,“老妈妈,素珍大嫂,这回真正是要恭喜你们啊,你们的宛儿,真是个福星啊!”
“怎么回事?”劳素珍问道,这一切,真像是做梦,他们唐家,又何曾有喜过?可不,想生个孩子,都要不到,咸鱼还真的能翻身?
“宫里要找一个卯时一刻出生的十五岁的孩,现在终于找到了,你们宛儿,要进宫去啦!”阿旺喜气洋洋地对两人说。
呼呼的风声一阵紧过一阵,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大冷天气,外面几个人的谈话,透过薄薄的隔板,一字不漏地进入了唐宛儿的耳朵。
“快叫那孩子出来,我们即刻上路。”那个子高高的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冷冷的,不容人抗拒。
“现在就走?”劳素珍惊道。
“是的,现在就走。”来人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58xs8.com